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礽厌倦了那颗东珠,随手丢到了软塌内侧,他坐起身来,一只手搭在膝盖上,懒洋洋地说道:“然后呢?”
对贾珠口出不逊的人自然没有,但瞧不起贾珠的,自然也有几个。
荣国府因着贾珠的缘故重新进入京城权贵的眼里,在重新开始展开交际时,最先接纳他们的是北静王府。
北静王府祖上和贾家有过来往,现任的小北静王也曾去过几回贾府,这从来不是什么隐秘的事情。有了北静王撑腰,再加上贾家的姻亲王家在朝中也算是得势,这本也是顺风顺水,不会再起波澜的事情。
偏生有几个不长眼的,如格图肯那样的权贵出身,自诩甚高,瞧不起贾府这样的破落户。如只是这般,倒也没什么,这本就是要往上走的必经之路。
奈何,他们言辞中还波及到了贾珠。
贾珠言辞平淡,将他们给撅了过去。
他不是多么爱惹事的人,只要寻常无人惹他,贾珠就是再安静不过的。
可是太子知道此事后,却是不依不饶。
半个月后,那些曾经在贾珠面前出言不逊的公子哥们一个个要么折了腿,要么摔了马,最严重的那个人怕是得在床上躺个好几年才能爬起来。
这件事,太子做得还算是隐秘,最起码,不是连着犯下的。
故而,贾珠虽知道那些人的下场,只觉得是他们应得的,却没想过,这其中却是与太子有关。因为贾珠并不怎么出入宴席,也少有关注那些来往的人。
而关注的秦少尚却是恨极那些人,根本不在贾珠的面前太多嘀咕他们。
太子乐得如此,他可不想听阿珠念叨。
可是贾珠有所不知,大皇子却是有所感觉,不只是他,就连那些接连出事的人家,都隐约猜得出来是太子殿下动的手。
自此后,这些人就在贾珠的面前夹着尾巴做人,纵然有再多的心思,也从来都不曾在贾珠的面前显露出来。
大皇子从这件事切入,提及贾珠从前的名声,太子未必不知道他是为何而来,可仍旧是懒洋洋地丢出“然后呢”这几个字。
允禔皱眉,“阿珠在你身边七八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纵你将来不喜了他,也莫要糟蹋他。实在不行,就将他送到我那处,不在你面前碍你眼睛行了吧。”
太子用脚尖去勾着刚才那颗丢在一边的东珠。
太子决定要把这颗东珠恶狠狠地砸在大哥的脑门上。
“孤何时说过要送走阿珠?”他的声音冷下来。
允禔丝毫不相让,“那你近来这奇怪的态度是为何?”不管谁试探阿珠,还是故意欺负阿珠,都叫大皇子有些摸不着头脑。
从前允礽是最护着贾珠的,那日的话,允禔怎么都觉得不太对劲。
允礽将东珠重新扒拉了回来,砸人的动作却是缓了下来,狐疑地说道:“真的很奇怪?会叫太皇太后,阿玛都在意的奇怪?”
“和他们两位有何干系?”允禔茫然地反问,“当然不会,我说的是你对阿珠的态度,我还以为……”
大皇子搔了搔脸,“我还以为你对贾珠的喜欢不再。”
太子冷冰冰地接了下去,“然后大哥就想来挖孤的墙角。”
大皇子咧了咧嘴,“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嘛,你从前总是爱在我面前炫耀阿珠有多好,我真惦记上了你又生气。倒也不是一定要挖去我身旁,只你那性格,如果真的厌弃了阿珠,那还不如叫阿珠早早离开你眼前。”
“绝无可能。”允礽断然,“孤的东西,孤的人,纵是毁了,死了,也绝不可能拱手让出去。”
允禔微微眯起眼,“你这恼人的地盘占有欲!阿珠是人,不是器物。”
“那你何必登门来与孤讨要?”太子的声音好似蕴含着冬日不化的冰雪,“难道你是想与孤说,你其实只是为了阿珠来试探孤的?”
