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原本以为回府只是件小事的贾敬不得已留了下来,他需要将宁国府好好清理一番,让底下的下人都皮紧着点儿,莫要再出现如之前那样的疏漏了。
“……大人,大人?”
陷入沉思的贾珠被小吏叫回了神,就看到眼前的人脸色焦急,颇为为难地说道:“大人,太子殿下有请,马车已经在翰林院外停着了。”
贾珠脸色一僵。
自从上次那什么的事情之后,他就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去皇宫了。
……当然很长一段的时间,也没有超过十天。
太子应该知道贾珠就是那样端庄自持的脾气,如果有些事儿超出了他接受的范围,他便需要一点时间来整理自己的情绪,因为以后见面的时候太过尴尬……如今殿下派人来找他,是因为有要事呢?还是觉得贾珠冷静的时间已经足够了?
“大人,莫要让太子等着急了。”
小吏眼瞅着贾珠听完后还是不动,这就有些焦虑起来。毕竟这些小官小吏平日里没有可能见到太子,这或许是他最靠近的一次。
贾珠朝着他歉意笑了笑,站起身来,“我这就去。”
等他们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有收到消息的好事者便来看了一眼,只是还没来得及跟贾珠说话,便看着他大步匆匆地走了。
范茂也是其中一员。
他站在拐弯处看着贾珠离去的背影,眼底的神情莫测,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而那头贾珠在上了马车之后,便被疯狂赶路的车夫吓了一跳。
也不知道车夫到底是得了太子怎样的指示,竟然硬生生缩短了一半的时间,代价就是贾珠差点在马车上吐出来。
他脚步虚软地从马车上下来,发誓以后再也不要坐这个车夫的马车。
贾珠被这一番颠簸弄得脸色发白,就连见到太子的时候,也顾不上纠结之前的事情,便先摆了摆手,扶着太子软坐了下来。
太子反手抓住贾珠的胳膊,一搀着就知道他脚底下没力气,惊讶说道:“阿珠这是怎么了?”
贾珠:“……”
这不还是要怪太子?
想必太子肯定是吩咐下去,说要尽快将贾珠带过来。
这命令经过层层传递再落在车夫的耳朵里,就变成了以“最快的速度”将人带过来,可不得将马抽得狂奔?
贾珠没说什么,免得给那个车夫找麻烦。
他轻描淡写说了一句头晕,便将话题转入正事。
“殿下突然找我入宫,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
然后,又干巴巴补充。
“任何与床不搭边的事儿。”
太子有些怜悯看着阿珠,看来阿珠是不知道,这世界上有得是不在床上做事儿的办法。
不管是窗台还是树下,又或者是墙壁,也许是镜面前,这些办法都能做得尽兴。
只是太子悄悄将这些想法藏在心里,预备等日后,有机会时,再一件件提出来。
那时……肯定很有趣。
贾珠冷不丁打了个寒颤,觉得心里毛毛。
太子立刻说道:“不,今天找阿珠来,的确是有一桩重要的事。”他拍了拍手,玉柱儿立刻端上来一个信封,交到了贾珠的手里。
贾珠有些好奇看了一眼,到底接了过来,慢吞吞地拆着。
“这是一封,阿玛写给我的信。”
贾珠拆信的动作一顿,下意识看向太子。
只见仗在他身前的殿下看起来还是从前的模样,只是对他笑了一下,“我想请阿珠一起参谋参谋,这封信应该怎么回。”
贾珠微愣,有些想不明白,只不过是一封信,太子为何要让他一起来回?
这毕竟是皇上与太子的私事儿,哪怕他们两人的关系再好,甚至有了私情。可正事儿归正事儿,私事归私事儿,那还是分得很清楚的。
贾珠面有犹豫,自然让太子看了出来。
而太子叹了口气,在贾珠的身边坐下,拍着他的膝盖说道,“阿玛病倒了。”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许异样。
贾珠微怔然。
“病得有些重。”
是在御驾亲征的路上感染了风寒。
起初只是小病小灾,不管是皇帝还是随行的人,都没有放在心上。可伴随着行军队伍的前进,康煦帝的病情却没有好转,反倒是日渐严重。
这无疑让随军的人开始担忧。
皇帝是一国之本,万万不能在这时候出差错。便不断有人劝说皇上及时折返,以身体为重。
可康煦帝并不想在这个时候离开军营。
哪怕在病中,康煦帝也时而会写信回朝,除开要务外,自然还有不少是给太子的亲笔信。
掐指一算,康煦帝离去不到一月,太子已经收到了好几封书信,有的是抱怨,有的是唠叨,更有皇帝的思念之情,这无疑让太子有些嫌弃。
“阿玛都一把年纪的人,还这么黏糊,着实叫人害怕。”
太子这么吐槽时,贾珠可完全没从太子的身上真正看到厌恶嫌弃的表情。便知道,太子这不过是假意抱怨罢了。
既然这来往的书信,太子已经回复过不少次,为何偏偏是这一封,太子要来问贾珠的意见?
