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是不提魏庭之还好,他一提春生跑得更快了,奶牛背影飞快地从路灯下,树影下里跑过,期间一次头也没有回过。
一直到他跑到能看到这条路尽头的地方,几个穿黑西装的人忽然出现,严严实实地挡在前面,每个人手里还牵着一头罗威纳犬。
春生很怕这些狗,他不敢跑了,尤其是那些罗威纳犬还在冲着他叫,林羡追上来的时候春生坐在路边,埋头抱着膝盖。
他的头顶有一盏路灯,一尘不染的灯罩下绕着几只飞蛾,路灯投落在地面的光拉长了春生把自己抱成一团的影子,小小的,看着很孤单。
林羡平复了一下呼吸才慢慢走到他身边,温声哄他,“春生,已经很晚了,回房间吧。”
春生把脸从膝盖里抬起来看他,那双眼尾向下的狗狗眼有一点红,“我要回家,我不回房间。”
林羡为了和他的视线持平,也蹲下了身体,“现在太晚了,你想回去也没有车子可以坐,天很黑,这里是山上,你可能会在路上遇到蛇和老鼠。”
“我不怕,我可以走回家。”
林羡对他摇头,“你走不回去的,太远了。”
“我一点点走,可以的。”
“庭之会不高兴的。”
听见他说魏庭之,春生难过地扁嘴,“我不想和魏先生说话了,我也不想再看见他了,我不怕他不高兴,因为我也很不高兴了,这里一点也不好。”
“你是因为刚才的事情生气委屈了是吗?你别担心,现在大家都知道你没有拿胸针,你是被冤枉的,庭之一定会要他们给你道歉的。”
春生摇头,“不用了,不道歉也可以,因为我不想原谅他们,我也不想原谅魏先生。”
林羡是第一次听他说这样决绝的话,心里都有点打突,“有什么事情我们回去了再说好吗?这里丠丠有很多虫子,你不能一晚上都坐在这里。”
春生不动,他又把头埋回膝盖里,好像打算就在这不走了。
林羡一脸为难地看着他,他想把春生带回去,可是春生坐在这摆明了不愿意回去他又不能上手去拉拽他,如此一来就僵持住了。
正在林羡头疼该怎么办时,他接到了魏庭之打来的电话。
“人呢?”
林羡一五一十地告诉他自己追着春生跑已经快跑到大门了,要不是有几条狗在这春生不敢过去,很难说他会不会就这样直接跑出去。
电话那头的魏庭之听完沉默了一会儿。
“他在发脾气?”
林羡看了眼春生,“不像,更像是在伤心,而且铁了心要回家,不肯回房间。”
“把他带回来。”
“那就只能来硬的了。”
“……我现在过去。”
林羡挂断电话后也没有再催春生回房间,他怕撤走保镖和罗威纳犬春生又要跑,就没有让他们离开。
一直等到一辆黑色轿车从宅子的方向驶来,车子稳稳停在了春生面前,林羡上前打开后座车门,魏庭之一身黑西装坐在里面,脚下的黑皮鞋锃亮,他看着坐在路边头朝下埋在膝盖里的春生,冷声道:“上车。”
春生一动不动,好像没听见,也很有可能只是单纯地不想理他。
“春生,上车。”
魏庭之声音更冷,但坐在路灯下的身影依旧一动不动。
魏庭之很不喜欢他不听话,尤其是这会儿他心里未发泄的躁怒还在燃烧,就算撇开心疼不说他内心也十分排斥这种心神被牵引和影响的感觉,甚至可以说是厌恶这种状态。
“如果颖颖的工资扣光对你来说无所谓那你就继续坐在这里。”
春生终于有反应了,但是他没有选择上车,而是起身往来时跑过的路走,看也没有看坐在车里的人一眼。
被他就这么无视的魏庭之怔住了,他有些不敢相信春生竟然敢这样对他,当他是一团空气?
魏庭之压住心头的无名火,后背靠在座椅里缓缓闭上眼,“回去。”
林羡帮他关上了车门。
车子调头往回开,经过那低着头慢慢走的身影时,魏庭之还是没忍住睁开眼,透过车窗看他,用极短的时间确定那张脸,他没有哭。
但始终发紧的心口却没有一丝松动的迹象,反而因为春生方才对他从未有过的冷淡而生出一点慌乱来,好像紧握在手里的什么东西已经开始一点点从他指缝流走了,像细沙一样,他越是想要握紧,细沙从指缝间流走的速度就越快。
这种无能无力和处在弱势的感觉让魏庭之很不舒服。
他是骄傲的,天成的傲气并不是依附家族而生,处在弱势方对他来说是天然的不能想象也无法想象,他早已习惯了掌控所有能掌控的,说一不二,他说是什么那便是什么。
包括面对春生时也一样。
虽然这只礼貌的小麻雀有时候会不那么听话,但他有得是办法让他听话。
他不想深究自己不想他回家是否也是因为受到副人格的影响,事到如今深究也没有意义,因为他不可能得知副人格的想法,他对副人格一无所知,只是听林羡说过,副人格的性格习惯还有说话时的语气和他哥哥魏泓之一模一样。
但是一模一样就是魏泓之吗?
