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衍这会已经缓过神,脸色无异,只是微微笑道:“不知道这上面的不法产业链,贵局是如何得知的?”
这一问,对面的三个人同时沉默了。这是上级交给他们的文件,他们从何得知,就算他们知道,私下里卖一个人情还是可以,但是如今还有其他两个人在这里,怎么都不能说。
“司总,这个问题或许问我们陈局或许更合适。”黑框眼镜此时开口。
司衍知道从他们嘴里问不出什么,整个人靠在单人沙发上:“如此,我自是应该配合贵局的工作。”
司衍往后的那一靠,生生靠出了一股斜睨众生的意味。啤酒肚适时开口:“那就不叨扰司总了。”
司衍脸上挂着笑,伸出手同他们握了握:“也好。”随后对着门外的安谷说道:“安助理,送一送工商局的领导们。”
随着门打开又被合上的声音,招待室只剩下司衍一人。他的脸色一肉眼可见的速度冷下来,眼底好似冰一样,渗出丝丝寒气。
桌子上散开的每页纸上面都盖着一个工商局特有的印章。他面无表情地将纸收好,提起文件往外走去。
司衍径直去了管理部,让人调出了这几十年来司氏所有和海外资本有合租的产业。自己坐在电子屏幕前一看就看了几个小时。一遍看完,这些更本就没有问题。
他心下不由烦躁起来。想要飙几句国语。然而越焦躁,越是没有头绪。他干脆起身,在档案室里来回慢慢地走着,一遍缓缓缕着这些事的条目。
工商局如此正式地给司氏发布调查令,必然有实质性证据,但是他自己作为司氏最高决策者都无法发现的事,提前被工商局的人调查到了,也就是说,他们很早之前就已经开始调查司氏了。
工商局为什么要调查司氏?必然是上面的授意,但是上面为什么要授意来调查司氏?司氏垮了对他们有什么好处?或者说司氏现在在存在侵犯到他们什么利益了?
思及至此,司衍终于想明白了——树大招风,司氏这些年一直占据了龙城经济的一半以上,虽然对龙城的经济发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但是,经济这种东西,如果是一家独大,时间久了,政府必然要开始调节。这也就为什么程氏那个项目为什么出来问题要被冻结的原因。
所以,如果政府横了心要打击司氏,必然要揪出司氏的把柄,而司氏只要缩减自己的产业,就可以在这场变局中全身而退。
但是,这份调查令却将问题转到了另一边。司氏存在某些不法的产业链,就直接将问题上升到法律层面。那么问题来了,连自己这个最高决策者都不知道的产业链,他们是怎么查到的?
司衍想到这里,突然停住了脚步。脑中的某根线像是连起来了一样:他只是现在的最高决策者,那他之前呢?在他之前还有其他最高决策者,比如他的父亲,他的爷爷……
脑中像是被放了一颗炸弹一样,轰地炸裂开来,他飞速跑到总控制机前,调出键盘,输入一段密码,进入信息绝对领域。
上面的信息乍一看没有一点问题,所有的产业链都清晰明朗,如果没有今天这些事,司衍有一定会觉得没有任何问题。可是一旦开始深推,深处的逻辑更本就对不上——这也就证明他父亲当年早早司氏交给他的时候,递得那么干脆,那么干净,因为脏的地方,他父亲根本就没放手,在境外依旧借着司氏的名号洗钱,只有他这么些年像个傻子一样,被浮在表面的几个数据骗得团团转!
他突然一阵失神,潜意识里不相信,抱着最后证实的想法,拨了通电话:“你们常年在那边活跃的,是不是有一个叫S的人?”
声音出奇地冷静,但是现在他只想听万哲彦的回答。可能有时候人就是这样,明明答案就在眼前,最后还是想要进一步证实什么 。
万哲彦虽然不理解司衍为什么突然给他打电话问这些事,想着他可能有什么事,还是说道:“是的,S在我们这一带,算是风头人物了,近今年,许多事情上都能看到他的影子。据说,几十年前的时候,还能看到他本人,只不过这几年,不知道为什么,就不太在外面活跃了,当年,该拿的生意一个也没落下。这么了?你怎么突然想了解S了?你不是因为什么事和他杠上了吧?——司总,兄弟我劝你一句啊,这人老江湖了,你不到万不得已,千万谨慎。”
司衍听完万哲彦的话,什么都没说,挂了电话。随后整个人往后倾,靠在椅子上,闭着眼。
屋子里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关了,置身周遭黑暗,司衍的脑子乱糟糟一片,但是,这时候前面所有发生的事,好像有了眉头,迅速串成一根线,之前躲着暗处的前因后果瞬间明朗起来。
他想起小时候,自己摔倒了,父亲说要自己站起来,年少时,他要自己出去闯荡,父亲说凡事你要是觉得后果自己可以承担,那么能就去做。
笃笃笃——
司衍抬手敲门,这堵门背后就是他的父亲。
他从档案室出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八点,公司的员工早已经下班。从走廊到电梯,再到停车场,最后驱车到这栋别墅,一路寂静,他的思绪本慢慢平静下来,直到看到给他看门的爸爸——爸爸看到他,依然挂着温柔的笑。他那时候在想,爸爸知道这件事吗?