允禔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他自然是为了贾珠好。
或许是贾珠在太子的身边太多年了,所以也叫从前的人忘记了,那些曾经得了太子喜欢,后来又不叫他喜欢的那些东西器物,到底落得了什么下场。
正如太子所言,不是毁掉了,便是被藏在匣盒深处,谁也不曾再见过一眼。
东西是如此,人也是这样。
毓庆宫内太监宫女总是竭尽全力地讨他的欢心,有些时候,太子也的确会特别喜爱谁,点名叫人来陪伴。有些人会以为自己飞上墙头,成为太子殿下的心头好。在成为众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后,太子又一朝厌弃了他/她,再不曾看他/她一眼,却不许叫人挪出去,必须呆在毓庆宫内。
这叫大皇子来说,太子分明是个心狠的。
他喜欢时自然是什么都好,不喜欢的时候,也便弃之如履。
偏生对自己曾看过几眼的人都有着某种地盘的扒拉欲,没看到之前太子都曾经为了毓庆宫的人和康煦帝起了争执,便足以说明这点。
……那阿珠呢?
贾珠是特例。
是这么多中唯一到今日,都叫太子在意喜欢的人。
允禔甚至能掰着手指算出来,有了阿珠在太子身边后,太子那恶趣味的脾气,那臭臭的性格,到底有了多少改进。
而这样品性高洁,低调沉稳的贾珠,若是有朝一日成为那些人的下场,允禔的确是于心不忍。
另一方面……
好吧,另一方面,也纯粹是出于允禔对贾珠的兴趣。
这些与太子玩得还算不错的皇子们都曾见过太子和贾珠的相处,允禔当真无比好奇,贾珠究竟是怎么驯服了太子那臭脾气,甚至于,他对贾珠这个人的兴趣,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允礽才引起,继而关注到他这个人本身。
贾珠很有趣。
这么多年进出宫闱,还能这般纯粹干净的人,都是少有。
允禔和贾珠相处的时候很舒服,为了这个,允禔都不介意在贾珠落难的时候捞他一把。要是太子那会还发疯,大不了他将贾珠送出京城便是。
不过这样的盘算,就不能在太子面前显露了。
可太子似是敏锐地意识到大皇子在打什么坏主意,他坐正了身子,小脸上布满寒霜,“允禔,孤再说一次,不要打贾珠的主意。他是孤的。也只可能是孤的……伴读。纵然是你要碰他,孤也绝不会留情。”太子拧着眉,小脸是白的,白到有些森冷的脸上,逡巡在允禔身上的视线如同尖钩,好似要在他身上撕下来无数的肉块。
允礽并不是真的变了。
他只是将那些凶残的本性不自觉藏在了血肉骨髓里,从不曾远去。
允禔的脸皮抽动了一下,皱着眉,他不至于被太子刚才的话吓到。可这心口疯狂跳动起来,却是他无法控制的本能反应,似乎甚是在此时此刻,他感觉到了某种极致的危险。
他不知,是杀意。
是允礽隐而不发的杀意。
允禔觉得有哪里不对,挠了挠自己的后脖颈,这才发现他们的话题已经偏了。明明他在这之前,想说的不是这些来着。
允禔整理了下自己的思路。
他特地弄这一出,又来毓庆宫,一则的确是想捞贾珠一把,二嘛,自然也有自己的目的。
“本皇子来这,的确是为了提醒你与阿珠的事,不管你们怎么折腾,都最好不要闹出什么大事。”允禔匆匆说完,“你是知道的,你待阿珠与别个不同,是真真将他当做朋友,可是后宫,有些人却并非这么认为。”
“倘若叫他们以为贾珠恃宠而骄,与你置气,会闹出来什么事,保成,你心中清楚。”
太子心中有几许厌烦,却知道允禔说得不错。
这宫中秘密是传播最快的存在。
他心中暴躁,面上却是不显,以手撑着额头,缓缓说道:“大哥说了这般多,是为了展现你的能耐,还是要卖孤个人情来提点孤?说吧,你不只是为了这个而来吧?”
