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鸣之书—— bydnax

作者:dnax  录入:08-02

老人仿佛在无声地说:别害怕,我不是来伤害你。
九骨听到一阵衣物摩擦声,老人将自己身穿的长袍脱下放在他身边。
你要放我走吗?
九骨没有问出口,这样对方就不算同谋。他从那只颤抖的手上感受到恐惧和无奈,老人抓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喉咙上。他的意图如此明显,仿佛受到死神的指点。
“可以吗?”九骨轻声问。
老人用力点头。他一心求死,却没有自杀的勇气。生命是女神给予的,不允许自我了断,即使在如此绝境,老人也不敢忘记一生奉行的教义。
“愿你在彼岸获得安眠。”九骨从不对死者说这样的话,杀戮很难不掺杂仇恨,但这一次,他不止感到悲哀还有一丝说不清的怜悯。那些年轻的乌有者终有一天也要面对这样绝望的晚境。
结束这一切。
九骨手指握紧,用力一下夺走老人残朽的生命,尽量不让他感到死亡的恐惧和痛苦。他艰难地坐起,伸手扶住老人的尸体,没想到失去生命的躯壳如此沉重,差点把他也带倒在地。九骨勉力支撑,每一处伤口都叫嚣着剧痛,双脚踩者冰冷的地面,锥心寒意瞬间蔓延到全身。
九骨将老人的尸体安放在墙角,穿上他留下的衣袍,铁铐一时无法解除,只能将长袍罩在外面。他拉上兜帽,弯腰佝偻着模仿老人那副卑微疲惫的身姿。
牢门打开的瞬间,九骨的心提起来做好被发现的准备。此刻他手无寸铁、虚弱无力,对付两个以上全副武装的神殿骑士难有胜算,势必迎来一场拼死之战。可意外的是,门外的守卫并没有对他多看一眼。九骨攥紧镣铐慢步而行,他的蹒跚和羸弱并非全是伪装,这么久以来的重伤未愈和禁锢已经夺走他大部分的力量,还能支撑着行走完全是对深爱之人的一腔执着。
就这样,九骨沿着走道往前走,刚出门时还能按照老人每次离去的方向前进,很快来到下一个岔道。不知道身后的神殿骑士有没有在看着他,该选左边还是右边?
他稍稍抬起目光往两边扫视,左边是漆黑的通道,右边则是往上层的阶梯。
年老无用的乌有者会被允许去上层神殿吗?
九骨记得赫路弥斯讲述神选祭司伊洛恩的故事时提到,一部分能听到神之血的孩子被选为聆听者,身体强壮的训练成神殿骑士,还有一部分人有幸活下来终生为神殿服务——既然有那么多年轻仆从可用,一个面目可怕又卑微的老人毫无必要出现在信徒和朝圣者面前。
九骨转向通道深处,他要暂时避开守卫的眼目把镣铐打开才能自由行动。最好还能找到武器,不是血泪之一,只要有把剑就行了。
他选对了,守卫没有叫住他。
九骨望着空荡荡的通道,不知道还有什么未知的风险在前方等待。走了几步,避开身后的目光后,好不容易积聚起来的一点力量耗尽了,九骨扶着冰冷的石墙,冷汗沿着面颊不断滴落。和数百个敌人对战留下的伤,有的几乎致命,有的严重影响行动,此刻一股恶寒包围着这副受伤的身体,仿佛死神之手就在身边等候他交出最后的生命。
九骨摸着墙,感到指尖碰到一扇门,他贴在门上倾听,没听到任何声音。这里没人,门却紧锁着。老人每天清理牢房、送完食物后走进这里,一定有一扇门后是他栖身的地方。
九骨走过纹丝不动的门,继续用肩膀抵着墙往下一个房间摸去,直到身后的灯火已经无法照亮眼前的黑暗时,他终于摸到一扇虚掩的房门。
轻轻一推,门咯吱打开,里面弥漫着一股臭味,多半是老人闻不到气味才会让四周变得如此不堪。九骨摸到了桌椅,再多几步就碰到对面的墙。这么狭窄,甚至比那一头的牢房还逼仄。
他试着寻找能撬开铁铐的东西,可房里除了少有的几件生活用品之外一无所有。九骨坐在散发着臭味的木床上思考下一步计划,无论如何,不能摆脱这副镣铐就哪也去不了。
先引诱一个守卫过来抢夺对方的武器和装备。
他从桌上找到一把木勺,放在门缝间折断后,只剩半截尖锐的木柄。
轻微的断裂声恰好引起守卫的注意,九骨相信牢房外的两个守卫至少会留下一个继续守门,让另一个过来查看情况。他得把握这个机会拿到武器,再对付剩下的那个。
伤口的疼痛难以忽视,九骨深吸一口气振作精神,躲到转角的黑暗里。
脚步声渐渐走近,近到只要一转身就能和对方面对面的距离。九骨握着断裂的木柄,想象对方喉咙所在的位置。
正当他鼓起全力要给对方致命一击的时候,通往上层的阶梯入口出现了一支三人的队伍。当先一个神殿骑士穿着黑绒披风,身后两名跟随者都佩戴黑羽头盔。
“发生什么事?”领队的骑士问。
“我听到一点响声,正想去查看,贝利洛斯大人。”
“犯人呢?”