当然不是,魏庭之是不可能承认这一点的,他的副人格有多像魏泓之都不能改变什么,改变不了魏泓之已经死了的事实,也改变不了他成了一个人格分裂的精神病人。
魏庭之曾对春生说过,想要他开心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副人格被彻底抹灭。
那句话没有一个字是骗人的。
春生已经整整三天没有离开过他的房间。
他很喜欢的星星灯也一次都没有打开过,连那把他爱不释手的加特林泡泡机也仿佛被遗忘了一般,被放在抽屉里吃灰。
颖颖还是和往常一样,一日三餐地给他送来食物。春生虽然心情不好,但是他没有绝食,每天都有好好地把送进门给他的食物吃完,照旧是一粒米也没有浪费。
那天在宴会厅发生的事情颖颖后来也听说了,她很愧疚地和春生道歉,说那天如果她能和他一起去送箱子的话就能帮他作证了,但春生当时听完情绪低落地摇摇头,“和你没关系的颖颖,要跟我道歉的人不是你。”
颖颖也知道他说的要跟他道歉的人是谁,可是这几乎是不可能的,魏昶晖父子怎么可能会因为冤枉了春生来道歉?
春生自己大概也知道,所以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每天待在房间里发呆,郁郁寡欢。
不过短短几天时间,就算每天都有好好吃饭,但春生整个人还是瘦了一圈。
他无时无刻不想离开这里,想要回家,回到西角路去。
这个愿望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被淡忘,反而是变得更加强烈。
再不记仇的春生也永远无法忘记那天他从人群缝隙里和魏庭之对视的那一秒,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魏先生不是晚晚,他真的不是。
春生找不到自己再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和意义,晚晚不在这里,他再也见不到晚晚了,再也不能和他聊天也不能和他一起玩游戏了。
这个摆在眼前的事实让春生感到十分沮丧,因为他曾经有过一个很好的朋友,还是他的家人,但是现在他已经失去这个人了,他又重新变回了一个人。
得到再失去,这比他原来就是一无所有更没有办法接受。
春生就很难理解和消化这件事,他潜意识里确实把对他态度完全不同的魏先生和晚晚区分开来,可是他看见的明明是同一个人,鼻子眉毛眼睛,全都是一样的。
但有些东西它就是很明显不一样,眼神、语气、性格,甚至是记忆,就好像魏庭之的身体里住了两个人,可是一个人的身体真的可以住着两个人吗?
春生很努力地想要去理解,但无奈的是他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他只知道魏庭之不相信他,魏庭之也和那些人一样,觉得他是小偷。
这件事在春生心里大概是他有生以来最难跨过的一条坎,他无论怎么想也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觉得他是小偷?甚至魏庭之也这么觉得,难道自己这些人眼里就是这样的人吗?
春生越想越是无法释怀,也是越想越觉得生气。
终于有一天,他的机会来了。
“魏先生出门了?”
春生有些惊讶地问颖颖。
“对,一大早就和林先生出门了,好像是去裕丰。”
裕丰离静海不远,几乎是紧挨着,来回车程要不了四个小时。
春生没有问他去裕丰干什么,只是默默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然后抓紧时间吃早餐。
现在魏庭之不在家,这是他回家的最好机会,错过了这次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
吃完早餐春生马上找出了自己第一天来这的时候穿在身上的背心和短裤换上,这是他在家会穿的衣服,失去了很多弹性但是还能穿,也挺舒服的,他一直没舍得扔,偷偷藏在柜子里。
他要回家了总不能穿着魏庭之给他的衣服走,他不能带走这里任何一样东西,一朵花,一根草也不行,他要来的时候是什么样,走的时候就是什么样。
在离开这个他住了一段时间的房间前,春生还是有些不舍地打开星星灯,默默看了一会儿再关上,决定回家了自己买一条挂起来。然后又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那把加特林泡泡机仔仔细细地摸了一遍,这是他长那么大,第一次收到那么好玩的玩具。
本来他这一辈子可能都没有机会玩上一次泡泡机,但现在不管怎么说他也好好玩过了,是没有遗憾的。
春生收起心头的不舍,郑重地把泡泡机放在床头柜上,想每个进来的人都能看见,泡泡机就在这里,他没有拿走。
离开前春生很有礼数地整理了一下,尽量把房间还原成他住进来前的样子,确定没有任何遗漏才关门下楼。
与此同时,远在裕丰的魏庭之也不知道是不是昨晚没睡好,一大早就有些心神不宁,中午更是对着满桌精美的菜肴没有一点胃口。
林羡以为他是因为天热才没有胃口,还让人准备了开胃的凉菜给他,但魏庭之除了水和咖啡,别的东西一点也不吃。
林羡这才担心起来,“你早上就没吃什么东西。”
魏庭之头也不抬地翻阅手里的资料,“给我一杯咖啡。”
“空腹喝?”