他想,或许是知道的,毕竟他们两个那么相爱,有什么事都瞒不住对方。那自己呢?对他们来说究竟算什么!
一个他们爱情的意外,还是关于司氏合格的继承者,有或者是想现在这样可以承担责任的先驱者?
他不知道,他突然有些不敢直视自己爸爸的温柔。如今隔着门,心里对自己的父亲多少怀揣着忐忑,即使在他们有愧于自己的前提下。
书房的门开了,司衍看到自己父亲的那张脸,和记忆里的不一样了,他心里突然平静了。
司父没料到司衍大半夜会来,神色微顿:“臭小子,你怎么来了?”
司衍听不出他什么语气,想起了今天万哲彦说的那句话,可不是老江湖了吗?
这句话冒头的时候,司衍心里带着几分嘲讽。
“父亲,我想和你谈谈。”说完,径直关了门,走到紫檀木的靠椅旁。也不管司父是什么表情,反正他也从没有看透过。
司父没说话,但是周身那股不怒而威的气势却出来了。司父接过司衍递上来的文件,粗略地翻了翻,并没有露出惊讶的意思。
“所以,你要表达什么?”
司父的语气带着上位者的压迫,丝毫没有愧疚的情绪。
以至于后来司衍想起今天晚上,都在想,但凡他父亲对他表达了一丝的愧疚,他们父子之间都走不到那样的地步。
“我要表达什么?S,你不觉得你欠我一个解释?”司衍本来抱着好好谈的心情,在一开始司父故意释放的压迫感和理所应当的语气中被扫得一干二净。
“你想要听什么解释,我可以讲给你听。”司父的字里行间带着诱哄,但是声音却是冷的。
“你当初和我说已经从境外退干净了,让我回来接手司氏,现在我就像知道,你那是所谓的退干净是几分程度地退干净?”司衍从椅子上站起来,十几年的时间,他的个头已经比司父要高出许多。这时候,是他这么多年第一次死死直视自己父亲的眼睛——他现在发现那双眼睛深不见底,就像是一个可以吃人的漩涡,看不见温度,让人发冷。
“我让你接手的司氏是一个完全干净的司氏不是吗?”司父冷冷地看了一眼司衍。
他沉潜江湖这么久,领地意识很强,最讨厌别人动他的东西,他的儿子也不例外。如果不是他真的很爱自己的Omega,怕他会痛,如果不是司氏历来的规矩,他一点都不想要一个孩子。
“不,你根本就没有退,你只是把这一步从司氏这分裂出来,撰在自己手里,再借这司氏的壳子在境外洗钱——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司衍想要知道这个答案。
司父这时候却停顿了几秒,像是在思考什么,而后突然哂笑一声:“小崽子,知道狼吗?一些小狼总是会在成年之后去像狼王挑衅,占领地盘,圈分范围。狼王不想让出自己的地盘,就这么简单。”
第七十二章 三生有幸
司衍心脏像被人丢进了冰水里,冻得刺骨,眼眶却热得厉害,又涩又痛,眼角的液体突然滑过脸庞渗进嘴角,咸的。司衍却觉得苦得很。
他慢慢开口,没有疯狂的嘶吼,反而还笑了,带着嘲讽:“你当时既然放不下,为何要给我?我自己照样可以在外闯出来。”
“司氏是百年大家,不能在我手里断了。所以你接最好,不接也得接。还是说,你有自信在司氏的打压下,去外面闯出一身风光?”司父叹了口气,像是看一个小孩子在他眼前蹦跶,而他顾及到其他因素纵容小孩的无礼:“你还是太年轻了,你以为这些年别人对你百般恭敬,真的事因为你这个人?你试一试当你孑然一身的时候,是不是就是一个是人见了就可以踩一脚的废物?”
“废物?对,我是废物,所以司氏的死活和我有什么关系,你自己留下的把柄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是疯了,居然还在这里。”说着,司衍转身想要离开。
他年轻,有的是资本,大不了一切从新开始,还可以干净地重新开始!
