拿扎颜的武功破解之法来讨好裴翊,顺便讨好陆卓,对于他来说正是何乐而不为。
跟裴翊打了这么久的扎颜,如何没看出来自己是被孙岳祖给卖了。当年他察觉孙岳祖来去随心,不可能一直忠于自己以后,便想过找机会杀了他,只是想到孙岳祖始终教过自己两天武功,两人多少算得上半个师徒,最后还是没有下手。
却没想到是养虎为患。
如他麾下的乌伦、疾鞍二人,都是他一手提拔的将领,谁知居然会是大郑的内奸。
两人在巷道内只怕过了百招不止,只是碍于巷子狭小,巷道内又有许多士兵在厮杀,终究不便交手。
推开一个撞到自己身上的尸体,扎颜用刀击开裴翊刺来的枪,两人错身间,扎颜忽然感觉胸口一痛,低头往胸前看去,却是两人错身之时,裴翊折断了枪柄扎进了他的胸膛。
扎颜看着扎进自己胸前的枪柄,嘴里涌出一口鲜血。
说是整日打鹰,却被鹰啄了眼,又说今世的因会报在来世的果上,看来我来世只怕要当个睁眼瞎了。
他望向裴翊,向他说道:“我虽输了,可你也没赢,想来咱们再相见也不过就这片刻的光景,我在下面等着你。”
裴翊定在原地看着他,面上的神色复杂,不知是否扎颜口中那番输赢的话,触动了他的什么心事。
军府燃起大火,扎颜抬眸望了一眼,他住了十多年的地方,今日要陪他一起化为虚无,也算是一场造化。
扎颜抬手取下胸前的枪柄,最后向裴翊看了一眼,低声笑了起来。
“死在你手下,我做鬼也风流。”
他仰面倒在地上,恍惚间似乎感觉到裴翊走到他身旁,弯腰抬手合上了他的眼眸。
第108章
清晨, 裴翊被士兵泼水清洗地面的声音吵醒。
他睁开眼睛,不远处正有零零散散有十来个士兵在收拾燕州军府的残骸,大火烧了一夜, 连带烧了军府所在的小半个东城。
现在北蛮军府只剩下断壁残垣, 昨夜众人都是随意找了个地方睡觉。裴翊找了个挡风的角落便躺下了,虽然也冷得厉害,但好在宋三捡了堆没烧完的木头, 堆在了一旁。
木头燃了一夜,倒也抵御了些许寒意。
睡了一夜,裴翊还有些发怔, 望着破破烂烂的军府发起了呆。
有人往火堆扔了块木头,火堆爆出点点火星,裴翊才终于回过神来, 看到火堆旁的姜二。
姜二背对着裴翊, 但是背影却无端透出一股凄清萧索,裴翊本就是心思细腻之人, 再加上他与姜二兄弟多年。
不必出声相询, 裴翊也知姜二恐怕是遇到了什么伤心事,而在这战场上, 还能遇到什么伤心事。
“二哥。”
裴翊出声唤道,本想问问姜二因为什么原因如此沮丧, 好安慰一二,忽的他突然看见姜二身旁的断剑。
漆黑的剑身, 再不见半点昔日的光辉,仿佛一把平平无奇的残剑, 它曾在陆卓手中杀敌无数, 此刻却断成了两截。
裴翊心头如遭雷击, 蓦地吐出一口血来。姜二听见动静回身看来,见他这等情形,忙跑过来搀扶住裴翊。裴翊却抬手阻止了他,几步走上前去,捡起了姜二刚才放在身旁的断剑。
“是从何处寻来的?”裴翊双手抚摸着断剑,向姜二问道。
“……是在城外五十里开外的泉台谷。”姜二放低声音缓缓说道,像是怕裴翊接受不了。
“泉台谷?”裴翊喃喃重复了一遍,忽而悲声道,“元帅便陨在泉台谷。”
姜二迟疑了一下,张嘴想安慰什么,最后还是闭上了嘴巴。
裴翊又问道:“找到这把剑的时候,四周……可有……”
“没有。”姜二立马摇头,“只是……发现这把剑的士兵说,四周有好多的血,但昨晚我们将北蛮军杀出了城,那泉台谷也曾沦为作战之地,那血或许是……”
裴翊闭上眼眸点了点头,手指在剑身抚过几回,许久才睁开眼睛,向姜二询问起昨夜的士兵伤亡人数以及现在城内的情况。
姜二一时没转换过来,还以为他是伤心过度糊涂了。
姜二担忧地看向裴翊:“将军……”
他想说什么,却被裴翊抬手拦着,裴翊认真地看着他,满脸坚定地说道:“不必担心,他会平安回来的。”
陆卓会回来的,就算隔着天涯海角,最后他也一定会回到裴翊身旁。
君子一诺千金,陆卓虽算不得君子,却也绝不会背信弃义。姜二原想安慰裴翊,却没成想反过来被裴翊安慰了一通。
安慰完裴翊还马不停蹄地投入到燕州城的战后恢复工作中去了,若不是姜二刚才亲眼见到裴翊吐血,恐怕都要怀疑自家将军对这位陆大侠是虚情假意了。
