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淮玉看秋云尘躲进舟蓬,衣袖蒙头睡了,他笑了笑,靠在船边上,手掌伸进河水里,徒手抓起一条大鱼,扔进旁边的竹篓里。
另一条船上的顾萧满看得真切。薛淮玉没有用眼看,只靠着水流的感觉,在那条鱼游过来的瞬间,五指成爪,狠狠拑住鱼身,抓了起来。
高手。
但自古英豪出少年,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老了。
如今的年轻人,不得了啊!
花寒虽然承认薛淮玉武功高,却绝不会说他一句好话,就像当初的韩唯一般。
舟一直划到河的下游,两岸青山围绕,无端让人心静。薛淮玉开了寒瓜,给几个人都分了,又从冰水里捞出李子喂了秋云尘。
指尖触碰到秋云尘的嘴唇,刚好沾到他的舌/尖,两人一触即分,秋云尘的心又不争气地跳了跳。
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心动的?
好像是,那天在江月城,七玄洞弟子邀薛淮玉比武。黄昏下,薛淮玉一身白衣,在夕阳里抬起头的那一眼。
还有第一次在他面前使出逍遥剑法时的惊艳。
薛师兄还有张比女子还要美的脸。
可……可美貌的女子他也不是没见过,还娇柔,肤若凝脂浑身香气。
但他就是没动邪念。
反而对一个男子起了心思。
偏偏薛师兄还一无所知地对他那么好。他如何能不上心?
薛淮玉虽有心引诱,却没想到秋盟主心思活络,早就不知想到了哪儿去。
他看秋云尘嘴角还有寒瓜的汁液,就用丝帕擦了擦,才把出神的秋云尘给拉回来。
鬼使神差地,秋云尘问他:“薛师兄,你为何要对我这么好?”
说完他就后悔了。
之前不是就说过了么?
可薛淮玉只神秘地笑:“等到了揽月山再告诉你。”
说起楚虚城,不得不提风花酿,酒香味浓,余味无穷,杂糅当地许多特色果子,是好友相聚时的最佳选择。
他们回去时在街上买了几坛,晚饭后就躺在院里纳凉饮酒。
竹林后有一方清池,引山上的泉水,凉气十足。薛淮玉和秋云尘比剑之后,先用温水洗身,再入清池,散去了一身的热气。
秋云尘靠在池边,尽量不往薛淮玉那边看,“薛师兄这园子真是个避暑的好地方。”
“嗯,这里是家父买下,又花费了许多时日改造的,往年我们夏天就到这里来避暑。”
说起从前,秋云尘忽地记起段叔叔曾和他说过,薛淮玉少年时不开窍,武功没学好,还跑去报仇,被打断手脚的事。
今日再看,恐怕谁都不敢相信。
家人,定是薛师兄最珍爱的。
他突然很好奇薛淮玉的过去。就像,好奇他和段家大小姐的事情一样。
可想着这些,只会让自己陷入无端的艳羡中而已。
他把池面上浮着的木盘引过来,端起上面的酒杯,风花酿的味道似乎也不如他幼时记忆里的那般好喝了。
人都是会变的。
他看向对面的薛淮玉,大半发丝披散着放在池外石子路上,胸/前几缕垂在水中,神色慵懒,有种惑人的美……
*
揽月山之名揽月,只因其山峰奇高,月色独美,似乎伸手就可将月儿揽入怀中而出名。
山顶搭建了凉亭,再往上的缓坡上,有一棵挂满红绸的雪松。松下有一块姻缘石,是男男女女常来祈求姻缘之地。
听说还很灵验。
为了这次的武林大会,空崖派把山封了,不准无关之人进出。
空崖派的掌门到现在都没找到。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仿佛凭空消失。
武林中人都猜测他已经遭遇毒手,至于这毒手的主人,自然是已经去了西天的逍遥门前任掌门段如海了。
不过他们不敢当着薛淮玉面说,只能暗中嘀咕。
薛淮玉可没这个心情理闲杂人等。
空崖派距离揽月山山顶不远,山道纵横,倒是没逍遥门的铁索那么难攀,但立于瀑布之上,三面都是山涧,若没弟子引路,容易在山林中迷失。
如今主事的是空崖派谢副掌门,见了人,又安排好了住处之后,薛淮玉带着秋云尘上了山。
他们是去山上赏月的。
黄昏将近,夜幕渐升,空崖派后山的道路两旁开满了玉簪花。两侧的紫竹林在微风中沙沙作响,淡淡的花香围绕在两人的身边,似乎连衣裳都沾染了玉簪花的香气。
等他们到达山上的四角亭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天空中星幕低垂,月也离亭子很近,抬首就是一片皎洁。亭角四面挂着灯笼,还有铜铃在随风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们还带了酒。
正是薛淮玉亲手酿制的那一坛。亭中石桌上一盏油灯起起伏伏,最后被风熄灭。
薛淮玉开了封泥,酒香和花香一同溢散出来,最后消散在风中。
他们坐在亭子外的石阶上,薛淮玉抓着酒坛边缘,喝了口酒,然后递给秋云尘。
秋云尘装作丝毫不在意,其实抓住酒坛时手指都有些僵。他离薛淮玉喝过的那边远远的,心不在焉地抿下一口。
“薛师兄,之前在小罗河上……”
薛淮玉并不直接回他,而是指着上方那块姻缘石问:“风扬兄可知道那块石头的来历?”