“你走不干净的。那一部分产业在外挂名司氏,而你现在是司氏的法人,这样的你怎么走得干净?至于我,大不了和你爸爸去境外。”司父缓缓开口,“你不是喜欢商氏那小子吗?”
司衍听到商舟突然停下脚步,警惕地看向司父:“你想干什么。我警告你,别动他!”
他现在对于这个所谓的父亲已经丝毫不相信了,就算这么多年防备着自己亲儿子,但是好歹他们之间还有血肉相连,如今丝毫不犹豫转手可以将自己卖掉,除了浓厚的失望,还有刺骨的寒冷。
“你一无所有之后,拿什么去喜欢哪个Omega?但是那个Omega不一样,他们商氏内部乱得很,产业不明朗,多司氏一份少司氏一份,有谁知道?”
当你开始对一个人觉得失望时,这份失望便没了下限。现在的司衍对司父这是这样:“你当初和爸爸突然关心我的婚姻,是因为你们那时候就已经知道有人在调查司氏的产业。你们看到我和商舟在一起的时候,正好顺理成章地让司氏和商氏联姻,然后你们再讲这些不法产业转移到商氏名下,是这样么?”
“差不多。”司父承认地干脆。却让司衍觉得恶心极了。
“商伯父和你过命的交情,你就这么卖了他?——S,你真让我觉得恶心。”司衍眸底已经染上了怒气。
司父像是被司衍讲中了什么心事,心里顿了一秒,脸上看向自己照顾儿子却愈发恶寒,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昨天唐枭来找过我。他希望你和唐然联姻。将唐然带离唐氏的内斗,而作为交换,他会将司氏的产业链挂面到唐氏那边。”
司衍终于怒了,双拳紧握:“你要是喜欢,你去娶。明明是你的问题,凭什么要我!——给你收拾烂摊子?!”
话音还未落下,司衍提起左手给司父脸上砸了一拳。
司父被迫往后推了几步,手撑住书桌一角才稳住身形。口腔突然多出一股铁锈味,舌尖舔了舔唇角,他已经很多年没再吃过自己的血了。换在以往,别说这人可以好好站在他面前,就是躺着地上,也是多了几个窟窿的。
他看了看书桌下的暗格,里面装着吧上膛的手枪——他提起手,最终没拿。转了个弯,擦了擦嘴角的血迹。
“从你出生在司氏,你就注定了和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别说是你和我,我和你爷爷,你爷爷和他爸爸,每一代都是如此。我当初成年之后,你爷爷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暗杀我。”
“司衍,在司氏没有温情,你要想活下来,就得狠。不仅司氏是这样,商氏同样如此。商氏内部甚至比司氏还要乱,但是商氏那小子比你要狠,所以他可以一手接过商氏。只是他要来龙城发展洗白商氏,想法固然是好的,但是这其中动了多少人的大饼,暗流什么时候冲上岸,都是未知。”
“我留下的把柄,是我们一整个司氏的事,更有你参与其中。不然你以为凭你区区一个小孩,洗白司氏在龙城,被动大饼的那些人还能做在原地无所动——别傻了!只是我给自己留了退路,但是你却不得不面对。不管你是为了什么,你自己也好,商氏那个Omega也好,今天这盘棋,你都得下完。你不想借商氏,现在唐氏就是最好的选择,懂吗?”
东区别墅内,二楼的某个房间留了一盏灯,司衍靠着床坐在地毯上,脑中无数次回想起司父说的那番话。
司衍的双颊看起来很僵硬,一只手撑着地毯,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曲着的双腿上。四肢发凉,冒着冷汗。
他的脑子很乱,司氏,商氏,唐氏,他,商舟,司父,唐枭,唐然,唐浩……就是一张渔网,死死地绞着他的脑袋,剪不断,理不清。
他从那间森严的书房出来的时候,他的爸爸正一脸担忧地站在书房外。他当时对周遭的一切那么失望,以至于他看到他爸爸的那张脸,没了以往温柔的笑,显得和他的父亲一样坚毅冷漠。他那时候突然想起两个词“伪善”。
他问:“你知道这一切吗?”
