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晚饭的菜里肆无忌惮地放了很多翠绿色的青椒。
——“难道是因为和自己的眼睛颜色很相似,所以才放了这么多的吗?”当晚太宰治拿着筷子无从下手。
后来自己有说什么吗?好像是放不放茄子的话题,说自己不怎么喜欢吃茄子但是依然很喜欢太宰的眼睛。
有些好笑,两者似乎并没有很大的关联,只是浅川璃宽随心所欲,想说什么就轻松地开口了。
这份回忆来得猝不及防,浅川璃宽摇摇头,注意力回到此刻,改了口说:“抱歉,我是说,已经安全了。”
看面前人的身形应该是个少年,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话了,突然开始猫儿一般地甩水,发丝上的水滴飞起来,溅进河里嘀嗒一声。
少年抬头,鸢色的眼睛看人:“我不是指这个啊。”
这样的重逢再会有些过于戏剧性了,浅川璃宽还半跪在草地上,身上湿漉漉的,风衣的下摆滴着水,他下意识地转头去看河流的下端,觉得这或许是一个大变活人的玩笑。
但太宰治很少开玩笑——在露出那样的神色和说出那样的话时。
浅川璃宽几乎是在下一瞬间就确定了:此“太宰治”非彼太宰治。
“太……宰?”
“嗯?”
少年回了个单音节的疑问词,用了警戒的目光打量面前的成年人。
浅川璃宽叹了一大口气,从半跪的姿势一屁股坐到地上,抬头去看天上的的明月,怀疑他认识的那个太宰治是飞到月球上去了。
塑料袋窸窸窣窣地响,是少年在扒拉里面的东西,或者说是在检查,没看到枪支刀刃,他便又去看了人一眼,随后站起身给衣服拧水,直接走人了。
浅川璃宽不急,慢慢挤完袖子里的水,而后才起了身,拎起那个袋子往斜坡上的马路走过去,往前走到十字路口的地方,便看到少年等在那儿。
矮小的一个,差不多十几岁出头的样子,穿着运动外套,两手插在口袋里正无所事事地摆弄,带着两半边的衣服像翅膀一样扇动起来。
路灯亮在街口,稳定的暖黄灯光。
“你不回去吗?”浅川璃宽走过去问,从塑料袋里拿出牛奶递过去。
少年看了他一眼,思考了下,还是伸出了那只白净的右手,接过了牛奶,于是浅川璃宽才发现,这个太宰治是哪哪都没有缠绷带的。
两个人相对无言地走了一段路,彼此之间保持了一点距离,浅川璃宽在前带路,后面那个跟着走,前者在朝着之前的合租房子那边过去,但越走越起疑,很多路标不见了,甚至有段路正在施工中,贴着牌子说“距离竣工完成还有一个月,敬请谅解”。
走到差不多应该是合租房区域的时候,浅川璃宽停下来,看着这一片工地外围墙的铁皮突然陷入沉思。
“你的住房癖好就是这种?”
浅川璃宽偏过头,太宰治正伸手指着“施工请注意”的牌子,嘴里嘎嘣脆地嚼着东西——路上浅川璃宽就一边走一边给人拆小零食了。
“抱歉,原本应该不是这样的。”
“为什么要对我说‘抱歉’,根本没有关系吧,倒是我对于你的牛奶和零食要说声感谢……”伸出的手收回来抵着下巴,太宰治又有些纠结的样子,“不、也不对,你妨碍到了我的自杀计划,今晚是我第一次尝试跳河,如果顺利的话,我这时候应该已经漂到下游,并且幸运一点就可以在破晓时分被火耀日收垃圾的清洁员发现,不至于一直泡在水里肿胀起来。”
浅川璃宽没什么表情,看着人讲。
“所以说,对于关乎到我下半段人生的大计划被破坏而言,你的牛奶和零食似乎不值一提——不过也无所谓了,这么纠结下去没完没了了,那就这样吧,再见。”穿着运动服的少年挥挥手,越过人朝另一个路口走过去。
塑料袋响了响,浅川璃宽拿出了另一瓶牛奶,拆开,喝了口,跟上去。
于是下一段路变成了少年在前,而白发青年喝着牛奶跟在后面。
“你跟着我干什么?”走在前面的人转过来,脚步不停。
“我不知道该去哪儿了。”
“所以?”
