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只有一张,姜漾也去冲了个澡回来,就熟门熟路地推了陈木潮卧室的门,从他衣柜里随便摸出一件对他来说码数大了些的T恤套上。
陈木潮坐在床上,姜漾推门进来的时候,他就把眼睛睁开了。
“怎么了,”姜漾站在衣柜边和他说话:“看我做什么。”
陈木潮闷不做声,挥手要他过来。
姜漾有些受宠若惊,走到他身边,还没坐下,就被他一把扯住了手腕,拉到怀里。
陈木潮闭着眼,在他颈窝处深吸一口气,“你身上的味道很好闻。”
家里沐浴露的味道只有很少一点,更多的是热烈的,有侵入性的曼妙香气。
陈木潮基本断片,手不安分地在他身上乱摸,姜漾没动,在他怀里完全没反应过来,震惊于这人喝多了这么难搞。
只是陈木潮在摸到姜漾手臂的时候突然动作一顿,他的手掌卡在姜漾的手腕上,异常的触感让他理智稍微回笼。
刺眼的车灯没有做到,范临的出现没有做到,路港的晚风没有做到,淋浴喷头里的温水也没有做到。
陈木潮变得沉默,幅度很小地颤抖双手,又仔细触摸了姜漾手腕上的东西,将它摘了下来。
幽绿,冰凉,清脆的碰撞。
分明是承载着永远健康快乐的绿檀珠串。
陈木潮清醒半分,以仅剩的意志,把姜漾从怀里推了出去,试图结束这场终究会破灭的美梦。
陈木潮没收了他的绿檀手串。
姜漾走在路港的街上,忿忿不平地想,早知道昨天晚上就不要因为得知夏奕的结婚对象不是陈木潮而得意过头,在他面前把手串拿出来戴上了。
小气的很,陈木潮把手串收走,面无表情地对他说:“押在我这,当你的房费。”
实际上姜漾觉得陈木潮不会再还给他。
除非——
姜漾压了压帽子,熟门熟路地转身拐进柳里路的街道入口。
陈木潮是个很讨厌麻烦的人,但是白瑜来找他,说她想要搬家的时候,他不知怎么,还是答应了。
“为什么不找搬家公司。”陈木潮在电话里问她。
白瑜的嗓音还是听起来又细又柔,对他说:“我也没什么东西,搬家公司说拉一次两百,我还不如找你们帮我拎一下得了。”
又补充:“搬完了请你们吃饭。”
“我们?”陈木潮准确地捕捉到她话里的关键,“还有谁?”
但白瑜神秘兮兮地说,先不告诉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陈木潮如约来到岳山山脚下,依照白瑜的要求,不用骑车。
他远远地便看到白瑜,穿衣风格还是三年前的样子,脸也没怎么变,只是身边还站着另一个人。
那人就不一样,和白瑜的风格背驰,比她高一个头,要长不长要短不短的头发披着,下唇打了颗唇钉,正揽着白瑜的脖子,也向陈木潮笑。
“嘿,有没有想姐。”邓蓁蓁笑得自在,挥了挥手。
她前些年考了成人高考,学的管理专业,酒吧先交给林昂看了两年,去学校报道的时候还是他们一起去火车站送的。
他和姜漾一起去火车站送的,方庭和邓蓁蓁一块儿走,她走之前笑话姜漾表情难看,但自己眼眶也有点红。
现在回来了,一出现就揽着前女友的脖子,姿态亲密地对着陈木潮打招呼。
陈木潮不多问,走近她们,白瑜对他的反应很失望,和邓蓁蓁开玩笑说他出门没带耳朵。
“他不就这样吗,”邓蓁蓁附和道:“带了也和没带似的。”
这三年陈木潮又变成一个人,姜漾早就不在他身边,但陈木潮因为他,也确实和这些人关系好了不少,来往更密切了些。
“那你们想怎么样。”陈木潮来做苦力还要被嫌七嫌八,不是很耐烦,抱着胳膊问。
邓蓁蓁一本正经地说:“不问问我俩的情史吗,我跟你说我俩山路十八弯多亏了我的聪明才智才把我旁边的这尊大佛哄回来……”
陈木潮打断她,“哦,恭喜。”
“你真木头一样,”邓蓁蓁啧了一声,“没点意思。”
邓蓁蓁说完停了一下,眼珠转动半圈,往空中看了一眼,有些犹豫地开口:“对了,我今天早上回来的时候……”
只是她还没说完,几人身侧就传出一声尖锐的喇叭声。
林昂借了一辆三菱面包车,很大,能坐五六个人,他将车窗降下来,胳膊伸在窗外,吹了声口哨。
“几位,走不走啊?”