允禔一听太子到现在还自称孤,就知道他的心中不痛快。
但他得了允礽这话,还是腆着肚子说道:“保成是最懂我的。”——他完全忽视了允礽听到这话后作出来的要呕吐的模样,真是可恼,这臭小子哪怕做出来这般行径还是显得优雅洒脱——“你快教教我,你是怎么叫阿玛打消给你赐婚的念头?”
这话题跳转之快,着实一个急刹车。
太子已经不玩东珠了,他正在扯着腰间上的荷包,闻言呵呵笑,“你可还记得孤才一十三岁?”
赐婚关他何事?
“那又如何,我额娘在半个多月前,还曾说过,阿玛欲要给你与我挑选合适的人选。虽说了太子的事不必着急,反正时间还长得很,可是眨眼间,昨日,额娘又说,最起码三年内无需记挂太子的婚事,因为皇上不许。”
允禔露出羡慕的表情,“我也想与你一般。”
允礽:“……”
怎么,大哥也想被夜半惊魂一场?
只他觉得此事有些丢脸,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大皇子的面前和盘托出的。
“阿玛怎么什么事都与惠妃娘娘说,也叫你知道了这些平白无故的事。”太子不咸不淡地说道,“这样的事,你来问孤,孤怎么知道?”
“不,保成一定知道。”
大皇子笃定地说道:“前头阿玛才打算给你挑选,虽然岁数小,也保不准要挑选上一二年,肯定是我更早些。可是,这才多久,阿玛就换了个主意。你若是与我说,你在这其中什么都没做,我是不信的。”
康煦帝的主意一旦拿定了,要更改谈何容易?
可这话偏偏是惠妃说的,大皇子不得不信。
他额娘向来稳重,如果这话不是皇帝说的,她是绝对不会拿出来讲的。
这些时日,因着康煦帝与惠妃提起了婚事,也叫她看看几个合适的人选,虽然最终决定的人是康煦帝,但惠妃也急着给大皇子选起来。因着今年便是大选,各路的贵女都会被送到宫中来,在这一次的大选里面挑选合适的人家,是最好的法子。
惠妃有了想法,自然会和大皇子说。
那会大皇子虽不乐意,但是想着还有保成与他一起倒霉,自然也就罢了。可是眨眼间,保成就脱离了苦海,只剩下他一个人受苦!
那允禔可不乐意了。
太子知道阿玛改变主意的原因,懒洋洋地说道:“就算阿玛打算给我们选人,可孤这岁数,本就不可能选什么,只待下一次大选便是。你可不一样,阿玛大抵是要给你精心挑选。”
大皇子哭嚎出声,痛苦面具,“可我不想啊!”
他还想着建功立业呢,这连战场都还没上,就娶妻生子,这叫什么事情!在允禔看来,这的确是奇耻大辱。
太子不耐烦地说道:“那你就将你的所思所想告诉阿玛。”
“阿玛会生气吧?”允禔狐疑地看向允礽。
太子总算将腰间的荷包扯开,倒出放在里面的东西,居然还挺多,除了两枚印章外,还有几颗糖果,甚至还有几文钱。
允礽挑出一颗糖塞到了自己的嘴巴里,剥开的油纸被丢开,“然后呢?”
啧,阿珠喜欢的口味总是这么重,甜腻得叫人不喜。
允礽一边这么想,一边却嘎吱嘎吱咬碎,任由着甜味蔓延在嘴里。
“什么然后?”
“你什么都不打算争取,什么都不打算说,难道要叫阿玛去猜测你的想法吗?”太子含糊着,居高临下地看着允禔,“大哥,你十五了,不是五岁。若想要的东西不自觉去争取,那就只会被孤踩在脚下。”
他骤然凑前,一双漆黑的眸子凝视着允禔。
“难道大哥只想安分地做孤的磨刀石吗?”