然后他看见从小说爱他的爸爸,沉默点头。
对啊,他们都知道,什么都知道。就是什么都不和他说。现在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就告诉他,小孩你该担起你的责任了。这是你的义务,你躲不掉的。
这房间可真冷啊。
司衍抬起头环视这间卧室,有他和商舟的生活痕迹,淡淡的玫瑰信息素,沙发上还搭着一件商舟的衬衣。
他走过去,抱起那件衣服,想要汲取上面已经散去的信息素。
商舟喜欢把腿盘在沙发上,抱着笔记本处理工作。他跟商舟说这样对眼睛不好,后来商舟就干脆放下电脑,整个人窝在他怀里玩手机,偶尔会突然起身咬住他的下巴。商舟喜欢洗冷水,后来他知道了偏要让他改过来。商舟睡觉的时候也是,总是喜欢自己睡到床沿,不喜欢别人抱着他,后来为了他,每次都会事先抱着他……
经历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可是现在回想,商舟凭什么要迁就他呢?他所说的为了对方好,在商舟看了真的好吗?顺着自己的心才是最好的。
但是商舟纵容自己,一一答应。
他才发现商舟不善言辞,可是对方所有的爱都藏在仅此一份的纵容里。
他何其有幸,
爱了这样一个人,
又该是三生有幸,
等到了这样一个人。
第七十三章 生灭灭己
夜色深沉,凌晨的龙城深冬冷冽。郊外碎石路两旁的杂草落了一层厚厚的冰霜,在车灯的的照射下,看得更加真切。
唐浩从市中心一路驱车,到达郊外。旁边坐着唐然,看着脸色很是苍白,嘴唇被咬得泛血。
唐浩二话不说将他丢到车上,然后驱车一路长奔。唐然今日身体不适,刚才被唐浩丢的那一下,当即脑中一片空白,涌来一阵眩晕感。眼看着唐浩带着他越开越荒凉,车速也越来越快,伴着明显的颠簸,就这车灯他看到前面一个山体急转弯,而唐浩明显没有停下的意思。
唐然看着唐浩嘶吼出来:“你疯了!”
唐浩并没有回答他,反而踩了一脚油门,眼看着要冲出围栏往断层下冲去,这时候唐浩突然一个急转弯,尖锐的摩擦声传来,两人在强烈的惯性因为系着安全带才不至于被甩出去。唐然因为这一动作胃中被搅得翻滚。
车子继续行驶。唐然的面色已经变得惨白——唐浩确实疯了。他闭上眼,五指死死扣进皮质座椅,关节泛白,手心不断冒出冷气。心脏突突像是要冲出皮肉来。
期间,唐浩没说一句话。不知道过了多久,唐然发觉车子停了。他后知后觉睁开眼,还没看清眼前状况,突然发觉后颈一凉,随之而来是刺破皮肉的痛感还有流入自己体内的陌生的信息素。
唐然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使劲推开唐浩。唐浩被推得猝不及防,往后松开了一些,咬着腺体的牙齿沿着皮肉滑过,在那段白皙的后颈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痕。
唐然舔了舔嘴角残流的血液,带着Omega的薄荷信息素。车里狭窄的空间被交融的信息素对出几分旖旎的气氛。只是两个人之间却是剑拔弩张。
唐然停在的地方建着一座木屋,木屋有两层,算不上雕梁画栋,但说是阁楼也不为过。门锁倒很现代化。唐浩拽着唐然输入指纹,进了木房子里。
木屋里的装修全是原木家具,靠左是一个旋转上升的木制楼梯,通往二楼。
击履声琅琅回想,唐浩带着人推开二楼卧室的门,一把将人丢到地上。
冷冽的深冬,唐浩只穿着一件薄衬衣,袖子往上折了两道,依稀可以看见里面的青筋和肌肉纹理。
唐浩此时的脸色并不好,那双桃花眼里现在冷得让人发渗,脸上的肌肉紧绷,俯视着倒在地上的唐然,他心里真恨这个人,真想过去抱住他,然后死死地揉碎他,贯穿他,当风扬其灰!
少年第一次看见唐然是在草丛的灌木后,看见那个小孩被自己的父亲抱在怀里,小孩笑得明媚,而父亲空出一只手一脸宠溺地摸着那个小孩的头。他只看到了这一眼,便被旁边的许管家喝退:“别看了,要是被老大知道了,他会不高兴的。”
那时候他就知道,这是他一辈子都拿不到的。他不明白,为什么同样是父亲的儿子,父亲对大哥有多好,对他和唐其就有多差。他没敢问父亲,但是他从来没见过他的母亲,他曾经还想过是不是和自己的母亲有关,可是他明明也没看到唐然的母亲。
后来他和唐其去了J区,父亲带着唐然去了龙城。但是他永远也忘不了那天晚上他父亲把他叫到书房拿着一把枪指着他的脑袋,一字一句警告道:“我不知道你那天看着然然是在想什么,我也不阻止你的野心,但是我不希望有一天你那枪指着然然。懂?”