……这让贾珠想起某一件事。
或者,某一个“梦”。
这些年,太子做梦的频率没有那么多,却也没那么少。
一个月可能会有一二回,有时会让贾珠梦中惊醒,有时也或许什么都没发生,就这么继续睡下去。而依照系统的说法,不是每一次允礽做梦的时候,贾珠都会同步接收到梦境,所以,在太子那头,或许每月做梦的次数要更多些……
如此复杂幽暗的梦境,贾珠不说全部都记得,可至少大部分,都是留有印象的。
正如他眼下想起来的这一个……
贾珠记得,那是在半年前,将将要过年时,外头张灯结彩,非常热闹。贾珠却躲着,偷偷在书房读书,末了,他就一个不小心在书房睡着过去。
他没想到,那一日太子早早就休息,而他“梦到”了……
梦中的康煦帝一废太子时。
贾珠有些怔然地站在台阶下,看着坐在皇位上的老者气喘吁吁,扶着梁九功的胳膊,正对着台阶下跪着的一个男人竭力唾骂。
那勃然的怒意,让朝臣骇得接连跪下,不敢直视天子怒容。
在那众多人中,最前头的那个男人却跪得笔直。
康煦帝的每一句话都像是抽打在他背上的鞭子,可他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那种冷漠,却足以叫任何一个人都为之更加暴怒。
皇帝的气急败坏根本打不散太子身上的漠然,好似他说出来的话,根本伤及不到他半分。
这人都知道,纵然关系再好,可到愤怒上头,怒火直冲脑门,只会让人彻底失去理智,更想将所有恶毒的语言喷洒出来,用尽一切的力量将对方压垮——
康煦帝推开梁九功,几步走到了殿台的边缘,“……太子,早在二十九年,朕御驾亲征,却在途中重病那日,太子来探望朕,却毫无担忧之色时,朕就该知道,你是个不孝不悌,不忠不义之徒!”
“阿玛!”
此前一直任由着皇帝唾骂,好似根本都无所谓的男人,却在那一刻猛然抬头,在没有任何命令的前提下,硬生生站了起来。
他的动作缓慢,根本没有人压着他的腿脚,可太子动作时的沉重,却好似那些语言的重量层层束缚在了他身上,叫他连行动也是难。可向来破局最为难,一旦抛却了一切,无拘无束时,最是肆无忌惮,太子的动作由慢到快,仿佛那些压力顾虑,在太子站起来时,已经被他全部抛却在了脑后。
显然太子站起来这个举动,让康煦帝异常愤怒,他怒视着太子,正要再骂,却听到太子又低低叫了一声。
“阿玛,”男人的声音带着晦涩,好似从幽暗处爬出来的怪物,却勉强维持着理智,“如果我想要你死,早在康煦三十一年时,我就不会救你。阿玛要是死在了那个时候,我焉会有今日的下场?”
“你,逆子!”康煦帝大怒,“这本就是你应当做的,如今却是挟恩不成?”
男人兴意阑珊地摇头,任凭康煦帝再怎么说,都不再开口,只是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就像是一根石柱。
贾珠陪着太子经历过许多的梦境,可唯独这个记忆最为深切。
他不知太子和康煦帝为何在“梦中”会走到那个地步,可太子话里的悲哀,却是能感受到一二。当康煦帝将太子的一切作为都当做恶意时,不管他如何辩解都是错。
诚如太子所说,若他对康煦帝怀有恶意,那年康煦帝身怀疟疾时,太子已经将要二十,他放任康煦帝死去,岂不是将一切都收入怀中?
也或许……
康煦帝是知道的。
可有些事情走到头,就不得不做。
便是皇帝,也是如此。
一回想起此事,贾珠就有些明白,太子要找他入宫的原因是为何。既然贾珠都能记得这个“梦”,那没理由太子不记得……
毕竟,伴随着太子的长大,他对那些碎片化的“梦”的记忆只会越来越深刻,自然就会意识到,那梦中有些事情太过奇怪,也太过连续。
没有谁的梦境会是如此连贯,也跳跃。人与事务的变化都如此清晰,好似历历在目,好似真的曾经这么发生过……
有时贾珠都有一瞬间的恍惚,当初他做出来的选择,到底是对,还是错?