魏庭之眼皮微掀,淡淡扫了他一眼。
林羡不敢说话了,转身去给他准备咖啡。
年初的时候天荣收购了在裕丰有“龙头”之称的百乐电子,但魏庭之对天荣安排给百乐电子的管理层很不满意,他认为参与企业决策和管理的魏家人太多了,名单随便一翻不是他哪个婶婶的亲戚就是他哪个姑姑丈夫家的人脉,这些人看着个个不姓魏,实际上后头都和魏家有着藕断丝连的联系。
当初天荣收购百乐电子,魏庭之也是出了不少力的,结果不过一会儿没看着,整个公司就叫这些人换了遍血,里里外外都是蛀虫,攀上一棵树就使劲吸血,也不管自己喝不喝得下。
魏庭之今天特意跑一趟裕丰,明着说是来随便看看的,但有点脑子的都知道他这是来敲山震虎的,倘若再不收敛一些,等到他动真格的时候谁也别想有活路可以走。
于是这一个上午,整个百乐电子的高层都得夹着尾巴做人,魏庭之想看什么就得给他看什么,一直到午饭时间才暂时送走了这一尊大佛。
魏庭之面沉如水地喝着黝黑的咖啡,骨节分明,瓷器般修长的手指一下下地翻着页,强压着心头的躁意投入到工作中。
直到林羡接了一个电话,欲言又止地走回来。
魏庭之头也不抬,“什么事?”
“春生走了。”
魏庭之翻页的手指倏地一停,心脏像扎进了一根细长的银针,他终于抬起了脸,黑沉沉的眼睛直视林羡,说出口的每个字都像裹了冰,“走哪去?”
“应该是回家了,女佣说早上去收餐具的时候就没看见春生,中午去送饭的时候也没看见他,半小时后再去收餐具,饭菜原封不动,她们这才发现不对劲。”林羡说到这顿了一下,“安保队长调了监控,摄像头最后一次拍到他的身影是在下山的路上,他没有从大门走,好像是穿过了花园翻围墙出来的,应该是怕惊动宅里的保镖和罗威纳犬。”
魏庭之听完沉默了许久,久到林羡都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在听。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魏庭之合起手里的文件夹随手往桌上一丢,面无表情地起身。
林羡见状一怔,“午休时间还没结束,是现在就回百乐电子吗?”
“回静海,去西角路。”
魏庭之眉眼凝结的阴郁简直像一滴极度黏稠化不开的墨,黑压压暗沉沉如在酝酿着些什么。
林羡一看他那张脸连问都不敢问一句,只让人抓紧备车。
从裕丰回静海的路上,魏庭之人看着沉稳冷静,但是他放在西裤腿上,一下下点着的食指还是暴露了他内心并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么平静,甚至连他异常冷硬的侧脸都能看出端倪来。
林羡坐在副驾驶座,感受到来自正后方极具压迫感的低气压,就和司机一样连大气都不感喘。
没有人知道魏庭之在想什么,而魏庭之自己,他恐怕也不是特别清楚。
他只知道他现在最需要做的就是把那个胆敢趁他出门偷偷跑回家的春生狠狠教训一顿,要他再也不敢动回家的心思。
他不管他有什么理由,又有什么原因,他这种行为在魏庭之眼中与背叛无异。
这是一种丢弃,他被春生丢弃了。
想明白这一点魏庭之就忍不住要拿另一个人格来做比较,如果是晚晚呢?如果是晚晚在这,春生他还会走吗?还会偷偷跑回家吗?
魏庭之提出了问题却不敢面对答案,因为他知道不会,春生有多在意晚晚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甚至可以说那些曾在他书房门边出现过很短一段时间的小礼物其实也不是给他准备的,而是给他的副人格,是他从副人格那里短暂地偷到了一点春生式的宠爱。
毕竟他连挡在他面前替他挨打,嘴里叫着的都是晚晚。
晚晚,晚晚,晚晚!全都是晚晚!