可笑他怀着希望跑到书房。他被枪指着头,全身的血液好似倒流,双腿打颤,惶恐地点头。
一转眼十多年过去了,他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小孩,在J区人人生畏,可是小时候的记忆就像一跟刺一样卡在他的喉咙,时刻提醒他。
可是现在别说拿枪指着唐然,就是拿枪指着唐枭,都没人可以阻止他,可是为什么,他心里丝毫消不了气,反而更恨了——小时候那么趾高气昂,随意可以断绝他生死的父亲,现在就像一只蝼蚁一样,被病折磨的不人不鬼,小时候那么被人捧在手里的无比骄傲的小孩,如今像一潭烂泥一样被他丢在地上,任他肆虐。
他讲不清自己对于唐然的感情,说恨,他却不想让他消失,谈爱,他又偏想弄死他。
明明现在他才是神,为什么听到那个老头让唐然和司氏联姻他会觉得无能为力?
老头想要靠司氏护住唐然,他偏不如他意。
唐然整个人瘫趴着地上,口腔突然涌出一口血,他敛敛神,将其咽下,唇齿间充斥着一股血腥味,反胃极了,全身都跟着痛。
在车上他推开唐然的那一张已经耗光了所有力气,五脏六腑都被牵动似的,痛得厉害。唐浩拽着他上来,如今再重重一摔,他只觉得意识逐渐涣散。倒真是这样也还好,他这样想着,可身上刺骨地疼痛又让他清醒。
比化疗还要痛。
他心里想,要是有止痛药就好了,至少没有这么痛。
在刚才那一刻他甚至已经想好了遗言,他想:
不能再照顾父亲,母亲也别怪我,我实在撑不下去了。
至于唐浩,你别怪他,本来就是我欠他的,抢了他的东西。
现在,我要来看你了。母亲,看看这二十年,你儿子是不是长成了你说的那个乘风破浪的少年。
唐然这么想着,幻境里的他没了这一身疼痛的负累,沿着往上的天梯一步一走——
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
色身无常,有生有灭;法身有常,无知无觉。1
脑袋昏沉,突然一阵天旋地转,木板的凉意直冲背心,激的他一阵恶寒。后颈不断被注入的那股青柠信息素野蛮的冲进血管,裹挟他本身的信息素。
唐然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他从为想过有一天他名义上的弟弟会压着他强行标记他,空气里那股挥之不去的信息素气息,青柠交织的薄荷气息,像他很久以前喝的那杯饮料。凉风吹过他裸露的皮肤,他觉得止痛药也止不住疼痛了,现在的他比之前每一次的化疗还要疼一万倍。
Omega全身凉得瘆人,四肢微微发抖。
唐浩眼神还带着未褪去的阴鸷,这时候看着身下的人,不由闪过一丝担忧,转瞬即逝。心里却想,就这么厌恶我碰你?
Alpha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抱起唐然放到浴缸,热水顺着水龙头留下,滑过Omega的不着寸缕的皮肤,惨白中带着触目惊心的咬痕,血迹被流水洗净。
唐浩看着唐然逐渐恢复的体温,微微松了口气。
唐然下意识动了动蜷缩的五指,感知到周身在逐渐变热,但是他还是好冷,从内脏扩散到四肢的寒气凉得他嘴唇发抖。他以为他终于可以离开了,可是他醒了在第二天。
他心中突然涌出一股说不出的遗憾。再环视四周,空无一人,他光着脚,木板入骨的凉意自脚心传入,连带着还有让他无比羞耻的难堪。他光着脚走到门口。还没看到什么,眼前突然一黑,什么都看不清了。
唐然不得已沿着门蹲下,最后坐在地上,喉咙突然一痒,他剧烈的咳嗽起来,五脏六腑连带着拉扯起来,肺部一涨一涨的,原本苍白的面容涨红,眼睛生疼,涩得发红。嘴里冲上一股血腥味,身体又开始痛起来,脸部的肌肉因为紧咬牙关的缘故显出分明的轮廓,额角的青筋突出,后背慢慢蒙上一层薄汗。
这么多年,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渴望去死了。他蜷缩着身子,闭着眼,再睡一觉,说不定什么都好了...
而这边,司衍彻夜未眠,闭了闭有些浮痛的眼睛,起身往浴室走去。
在地上坐了一晚,四肢僵硬,血液流动速度变缓,起身的那一刻不由眼前一黑,四肢发麻。司衍弓着腰,喘了口气:
人衰的时候,喝口水都塞牙缝。
停车场停了一排车子,司衍沿着国道缓缓驶过,途径拐角时,转头看了一眼旁边,嘴角微微勾起,随之转过头,停好车,神色冷漠乘电梯而上。
一路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司衍的眼神太过瘆人,公司安静极了,带着某种诡异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