“还在牢房里。”
“是吗?”
九骨往后退去,面对四个人,此刻的他毫无胜算。
名叫贝利洛斯的骑士队长转向牢房的方向,才跨出一步又突然转回,拔剑往九骨所在的黑暗中挥出一剑。九骨的反应已被持续数日的高烧拖累,只有本能还在起作用,看到对方返身一剑已经准备避让,可还是迟了。他勉强躲开剑尖却无法保持平衡,仰面往后摔倒。骑士队长紧接着又跨近一步,抬脚踩住他的胸口。
贝利洛斯冷冰冰地质问守卫:“犯人现在还在牢房里吗?”

两个戴着黑羽头盔的骑士一左一右架住九骨。
因为那沉重的一脚,九骨稍有好转伤势又加重了,嘴边不断涌出血沫。骑士队长贝利洛斯命令手下将他送回牢房,守卫由于犯下如此严重的错误而不敢出声。贝利洛斯举着火把进入牢房查看,发现了已经死去的老人。
他的脸色在火光下阴沉不定,转身抓住九骨的下巴令他抬起头来看着自己。
“你竟敢在神殿杀人。”
“神殿杀的人还少吗?”九骨反问。
不知是这句话让骑士队长无言以对,还是对方不屑与他辩论,两名黑羽骑士将他送到冰冷的石床上,将他双手的镣铐锁在墙边的铁环上。
九骨无力挣扎,轻轻一动就咳得喘不过气。可当他最后再看一眼对方正待离开的身影时,仿佛产生了濒死的幻觉——他竟然看到其中一名黑羽骑士拔出长剑,对准骑士队长的后颈一剑刺去。
不,不是幻觉。
血味弥漫在牢房里,贝利洛斯惊诧的目光和难以置信的神情那么逼真。黑羽骑士杀了一个,又把剑对准自己的同伴,后者来不及反应已被一剑夺走性命。接着是守卫,站在门边的那个被割断喉咙,另一个想跑上楼求援,被一把抓回来洞穿后背。
杀人的黑羽骑士如同死神使者,冷酷无情地收取着生命。
最后他来到石床边,在九骨穿着的黑袍上擦干剑身的血。九骨猜不透对方要干什么,这座古都神殿中也没有熟识的人愿意冒险到牢房救他。
有一刻,他甚至想到把比琉卡送走的神选祭司伊洛恩,莫非是那个摇摆不定的祭司在暗中帮助他们?可带走比琉卡的神选祭司明明是面目刻板、毫无同情心的布雷查诺,伊洛恩应该早就因为隐瞒聆王的身世而遭到处罚。
那眼前这个人会是谁派来的?
“他竟然说你敢在神殿杀人。”
九骨听到黑羽面具下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这是久违的声音,让他在绝境中看到无限生机。
“塞洛斯……”
黑羽骑士摘下头盔,露出塞洛斯那张冷漠无情的脸。
他一点也没变,但九骨觉得他变了很多,他的嘴角带着嘲弄的微笑,目光却十分柔和。
“原来你也有害怕的时候?”塞洛斯把剑放在他鼻尖上方,看着他苍白的脸颊和血迹斑斑的嘴角,“刚才是不是怕我连你一起杀了?”