姜二看着裴翊忙碌的背影,心道将军的心思真是猜不透。
这一仗北蛮军输得很惨,扎颜死后,北蛮军乱了阵脚,被塞北军抓住机会打出了燕州城,剩余残兵都往北蛮方向逃去。
但是就如扎颜所说,他输了,但裴翊也未见得赢。
这一仗塞北军也杀得很惨,裴翊听到死伤人数时沉默了许久,大半个塞北军都折在了这一仗中,剩下的人里面不是重伤就是失踪,即便是没有重伤的还能做事的那些士兵,身上也多多少少都有好几道伤口。
听到单正也在阵亡名单中时,裴翊喉头哽住。单正为一己私心放了顾青锋出关,本是罪无可恕,只是这回出征需要用人,才暂时没有处置他。裴翊本来打算待此战过后,便把他交兵部发落,即便军功能够赎罪,裴翊也不会再用他了。
却没想到,原来真的不能再用了。
单正从军营就跟着他,虽冲动鲁莽,但在战场上却是一等一的猛士。他跟随裴翊征战多年,从来没有后退过一步,今日他战死沙场,裴翊心里即便如何怪他,也不得不为他叹上一场。
“是我对不住他们。”
饶是裴翊铁石心肠,也担不起这么多条人命。但是他不能不打这一仗,顾青锋已经带兵走到虎牢关,无论他的这一举动有没有惹怒扎颜,无论扎颜和北蛮想不想挑起跟大郑的纠纷。
这一仗他们都必须打。
燕州是大郑臣民心中的隐痛,为了收复燕州,八年前已经死了一个穆锋,赔上了塞北四万大军,若是让大郑军再在燕州城外惨败一回,只怕再有个一百年,燕州城没法收复。
这一仗既然开了头,就必须用一场胜利来结尾,即便是一场血淋淋的胜利,因为大郑——已经输不起了。
“抚恤金?”
将所有的事情安排好后,裴翊觉得自己的脑子乱糟糟的,没继续跟旁人说话,只一个人沉默了许久,才像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向姜二问起。
“抚恤金?”
“给朝廷的奏折里都写清了。”
裴翊点点头,看安排好了一切,起身向众人说道:“既如此,便去请顾将军吧。”
燕州城刚刚被攻下,正是需要人手整治城内之时,同时也需要快快安排人马在城外筑起防线,避免北蛮反攻。
现在北蛮与塞北都是元气大伤,就是看谁先缓过起来,几路人马中现今最为兵强马壮的竟是顾青锋那伙被扎颜当做游戏,拿来逗乐了好几日的南军。
想要保住燕州城,他们只能将这座城池拱手相让。
大局为重,纵使心里再多不甘,也只能咬牙忍下。
幸而众人都是豁达之人,走到军府门前,宋三回头望了一眼这已经付之一炬的北蛮军府,忽然开口说了一句:“将军,我们赢了。”
裴翊听到这句话时,正将将抬步迈过门槛,阴了许久的天空,忽地一下放晴,一缕阳光照到裴翊脸上。
裴翊抬头望着满城萧索,但日头已经回暖,积雪在阳光下渐渐消融。
又是一年春来早,今年大郑百姓终于可以过个好年了。
“是,我们赢了。”
裴翊终于露出这几日来的第一个笑容。
他想起扎颜临死前说的话,心道这好色王爷说错了,即便他们两个都没有赢,但这一战起码能为大郑止二十年纷争,裴翊也绝没有输。
此战过后,即便塞北军散了,大郑百姓也会永远记着塞北军的名号。
塞北之境,有一支战无不胜的军队,领军的将领能辨忠奸,通鬼神,斩妖魔。
京城之中,百姓把塞北之战传得神乎其神,裴翊更是被渲染成了一位无往不利的神将。杨纯听着这街头巷尾再传下去,裴翊只怕就要开始头戴神光,腰悬宝器,脚踏七星,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
杨纯好笑地走进皇宫,笑容在见到太极殿的楼阁时,却淡了下来。
裴翊的困境,杨纯多少有所耳闻,若是往日他帮上一帮,结个善缘也未尝不可,但是现在……
他已经渐渐把不准太极殿中那位的心思,近日与那人说话也开始小心翼翼。
燕州被收复,若是塞北军没有被打散,以此时裴翊在民间的威望,若是他在塞北拥兵自重,朝廷也奈何不了他,所以塞北现在的形势,那人未必不是乐见其成。
杨纯不愿再多想,所幸他今日不是来见那人的,不然他还真不想进宫来。
他今日来见的是皇帝。