他也很久不见邓蓁蓁,听说过邓蓁蓁的感情经历,但不认识白瑜,车是一天前邓蓁蓁让他去借的,还煞有介事地对他说“让你见一见我那个漂亮得像天仙一样的女朋友”。
陈木潮拉开车门,面包车便慢吞吞地向山顶的云雾中驶去。
车厢里有股陈年皮革的闷味,陈木潮将车窗摇下来半面,风灌满他的鼻腔和心肺,岳山上的气温比山下低,吹得人眼眶干疼。
林昂不知死活地在开白瑜和邓蓁蓁的玩笑,又问起方庭最近在音乐学院有没有好好上课。
陈木潮听了半刻钟,被风一吹,宿醉带来的头疼又泛上来,姜漾昨晚不知道几点睡的,他今天早晨起床的时候桌上有一杯凉了的蜂蜜水。
陈木潮装作看不见,没有碰。
只有他死气沉沉,一成不变。
白瑜的东西的确不多,素色又宽松舒适的衣服占掉大半,楼下店面里的商品打包了几个箱子,剩下的就是一些日常用品。
林昂说白瑜活得就像岳山土地公庙里的菩萨,清心寡欲,衣服素得像出家的尼姑,连化妆品都没有几罐。
“得了林老板,别打趣我。”白瑜看着瘦弱,但力气很大,一次性搬两个大箱子,放进三菱后备箱里,拍了拍手,又接过陈木潮递来的最后一袋干花,说上车,姐姐请你们搓顿大的。
白瑜选了一家海鲜大排档,味道很好,整个路港都出名,就是价钱不低,陈木潮从没来过。
时间还早,大中午的也坐不到外面晒得发烫的椅子上,几人在大厅坐了一处角落,距离后厨房很近,油烟的味道混着炒花蛤的香味一齐萦绕周身。
林昂扯掉白灼小管的脑袋,夹着在酱油水里滚了一圈,问邓蓁蓁:“蓁蓁,往后是打算让白小姐也来咱们这上班还是怎么样?”
又建议道:“形象也好,虽然现在不缺表演的男孩女孩,但是就往那一坐也算道风景。”
邓蓁蓁赶他:“不行,我女朋友凭什么让别人乱看,”她顿了顿,又说:“何况她自己有规划的,主意大得很,哪需要我帮忙?”
白瑜笑了笑,说也不是什么规划,就是把香火店搬到岳山山脚下,入口连着公路,人流量大,生意会好点。
“终于舍得出山了是吧。”邓蓁蓁笑话她。
林昂开了几瓶啤酒,用开瓶器挑开瓶盖,在陈木潮面前也放了一瓶。
陈木潮没喝,也不怎么动筷子,他看着邓蓁蓁和白瑜,心里难得起了一点兴趣,问:“怎么重新在一起的,你母亲同意了?”
后半句是对邓蓁蓁说的,她像喝水似的咽下一口啤酒,实话说道:“不同意,说没我这个女儿,要是后半生一定要和另一个女人一起生活就滚出去。”
然后很轻松地笑了笑:“我同意了。”
时间点对得微妙,林昂听出一丝不对,骂了句脏的,不可置信地问:“你出去念书,不会就是受了这个刺激吧?”
