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叔欲言又止,最后叹气:
“这个方法不仅可以让慕少侠自愿保护少爷离开,还会对他们两人水火不容的气场有所约束,不过,也会对少爷往后生活产生很大的影响……甚至关系到梁家香火的传承……”
梁老爷沉默片刻苦笑:
“多少家族在战争和疫病中灭绝彻底断了香火,梁家能苟延残喘已是幸运,我给瑜儿说的传承使命是给他一个逼自己活下去的理由罢了,毕竟他跟两位哥哥不同……”
“我看不到他的以后了,只想在死之前知道他能好好的活下去……我三个儿子,现在只有瑜儿好好的,你能理解我此刻的心情吗?我还能顾得了那么多吗?”
吴叔点头:
“我知道了……”
梁老爷又咳了一阵,而后问:
“说吧,是什么办法?”
吴叔点头:
“今日送慕少侠出门去的时候我落后几步,慕少侠跟少爷在前院碰上了,前面他们说什么我倒是没有听清,后面听了些,虽然慕少侠只是故意挑衅少爷,不过,我觉得……倒也可以顺水推舟利用一下……”
梁老爷心急的摆摆手:
“别卖关子了,快些说……”
慕临风挑衅调戏梁瑜这是从小到大的事情了,这街巷邻里谁不知道,梁瑜若是身板健硕些都不知道跟慕临风打起来多少次了。
“……”
吴叔着实是有点不好开口,暗自责怪自己嘴快了些,但梁老爷却又真的着急,斟酌片刻只能牙一咬说出来:
“慕少侠说,少爷如果做他媳妇儿,他就免费送少爷去京城,还会护得妥妥的。”
梁老爷:“……”
第5章
吴叔言简意赅的说完关键的一句话,不理会愣住了的梁老爷,又把自己听到慕临风和梁榆吵闹的一些细节说了一遍。
其实明眼人都知道慕临风是故意调戏梁瑜而已,但眼下情况特殊,他们又非慕临风不可,这些不正当的理由都可以利用了。
听完吴叔的解释,梁老爷陷入沉思,就在吴叔想说要不算了的时候,就听到虚弱的老者幽幽道:
“以玩笑当成陈令虽然很小人,但确实可以利用,成婚论嫁父母之命,对于饱读诗书的瑜儿是有约束力的,慕少侠也是心怀情义之辈……如你所说,这是个有伤大雅不得体的特殊手段……”
吴叔低下头去:
“我也是这样考虑的……只是,若直接说的话恐怕少爷和慕少侠都不肯……”
梁老爷知道他的意思,欣慰一笑道:
“你也是从小看着瑜儿长大的,看着他跟慕临风一路抬杠到现在,在他们小些时候劝架也不知道劝了多少次,也算是了解他们的脾性,既然当面说不行,那就等我死了再说。”
吴叔表情难过:
“老爷……”
梁老爷摆摆手:
“你去准备纸笔来,我最后一次倚老卖老,就当做对他们两人的惩罚好了,谁让瑜儿咒人家没媳妇儿呢,谁又让慕少侠总是调戏瑜儿呢,就让他们这对冤家凑一对吧。”
吴叔本来是难过的,听到梁老爷这样说又忍住笑了笑,便依言去准备了笔墨纸砚。
直至夜深,吴叔才将一纸文书和一封信分别折好放入两个信封,一个垫在梁老爷的枕头下,一个自己拿着,闭上眼的梁老爷呼吸已经变得很弱了。
……
第二天梁瑜没能出门去码头物色走镖人,因为吴叔一早过来告诉他,梁老爷的病情恶化。
请来大夫,大夫只无能为力的摇头让他们准备后事,如此一来,找人这件事只能暂时放一边了。
梁老爷改变了主意,没有让吴叔继续找慕临风过来,一整天,梁瑜都跟着吴叔守在父亲身边,困了就轮流眯一下。
吴叔也不勉强他去休息了,大夫都说老爷挺不过今晚了,就让小少爷在跟前尽孝吧,一个晚上而已,他准备了足够的药熏棉布和汤药,不怕的。
迷迷糊糊到下半夜的时候,昏睡的梁老爷突然惊醒,没有叫吴叔,而是叫梁瑜给他倒水。
看着半夜突然精神抖擞的父亲,梁瑜脑海中闪过回光返照四个字。
果然,喝水躺下后,梁老爷开始交代遗言,嘱托梁瑜往后好好照顾自己,让他跟慕临风好好相处,拿出对待其他人的修养来礼待慕临风。
还拉着他夸了慕临风不少好话,什么胆识过人技艺高超,什么为人仗义气度不凡,总之,能夸的都夸了一遍。
“……”
梁瑜虽然对父亲花式夸慕临风的话不以为然,但却没有像平时那样反驳,就低头听着,时不时的给他喂水顺气擦嘴角。