魏庭之几乎要被嫉妒烧红了眼睛,明明他才是这个身体真正的主人,那个被春生宠溺地叫做晚晚的人只是一个诞于虚无的产物,是原本就不应该存在的!
那凭什么春生要丢弃作为主人格的他!却对一个虚无,不该存在的虚假人格那么爱护?那么喜欢?!
我就不如他吗?!我在你心里就彻底比不过他吗?!
混乱的心绪几番轮转间搅得魏庭之太阳穴突突疼,从早上开始到现在只有咖啡进肚的胃发出了抗议,痉挛绞痛疼得魏庭之脸色发白,但他始终阴沉冰冷的面孔让人不敢直视,更无从觉察他此刻身体的不适。
在经过两个多小时的驾驶,黑色轿车终于在日落前开进了西角路。
西斜的太阳还未将天际染出黄昏的色彩,炎炎夏日,空气里还是凝着让人皮肤发黏的闷热。
魏庭之未等司机来开门便自己推开车门下车,眼前陌生的小平房铁门紧锁。
林羡去敲门,但门里没有人应声,他又探头往铁窗里看,屋子里空无一人。
春生还没有回来。
想想也是,他身上没有钱,又没有交通工具,在不认识路的情况下要想步行穿过大半个静海市是要走不短的时间,这会儿他人极有可能还在走回来的路上。
“要安排人去找吗?”林羡问。
“不用。”魏庭之眼睛死死盯着面前掉漆的铁皮门,“就在这等。”
林羡没再说话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魏庭之西装笔挺地站在老旧的小平房前,像尊门神一动不动,天气这般炎热,他却穿着西装三件套,好像一点也感受不到高温。
这个时间快接近静海的晚高峰了,有些下班早的人回家路过瞧见了都让这阵仗吓了一跳,骑着自行车回来的阿姨和大爷都小心地缩着走,生怕剐蹭到这辆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黑色轿车。
直到一道瘦削单薄的身影慢慢出现在转角,日落灿金的余晖落得他一身金黄,却散不去他满身的疲惫和沉重得好像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的脚步。
魏庭之从这身影出现的那一秒开始就转过身面对着他,冰冷得像两道冰锥子视线仿佛能把春生直接捅个对穿。
累得扶墙走的春生口渴得嘴唇都起干皮了,一头黑发被汗水彻底打湿,他似有所觉地抬起头,只一眼就彻底僵在了原地,连半步都走不动了。
毕竟抬起脸的上一秒他还在心里为自己加油打气,就快到家了就快到家了,只要最后再走一点点路他就要到家了,他终于可以回家了。
可是现在,出现在他家门口的魏庭之简直可恶到可恨,他竟然在终点等他,随时要收走他准备冲线的红绳。
大概是嫌春生傻站在那里的时间太久了,魏庭之浑身冰冷和不耐烦地大步走过来。
他人长得高,两条腿也是特别修长,迈开大步走起来的时候不光是有气势,还漂亮得赏心悦目。
但春生此时是没有什么心情欣赏了,他的心脏好像被什么怪物一口吞掉,连他的胆子也是,他只有努力控制才能让自己不在这样的魏庭之面前发抖。
“魏,魏先生……”
第31章
落日熔金里,魏庭之的身形被勾画得更加高大,肩宽腿长,连落在地面上的影子都有种无形的压迫。
春生几乎窒息了,他目光愣怔地注视此刻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看他像要把自己活吞的眼神,惊恐得发不出声音。
魏庭之眼神锐利地直视春生,对他的恐慌视若无睹,他不再对他发号施令,也没有再拿颖颖威胁他,而是伸手抓住春生的手腕,扭头把人往车上拖。
春生让他往前拽了几步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想要挣扎,可他刚有要挣开的举动,钳在他手腕的力度就变得像铁一样坚硬,不容他挣脱。
“不,不……”
春生苍白着脸拍打魏庭之抓着自己的手,两条腿拼命挣扎着不肯往前,可他的体魄和魏庭之相差太远了,根本是蚍蜉撼树,最终还是被拽到了大开的车门前。
春生眼泪汪汪地扶着车门不肯坐进去,哽咽地哀求他,“我不要,我要回家,我的家就在这里,我已经到家了。”
魏庭之无视他的哀求,冷着脸去掰他的手指,从大拇指开始一根根往下掰。
眼看车门是抓不住了,春生连忙改抓住魏庭之的衣领,手指用力得发白,把魏庭之的西装还有里面的衬衣都给抓皱了。
魏庭之本来就是没有多少耐性的人,春生这时的奋力挣扎无疑是在火上浇油,他猛地伸手捏住春生的脸,因为力道根本没控制,把春生的嘴巴捏得嘟起来不说还捏疼了他。
“唔唔——”
“我什么时候说过你可以回家?”