当然,贾珠从来不后悔,毕竟这意味着一条命。
可这代价,却是如此漫长折磨。
“阿珠,你瞧着我这么久,可看出来什么?”
太子打趣,拍了拍贾珠的胳膊,“孤怎么觉得,阿珠好似要哭出来似的?”
贾珠的喉咙微动,平静地说道:“殿下看错了,我只是在想,皇上既然病重,那自然是要撤回来休养,再不济,保成也该去瞧瞧皇上。”
“阿珠觉得,我该去?”
贾珠颔首,“保成自然该去。别的且不说,皇上决意御驾亲征,自然是怀有雄心壮志。可这半道上却是重病在身,这种落差定然会叫皇上心中难受。身体并着心里的两处为难,自当由人子去宽慰。”他娓娓道来,为太子分析其中的问题。
允礽敛眉,若有所思,“可大哥也在阿玛的身边。”
贾珠笑了起来,叹息着说道:“可皇上最喜欢,最疼爱,最放在心上的,是太子殿下才是。”
允礽颔首,那眼神却有些飘忽,不知在思忖着什么,过了半晌,贾珠才听到太子叹了口气,淡淡说道,“阿珠,是不是越喜欢,越在乎,便越是会刻薄对待,越是无法容忍一点瑕疵?”
贾珠心中一凛,隐约猜到了太子这话的言外之意。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思考了好一会,才慢吞吞地说道,“保成,如果不在意,便无所谓,不是吗?就好比说,我喜欢太子,在意太子,所以,若保成背着我沾花惹草,只需要一次,我便会主动退出这段关系,”许是因为贾珠是一边想,一边说,所以他说话有些断断续续,当然,碍于他这段话的含义,也叫太子气得牙狠狠,“可如果这个人是其他人,比如大皇子,或是贾琏,虽然我也不喜欢他们的行为,可我不会因此疏远,或是影响到与他们的关系。”
当然,若是那种特别恶性,如贾赦亦或贾珍那类,贾珠自然会默不作声地远离。
顶着太子凶巴巴的眼神,贾珠继续说道,“又或者,父亲对待我和宝玉两人,许是因为我年长些的缘故,他的确偏宠我几分,可若是我做出了与宝玉一样的荒唐事,那父亲的愤怒,也会比对着宝玉时,要更旺上几分。”
世人从来如此,对自己喜欢,在意,关切的人投以更多的情谊,而不知不觉间,也会更加刻薄,以更高的要求对待彼此。
康煦帝纵容喜爱太子,那相对于,他希望从太子身上得到的孺慕与关切,也会远胜于其他皇子。
太子沉吟了半晌,“别的我都理解,为何方才阿珠举例,要拿我和大哥贾琏比较?”
贾珠扑哧一声,眉眼微弯地笑着,“如果我与太子没有这层关系,那殿下,大皇子,贾琏,又有什么不同?那我对殿下,与对比其他人,自然也无不同。”
太子沉默了一会,蓦然说道:“要是那时孤没觉察到自己的感情,等到娶妻生子后,方才醒悟过来,那……”
“那我与殿下,也再没有任何可能了。”贾珠轻轻地说道,“殿下有自己应当肩负的责任。”
责任,情爱。
在贾珠看来,是没有办法完全为了某一桩而彻底抛弃另一面的。
太子微蹙眉,过了一会,方才慢吞吞地说道:“阿珠说得极是,孤应当去看望阿玛,还得是担惊受怕地去。”说到最后一句话,允礽露出了厌恶的表情。
贾珠摇了摇头,抚摸着太子放在他膝盖上的手掌,“殿下只要做自己便好。”
太子冷冷嗤笑了一声。
骤然一下的声响,叫贾珠的心口也跟着跳动了一瞬。
……显然,那急促笑声里的不以为意,夹杂着少许难以察觉的恶意与怒气。
贾珠犹豫了一会,轻声说道:“那我能与殿下一起去吗?”
其实他本不该提出这个要求。
贾珠刚入翰林院,正是需要和其他人熟悉的时候,如果匆匆离开,尤其还是跟着太子,等再回来,或许又有无形的隔阂。
如范茂那样的人虽然不多,却也未必会少。
然贾珠却不敢让太子独自去。
从殿下突然叫他入宫一事来看,显然梦境里的情绪已经影响到了现在的太子,若是太子面对此情此景,贾珠也不敢保证事态会是如何发展……毕竟保成的脾气从来都不怎么好。
如果让太子率人前去,是依照历史。
那再加上一个他,怎么都算得上是崭新的变化吧?