“我只认识你啊,我又找不到‘你’了,就只好跟着你了。”
很绕的一句话,也不知道那位聪慧的少年有没有听懂了。
“就算你跟着我,我也没办法带你找到回去的路,最后你会发现这只是白费功夫。”
“哦,我知道了。”
“我不是你认识的人。”听着好像有些生气了。
“我不会用对待他的方式来对待你的,我分得清。”除了第一句话。
前方是单条人行道,对面是红灯,通行按钮就在旁边,但是少年停在路边,也没按下去,也没继续走。
浅川璃宽跟在一边停下来,双手背后,想了想,问人要不要吃果冻。
“不需要。”他看到过,那个塑料袋里装有蜜橘果冻,但想想也知道肯定不是买给他的。
“哦——那你喜欢吃青椒吗?”
“什么?”
太宰治转头过去,对方弯着腰看过来,仍然是没什么表情,于是他便有些定不好该给出怎样的回答,只是抿了唇,实话实说:“说不上喜欢还是讨厌,如果不得不以此进食来维系体力的话……嘛、姑且还是会……”
“奇怪、饿死不好吗?”
“那才不要,胃部反刍酸水就够受的了,更何况最后几天还要经历幻觉、抽搐和心律不齐,呜哇、想想就无法继续下去。”
“那这时候给你一盘青椒呢?”
少年的眉头明显地蹙起来,脑内正在进行某种风暴思考,而后嘴巴抿起来,不愿意说话了。
这种状态可以称之为“吃瘪”吗?
浅川璃宽不知道,但嘴角勾起来,切切实实地感到了一种由自己亲手制造出来的愉悦感,他想起来那天晚上被冷落的青椒,太宰治全当那些绿色东西是空气,筷子下手之处必然完美避开,最后还是自己在饭后捧着坐去了沙发那儿,边看电视边咔擦咔擦吃掉了。
信号灯置空,滴答滴答地响着声音,黄色的光也跟着一点一点地跳。
空气安静了会儿,少年再次开口,语气柔和了不少:“难道以后,我也会要和青椒作斗争吗?”
——难道以后,我也还会继续活下去吗?
太宰治聪明,多少已经明白了青年的来历,他必定是与未来的自己相交,在某种情况下被自己下了圈套送过来——时空逆转了,青年遇到了初次跳河的太宰治,而他见到了未来的人,并且开始询问起关于未来的事情。
被问的人抬起头,一副认真思索的样子,月华光辉便直直地落进眼底,而后青年弯腰附身下来,披散的白发便倏然垂至肩侧,带起一小阵清香的风。
浅川璃宽笑着,伸出食指点点少年:“我想到马上就快要是你23岁的生日了,那时候就做一个青椒蛋糕来祝你生日快乐吧!”
——你的人生此后还要走过十几年的时间,我觉得是件幸运的事情,因为我们能够相遇。
话音落下,紧跟着响起来一声重重的叹气,直接从鼻子里哼出来的。
“啊是嘛,那可真是、最糟糕的事情了!”