秋云尘不明所以,但还是说:“有所耳闻,听说和空崖派开山祖师有关。”
与江湖上大多数门派和只收女弟子的欢夜谷不同,空崖派掌门向来是能者居之,不拘束男女之分。
祖师便是个奇女子。
她逝世时,剑神沈故还未出生。那时的江湖,以孟崖为尊。她地位超然,无人能敌。
可这样的一个女子,还是为情所困。
她的心上人是个出了名的浪子,也是当时唯一能和她比武时还可以全身而退之人。
多情之人哪管撩动了多少女子的心房,只翩飞在花丛中,永远追寻着下一朵鲜花。
可孟崖执拗,她认定的便不会更改。十年如一日,她为心上人做了很多事。
无论是洗手作羹汤,还是变得小意温柔,将自己大半身家都为其倾覆,她舍去了很多,只要所爱之人需要的,她都义无反顾。
最后她如愿了。
三十余岁嫁与心爱之人,后育有一子一女。丈夫先她而驾鹤西去,她便在后山上凿了块他们当初情定之时见证的崖石。
久而久之,这块石头便被当作了姻缘石,许多相爱之人来此立下永不言弃的誓约。
时间流逝,这块石头也不如当初那么大了,但还是静静地躺在那里。
“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他们后来的确如这块石头一般,坚定不移。”
薛淮玉来到揽月山巅,伸手触摸石头上风雨刻下的痕迹,“虽然我不赞同她为一个心中还并未有她的人如此付出,但好在她没有失望。”
秋云尘站在下方,风撩起他的衣摆和袖袍,发丝也在风中飘扬。世人都知,这里是定情之人的圣地,薛师兄带他来这里,究竟是为何?
他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
薛淮玉转身便看见秋云尘痴痴地望着他,白衣出尘,仿若仙人。
他一步步走下去,轻轻拿过人手中的折扇,一点点打开,遮住秋云尘的双眼。
秋云尘正要问怎么了,薛淮玉轻笑着,“风扬兄可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对你好?”
秋云尘点点头,想要拨开遮在他脸上的扇子,一只手却忽地被握住。
下一刻,他的唇被覆上,他下意识地睁大了眼睛,呼吸微窒。
薛淮玉的声音柔柔响在耳边,“因为我也想像孟前辈一样,对心爱之人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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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不敢细写,怕锁,头秃。
第21章 祸从口出
六月廿四日丑时,空崖派灯火通明,山门前的广场上,升起四座高台。
最中心处,十丈高的铁柱上,是此次武林大会头名的奖赏。
至于奖赏的东西是什么,只有空崖派谢副掌门和聚器门少门主商千羽知晓了。
卯时初,空崖派各处都被清扫得一干二净。辰时正,武林大会正式开始。
与当初逍遥门寿宴不同,这次前来的人大多都是江湖中的年轻一辈,且不拘何门何派,只要赢了比试,就可以得到好处。
武林大会的奖励必不会差。更何况今年还是由财大气粗的聚器门提供的,想想上回的音棠剑,各门派的前辈都嘱咐弟子一定要尽全力而为。
秋云尘和一众前来攀谈的人道别后,钻进人群,来到地字擂台。上方的薛淮玉刚好把一个持巨锤的汉子逼下台,一时间再也没人敢上去同他比较了。
现在过了午时,薛淮玉已经胜了约有百来个人,逍遥门新任掌门的名号是彻底打响了。
原本还打算利用车轮战将薛淮玉弄下台的人脸色都不大好,其一趁人之危说出去毕竟不好听,其二到现在为止他们都还没试出这个人的底。他仿佛就是个不知疲惫的傀儡,让一众人都伤透了脑筋。
武林大会共举行两天一夜,上万人瓜分天地玄黄四个擂台的擂主,其难度,可想而知。
然而,其余擂台上的擂主换了又换,只有地字号的薛淮玉一直站在上面,周围几乎没有几个人。
秋云尘就站在台下,和薛淮玉交谈:“薛师兄觉得天字号那边谁能赢?”