太子挑眉,似笑非笑地说道:“阿珠不是最在乎规矩,礼数等事吗?”
贾珠平静地说道:“我是在意。可是我更在意保成。”他看向太子,声音里略带淡淡笑意,“难道殿下是打算拒绝吗?”
太子笑了笑,上前蹭了蹭贾珠的嘴角,笑眯眯地说道:“阿珠既然这么在乎我,我怎么会不答应呢?”
他的心情骤然大好,拍着贾珠的肩膀说道:“那就再带上一个状元郎吧,孤可是听说,他在翰林院里的关系还算不错。”
再带上一个人,许多事情就不会显得那么明显。
太子是喜欢展现贾珠的独特地位,但也不是为了给他树敌去的。
将这桩事情了结后,贾珠和太子又黏黏糊糊了一会,在他们差点擦枪走火时,贾珠的理智猛地回来,坚持住了底线,没真的滚到床上去。
尽管他们有些事情都做了,可是一直都没做到最后。
贾珠不知太子是怎么想的,但对他来说,是因为系统曾经在他的耳边逼逼赖赖,说是他们现在的岁数还小不能多做伤身。
“年纪还小?”贾珠记得自己那时还有些诧异,“秦少尚的夫人都已经有孕在身了。”
【宿主的岁数,对系统而言,也只是刚刚成年,到身体完全发育成熟,最起码还要几年的时间。】
有了系统这话,再加上贾珠本身也不是个重欲的人,便一直都没怎么涉及到此事。
至于太子是怎么想的……
贾珠就不知了。
可从太子有时的……变态程度来看,殿下应当不只是有一点点想法而已,怕是有着许多想法。只是不知为何,一直都压抑着没有真正做到最后。
这对贾珠而言当然是好事。
一旦真的……
咳,他觉得他们会食髓知味,好些日都想着裤腰带上的事,这简直是不知廉耻!
反正贾珠在捍卫住自己最后一件衣裳的存在后,用最快的速度整理好自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逃走了。
太子哼哼地看着阿珠逃走的身影,嘀咕着说道:“孤是什么洪水猛兽吗?”
明明都好几日没碰阿珠了,怎么还是这么敏/感?
他分明很克制了!
太子殿下一边哼哼唧唧,一边叫人进来研磨墨水,站在书桌前盯着康煦帝的来信,思忖着要怎么回。
其实回信并不是重点,重点是在于……
允礽记得的那些“事”。
允礽必须承认,在贾珠入宫前,他的情绪非常暴躁,根本算不上一个“好”字。在看到书信前的好心情一瞬间被撕毁得彻底,好似埋藏在骨髓里的暴戾都在一瞬间冲上了太子的脑门,叫他几乎要发作出来。
太子身边的太监宫女都不知为何殿下的情绪骤转急下,更别说是还在商议朝事的大臣们。
等到他们从太子的口中得到皇帝病重的消息,一边为皇上担心的同时,也一边感慨着太子对皇帝的情谊之深,不愧是皇上亲自教养出来的……
允礽光是看着他们脸上的神情,就能猜到他们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可越是如此,允礽就越是暴怒。
好似原本燃烧殆尽后的焰火并未真正熄灭,只是潜藏在幽暗处,冷不丁在要紧的时刻突然冒了出来,以无法阻挡之势燃烧成了大火,烧得他的双眼发红,回到毓庆宫后就砸了半个宫殿。
太子已经少有这么冲动。
玉柱儿和冬雪他们看着太子如此暴怒,谁都不敢劝,毕竟都以为殿下是因为担忧皇帝的身体,方才会如此。
……事实上,的确也是如此。
只是伴随着允礽能够感觉得到的担忧,那狂躁的恶意如影随形,根本毫无休止。
他越是担心皇帝,就越是感觉到那股怒气。
几个太监宫女们看来看去,最终还是冬雪硬着头皮去劝说,“……殿下,皇上有上天保佑,肯定是不会出事的。殿下若是心中难受……不如,请珠大人入宫一叙?”