“嘀嗒”一声,通行按钮被狠狠戳下去,对面的绿灯亮起,示意通行。
少年即继续往前走去。
浅川璃宽还没敛笑,微扬着嘴角,购物袋被反手拎着背后,和着脚步刷啦刷啦地发出轻快的声音。
他觉得这应该算是一种好心情,但要按以往那样来细细分析一下为什么会开心,为什么友人不见了也不难过,为什么落到此种时空不对劲的地步也不惶恐害怕,又实在太破坏这种心情了。
浅川璃宽也觉得太麻烦了,他只是因为13岁的太宰治终于按下了过马路的通行按钮而开心,仅此而已。
「所以说啊,既然无法共鸣那就只在意自己吧,摒弃多余的杂音,保持倾听自己心声的选择,继续向前走。」
月亮已经西斜,甚至过了那时候出便利店时看到的角度。
马上就要破晓了啊。
破有点报复性发言的意味。
集装箱内倒是配置齐全,至少坐的睡的装饰性的东西都有,但都只是一人份, 太宰治摊了摊手, 也没有任何想要行动起来帮忙安排另一份的打算。
浅川璃宽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随后走出去——已经是第二日的正午时分了——不多一会儿又回来,直接扛起一个魔术袋沙发, 示意搬
“哈?这么短的时间里?!”
“我自认为比你要更亲近人类。”浅川璃宽弯腰搬着东西, 伸出手指指自己, “虽然你说我实际上也不怎么在乎他们。”
有这么说过吗?是现在的「自己」不知道的事了呢,太宰治偏过头去,箱外的太阳明媚,洒落一片在进门的几平方米范围,他盯着那些鲜活的光亮, 沉下声音又单薄无力地反驳说:“那不是我说的话, 至少不是现在的我来评价你的,随你怎么想吧。”
“嗯, 我知道。”
少年的眼眸即是倏然暗淡了一度。
“我知道啊,那都算是过去的事情了——反正我现在是和「你」待在一起的,你肯定也有很多很多的话要来评价我吧。”
少年抬眼看过去, 侧边的乌黑碎发散下, 遮住了一点眉眼。
映在瞳孔里的人正从那边搬着东西站起来, 往怀里颠了颠, 走到门口又转过身, 依旧是不太有什么情绪的表情, 只是似乎很真诚地说:
“嘛, 我听不听就是另一回事了,你尽管说就是。”
门口的光影被一脚踏碎,恍然间好像明灿灿的日光也有了泛漪的波澜。
橙黄色的暖调终于映出在少年盯向门口的那双眼睛里,流转一瞬,像有了希望的高光,只是随后本人冷静地闭目深呼吸了一下,再次睁眼时又恢复了暗淡无所趣味的灰色眼神。
门外的人在催促快些打包东西了。
嗯,好像真的遇上了个比较难缠又有些糟糕不自知的人了,太宰治想。
随后他弯下腰,开始打包起脚边的零散东西来。
新的住处终于是个房子了,不是工地也不是集装箱。
在两幢楼栋的巷子夹缝深处,房东是个胖胖的老奶奶,因为是年代久的老房子了,房租价钱算得便宜了点,并且连前面的十几平方空地也给了他们。
于是浅川璃宽就将那个空地围拢起来,做成了个小院子。
太宰治实在想不明白他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并立时决定租下来的,这里地段不好光照不好,简直是阴暗潮湿的蜗牛和青苔聚居地,如果没有浅川璃宽这个人,他敢打赌自己即将结束的下半生绝对和这地方沾不到一点边。
但新的生活还是就这样开始了。
房子建在一楼,算上小阁楼就是两层,一楼是水泥地,二楼和楼梯倒都是木制的,只是每次走上去,老朽的木头都在痛苦呻.吟,着实令人有些不安。
第三天的时候,浅川璃宽在早餐时宣布要开始装修屋子了,首先是木制地板的翻新,吃完饭就去五金店买了一大堆机械工具回来。
电动砂光机的声音开始在屋子里突兀响起来,太宰治受不住,一个人逛到外面去,有时候一身水地回来,浅川璃宽也不怎么管他,甩了个毛巾就推人进去浴室泡澡。