邓蓁蓁默认,她不能一走了之,方庭跟着她去了成都,比她有出息,念了一所不错的音乐学院,她用开酒吧的部分积蓄交了学费,和白瑜悄悄摸摸地异地了三年,谁都没说。
她原本也不对自己的感情有什么希望可言,但做出这个决定,姜漾和陈木潮的确是罪魁祸首。
只是时过境迁,姜漾和陈木潮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分了手,她心里惋惜,姜漾断了跟她们所有人的联系,又眼睁睁看着陈木潮重新用泥土把自己埋起来。
她想起来上车之前没说完的话,眉皱了下,说:“对了,被林昂打断我差点忘了,我今天早上来的路上,好像看见漾漾了。”
桌上另外不知情的两人皆是一愣,又同时看向陈木潮。
陈木潮一言不发,手上动作不停,手却不受控制地往那瓶开好的啤酒上伸。
意思是默认。
“是回来了,”陈木潮舌尖发苦,头更疼,说:“他回来找我的,但我这次没想怎么样。”
不敢再想了,姜漾不是邓蓁蓁,说断绝关系就断绝关系,他身上连接着庞大又复杂的家族血脉关系,况且三年前也只不过是一时冲动。
“这我不知道,”邓蓁蓁说,面色有些犹豫,又问陈木潮:“那他去柳里路是要做什么?”
“我看到他进了柳里路,但是当时没太确定是他,现在想想那个长相,不是他是谁。”
两三秒以后,桌上猛地炸响一声玻璃碎裂的声音,啤酒的麦香味延展出很远。
第56章 你死在里面吧
姜漾去柳里路瞒着陈木潮,就赌一个陈木潮现在懒得理他,何况他又不是没来过,要真出什么意外,他也不是完全不能打。
他念旧,这么多年,还是只玩那一把蝴蝶刀,但已经不会对无辜的生灵下手,而那把刀现在就装在他的口袋。
姜漾蜷了下手指,刀伤密集,但很浅淡,比其他皮肤更白一些,看得出已经过去很久,上一次伤到还是在国外盯着陈木潮照片走神的时候。
姜漾拐了两个路口,太久没来,加上对方向不是很敏感,他拿出手机点了点,耗时半个钟头,才按照手机上的地址找到一块标着数字的牌子。
柳里路23号。
姜漾收起手机打量,是一块木头牌子,像从什么不要的家具废品上锯下来的,连字都是用马克笔手写上去的。
门很小,铁门后盖了一块碎花帘子,也很脏很旧。
姜漾抓住帘子边缘,走进去。
“要点什么?”狭小得像石头缝一般的空间里传出一声沙哑的浑浊人声。
顶上有一盏吊灯,见有人来,适才说话的老人拉了一下灯绳,光瞬间倾倒灌满发黄的水泥空间,一眼能看完的屋子尽头有一扇门,虚掩着,过了几秒,里面传来压抑的咳嗽声。
姜漾很快回神,门后是什么不是他该好奇的。
他看向老人,对他晃了晃手机屏幕。说:“这种,还有多少。”
老人看后拿出一个瓶子,上头是一堆英文,姜漾瞟了几眼,抓住些关键字,就点点头,朝着老头伸出两根手指。
老头拿塑封袋数出两粒,脸上是对生活的麻木,双目无神地告诉他:“我儿子病情恶化,多收你两张,能接受再拿走。”
简直是被逼上绝路的老实土匪,抢劫之前还打个招呼。姜漾数出他想要的现金,动作没有停顿,边顺口没上心地说:“会好起来的。”
出23号的时候正值正午,姜漾将塑封袋揉进口袋,被太阳照得冒出扭曲的热浪的地面都跟他上次来时没什么区别。
种种迹象,人为的自然的,都提醒他不要忘掉。
不要忘掉陈木潮,就算陈木潮是姜漾在国外心理诊所就诊时,他的医生告诉他的病因之一。
陈木潮不喜欢姜漾在暗处过多的窥伺,那就走到阳光底下,将自己肮脏的手段暴露给他看,意思是他得习惯,因为他明明还喜欢,就要接受全部。
柳里路环境差,但比上次来规整了些,似乎是上头扫黑除恶过一段时间,治安好了一点。
至少不再三两步久出现流氓和无家可归的乞丐蹲在路边半死不活。
