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贤沉默了片刻,才道:“回陛下,卫国不推行屯田制。”
庞大的军队全靠朝廷给银子养着,朝廷的压力很大,便将压力给到百姓身上,百姓的压力也很大。
秦霁:这些人就是不知道伟大的南泥湾!
“陛下,天色已黑,大家都劳累了一天了,不如您先回去歇息。”周贤见秦霁一身锦袍脏得不成样子,便道,“郑大将军他们或许也要面见陛下。”
秦霁想想也是,便回了县衙稍作歇息。
郑禄和曾义确实来找他了,郑禄说第一批百姓已经接收,按照男女分了帐篷,每个帐篷住了十个人,暂且安顿了下来,曾义说云归城附近的村庄也都派了衙役去通传,做好了应对大地动的准备。
“今日撤了多少人出去?”秦霁问。
“五千人,预计明天能撤走一万人,后天就能全部撤走。”郑禄道。
秦霁点点头:“好,你们也去休息吧。”
司天监测算的大地动日子是在五天至七天后,那时云归城里没有人,只是损毁建筑。
人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人活着,房子还可以再建起来,店铺也可以再开起来。
云归城交通要塞,不愁不热闹。
不过云归城大规模撤离百姓,动静瞒不过其余三国,特别是卫国,卫瑜人才到瞿州,由当地官府迎接使团时和他接触,便迫不及待地向卫瑜打听云归城是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要把城里的百姓尽数撤离。
卫瑜对此只是淡淡一笑,搪塞了过去。
探子骑马,确实要比使团绕路行进得快太多。
“不管有什么事,刺史大人都不要想着去秦国的地界上探头探脑,不然脑袋容易掉。”卫瑜威胁完瞿州刺史,就由郑守护着进了驿馆,连请他去刺史府下榻他都没有应。
瞿州刺史在卫瑜那里得了个冷脸,敢怒不敢言,再怎么卫瑜要是卫国的皇子,当今陛下的亲弟弟,他一个刺史也不可能知道这兄弟二人之间的龃龉,所以对卫瑜还是相当恭敬。
卫瑜表面上云淡风轻,其实心里在生气。
秦国有司天监,卫国自然也有类似的机构,然而秦国的司天监能算得出云归城将发生大地动,难道卫国的就算不出来吗?
要么就是朝廷花银子养了一群酒囊饭袋,要么就是卫琼故意而为之,不通知云归城。
卫瑜对卫琼已然没了半点兄长滤镜,不惜以最大的恶意的揣测卫琼。
最好不是后者,不然他这次回去,一定要捅卫琼一刀,不然愧对卫国先祖们。
……
周贤在县衙趴了两个时辰就又起了身去忙碌,此刻尚未拂晓,天幕上挂着繁星。
他走出了县衙,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
只见秦国的官军,一个个的躺在了地上,以天为被,以地为床,睡得正酣。
“大人,这……”
周贤抬手打断了自己的亲信说话。
他静静地望着睡了满地的秦国将士,为将者为士卒者都这么将就睡着。
这漫天繁星,怕不是为他们而明亮。
“我们悄悄的,别吵醒了他们。”
而和云归城一样,临时安置百姓的营地里,百姓们睡在帐篷里,而将帐篷让给了百姓们的将士靠在了帐篷外坐地而眠。
有人说,他们终于懂了,为什么去年打仗时,秦国军队那么凶猛,这等军纪,岂是卫国军队能比?
……
经过三日的撤离,云归城被搬空,除了像张弓这样极少数的偏执者,都安安分分地跟随军队到了临时的安置点。
“军爷,要是大地动真的发生了,那我们的房子可怎么办?”有人在临时营地里,心慌意乱,拉着一个穿着和普通士兵不同的军官就问了起来。
那军官笑道:“房子没了就重新建,总比人没了强不是?”
“可、可我们都没有钱,拿什么建啊?”说着,那人哭了起来,“我们已经连续好几年交五成的赋税了,一大家子人能不饿死都算好的了,哪里还有余钱用来修房子?”
这人一哭,周围的云归城百姓也纷纷哭嚎起来,各自诉各自的苦。
“你们放心,朝廷不会不管大家的。”军官安抚道,“有朝廷在,包你们以后会过上好日子。”
秦霁一走进临时营地,便见到了众人纷纷掩面哭泣的这一幕。
他先前身处皇宫,眼前所见即是繁华,此时却才真正理解了,为什么那么多的古代文人都写百姓之苦。
因为百姓是真的苦。
“郑禄,你说,朕能当一个让大家满意的皇帝么?”秦霁低声问询。
他不够聪明,又是临时补课的皇帝,真的可以做好吗?