“快把我放开再聊天,很快会有其他人下来。”
“那就再杀几个。”塞洛斯抱着头盔打量他一番,觉得这样柔弱的九骨与自己认识的那个大相径庭十分有趣。
“你现在还有没有余力?”
“没有了。”九骨回答,“我最后的力气都用来折断那把勺子。”
塞洛斯去守卫身上搜出钥匙打开镣铐,再把死人搬到牢房里藏起来。
“穿得动铠甲吗?”
“我会尽力试试。”
“你最好能尽力。”塞洛斯说,“现在还没到穷途末路的地步,我有过比你更糟的时候,最后还是活过来。”
要是换一个人,九骨未必会相信,但塞洛斯不是个喜欢夸大其词的人,既然他说更糟那一定是真的。塞洛斯来自残酷的战场,那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九骨脱掉黑袍,先穿上神殿骑士的黑羊毛衣,绑上黑色盔甲,金属甲胄压得伤口处处剧痛,但也带来无限的安心。这比戴着镣铐装成一个又哑又瞎的老人更容易蒙混过关,再戴上黑羽头盔就更像一名神殿骑士了。
“要我扶你吗?”塞洛斯把长剑递给他。
“我自己能走。”
九骨强忍浑身伤痛,迈步往牢房外走去。刚开始那两步走得摇摇晃晃令人担忧,但很快他就挺起腰杆,手扶腰间长剑像个真正的神殿骑士一样行走。
是什么在支撑他,塞洛斯并非不明白。他理解精神高于肉体时可以让人克服各种具体的疼痛和衰弱,可那种精神力往往都只是短暂的爆发,他一生也只遇到眼前这一个家伙能如此藐视伤痛。
塞洛斯尊重这样的精神力,不再询问九骨是否需要帮忙,也不再把他当成伤患看待。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了分散注意力,九骨边走边问道。
“珠岛不放心。”塞洛斯盖起头盔上的面罩,不愿对方看见他此刻的表情,然而这样反到令人浮想联翩。
“你们在角尔过得好吗?”
“还不错。”塞洛斯说,“是我度过的最美好的日子,不过珠岛担心你们,所以好日子也不算太长久。”
“你还会回去的。”
“当然,所以我来这里只是出于珠岛对你那小鬼的关心。我不喜欢欠别人的情,也不喜欢别人欠我的。”塞洛斯说,“当初送珠岛回家有你一份功劳,就当我来还情吧。”
他能及时赶来,必须比九骨和比琉卡更加马不停蹄、日夜兼程才能办到,一路上还得不断打听消息,提前混入神殿骑士和军队之中。
“你什么时候穿上这身铠甲?”
“比你想象得要早得多。”
“神痕森林?”
“差不多。我知道你要抱怨什么。”塞洛斯说,“那时我没有救你们,是因为太可怕了。”
“没想到会从你嘴里听到可怕这个词,面对几千个敌人用可怕来形容倒也不算过分。”
“我说的是你,你太可怕了。”
塞洛斯回想当时的场面,即使在最残酷的战场上他也没见过这样的杀戮,那是不分敌我、一意孤行的砍杀,不禁让人联想到手握长刀的杀人者已被神痕森林中的死神附身。
“我担心靠得太近会被你一刀砍掉脑袋,或是开膛破肚。”
九骨沉默片刻,喘了口气说:“你知不知道,你比以前话多了很多。”
“很多吗?”
“很多。”
塞洛斯终于也沉默了,过了一会儿说:“因为珠岛不说话,所以我习惯对他说话,我从来没试过对一个人说那么多话。说得越多越感到自然,好像那么多话本来就是为了对他说而准备的。”
“无名之主的誓言怎么办?”