二楼木制地板的翻新进行到一半,一楼的水泥地装修也开始了,原本可以窝在一楼角落的小魔术袋沙发上睡觉的太宰治彻底没了地方去,开始一整天一整天地往外面跑,但是回来的时候却不带水了。
翻新进行到第七天的最后一步,浅川璃宽正在二楼边打蜡边研究打蜡机的工作原理,觉得有时候人类还真是一种懒惰到极其聪明的生物,直到外面的一阵爆破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是前面的一幢住宅楼,三层的地方向外延伸了一个大天台,天台上又搭了砖瓦顶棚向上垒了好几层屋子——此时这些屋子正在被拆除。
第八天的时候,晨起的阳光落在了巷子里十几平方的小院中。
浅川璃宽看着,好像有点知道这些日子里太宰治究竟都晃悠去哪儿了。
傍晚的时候,人回来了,少年双手插在衣兜里,有些欢快地摆动着,站在院子落日夕阳的光芒中,像橙色的橘子果冻里包了一颗脆生生的松果,他看着从屋子里走出来的白发青年——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那双浸染了橘红色的眼睛里隐含着功和等夸的意味。
“嗯,谢谢你啦太宰。明天就可以在院子里晒衣服了,不用再挂在二楼的小窗台那儿了,真好。”
浅川璃宽伸手去指二层阁楼的窗户,嘴角没翘,但眼里是含笑意的。
这是一份感谢,比起摸摸小狗的脑袋说“你做得真棒”,抱起来抵着鼻子真诚地感谢似乎更会让它瞪大眼睛。
这意味着是已经归纳在家人范畴里、以平等地位去表达情感的存在。
太宰治觉得,人的心跳总是有轻重缓急的,而刚才一刻,怦然地重重一声,血液便都激流勇进般地迸发在全身,刺激得四肢都发冷。
落日在下沉,穿越了大半个城市的光影在此公平对分,太宰治偏过脸去,三分之一的侧脸即隐在暗色中,辨不明情绪,浅川璃宽背着手走过去看,反倒被人一把推开了。
少年往屋里走:“吃饭吧吃饭吧,我可不愿意在这么好的天气里被饿死啊。”
少吃一顿饭不至于饿死吧……浅川璃宽想这么说,但转头看见了对面天台处毫无遮挡的滚烫红日,又突然间觉得无所谓了,毕竟今天天气确实挺好的。
松开背着的手伸了个大懒腰,他就跟着进去了屋子,正好听见太宰治因为捏起蒸盘而惊呼的动静。
手被烫伤了,倒也不严重,脸上也鼓起了一个包,这是郁闷被气到的。
浅川璃宽看着那根被烫红的手指,突然想起了一件之前就计划好的事情,于是当晚只是简单处理了一下。
又是第二日——此时二楼的打蜡已经基本完成,一楼的地板装修也铺得差不多了——一箱子医药用品被摆在桌上,同时还咕噜噜滚下了十几卷绷带。
13岁的小太宰冷静看着,没说话。
“是你的标配吧?我给你买了好多。”浅川璃宽拿起一卷白绷带,唰啦一下扯出一长串,就要去缠对面的人。
于是这时候太宰治才感觉出危险来,跳下凳子就跑,虽然他现在也缠绷带,但仅限于自杀受伤了的时候。
一楼二楼都休整好了,只扔了些杂碎物在旁边,完全可以随意跑动。
不停歇的脚步声混在棒读的“你为什么要跑啊——”的喊声中。
他逃,他追,他们都……
又双叒叕第二日,太宰治卷着袖子,两只缠满了纯白色绷带的手有气无力地摆弄着杯子里的金属勺,阳光从一楼客厅的小窗照进来,有些晃眼了。
他突然撑起桌子往外走。
胳膊甩起来还真是不舒服,小腿脖子全身上下哪哪都很不舒服,这副样子必然是另一个自己的必备打扮,说到底又不是他的,只是碍于浅川璃宽有点恳求的眼神,才迫不得已缠上的,并且只缠一天罢了,绝不委屈自己。
太宰治刚出门就看到院子里的晾衣架,今天的太阳不错,估计傍晚就能晒干这些衣物。
他突然想起来,对面那幢楼里违章建造的那个房东,谈判期间也嚣张至极,要不是拿了伪造的综合管理执法局的单子吓唬他,指不定要磨到什么时候,那就再去诈一笔封口费吧,缓解一下郁闷的心情也好。
“你去哪儿啊,注意安全哦!”屋子里正在给楼梯安装电灯的浅川璃宽俯下身体,对着窗口喊了句。