此时站在旁边擂台上的是个穿灰色僧袍的小和尚,年纪不大,正是通音寺的僧人。
这和尚才刚上去不到一炷香时间,却赤手空拳地打跑了不少气势汹汹之辈,倒是唬了不少人,没谁再敢上去。
“就他了。”没人挑战,薛淮玉干脆坐下来,两条长腿荡在台子外,靠着秋云尘的肩膀,“我有些渴,风扬兄可有带水过来?”
秋云尘抬眸,就望见薛淮玉含着笑意的眼睛,不禁也浅浅笑了,然后拿起腰间挂着的水囊递过去,“让你晚些上去非不听,这下子可好,难不成晚上还要我送饭?”
“那倒不必,今夜有雨,这比试多半下午就能定了。”
薛淮玉揭了水囊盖子就猛地灌水,之后抬头望了望天。
秋云尘打趣道:“我竟不知薛师兄还会观天象。”
薛淮玉低下头,靠在秋云尘耳边:“我不仅会观天象,还会看相,比如风扬兄,近日就犯了桃花。”
大庭广众之下,秋云尘就跟被人当众扒了衣裳似的,臊得不行。但他抿了抿嘴,然后瞧了眼薛淮玉,笑道:“薛师兄既然知道我犯了桃花,还往我跟前凑什么?”
“自然是以身犯险了。”薛淮玉把水囊重新给秋云尘挂回腰间,手指状似无意地在人手背上擦过,引得秋云尘想把这只作乱的手一把捏住。
可这里毕竟是武林大会现场,他也不想引他人注意,只能往一旁迈了一步,“我看薛师兄已经是稳操胜券,胜利在望,就不打扰了。”
说罢,竟是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薛淮玉望着秋云尘的身影远去,才又站起来回到擂台中心。
挤出人群后,秋云尘在阶梯下看见一个正用四周树林做靶子的熟人。
说是熟人,其实不过只是一面之缘而已。
就是几个月前邀薛淮玉比试的七玄洞弟子杜承元。秋云尘见他刺向树干的剑招干脆利落,脸色黑沉,看着不像是来比武,而是杀人的。
杜承元当然也看见了秋云尘。可他对这个武林盟主一点兴趣都没有,他回去苦练这几个月,就为了能在武林大会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狠狠赢薛淮玉一场。
当日耻辱,他毕生难忘!
两人擦肩而过,秋云尘回了住所,杜承元心无旁骛地斩断几根枯枝。
到了傍晚,天空上的乌云聚集起来,眼看着就要下雨了。
秋云尘正在山涧边上赏瀑布,只听老远有人喊着,“快去看啊,七玄洞那个张狂之辈要被打死啦!”
“真的?哈哈哈哈,我也去瞧瞧……”
……
那些声音最后都隐于山林,渐渐听不清了。七玄洞,莫不是杜承元?
秋云尘心里一紧,他之前看到七玄洞那小子的面色可不好,若是今日专门去跟薛师兄拼命……
他倒不担心薛淮玉被人伤到,就怕杜承元惹怒了薛师兄,受了伤。那可就得罪了七玄洞啊!
得罪七玄洞不要紧,得罪了陆掌门才是真。陆长天护短是出了名的,何况姓杜的还是陆家的表亲,是他最喜欢的弟子。
如今薛淮玉的武功,谁也不知道能不能比得上剑圣之下第一人的陆长天!
这样想着,秋云尘一路狂奔,直直上了空崖派山门。
*
杜承元已经被打趴下了。
他回七玄洞这几个月,思过同时也在苦心钻研刀术。乘着薛淮玉在擂台上战了一天,体力消耗定是极为严重,他便上去挑战。
没想到,竟又是一招!
风仪,风仪……
这两个字都快成了他的心魔。
四周都是起哄嘲笑,有人笑着扒在擂台边上,“杜小公子,你怎么躺下去了?快起来啊,在武林大会上睡觉,可不地道啊!”
“嗨呀,杜公子连逍遥剑法第一式都挡不住,丢脸啊!”
“哈哈哈……”
紧接着就是此起彼伏的笑声。
要说杜承元为何这么不受待见,还不是因为他平日里仗着是七玄洞陆掌门的亲传弟子,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