允禔的脸上骤然闪过一丝怒气,纵然是强忍,却也不可能消失不见。
太子漫不经心地,慵懒地说道:“大哥有一句话却是说对了,的确是应该感谢阿珠,不然……”
以他从前的脾气,可不会想着什么兄友弟恭!
“殿下与大皇子聊了……这么多?”
允礽自然不会将后续的争吵告诉贾珠,却也说了个七七八八。
贾珠尬笑。
他不得不如此,因为太子殿下还在找他说理,质问他,为何大皇子为了给他说好话都要特地登门,他私底下是不是通“大皇子”卖“太子”了?
这可实在是让人叫屈。
贾珠听完了太子和允禔的对话,只觉得大皇子昨日登门,是为了摆脱婚事吧!
什么为了他,应当只是借口!
可端看太子复述完,还冷冷哼了一声的模样,他显然不是这么认为的。
太子殿下一双冰冷的眼看了过来,带着彻骨的寒意。
这寒气不是朝着贾珠所发,但也看得出来,太子的确是不高兴。
贾珠还要说什么,却听到太子一边冷着脸,一边委屈地说道:“旁的也就罢了,为何慈仁宫会叫你过去,阿珠当真一点都不知道吗?”
纵然太子是在发脾气。
却偏是这等,一边冷冰冰,一边却是委屈地发脾气,叫贾珠想低头认错吧,却又觉得好笑。
贾珠自是没有笑出声,只是轻轻咳嗽了几声,低低说道:“殿下这话,却是叫我茫然。太后召我过去,是为了问过殿下的病情,这是为了殿下着想。”
太子半睁着眼,冷哼一声,“阿珠只会哄骗我,皇太后喜欢你,生怕你在我这里受了什么委屈,不然,何必在大哥的三言两语下,巴巴地给你召过去。”他下了床榻,几步走到贾珠的身前。
太子的身量已经长大,比起贾珠的身高,却也是不差什么。肉眼可见,在将来,太子殿下定然会追上贾珠的身高,甚至要长得比他还要高上一些。此时,贾珠尚还坐在椅子上,太子站在他的身前,便足以看到他的发旋儿。
允礽止住蠢蠢欲动的手指,“大哥喜欢阿珠,皇太后也惦记着你,他们都要与孤争夺阿珠……”堂堂太子殿下的话还没说完,就给贾珠忍不住打断,“殿下,大皇子是殿下的兄弟,太后是殿下的祖母,他们会关注我,不过是因为在乎太子罢。”
太子生气,但生气之余,他发觉贾珠误会了他的意思,便又干巴巴地解释,“阿珠是觉得,孤在为了你比孤更讨他们喜欢而生气?”
“……感觉好像不是。”
贾珠打了个哈哈,讪讪地挠了挠脸。
纵然他之前有可能这么认为,可眼下太子这么反问,那铁定不是了。
贾珠冥思苦想。
贾珠皱眉。
贾珠想不出来。
贾珠湿漉漉地看着允礽,软软地说道:“殿下可不可以提醒我一下呀?”
太子哼哼地将自己塞在贾珠的身边,硬是要和他坐在一张椅子上,“阿珠真笨!”