“离开巨树后我每天都做噩梦,不过比我小时候做的梦差远了。就是现在我很讨厌尖嘴巴的东西,路过的酒馆只要有卖烤小鸟我一定会吃。”
九骨笑了,这是他重伤后第一次笑,尽管笑容中仍带着一丝愁绪,可至少纾解了几分压抑和绝望。有塞洛斯帮忙,救出比琉卡不再是不可能的事。
“想好出去后的计划了吗?”塞洛斯问。
“你知不知道比琉卡在哪?”九骨反问。
“他应该被关在最高峰的塔顶,不过我没见过他。”
“你在神殿骑士中混了那么久,难道没人怀疑过你?”
“他们好像比我想的还要不近人情,平时没人像军队里的士兵一样闲聊,也没人主动交朋友,除了执行命令之外相互很少说话。”塞洛斯说,“所以他们看到同伴被杀也不会有多少影响,对神殿骑士而言,同伴几乎就是陌生人。”
“这样最好。”
“不过这里还有别人。”
“是指王国军?”
“嗯,他们是正规军队,纪律严明,但依我看路因王都对聆王的态度有点暧昧。”塞洛斯的声音恢复了几分往日的阴沉,“目前看来,古都神殿全部的骑士加起来人数不足一千,王国军队足足是他们的一倍有余,如果你那小鬼在明天的仪式上说出什么有损国王利益的神谕,说不定会让末日提前来临。”
九骨听出他的言下之意,王国军虽在围剿聆王时出了力,但大多时候依然是一种游离于战场外的旁观姿态。远在王城的国王对此究竟是什么态度耐人寻味。九骨没有忘记是王国骑士团先一步抓住了赫路弥斯和夏路尔,这是迫使比琉卡放弃抵抗的原因之一。
“我要去救比琉卡和另外两个人。”
“那个小乌有者和他弱不禁风的小情人。”塞洛斯说,“这个好办,囚犯都关在这里,要不要挨个牢房找找?”
九骨没那么多体力可消耗,塞洛斯让他等着,自己用守卫的钥匙挨个打开牢门,最后在走廊尽头不起眼的小牢房里发现了关在其中的赫路弥斯。
只有一个人,夏路尔不在。
赫路弥斯冻得浑身僵硬、手脚冰冷,只剩一丝微弱的余息。
九骨让塞洛斯找死去骑士的斗篷给他当毯子保暖,好一会儿,赫路弥斯才缓缓睁开眼睛。塞洛斯觉得他比受重伤的九骨还要虚弱,好像随时都会丧命,为此特地检查了一遍,并没有发现刑囚毒打的痕迹。
“祭司真的太脆弱了。”塞洛斯说。他自己就曾是个审讯者,可以说没什么人能在他手下挺得住不屈服认罪,但他也没有遇到过赫路弥斯这么柔弱的人。
相较而言,九骨受了那么多近乎致命的伤,经历了半个月的昏迷后,又在冰冷的地牢里关了好几天,现在还能若无其事地站着,简直像个怪物。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赫路弥斯在塞洛斯眼里同样是个怪胎,连一脸烧伤痕迹的“小乌有者”都比他正常。
“夏路尔不在。”九骨担心地说,“他是聆听者,他们可能会先审问他。”
“这家伙怎么办?”塞洛斯问,“现在没时间照顾他,就算要带他走也得让他自己动。”
“赫路弥斯,站得起来吗?”