郑禄:“陛下,臣认为陛下可以。”
若是真不思民间疾苦,又何必留在这里?早就去别的地方游山玩水了。
秦霁笑笑:“那朕努力。”
他转身时下令:“旨诣户部和工部,派人前来核算云归城重建所用之工费,待大地动结束之后,帮助云归城百姓重建家园。”
大不了他再去卫琼那里想办法坑一笔银子过来,总不能让这么多人一直没有家。
远在千里之外的卫琼:你礼貌吗?
在云归城搬空过后的第四日,果然以云归城为中心发生了大地动,大地动甚至绵延到了宁州境内,震感不小。
大地动结束之后,秦霁立即派人去云归城查看了情况,作为震源的云归城房屋倒塌了很多,特别是那些本就年久失修的房屋,这次大地动给塌了个遍,补是不可能补得起来了,只能重新修建。
听闻了云归城的大地动之后,有富庶的商贾捐了银子物资送到了宁州,秦霁一高兴,就下了一道圣旨褒奖,还让工部亲自打造一块牌匾,用作褒奖。
能够得到皇帝的奖励于古代人而言那是光宗耀祖的事儿,这个起了头的商人带起了一股给云归城捐钱捐物的风潮,秦霁发现他都不用去卫琼那里坑银子了,光是捐的银子和物资就已经足够重建云归城。
秦霁不禁陷入沉思,看来他秦国百姓还是要比卫国百姓,至少是要比卫国边境的百姓过得好得多的。
也正如秦霁所料,大地动之后,卫国还真骚扰了一下边境,没有正式开战,就是冲着恶心人来的。
秦霁也本着恶心人的原则,让郑禄把卫国的军队能抓的全给抓了当俘虏。
一个俘虏十两银子,郑禄抓了一千多个俘虏,让卫国方面拿钱来赎人。
秦霁还非常大方地给抹了零,只要一万两银子就能把人给赎回去。
这还只是赎人的价格,被缴获的军备物资,那是一个不还的。
当卫国瞿州看见了回来的一千多个人,但是连护腕都被扒了个一干二净的军队,瞿州刺史当场吐血。
消息六百里加急传回卫国国都,气得卫琼写信大斥郑禄是个老匹夫,郑禄看了一眼就给烧了,卫琼骂他的,东西和银子都是他们的。
“陛下果然料事如神,早就猜到卫国要作乱。”郑禄敬佩道。
秦霁:“料事如神谈不上。”他只是深谙卫琼这人不要脸而已。
至于多瓜国和苍术国,见卫国赔了夫人又折兵,没敢动,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了,苍术国甚至还派了使者去宁州,意思意思送了点物资,把表面功夫给做到了位。
而此事尚不算完,卫瑜人一到卫国,在朝会上被卫琼接见时,就此事直接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质问卫琼。
“陛下究竟知不知云归城会发生大地动?”
“陛下在大地动之后迫不及待地出兵意欲何为?”
“陛下是否还想破坏和平,与秦国开战?”
卫瑜一口一个陛下,脊背却挺得笔直,振振有词,没看出来他有半点敬畏臣服之心。
“卫瑜!”卫琼气得冕旒的缀珠都在摇晃,“这就是你跟朕说话的态度?”
赔了一万两银子又赔了一批军备物资,卫琼本就火大,在卫瑜之前已经应付了好些个朝臣,结果卫瑜一回来还在朝会上如此放肆!
卫瑜仰起头,直视卫琼:“陛下什么态度,我就什么态度。”
卫琼气得拍桌:“你简直胆大包天!来人!”
卫瑜极轻地讽笑了一声:“陛下想要做什么?叫人来把我给拖出去砍了不成?”
此言一出,就有朝臣慌忙跪下:“陛下,三思啊!”
紧接着朝堂上跪了一片:“还请陛下三思!”
卫瑜站在群臣之前,明明一身简单的衣袍,却比坐在龙椅上的卫琼更加具有气势。
“那什么。”郑守装了半天透明人,终于站了出来,“你们卫国的内政,外臣不便听,不如先让外臣把该做的做完?”
哎呀,卫瑜殿下刚才真是太有气势了,他都看愣了。
卫国前一任皇帝怎么就选了卫琼当皇帝没选卫瑜呢?