姜漾侧身挤进窄巷,旁边的娱乐厅半开着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从里面泄出来,有人的说话声离近,然后门被打开。
走出来的是一个高又壮的男人,嘴里含着烟,姜漾恰好从那条窄道里出来,和他正面碰上。
那人原本应该是出来打电话的,见有人下意识抬头瞥了一眼,只是看完一眼,摆弄手机的手指就停下了,头重新抬起来,像意识到什么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姜漾看。
很直白,很热烈又粘腻的眼神,但绝非善意,和地上腾起的热气一起烧着,姜漾奇怪地看他一眼,没认出是谁,步履不停,将他甩在后面。
“欸。”
四下无人,总不可能在叫鬼,姜漾转过头,对视上那双眼睛的瞬间,他觉得熟悉,但仍没有想起来他是否见过,是否认识。
“你好像真的不记得我了。”阿珧刻薄地笑了一声,挑了挑眉,又拿捏着怪声怪气的腔调,像调戏方庭那样说他“记性好差”。
姜漾发觉来者不善,并且对方似乎有要找他麻烦的企图,因为阿珧逐渐靠近了他,见他的眼神还是茫然,便将自己的胳膊抬高一点,又转了半圈。
“这里,”他指给姜漾看,“你用刀给我留的。”
姜漾这才想起来面前这人是谁,他记性不算好,除了极个别对他有特殊意义的人和事物,基本上过目就忘。
阿珧当时所在的娱乐厅里很暗,到处都流动着媚俗的彩色灯光,脸就没太看得清晰。
姜漾停下来,意识到一时半刻没办法走了,就问他:“你想怎样?”
“我是要从你这里讨个说法的,”阿珧将烟按在墙上,戳出一个灰黑色的圆洞,按了几下指关节,说:“当初从陈木潮那里要的那几刀不是很过瘾,果然债要从本人身上讨才有意思。”
姜漾想起前因后果连带着事发后的一连串蝴蝶效应,笑了声,没有说话,手开始往口袋里伸。
他昨天在不算十分明亮的灯光下看到了陈木潮的身体。
水流淌过他因为疤痕增生导致凹凸不平的麦色皮肤,新生的皮肉形状可怖但凶悍地透出肌肉的纹理,姜漾为他上过药,包过绷带的腰上的伤口愈合完全,但从肋骨一直延申到胯骨的长度,是苦难的象征,绝望一端到绝望另一端的桥梁。
阿珧大步向他走来,姜漾也摸到了冰凉的金属。
余光里有道身影一闪而过,姜漾没看清楚,但目标似乎并不是他,阿珧的拳头生硬地停在半空中,他面色难看,手臂颤抖着,像很使劲地想要挣脱什么束缚。
姜漾的手指离开了刀柄,刚想换副稍微弱势一点,不那么凌厉的表情,又突然想到自己在陈木潮面前早就不是三年前那个乖巧的样子了,于是脸僵了僵,不自然地去看阿珧。
阿珧嚣张的气焰被猛然截住,心情便很是不爽,他也往旁边看,陈木潮阴沉着的脸出现在十几厘米开外的距离。
“他妈的又是你!”阿珧暴跳如雷,手臂剧烈地挣了几下,但或许是陈木潮对每一次身不由己施加在身上的暴力都逆来顺受,阿珧没想到他的力气比他想象中大了太多,因此没挣开。
陈木潮扣着阿珧,却和姜漾说话。
“来干什么。”陈木潮额头上有汗珠,胸口也有些急促的起伏,不知是气得厉害还是赶来太着急。
“我问,”陈木潮语气停顿,扣着阿珧的手背狠狠往下一掰,姜漾听到骨骼错位的声响。
“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阿珧嘴里止不住地骂些带爹娘的脏字,陈木潮听得烦,把他松开,摔在地上,然后粗粝宽厚的手掌握住姜漾的脖子。
旁边有一处废弃的仓库,里面堆着一些积了厚厚灰尘的纸箱。
陈木潮用力把他推进去,姜漾受力往后跌坐在地上,陈木潮在他面前重重将仓库的铁门踹上。
有什么东西在报废的门闩上发出声响,姜漾踉跄地站起来,试着去推门,却发现推不开。