“嗯……”
“我们要去找夏路尔和比琉卡,你自己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不,我也要去。”赫路弥斯的声音在颤抖,可说这句话时却斩钉截铁,“我要去找夏路尔。”
“你能干什么?”塞洛斯忍不住问,他和赫路弥斯并无交集,只在神痕森林的混战中见过一面,听到几句和乌有者有关的传闻而已。
“我……”赫路弥斯为之语塞,原本冰冷的皮肤爬上阵阵红晕。和他们相比,他确实做不了什么,但他想自己去找夏路尔,不能忍受一个人躲在角落里等消息。
“赫路弥斯对神殿和女神都很了解。”九骨说,“而且我们有三个人的话,伪装成巡视的骑士队或许能瞒一阵子。”
“这主意不错。”塞洛斯说,“我穿队长的铠甲,你们跟着我。”

“好美。”
他还听到自己发出的赞美,这个世界如此辽阔自由,任由他尽情欣赏,去看、去听、去闻、去追逐,去赞美。
他看到赫路弥斯骑在骏马上微笑,等着他飞奔而去。
——他好英俊。和自己想象过的,手指摸到的一模一样。
这是最好的结局,从此以后他们可以无拘无束地在一起。他紧紧抱着心爱的人,马背的颠簸像起伏的海浪一样。
远处是雪山。
雪山上站着高洁的女神。
他闭起眼睛,不想看到神像。
一瞬间,绿色草原、碧蓝天空、云朵、骏马、爱人全都不见了。
他伸手去摸,只听到手脚上传来的锁链声。
夏路尔猛然惊醒,紧张地倾听身旁的动静。
“你醒来了,睡得还好吗?夏路尔。”
说话的人不是布雷查诺,但也一样熟悉。
夏路尔发现自己躺在冰冷的地板上。这里并非牢房,却与牢房相差无几,是乌有者犯错时反省受罚的地方,狭小阴冷,空空荡荡,只有石墙也抵挡不住的寒意。
“我等了你很久,没叫醒你是为了让你多睡一会儿。”
谁会如此“体贴”地让人在地板上多睡一会儿。夏路尔知道他是谁,也做好了面对他的准备。
这个人名叫哈伦·奥梅拉,是训练乌有者倾听与书写的导师。在夏路尔心目中,哈伦的威严与可怕丝毫不逊于神选祭司布雷查诺。前者是把他从众多健康孩子中指出来受酷刑的人,后者则是漫长的规训与折磨。
他回忆起自己被要求跪在冰冷的雪峰之巅彻夜倾听神谕,有人因此被冻死,活下来的也奄奄一息。不能经受考验的人,无法聆听女神的声音。
这是哈伦常说的一句话,所谓的考验无非是肉体和精神上的虐待。他把他们训练成听话的工具,不让他们有任何反抗余地。
可是反抗还是出现了。
夏路尔坐起来,是普通的坐姿,而非以前那样跪在对方面前等着挨训。
“你知道自己犯了错吗?”
这也是哈伦惯用的话语,夏路尔听他用这句话问过很多人,有时有人受罚,其他人也会被要求旁听。这个问题的答案无需质疑,必然是点头认错。
这一次,夏路尔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
“你不认为自己有错?告诉我。你面前有纸笔。”哈伦说,除此之外还有认错的机会。哈伦处罚过很多不听话的孩子,直到他们明白抗拒和叛逆只会带来更多惩罚为止。
夏路尔伸手拿到了放在脚边的一叠羊皮纸和笔,熟练地沾上墨水,摸着纸张边缘在上面工整地写下自己的回答。
——我没有错。
“很久以前,有个叫艾洛里斯的孩子偷吃了朝圣者送来的水果,认为自己没有错。他只是饿了,偷偷拿了一个上面有缺口的苹果。我也认为他没错,这样的小事应当被原谅。但是你,夏路尔,你犯的不是偷吃苹果这样的小错。凡尔杰卡大人将寻找聆王的重任交给你,你却只顾和一个乡下神殿的小祭司玩乐,把神圣的任务忘得一干二净。”哈伦说,“你要是能看到自己,就该好好瞧瞧此刻的丑态。”
嘲笑乌有者的容貌本不该是一个女神祭司该说的话,因为他们最清楚是什么原因让乌有者有一张残缺毁坏的脸。即使失去双眼无法再看到东西,乌有者也会摸到空洞的眼眶、凹陷的鼻梁和断裂的舌头,足够想象自己面目全非的模样。无论多纯粹的向神之心也总会有人产生自卑之情,尤其是被人如此赤裸裸地提醒。