他挨着软绵乖巧的贾珠,半晌才慢吞吞地说道:“我不喜欢有人在我面前……表现得好像比我更在乎阿珠,更喜欢阿珠一般。”
允礽侧过头,漂亮好看的小脸上,一双漆黑如玉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贾珠,晦涩幽暗的阴影里好似翻涌着怪异滚烫的情感,只是在贾珠触及到前,一切又终归于平静。太子的手指摩挲着贾珠的眼角,指腹一下又一下地擦着,好似在一笔一划地描绘上胭脂的艳红。
“无人会比孤更在意,更喜欢你。”
贾珠直到出宫的时候,脑子里都还是太子那句话。
昨日太子说完那话后,就拖着贾珠去踢蹴鞠,毓庆宫的太监宫女陆陆续续回来了,太子也表现得愈发自在,在玩蹴鞠的情绪很不错,比起有些恍神的贾珠可好太多。
贾珠揉了把脸,心里有些着恼。
殿下轻飘飘地丢下这句话,又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高高兴兴地带着贾珠四处玩耍,直到今日送他出宫前,又连带着康煦帝的赏赐、又给贾珠送了一车的东西,害得他出宫的时候甚是招摇,马车后还跟着一堆车马,总像是入宫去抢劫似的。
他不自觉地捏着自己的指尖,又觉得自己很奇怪。
平日里,殿下总是爱说一些娇软的话,什么喜欢,在意,我的人,你是我的云云,都是张口就来。
贾珠起初很不适应太子这般直白赤/裸。
可后来发现,太子殿下在康煦帝,在太皇太后等几位长辈的面前,似乎也是这般后,贾珠到底是叫自己一点一点适应了。
许是殿下,对亲近的人,便是如此?
贾珠本该习惯。
太子昨日的话,如同他之前一应的甜言蜜语,也不过是殿下的秉性,贾珠只需要听听就过,不需放在心上才是。
可偏偏……
贾珠到现在都时不时会想起允礽说那话时的眼神。
那一双眼,总叫贾珠恍神。
难道是因为最近,他在宫中这八/九日,和太子殿下太过亲昵,这才叫他不太适应了吗?
贾珠半心半意地思忖,毕竟不是每一日入宫,殿下都会变成可怕的咬人怪。
一想到这,贾珠的眉头就忍不住微颤。
他乘坐的马车乃是宫中的车马,外头驾驶马车的乃是宫中侍卫,这辆宽敞的马车内唯独只有他一人,却是连暖手炉与各式糕点都布置妥当,叫贾珠坐得舒舒服服。
坐在这样的地方里,叫贾珠一旦想起那些……事,都像是流露于人前的羞赧不安。
贾珠眨了眨眼,想要将脸上的热意逼退。
只除了这件事外,贾珠的心中,还盘旋着另外一桩要事,而一旦想起那件事,贾珠的心便一点点冷下来,叫眉宇也好似落满了雪。
“公子,已是到了。”
“多谢。”
贾珠应了一声,弯腰下了马车。
纵是贾府的人早就习惯了宫中时常有赏赐,可是这一回却又比之之前厚重不少,那太监唱名时,东西已经陆陆续续摆满了两个院子。
贾府中,对待贾珠这些赏赐另有安排。
由着贾母做主,特地给贾珠辟了个地方做小库房,这些东西虽会归于公中库房记录,但最终都会全部挪去小库房里,公中其他人不能动用。
张夫人默许了此事。
只是贾珠惯来也不会独享,那些布料首饰他又用不上,每次得了都会散给家里的女眷,是后来被贾母按下,方才不再那么大手笔。
待送走了宫中的侍卫太监,贾珠院子里的人又开始团团转清点起东西。
尽管方才只是皇上口谕,但贾府的女眷也都出来了,眼瞅着事情已了,元春带着迎春笑吟吟地迎了上来,歪着头笑道,“可算是回来了,迎春这天天想着见大哥哥,日日问我何时回来,我倒也是想知道,可去哪里寻呢?”
迎春羞得躲在了元春的身后。
贾珠与他们说上几句话,又去拜见了贾母与几位长辈。正在说话间,母亲王夫人身边有个小小的女娃引起了贾珠的注意,他盯着看了一会,便笑了笑,“是探春吧?”