门外的声音隔着厚重的金属变得失真,陈木潮的声音低沉,依旧冷淡。
“你死在里面吧。”
虽然知道陈木潮说的是气话,也绝对不可能让他死在里面,姜漾还是心慌,也顾不得脏不脏了,侧脸将耳朵贴在铁门上。
铁门的隔音不差,除了阿珧的脏话和一些模糊的碰撞声,姜漾没听到什么其余的响动。
门闩被卡上了,姜漾透过中间的细小门缝往外看,看到类似原木的颜色和纹路。
他抽出口袋里的刀,试图将卡住门闩的东西顶下去,但动了半晌,那块木条却纹丝不动,卡得死紧。
姜漾失去耐心,拇指按住刀柄,往下按磨着,木屑飞散着透过缝隙也洒进来。
在切断木条的那一刻,姜漾迫不及待地推开门,阳光久违又争先恐后地涌入视线中,短暂地昏花后,姜漾睁开眼。
陈木潮把阿珧的手肘踩在脚下,神色淡漠,一只手垂着,指关节上依稀能看见破皮和浅淡的,正在渗血的擦伤。
但他恍若不觉,阿珧流着鼻血,另一只没被踩住的手还试图扑腾着往陈木潮身上拍,又被他一脚踢开。
“我是不是和你说过不要去招惹他?”陈木潮脚尖旋转半圈,地上的沙土和鞋底的一齐在阿珧的伤口上碾过。
“以前给你划了两刀,你就当真以为我打不过你?”
姜漾其实不明白。
不明白陈木潮为什么这样生气,明明三年前代绮来找他,说些很伤他自尊的话他不生气;在订婚宴角落卑微又清楚地看到姜漾给别人戴戒指也不生气;却对他的拥抱,亲吻,涉险而如此大动肝火。
他无意识地前进一步,踢到了被切割成两半的木条,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陈木潮看过来,过了大约四五秒,他抬脚,放开阿珧。
阿珧被打得没力气站起来,陈木潮没再理他,也不再多分给他一个眼神。
他往姜漾的方向看了一眼,黄昏的光罩在他身后,姜漾看不清他的脸。
“你滚过来。”陈木潮发出令姜漾无法拒绝的指令。
第57章 压片糖果
姜漾距离陈木潮不过十几步,只是眼睛一睁一闭,好像只记得抬脚与站定的动作,中间几步被时间的空隙折叠。
陈木潮还微有些喘,但嘴唇抿地很紧,喉结滚动,像是忍着更强烈的情绪波动,他伸手,抓住姜漾额前的头发,往上抬,让姜漾不得不直视他的眼睛。
发根连着头皮,姜漾被他扯得很疼,狼狈地面对这样的处境。
陈木潮小臂连带手背和指节上都暴起青筋,他用审视的目光将姜漾从头看到脚,只是眼球的转动,姜漾却觉得自己此刻就被绑在能够看穿思想的精密仪器的扫描床上,被洞悉,被穿透,他心里的龌龊无所遁形。
除了脖颈上一圈明显的,他适才掐出的红痕外,并没有什么皮外伤口,也顶多是扫到姜漾手上抓的刀时锁紧了眉。
骨骼与血管,神经与脉搏,陈木潮向来掌控欲旺盛,脖颈处关联生命的起伏,他乐此不疲地掠夺姜漾呼吸的频率,却每次都在最后的时刻不情不愿地大发善心。
半晌,陈木潮甩开他,什么都没说,转身往外走,姜漾捕捉到允许跟随的信号,忙不迭跟上去。
陈木潮带他回了出租屋,一路上的沉默令姜漾喘不过气。
姜漾这次来明显多了很多准备,不像前几次总是仓促,衣服都要借陈木潮的穿,只是也不多,一个大号旅行包,看起来是腾出时间要在此久住。
姜漾原本打算多带一点衣服过来,就放在陈木潮这边不带走了,他现在的时间非常零散,代绮那边不可能真的放着什么都不管,他时不时需要两头来回跑,已经有打算把路港当成第二个常住地点。
陈木潮把姜漾昨晚擅自塞进他衣柜的衣服全部拿出来,粗暴地全部塞回旅行包里,拉上了拉链,扔在姜漾脚边。
旅行包带着重量急速下坠,碰撞在地板上发出令人心颤的声响。
“买票,”陈木潮看着他,残忍地给出时间限制:“现在。”
姜漾怔了怔,有凉意从指尖开始蔓延上四肢,下意识拒绝:“不……”
陈木潮打断他:“我说现在买票回去,你听不懂人话?”