哈伦指的虽是烧伤,未尝又不是一种羞辱。
夏路尔的脸没有任何遮挡,就以这副烧伤累累的面容对着哈伦,他低头书写,再把羊皮纸给对方看。
——我的烧伤一点也不丑,我喜欢新伤口,是它摧毁了你们的谎言。我不是聆听者,不是神之子,也不再一无所有了。我叫夏路尔,很高兴这一路上你们都叫我的名字。
他把夏路尔几个字写得又大又粗,笔尖甚至划破纸卷,折断在地板上。
哈伦望着这些呼之欲出,仿佛活了一样迎面扑来的字迹,久违的愤怒在心胸聚集。他举起手臂对准夏路尔毫无防备的脸颊一掌扇去,把少年打得扑通一声摔在地上。
纸笔轻飘飘地飞向一旁,夏路尔没发出任何声音,很快又坐起来,冷漠傲然地面对着打他的人。
哈伦说:“你别想激怒我,没有用,只会让你的下场更凄惨。”
夏路尔倔强地“望”着他,对于自己的下场他知道得很清楚,而且仅靠个人的力量无力改变,哈伦的态度说明一切,这不过是一个要求他低头认罪的过程。既然如此,他没有任何屈服的理由。
夏路尔摸索着找回纸笔,用断裂的笔头继续沾上墨水写道:是我故意的,我做了所有女神不让我做的事,我引诱那个叫赫路弥斯的祭司一起逃走,我需要他照顾我。他做得虽有些勉强,但还算尽力,小神殿的祭司不敢违抗幽地的聆者大人,这是我能想到的为数不多的身为乌有者的好处。
写到这里,他甚至笑了笑,不知道想起哪些令人愉快的经历,真正激怒哈伦的或许就是这个从未在乌有者脸上出现过的笑容。
“你觉得自己得逞了?觉得自己反抗了女神和凡尔杰卡大人,结果还不是又回到这里。”哈伦说,“你会被扔进罪民渊薮,和那些罪恶的死灵一起沉沦,永远不会再见天日。”
夏路尔扔掉一张纸,再找了一张新的,他从容不迫的姿态愈发令人震怒。
——我已经见过最美的天空,那是谁也夺不走的东西。
是的,哈伦明白,他们已经无法再从这个少年身上夺走生命之外的更多东西,也许还能折磨他,可真正的折磨也早在他成为乌有者的那一刻用尽了。除了死没什么更可怕的威胁,夏路尔显然不怕死,甚至可以说死对他来说反而是种解放,他终于可以摆脱这具残躯,摆脱离开别人就无法独立生存的现实。
哈伦满心以为只要吓唬一下,这个在曾经的乌有者中显得格外乖巧听话的孩子就会立刻害怕地承认罪行,祈求女神原谅以避免落入罪民渊薮的惩罚。可他失望了,夏路尔俨然像个高明的剑客,不但精于防守,还懂得适时出击。
这一回合较量,哈伦丝毫没占到上风。忽然,他想起关在地牢里的赫路弥斯。那个不起眼的小祭司,一辈子都生活在寂寂无名的小神殿,量他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敢蛊惑神之子背叛女神。多半夏路尔说的是实话,可那个家伙竟然真的照办,难道聆听者的话高过女神本身吗?不,要是夏路尔撒谎说这是女神的旨意,没准就可以骗过对方。
无论如何,哈伦找不到一个理由是赫路弥斯指使夏路尔脱离骑士队私自出逃。他无法想象一个自幼虔诚的祭司只是偷偷摸了一下女神的雕像就动摇了信仰,也想不到这颗怀疑的种子如何在一次又一次毫无回应的祈祷下生根发芽,日渐枝繁叶茂。
不过哈伦能想到的是夏路尔和小祭司一起逃亡了这么久,以两个毫无能力自保的人来说,他们之间或多或少会产生依赖和信任。祭司是轻抚人心、解读神秘的神职者,哈伦敏锐地窥视到藏在少年内心深处的隐秘,他已经决定牺牲自己换取对方减轻罪行,不过这样的演技在聆者导师面前未免太稚嫩了。
推书 20234-08-02 :陪伴这件小事——》:[近代现代] 《陪伴这件小事》全集 作者:shallow7【CP完结+番外】CP 2022-01-18完结收藏:442 评论:179 海星:1,550文案:楚翊:一心赚钱(然后突然失业)的会所牛郎张凌浩:嚣张跋扈(然后突然落魄)的官二代一句话简介:一个短篇小甜饼标签:治愈 酸甜 双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