探春是赵姨娘在贾政离开后,方才生下来的女娃子。
因着赵姨娘在孕中病了一场,生下来的探春也有些病恹恹,一直出不了院子。贾珠与她也不曾见过几面,只知道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王夫人看了眼自己身旁的探春,笑吟吟地说道:“探春的身子骨总算是大好,我瞧着她养在赵姨娘的身边也不太像话,便挪到了我膝下养着,总归是精细些,免得这娇滴滴的姑娘家吃苦。”
贾珠微顿,在这片刻中已经尝出了王夫人的机锋。
他心下叹了口气,权当是不知,叫人取来一个匣子,淡笑着说道:“原是不知妹妹也在,这权当是见面礼。既是养在太太的膝下,可莫要拘束着,有什么需要,便着人来寻大哥。”
探春有些小心翼翼地看了眼王夫人的脸色,见太太没有不满,这才轻轻笑了一下,很仓促,但也很好看,“多谢大哥。”
贾珠揉了揉探春的小脑袋,便又转身与宝玉说话。
宝玉原本以为大哥的注意力都不在自己身上了,正高兴着想要和探春妹妹咿呀上几句,转头看到大哥清隽漂亮的脸蛋子,这心一下子就冷了,呜呜着盖住了自己的小脸。
贾珠将他抱起来,“跑什么呢?琏儿见到我,都会记得与我说功课,宝玉呢?”
宝玉揉着小脸,爱娇地说道:“嘿嘿,嘿嘿,大哥哥……”
贾珠好气又好笑地戳着他的鼻子,“你啊……”
王夫人坐在张夫人的下首,笑吟吟地看着这一幕。她并不在意探春得了贾珠给的什么东西——或许平日里她会有些生气,可是眼下,王夫人只觉吐气扬眉。贾珠是她的好儿子,不管是在宫中得皇帝太子的青眼,还是在这家里是浑然一片大哥的气派。纵然是大房的贾琏迎春,都不自觉以贾珠为首。
哪怕她得不了贾府的管家大权,哪怕她嫁给的是二房,那又如何?
只要贾珠在,大房永远都压不倒二房。
贾母同样很高兴。
高兴的是在这一代,总算出了贾珠这么一个好孙子。她笑看着家中这些孙子辈团团乐乐地围坐在贾珠的身旁,心中甚是舒畅。
不过贾母到底是看得出来贾珠眉宇间的疲倦,开口叫这些小泼猴儿回去,好叫贾珠得了歇息的时候。等老祖宗离开,其他人自也是一一离开,等到王夫人想带着探春也走时,贾珠却叫住了母亲,“太太,我有些话想要与你说。”
王夫人的脸上带着抹不去的笑意,见贾珠出声,更是高兴,便叫丫鬟带着探春出去玩耍,自己与贾珠在屋内坐下。
她到底是看得出来,贾珠是想与她悄悄说几句的。
王夫人捉着贾珠的手,轻轻拍了拍,“珠儿,你在宫中如何,我也不问了。只在家中,便莫要想那些为难之事,要是你爹训你什么,你就当做不知。左不过他眼下远在千里之外,想要罚,也罚不到你。”
贾珠没想到太太会说出这般促狭的话,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摇了摇头,轻咳说道,“太太,父亲……也没那么严厉。不过我今日,是想与太太说说元春的事。”
听到元春,王夫人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些,“元春?元春一直在家中,可有什么缘故?”
贾珠轻声说道:“老祖宗与我说过,家中的意见,是不想叫元春入宫去,父亲与我的来信,也是这般主意。所以府中一直在寻着撂牌子的法子,这说难也不难,只偏生府中之前也算是得了宫中看重,所以宗人府拿捏着不肯松口。”
他说着的,都是王夫人早就知道的事。
“纵是想撂牌子,这初选也是要去的,咱家元春长得好看明艳,但这京城天下,娇娇的娘子何其多,宫中也未必能看得上元春,你啊,就别担心这些了。”王夫人以为贾珠提起此事,是担心元春,便宽慰道。
贾珠摇头,坦白地说道:“其实孩儿有一事,一直都不曾与家中说过。殿下已经答应帮我,不会叫元春入宫。”当然,此事其实算得上是太子亲自提出来的,但哪怕是他们这般亲昵的关系,贾珠也知道不能这么直接说,所以只说是自己请来的,“所以,在宫中那头,一直是不必担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