梁老爷似是欣慰他的乖巧,定定的看着他又再三的嘱咐:
“瑜儿,爹识人的眼光不会差,慕少侠人挺好的,嘴上浪荡而已,你们以后好好相处,你服软些他肯定不会欺负你的……”
“去了京城好好听那位世伯的话,往后不管是继承梁家衣钵开药馆,还是考取功名入仕途,都要好好报答身边的恩人,尤其是吴叔咳咳咳……”
“咳咳咳……”
“我知道了,我会的……”
梁瑜紧紧的握着他的手点头,看着他咳出腥红的血渍心口痛得窒息,强忍的眼泪一个劲的想要往外冒。
等到这一阵咳嗽缓下来,梁老爷的精神就快速的萎靡了下去,呼吸也变得虚弱又急促,梁瑜却什么也做不了,眼睁睁的看着,轻声喊他:
“爹……”
“爹,别走……”
“爹……呜……”
梁老爷看着儿子,眼角突然流下泪来,同样用尽力气拉着他的手把最后的话给说完:
“瑜儿……爹就陪你到这里了……你坚强些……或许爹的这个决定对你往后不一定好,还做得不得体,可是,爹真的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活下去……度过了这个难关,以后你的人生你就自己做主了。”
说着让梁瑜把手伸到枕头下拿出一封信,最后才无比留恋的松开儿子的手慢慢闭上眼。
任凭梁瑜怎么呼唤都不再醒来。
“爹……”
“爹!”
“……”
梁瑜伏在父亲身上哭得撕心裂肺,吴叔只得把他拉起来,和他一起跪在床前磕头。
“……”
梁瑜泪如泉涌,声音哑得不成样,用力咬住下嘴唇直至血肉模糊也控制不住汹涌的情绪。
早有准备是一回事,真正经历又是另一回事了。
过了许久,梁瑜被吴叔扶着离开房间,沐浴换上白衣,喝下一碗苦得嘴巴发麻的汤药。
天亮的时候,吴叔出门请来几个人帮忙善后,也都是五六十岁的长辈,平日里跟梁家关系还算不错。
入棺停灵,梁瑜太过不舍,不同意当日就烧了,吴叔只得把房间直接布置成了灵堂让他守灵。
简陋的灵堂里只有梁瑜一个人跪着泪流不止,似有人敲门,吴叔急匆匆的去又急匆匆的回来,没说什么,梁瑜也不问。
守灵的第二天,慕临风来了,给梁老爷上了一炷香,表情悲伤,看着独自跪在灵前守孝的梁瑜,慕临风好心的以熟人之名陪着他一起守。
说了不少安慰梁瑜的话,还好生的劝他吃东西。
梁瑜仿佛失了魂,忍着眼泪给他道谢,这是第一次他们如此心平气和的交流。
守在灵前,只能吃冷茶泡饭,边吃梁瑜的眼泪边往碗里滴,可怜的样子慕临风看得都有点心疼,吴叔更是老泪纵横。
慕临风掏出自己的手帕,好心的给他擦眼泪低声安慰:
“吃饭的时候别哭,你爹要知道了得多心疼呀……”
“谢谢……”
梁瑜有点不好意思的侧过头去,用袖子擦了擦自己的脸,再哭的时候就自己掏出手帕来擦。
慕临风觉得自己有点自作多情了,摸摸鼻子把手帕收起来,心里想着,算了,让他哭吧,哭个够。
第6章
第三天夜晚,吴叔在慕临风的帮助下,把家里破旧的门板门框和能用的木材都找出来,堆成一个尖塔堆,用来焚烧梁老爷的遗骨。
焚烧了几个时辰,慕临风最后把一个骨灰坛交给梁瑜:
“节哀顺变,往后事还多着呢。”
他没想到梁老爷会走得这么快,想起那日过来他还故意挑衅把人惹毛,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梁老爷没有得到他最后的答复,该是挺遗憾的吧,哎。
梁瑜抱着父亲的骨灰坛看着慕临风,注意到他这两日陪着自己都没有回家休息,红着眼眶道谢:
“谢谢你……谢谢。”
慕临风想了想,还是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如此,我就先告辞了,你自个儿收拾收拾吧。”
生离死别,这种悲伤别人是无法感同身受的,安慰的话说得再多也没用,还得靠自己慢慢熬过。
加上他们的关系素来不融洽,关心还是适可而止比较好,省得情绪恢复之后的人说他占便宜。
慕临风离开,吴叔去送,说着找机会再好好感谢他,慕临风摆摆手示意不用就走了,谁也没有提关于去京城的事情。
梁老爷火葬的当晚就下起了雨,这一下就淅淅沥沥的下了半个月之久。