陈木潮眉线平缓下来,不再像高高耸起的山峦,似乎已经完全从盛怒的情绪里抽离出来,姜漾知道他为什么生气,但陈木潮现在的表情让他背后冷热冒出一层薄汗,方才一丝窃喜也觅无可觅。
“你……我不是……”姜漾手足无措,往前走了两步,但又被陈木潮避开。
陈木潮叫他:“我没在跟你开玩笑。”
“你知不知道他们手里有什么东西?”陈木潮说,“你手上那种刀对他们来说根本不算什么,非法走私的枪械我也不是没见过。”
整改力度大,从前的柳里路不光只是皮肉交易的场所,更是醉生梦死的赌场,杀案频出的毒圈。
“你应该庆幸现在不是三年前,不然你现在命都不一定还在。”
姜漾愣愣地看着他。
分手之后到现在为止的这段时间,他并没有机会再见到陈木潮,无法直观地体会到他的情感表达,兀自沉浸在不甘的泥潭里,擅自将陈木潮变成他的执念。
他是为陈木潮的在意而欢欣雀跃的,但也不愿意代价是他这么难过。
陈木潮专注地看着他,咫尺距离,姜漾伸手就能摘下,但他们中间阻隔的东西太多,家庭和父母,金钱和时间,或许还有陈木潮眼里藏着的其他东西,但只要他不想让姜漾知道的事情,姜漾就永远看不明白。
像最后一眼,这次离别之后永不相见,陈木潮顿了一会儿,还是移开视线,他说:“我送你去机场。”
这是放弃抗争的意思,从姜漾回来找他开始,他就一直是这个态度,不要不强求,或许近日唯一强烈的愿望,就是适才祈祷姜漾在柳里路不要出事。
姜漾站在原地,没有再去靠近他。
他大约知道答案,但还是问:“你爱我吗。”
陈木潮笑了笑,深知只凭爱意是无法将富士山私有的,陈木潮能拿得出手的,也只有满腔沸腾的,连自己都烫伤的爱意了。
可他无法否认,更不能给出肯定的回答,两难境地之下,他只能说:“你别这样。”
姜漾比他勇敢,他跨过两步深不见底的沟壑,决绝地仰头看他的眼睛,仿佛粉身碎骨只是为了获得一个答案。
他问:“你爱我吗。”
我爱你。
我爱你。
没有人比我更爱你。
陈木潮抿着嘴唇,沉默为爱意封箴,重逢以后每看他一眼都难过,像结了许久的痂发痒要脱落,松弛地覆盖着,抓下来时却仍露出内里渗血的没好的肤肉。
他说不出来,因为坦白的后果可怖,他的忍耐力见底,不会想放姜漾走,但可能除了姜漾自己,或许不会有人愿意让他待在自己身边了。
他也没有姜漾大胆,他想的是,他们总有一个人要清醒一点,姜漾就保持这样就好,对爱还有期待,回到深圳,或者在世界各处都能够坦然接受别人的喜欢,拒绝和心不对口这样痛苦的事情,就当作惩罚,交给什么都不敢的陈木潮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