太子终究没那个胆量背上弑父的名声,只是将皇帝软禁在登陵殿中,但是软禁归软禁,皇帝却是不能再让他当了,否则大家小命都得玩完。
皇帝也自知大势已去,那日太子带兵进宫还夸赞太子没想到有这般胆色,终于有些像他了,皇位交给这样的太子,他也安心了。
但安心归安心,他就是死活不写禅位诏书。
现在太子是以‘皇帝病重,太子理政’为由暂摄国事,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他们还是得想办法尽快拿到禅位诏书。
这些时日支持太子的几位谋臣和杨纯轮番进宫劝说皇帝,今日杨纯进宫就是为了此事。
杨纯到登陵殿时,皇帝正在用膳。
这几日他难得胃口好,今日更是多用了两碗粥,杨纯想他这好胃口多半还是因为塞北的大捷。
见他来了,皇帝抬眸瞥了他一眼说道:“你来了?就等你了。”
杨纯躬身:“请皇爷安。”
他已经不再称皇帝为陛下,因为他们的陛下已经另有他人,皇帝不过占的是个名头。
两个字便将皇帝现在的处境说得清清楚楚,皇帝低低笑了一声,挥手让人给来一条手巾。擦过手后皇帝将手巾扔到太监端着的木盘中,满脸随意地向杨纯说道:“朕允了,不过朕有两个条件。”
杨纯哪里想得到今日天上竟下馅饼了,还直直砸在他脑袋上,自是满目震惊,却也反应极快地跪倒在地,恭敬道:“请皇爷直言。”
皇帝嘴巴张了两下,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耐烦地挥手说道:“算了,就一个,让太子继位后别为难贵妃,爷们儿的事别把女人扯进来。”
说罢让杨纯拿东西来,杨纯立即送上早早准备好的笔墨和金丝绢布。皇帝两笔写完,扔给杨纯让他赶紧滚。杨纯也不耽搁,拿着东西便立即拜别了皇帝,向着太极殿跑去。
皇帝看着他的背影,嘴角掠过一丝嘲笑,也不知这位杨大人能风光到几时?不过也与他无关了。
想起燕州收复的消息,皇帝又是高兴了一阵,这燕州可是他在位的时候收复的,这不世之功终究还是他的。
皇帝乐呵呵地又叫人拿了两坛酒,自斟自饮了许久,最后倚靠着榻上的小桌沉沉睡去。
宫人见了忙把他移到床上。夜里,皇帝口渴醒了过来,在床上唤人给他倒水来,却不见外面有动静,不悦地起身撩开床帘,却见寝殿的大门敞着,正有一少年人腰中挂着宝剑走进殿内。
因殿内只留了几盏宫灯,是以皇帝看不清那少年的面容,只是瞧着身形有些眼熟,试探性地高声问道:“可是晏儿?”
整个京城,敢挎剑进他寝殿的也就只有穆晏那傻小子一个。
那少年走近了一些,终于叫皇帝看清了他的脸,皇帝怔怔愣住。
少年停下脚步,站在寝殿中央,向他粲然一笑:“陛下,臣去了。”
说罢竟又转身离去,皇帝怔然看着他背影远去才回过神来,忙扑上前去。
“别走!”
皇帝从梦中惊醒,怔怔望着头顶的床帐,还未回忆起梦中之事,已经泪流满面。
第109章
却说太子知道皇帝禅位的条件时, 整个人都愣了愣,大抵他没想到老皇帝对年轻的贵妃还有这份深情。
太子十分感慨地说道:“男婚女嫁,礼法自然, 她不愿嫁我, 想嫁给别人,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太子也对自己并非闺中女儿家的理想夫君这事很有自知之明,应下了皇帝的要求:“父皇多虑了, 贵妃是他的妃子,我岂有为难之理,按理贵妃也应该随父皇一起迁居如漳宫, 便请贵妃禅位大典后随父皇迁居如漳宫,待父皇百年之后,若贵妃无子嗣供养, 可移往凤台山清修。”
杨纯见太子用一脸纯良的表情, 轻飘飘地决断了贵妃的命运,想想皇帝这几个月明显已经有了积重难返之象, 他现在这话看着是不为难贵妃。
但叫人家一个青春貌美的女子去寺院清修?以前怎么没看出这人这么蔫坏呢?
杨纯暗自腹诽, 想想贵妃还是太子心爱的女子,太子亦如此对待, 难免觉得心寒,又觉得自己辅佐太子以来做了不少令太子不悦的事, 虽然当时两人把事情揭过了,但是难保他不会秋后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