春生双眼噙泪地看着他,眼白偏少的大眼睛像水洗过的葡萄。
“不要让我更生气。”魏庭之冷冷地说完,用力拉开春生紧抓他衣服的手,把人推进车里,自己也侧身坐了进去。
从西角路回魏家私宅的路上,春生眼泪就跟坏掉的水龙头似的,豆大的泪珠一颗接一颗地往下掉,啪嗒啪嗒从他脸上滑落,又从下巴滴到衣服上。
他哭得很小声,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音,但魏庭之还是被他哭得心烦意乱,拿出一条干净的手帕丢到他身上,“把眼泪擦干净,不要弄脏我的车。”
春生轻轻吸了一下鼻子,他哭得鼻子有点不通气了,但还是坚持把那条手帕丢还给魏庭之,然后转过脸看向窗外。
魏庭之看着那条被丢回来的手帕,脸色铁青地伸手捏住春生的下巴,强硬地把他的脸转过来,用手帕毫不温柔地擦掉他脸上的泪水,“不准哭了。”
他要不说还好,他一说不准哭春生眼泪更加汹涌地往外冒,手帕擦都擦不过来,不一会儿他捏着春生下巴的手指都被他的泪水沾湿了。
摸到别人的眼泪对魏庭之来说和摸到别人身上的汗水一样,没有什么区别,都是能叫他觉得恶心的事,但奇怪的是他现在并没有这种恶心感,只是失神地疑惑为什么这个人有那么多眼泪可以哭?
“我,我自己,自己来。”
春生抽抽搭搭地拿过手帕,在魏庭之松开他后乖乖地自己擦眼泪,一边擦一边哽咽着说:“我,我一会儿就,不,不哭了,再哭一下,就好。”
他连哭带啜泣,单薄的胸膛一起一伏,哭抽抽了就用长呼吸努力平复。
最后还真像他自己说的,再哭一下就不哭了,只是脸上擦不掉的泪痕很明显,眼眶和鼻子也是通红,眼神呆呆地望着车窗外快速往后退的景色,看着高楼大厦被抛在车后,看着车子又开回了山上。
他走了快一个白天才走回的西角路,结果不过一转眼,他又回来了。
车子停在魏家私宅的大门前春生仍不愿意面对,车门都打开了他还坐在里面不动。
魏庭之先下车等了一会儿,见他真没有打算从车里出来,便冷着脸去牵他的手腕。
春生本以为自己又要被送回原来住过的房间,但没想到魏庭之竟然拉着他上楼回了自己的房间。
房门被关上了春生都有些回不过神,呆呆地看着正在脱西装外套的魏庭之。
他的身材好,像西装这样十分挑剔人身高和仪态的正装他总是穿得得体漂亮,春生从没见过比他更适合穿西装的人。
“去洗澡,你身上味道很大。”
魏庭之眉头紧锁着把还傻站着的人推进卫生间,又随手丢了套睡衣进去,“里面的东西你可以用,洗干净就出来。”
关浴室门前眼含警告地盯着春生,“要是让我知道你在洗澡的时候偷偷哭,我会直接辞退颖颖。”
这升级版的威胁让春生变得很听话,他没敢再掉眼泪,他也知道自己走了那么久的路又出了很多汗,身体确实就像魏庭之说的味道很大,其实他可以说臭的,春生心想,因为我也觉得自己好臭,所以这次可以不生气。
等他洗完澡穿着码数明显偏大的睡衣出来,却没有看见魏庭之。
这大得有些离谱的房间给春生一种好多门的感觉,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他从一扇门出来只能看到其他的门,不管哪一扇都静悄悄的,好像这里除了他以外没有别的活人在。
在这种绝对的安静里,春生不知不觉地也放轻了手脚和呼吸,好像怕吵醒了不知道在哪里睡觉的人。
而最后,他也果真找到了正在睡觉的人,魏庭之闭着眼躺在一张大床上,身上还穿着白衬衣和西裤,看样子好像是忽然间困了,于是没洗澡也没换睡衣就这么躺在床上。
不过他哪怕是睡着了春生也不敢贸然靠近他,只是站在门外看着。这个距离他不太能看清楚床上人的脸,但他不敢走近前看,哪怕他知道魏庭之彻底睡着了也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