太宰治挥挥手,权当回应。
“注意安全”——最近港口那边的Mafia很不安稳,那位老朽的暴君时不时就向他人施难,怨声隐于市井——太宰治点点头,行,这回伪造一份mafia的文件,封口费得再高三倍不止。
绷带缠在手臂×2、小腿×2、脖子×1上,行吧,那就五倍。
浅川璃宽这时候还在调整接触不良的电线,并不知道这位少年胆大妄为的想法,就是知道了,或许也并不会去反对,顶多“喔”一声。
一个隐患.如此便算是被埋下了。
家里的调味料不太够了,并且一些卫生纸之类的其他生活用品也即将见底,浅川璃宽决定出去采购。
太宰治今天在家,无所事事地翻着书看——日本鬼怪故事大集,不知道从哪儿搞来的——浅川璃宽便拜托人看家,自己出门去了。
说起来两人搬到这里也有近半个月了,意外地和平。
有时候浅川璃宽想,难道太宰(22)的本意莫非就是让他回到这时候,和13岁的自己一起生活,且仅仅只是一起生活,没有其他任务,由此带来蝴蝶效应覆盖住原本时空的未来。
横滨的时空格局其实已经够乱的了,经由上位时空调整改成科学世界,又莫名被研究所的机器和那枚晶片拉回了异能时代,如此波折后就连太宰治的死亡(假定)也能引起时空变动,因为必要人物的缺位而直接回溯过去。
说起来——“太宰治”会是横滨时空里的“必要人物”吗?
拿着橘子的手放下,浅川璃宽拎着袋子,站在水果店前抬起头看天,他想起来自己联系不上系统,并且这个小长假居然也仍在持续中,下一个任务却迟迟没有再发布。
难道太宰就会是下一个……
太阳穴想得有些疼,浅川璃宽买了几个橘子,拎着大袋小袋去了广场一侧,坐在喷泉池前边的长椅上休息一下,鸽子们还散在各处四下里啄食,偶尔有喷泉中飞溅的水滴落在后脖颈处,冰凉刺激的一下。
思绪神游,浅川璃宽突然想到13岁的太宰还是个孩子,他自己也不在武侦了,目前的生活费还是上个任务里系统和阿纲两方一起给的钱,算一算,估计还能用上半年,但如果真是要把太宰单枪匹马地养到22岁,呃……
对面有人摆了什么摊子,一些人已经围上去了,浅川璃宽将风衣脱下来盖住几个袋子,也走过去凑凑热闹。
是个二手书摊,什么书都有,养鸟的修汽车的土木工程材料的,各种各样,浅川璃宽一眼就看到了那本大红封皮的书。
他挤进去,伸手拿起来,指给老板看:“这个,我要了。”
老板也愣了下,今日第一笔收入居然来自这本书,但这钱不赚白不赚,他点点头,说了价钱。
浅川璃宽费力地从后到的人群中又挤出来,拍拍刚淘到的好书,想着一回去就拿给太宰治看看,小朋友或许会很高兴——但上次给他缠绷带怎么好像不太情愿呢,明明是标配不是吗,对此一点浅川璃宽表示人类真难懂。
幸好他已经放弃了。
长椅上,四五个塑料袋被风吹得唰唰作响,唯独没了那件盖住的风衣。
“哎?”浅川璃宽懵了下。
一大群鸽子突然从这一侧猛然飞起,扑簌簌的振翅声,雪白一片的影子交错间,有颀长的人影站在喷泉池前面,随后是声音:
“呀、好久不见啊璃宽~”
喷泉池水突然停下,鸽群早已升空飞远去,振翅声都远在天边,而此刻面前的世界却突然静谧一片。
五条悟站在那儿,手臂上搭着那条米白色风衣,正在朝这边挥手。
浅绿色的瞳孔里映出来的远不止这些,一些细微的地方,诸如那副代替了墨镜的黑眼罩、好像稍微拔长了一些的身高、高专.制服、白发,也都一并显现在那双眼睛里。
是、长大后的五条……
浅川璃宽垂下眼睛,这个混乱不堪的横滨时空里再发生些什么他都不奇怪了,对方走过来,他便又抬了头看过去,微笑着说:
“确实是好久不见,五条先生。”
笑容得体,仪态端庄,风吹动白色衬衫,恍然年少时,但又实在不同。
大概是因为这句久别重逢的问候语里措辞不当了,五条悟在听见后嘴角即下抑了点,彼此对峙了一小会儿,他才开口说,怎么这么生疏呢,好歹是有过共同青春的人啊。
“啊,抱歉。”
“就这样?”