当着外国使臣的面闹成这样有失体面,卫琼深知继续闹下去对自己而言不是什么好事,便顺着郑守的台阶下了。
“皇弟许久不回来,想必很是想念家里,先回去看看吧。”卫琼把卫瑜打发去先皇后宫。
卫瑜不徐不慢地行了礼,转身就走。
郑守偷着乐了会儿,才假模假样地站到了大殿的中央:“卫皇陛下,我秦国陛下特意遣臣送来一份礼物,希望陛下能喜欢。”
卫琼脸色好看了一点:“那就呈上来吧。”
郑守把装着如意的锦盒交给了随侍的大太监,大太监又捧去给卫琼。
卫琼打开锦盒,见到那三柄如意,“哐当”合上了锦盒。
郑守还火上加油:“特送陛下福禄寿如意三柄,祝陛下福禄寿三全!”
卫琼想错了,郑守给的,不是台阶,而是一大棒子。
知道些内情的大臣也变了脸色,谁能想到他们当初送礼去羞辱秦霁,如今反倒被秦霁给羞辱了一通?
郑守本就不是奔着两国邦交来的,就算是把卫琼气死了也无妨,送了这份礼物,他心底都要乐开花了。
叫你羞辱我们秦国,反被羞辱的滋味儿,不好受吧?
卫琼一大早上就被气得要死,糊弄了几句客套话,就宣布了散朝。
卫瑜领着白鹭,去了先皇后宫,也就是自己长大的地方。
先皇后宫如今无人居住,早已经败了以前的景致,只有宫人定时来打扫,不过卫琼对先皇后的寝宫并不在意,所以如今也就是个杂草丛生的荒芜之地。
“我不过去了秦国不到一年的时间,这里就没有人管了。”卫瑜走进了宫殿里,一时不知是怨气更多还是失望更多。
“这里是殿下以前住的地方?”白鹭见满院荒草,顿时感到不可置信,“难道殿下去了秦国之后,这里就荒废了下来?”
卫瑜对白鹭笑笑:“目前看来,正是如此。”
卫琼还真是够没良心的,就算是憎恶他,也不该连母后的寝宫都不派人仔细打理。
“那殿下今日可要在宫里留宿?”白鹭蹙眉,“这也不是能给殿下住的地方。”
卫瑜:“自然不留。”这里是卫琼的地盘,他留下来做什么?
只是在出宫前,他还是打算在宫里转上一转。
皇宫里的宫人基本上都认得他,见到了他也会请安行礼,待他走远,便会窃窃私语地议论他这个质子怎么会突然回来,这座宫城又是不是要换主人了。
卫瑜走进了他母后的寝宫,寝宫偶尔打扫,灰尘不算多,只是屋内透露着长久无人居住的死气。
当年伺候过母后的人,怕是都被卫琼给遣出宫了,一个都不剩下,否则怎么会让母后的寝宫变成这个样子?
卫瑜又走到了花园里,他看见了秋千。
“我很小的时候,卫琼也曾推过我。”卫瑜吹了吹灰尘,坐了上去。
只是再无故人在身后,音容笑貌皆是过往。
他前世重伤,从秦国返回卫国之后是住在这里的,现在想来,宫殿也是卫琼临时派人清理了才将他给接到了这里来住。
反正,他又住不了多久,做做戏又能怎么样?
前世恍若远在天边,又似近在眼前。
“奴婢来推殿下可好?”白鹭问。
卫瑜摆了摆手:“不了,年久失修,万一我摔下来了,瘸了怎么办?”
他站起身,把秋千遗于身后,去看别的。
白鹭偷偷记下了秋千,她要悄悄传信回去,让殿下拥有一个新的秋千。
……
云归城房屋倒塌了很多,要清理废墟,又要组织重建,又有从都城送来的政务,秦霁成功地忙得团团转。
房屋重建还好说,云归城的百姓在亲眼见证了秦国官府的一系列政策之后,对官府很是信服,再加上周贤还在,云归城的百姓对周贤本就崇敬,只要周贤不突然抽风倒反秦国,云归城无忧。
困扰秦霁的是胥子业和赵安宏共同写来的信,让他思考一下今年的科举要出什么考题。
原本会试出题是由人出好了题目再送给秦霁过目,奈何秦霁现在治国理政的水平还在三脚猫功夫的层次,胥子业想多练练秦霁,便和赵安宏商议之后,把今年出题交给了秦霁自己来。
秦霁:“……”
到底是谁参加考试?
不仅如此,胥子业在来信中还督促他好好做功课,回去之后每一篇都要检查。
秦霁对胥子业的敬业程度感到无比敬佩,然后每天痛苦学习。
之前学累了还有卫瑜能和他贴贴,这会儿卫瑜还在卫国的国都待着,他每次下意识叫了卫瑜的名字,结果才想起人不在,就要失落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