期间梁瑜足不出户,一开始因为触景伤情,整日悲伤流泪不好出门去,慢慢的心情平复了些也多是愣愣的躺在床上,茫然的思考着往后的路要怎么走。
吴叔也不打扰他,跟平时一样细心照顾他的日常起居,期间慕临风给他们送了些东西过来,都是些吃的,不过没有进门,只送到门口。
梁瑜知道后便跟吴叔说,过些日子找机会感谢一下慕临风,就算他对慕临风有成见,也应该好好的答谢陪他守灵的恩情,一码归一码,他也不是忘恩负义之辈。
吴叔欲言又止,想要趁机说老爷临终前的嘱托,但看着他憔悴的模样还是暂时忍住了。
梁瑜独处着调节自己破碎不堪的心情,吴叔趁机会把府上重新收拾一遍,该烧的都烧了,能拿去换钱的都拿去换钱,哪怕换得一个铜板也好。
直到天气放晴,梁瑜的心情也调整得差不多了,洗漱更衣收拾干净,再次给父母和其他逝去的亲人上香时,暗自发誓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照顾好自己,寻找二哥下落,等到去了京城就上书询问,不管前路如何坎坷艰难,他都会咬牙走下去。
调整好心情的梁瑜开始和吴叔一起整理家务,又盘了一下他们所剩的钱财开始为前往京城做准备。
就这样又过了几日,家里基本上收拾妥当了,梁瑜才拿出父亲最后交给他的信来看。
之前每次拿出来眼泪就控制不住,所以他都不敢碰,现在终于没有那么难受了。
信封里有两份遗嘱,一份是父亲对他的不舍和嘱托,以及劝他好好跟慕临风相处的话。
而另一份却是他做梦都没有想到的许婚文约,还是把他许出去的那种。
梁瑜以为自己眼睛花了,来来回回的看了几遍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又掐了自己一把确信自己不是在做梦:
父亲在去世的前一天晚上给他定了终身大事,把他许配给他这辈子都不想过多接触的慕临风。
突如其来的重棒,打了个梁瑜措手不及,他终于明白父亲临终前为什么总是跟他说慕临风的好话了,为什么总要他学着服软低头……
只一瞬间,梁瑜稍微缓和的情绪又分崩离析,强制自己冷静下来看向吴叔,就听到一脸慈爱的长辈对他说:
“老爷放心不下你,无论如何都希望能有个人保护你……少爷,对不起……”
虽然说成家立室多为父母之命,家中长辈独断的给小辈定下终身大事也是常有的事,但小少爷从呱呱落地到现在,家人从未强迫过他任何事情,凡事都是由他自己拿主意。
吴叔此时看着脸色苍白得快要哭出来的人是内疚又心疼。
老爷若是身体还撑得一段时间,他就不会出这样的主意,老爷也不会做这样有失体面的决定了……
“为什么……”
梁瑜双手交叉在一起,手肘撑在桌面上抵住额头颤抖着声音问:
“为什么非要这样不可……至于么?即便是真的要去求慕临风帮忙,也不至于弄到这个地步啊……人家不肯就不肯了,做什么要这样来强人所难?”
先不说他跟慕临风的关系势同水火了,这样利用别人的玩笑话简直就是小人作风,为难别人作践自己。
“……”
吴叔不语,红着眼角叹气。
梁瑜此刻头脑一片混乱,很想冲吴叔发火,可还是生生的咬牙忍住了,看着这些日子为他事事奔波苍老许多的长辈,他再气也说不出口。
吴叔一边用袖子擦了擦自己的眼角一边说:
“我和老爷最大的希望就是你能平平安安的离开这里活下去,可是,家里已经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你了,你一介书生,我一个老头子,相依为命都做不到……”
“没有慕少侠,我们是无法安全到达京城的……其他人我同老爷都信不过……你以为,我们没有试图找过别人么,能找的都找了的……”
“还有……”
“……”
吴叔一边说着如今他们可能遇上的坏情况,一边劝导一脸想不通的人。
说时目光就一直定在梁瑜脸上,虽然老爷从未明说,但他们都知道小少爷这样的样貌太容易招惹麻烦,若是碰上伪善心怀不轨之辈,后果简直不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