玉柱儿和王良听了都不由得在心里竖起大拇指。
这可的确是个好办法。
其实他们方才也想到了贾珠。
应当说,在太子殿下发火的时候,很难不想到贾珠。没看他们称呼贾珠时,都是不那么得体,却更加亲近的珠大人……这其实是不应当的。
伴随着贾珠的成长,他们应该称呼他为贾大人才是,可是这东宫上下,不知不觉就继承了从前的称呼,没人纠正,太子也不在意,便一直这么叫下去。
贾珠在的时候可好了,尤其是当伴读那会。
只要太子殿下生气,有贾珠在,保管什么事情都没有。
这让他们不由得怀念起贾珠还在宫内的时候,现在呢,珠大人已经入了翰林院,成了庶吉士。想要入宫虽不麻烦,但也少了时时能入宫的随性。
那厢,冬雪在劝说了太子殿下后,总算让殿下稍微冷静了些,看着宫内的狼藉,烦躁地叫人上来收拾,带着人去就去演武场。
当然,他的确叫人去请了贾珠。
在贾珠刚回来前,通身烦躁的太子刚刚从演武场回来,又浇了一身的冷水,总算好受了些。
而现在……
玉柱儿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正站在书桌前的太子殿下,只见少年垂下眼,正凝神回信,提笔写就时一气呵成,丝毫不见刚才的烦躁。
玉柱儿再一次在心里感慨……
要是贾珠能时时刻刻跟着太子殿下就好了……或者给他们每个人都批发一个珠大人,遇到太子发火时,就将珠大人给举起来……保管太子殿下看了就消火。
“玉柱儿,你发什么疯?”太子拧眉看了眼在闷笑的大太监,“去将六部尚书,并着这几个人,都叫进宫来。”
太子随手地将一张纸丢给玉柱儿,同时又将一封信交给王良,让他派人去送信。
“阿玛身体不适,孤心中担忧不已,决意亲自过去一趟。”太子淡淡说道,“传他们进宫来,孤要与他们一同商议孤离京后的事。”
“嗻。”
玉柱儿和王良欠身,领命而去。
翰林院,贾珠归来时,想起太子殿下的暗示,犹豫了一会,还是去找了徐柳青。
徐柳青听了贾珠的话,起初一愣,继而一喜,“贤弟,你说的可是真的?”
贾珠敛眉,轻声说道:“殿下此番传我入宫,的确是透露出了少许意思,若是……那自然是真的。”
徐柳青憨厚的脸上露出欣喜之色,拍着贾珠的肩膀,笑着说道:“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愚兄都谢过贤弟这番心意。”
徐柳青似乎将这件事都归功于贾珠。
贾珠含笑说道:“这可是太子殿下主动提及的,与我倒是没什么干系。”
徐柳青只是笑着,看起来却是不信。
他自诩身为状元郎,总是有几分独到之处。可是这些在皇帝太子的眼中,根本也算不得什么。
这春闱每三年一回,状元三年也有一个,值钱,但也不那么值钱。如果不靠着在翰林院的时间早早地给自己争出一条门路,那状元郎和普通的同进士也没什么差别。
不管差旅多累,可要是能在太子的面前混个脸熟,到底是好的。
更别说,这一出是为了慰问军队。
徐柳青不知道皇上重病的消息,贾珠提及时,也只说太子殿下是为了前往慰问,其他的事情并未多说。
而这件事,伴随着宫里传下来的命令,很快传遍了翰林院。
因为太子决定明日动身。
这命令来得仓促又突然,贾珠和徐柳青收到命令时,已经是要下值的时候,好些同僚听闻这事,正要问及他们,却发现贾珠已经早早走了。
徐柳青倒是慢了一步,被好几个同僚围住。
有的问:“徐大人,此事,可是与贾大人下午入宫有关?”
也有人问,“此次出行,徐兄竟在名单上,这正说明太子殿下对徐兄的重视。”
还有的说,“……实乃幸事,徐兄若是飞黄腾达,可莫要忘了我们。”
徐柳青憨厚笑着,一一应着,心里倒是发苦,方才他怎么不警惕些,跟着贾珠一起早早离开。
但这怨不得这些人在乎。
毕竟他们刚入翰林院没多久,大家原本是一样的,可突然有人被挑出来,便显得打头刺眼了。
能入翰林院做庶吉士的,要么出身好,要么排名前,两者都是的也不少,当然说起话来,便更为直接。
范茂酸不溜秋地说道:“贾珠能被选中,那是人家从前和太子殿下十来年的关系;徐兄能被挑选上,是因为他是这一届的状元郎,我们有什么?”
徐柳青哽住,花了一点时间,总算摆脱了他们,脚步匆匆地走了。
他那个态度,就好像背后跟着一堆饿狼。
当然,他尽可能地掩饰了自己离开时的如释重负,但还是脚步轻快地离开。
毕竟,这的确是一件好事。
但很快,就变成了一件坏事。
因为这些随行的人总算知道,为何太子殿下要这么快就决定启程,乃是因为康煦帝病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