“嗯?嗯……嗯。”
浅川璃宽抬头看着那副黑眼罩,偏转了点脑袋去找对方的眼窝下陷处,试图和五条悟对视,而后者突然上前一步,弯腰凑近过来,动作熟练得很,并且完全无视距离,暧昧得气息都要相互沾染上去了。
这样的姿势在以前其实很常用,他的五条少爷总是不按常理出牌,而那时的浅川璃宽也总是选择接受。
啪地一下,大红封皮的书挡在了两者的面孔之间,浅川璃宽撑着腰身后仰了点,隔着薄薄一本书说“失礼了”,不知道指的是自己还是五条悟。
随后书的上端被两根手指按着慢慢往下移了点,至少露出了彼此的眼睛,五条悟在另一边皱眉问,这什么带有不良教导的书,是璃宽你自己要看的吗?
“那倒不是,只是家里有个小孩应该会喜欢。”浅川璃宽实话实说。
“什么小孩,不会是你的吧。”
“怎么可能呢,还请五条前辈不要随意开玩笑。”
浅川璃宽边随意说着话边出其不意地伸手一捞,五条悟便将搭着风衣的手臂举上去,也随随便便地接着话,问人怎么开始养孩子了。
“河里捡的。”
“河里?好像不是什么很正经的捡孩子地方啊……”
“如您所言,确实。”
浅川璃宽又试了几次,抢不到衣服,于是干脆不抢了,转身过去拿长椅上的塑料袋,五条悟也就跟过来,说璃宽果然是变了好多啊。
“怎么对我的突然出现一点意外的表情都没有呢?”
“我以前表情也不是很多。”
中间倒是因为琢磨【情感】之类的事情,会变得表情丰富些,只是现在内心坦然起来,便又不太会做出什么大喜大悲的面部表情了。
“我相信五条前辈能够找过来,一定是有了准备和目标的,和您相处的几年来,姑且还是知道——与其听您说些不着调的话,不如直接看您做了什么来得方便。”浅川璃宽神色淡淡,拎起了长椅上的几个袋子,随后直接往回去的路上走。
五条悟陪着走在一边,侧了脸去看身边的人,头顶一个小小的白色发旋,和当年低头伏拜在榻榻米上时一模一样,他思考着对方说的话,想起来从前种种,那时候的小影子木然呆滞,不会辩驳也不会回嘴,喊句“五条少爷”也要结巴一下,怎么会像现在这样,堂堂地拎了东西走在边上,又面无表情地接着自己的话呢。
果然还是不一样了啊。
并且“不一样”得太多了。
那个自称是系统的黄色毛球找到自己,说可以提供一条路径寻到浅川璃宽的时候,自己似乎是顿了下,这个名字说久远也并不久远,只是十几年来刻刻念在心里,猛然脱口而出的时候也就不会显得那么生疏,自从杰死去之后,他大概又是有好几年的时间不再说起过这个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