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米粉的食谱交给飞云,吕瑛问正在给自己做白鸽毛拖鞋的飞雨。
“你认识吃蛙的人吗?”
飞雨一开始以为自己听错了,她问:“吃什么?”
吕瑛重复:“吃蛙,青蛙。”
飞雨立刻激动起来:“蛙是雨神在人间的化身,怎么可以吃蛙!奴婢对雨神的虔诚天地可鉴,此生都不会伤蛙,更不会吃,奴婢认识的人里也没有这样的!”
一看就是狂信徒。
吕瑛沉默一阵,摇头:“这样不好,青蛙的确不该多吃,因为他们可以吃害虫保护农田,而且我读医书时,发现有些人吃野物吃多了,肚子里就有虫,可若是那些吃不饱的贫苦人家,他们抓蛙煮了填肚子,又有什么错呢?”
飞雨虽然对雨神虔诚,可她对吕瑛更虔诚,毕竟雨神在天上,吕瑛就在她边上,所以吕瑛这么说了,她也只是小声反驳:“可我们都是雨神庇护的人。”
吕瑛认真道:“老百姓有吃什么的自由,只要他们不吃人,官府就不该管,宗教也不该管,没有比填饱肚子更重要的事了,何况雨神慈悯,他也不愿意看到老百姓因着对他的忌讳,在快饿死时却不敢捕蛙充饥的,这世上哪有不悲悯人的神呢?”
这话得到了屋内所有侍女的赞同。
神当然是悲悯的,看吕家就知道了。
自从吕家抗击倭寇后,琼崖岛也建起许多供奉石蛙的庙,吕瑛令人在那些庙里立了告示板。
雨神爱护信徒,因此他在人间的化身会报雨、帮农民捕害虫,若百姓极为饥饿,也可捕他的化身吃,这是雨神的恩赐,雨神的神力极强,死几个化身无所谓的,大家不要心疼这位很强的吕家老祖宗,只要记住别吃那种有毒的蛙就好。
对了,也不可吃多,不然容易得肠胃病,还有就是蛙吃完了,田里的虫子也没蛙抓了,别吃蝌蚪,这和捕猎时放过幼兽一个道理,大家注意一下。
岛上一些景教的传教士对吕家此举嗤之以鼻。
约翰随船队来此,欲将景教传播到东方,却不料此处信仰繁多,什么佛啊、菩萨啊、妈祖啊,甚至还有青蛙也能在岛上将信仰传递。
随着吕房对吕家水军内部开刀,整顿了一番后,虽杀了个血流成河,可那青蛙庙的香火竟是越发兴盛。
约翰看着吕家大宅的方向,狠狠地念着:“都是该下地狱的异端,等你们死后,主会惩罚你们的,你们都该死,早点死光吧!邪恶的吕……”
他是英吉利人,说的自然也是英语,只是他忘了,琼崖岛上做海上生意的人多了去了,信雨神的也不少,很快,一个海商就指着他。
“嗨!那个洋番咒我们吕老爷,揍他!”
十来个精壮的汉子便一拥而上,对这名洋教士展开了正义的围殴。
吕房从十几岁开始就跟着哥哥姐姐打倭寇,现在他五十多岁,差不多护了琼崖岛两三代人的太平,这些人是绝不愿意听到吕房被人咒的。
恰好此时,岚山从马车上跳下来,举起吕家大旗,大喊:“台风要来啦——”
“台风七日内必来,接下来半个月不得出船,若有要离岛者,三日内速速离开!”
岚山气沉丹田,运内力加持,传出的声音能覆盖小半个港口,他一路喊过去,所有听到的人都认出他扛在肩上的吕字旗,纷纷大惊。
本就人群川流不息的港口就像开了加速键一般,所有人都加快了动作,运货的、卖货的、定库房的、租客房的……
吕瑛被章桦扶着下马车,站在日光下看着天空,一抬手,就有海鸥落在他的胳膊上。
“今年的台风来得早了,飞霜,回去告知薇妈妈,派人通知全岛,此次台风主要在岛内的东侧、北侧,西南两地无需在意……”吕瑛报出几个地名:“这几个地方要格外注意,今年他们那边会有较大的风雨。”
章桦对他预知气候的能力十分佩服和惊叹,闻言便问:“可有我能做的事?”
吕瑛:“唔,肯定会有人在台风中受伤生病,若章大夫有闲暇,事后去乡下开个义诊吧,药材和粮食吕家都会提供。”
他们说话时,一个气质可亲的白皙妇人带着一名少女上了岛。
太阳很大,有海鸥掠过碧蓝的海面与天空,章芍已看腻了海景,此时只被旅途劳累得说不出话来,看着恹恹的,华美静举着伞,伞往章芍那边倾斜,挡住大半阳光,却还是晒得脸发红。
接她们来岛的则是蔡椰和费鳍两个侍卫,都是厘人,其中费鳍又精通倭语、英吉利语、法兰西语,武艺也好,是蔡椰的老叔。
他看到纷乱的港口,连忙护着两位女眷赶到港口边上的马车,见到吕瑛的身上,忙带着蔡椰单膝跪下行礼。
吕瑛让他们起身,等章桦与母亲、妹妹叙了旧,他便上前见礼。
“吕瑛见过华夫人,章小姐。”
华美静自嫁人后,所有人都叫她章夫人,或章华氏,见吕瑛叫她华夫人,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
章芍却反应过来,她稀奇地打量小小的吕瑛,对他福了福。
华夫人眨了眨眼,见这孩子戴着幂篱,大半脸掩在白纱后,却依然可见其如画样貌和苍白的肤色。
她柔声道:“我这厢也见过吕家小公子,琼崖吕家果真名不虚传,小公子一身神仙气度,绝非凡俗。”
吕瑛没接这个恭维:“不,我只是一个身体不好的小孩子,夫人视我为凡人便好。”
说完,他自顾自回身上了马车,华夫人也不觉得冒犯,只觉得吕瑛声音也很可爱,像是小猫咪呜,令人心生怜爱。
她也跟着上了后头的马车,只是没想到章桦、华美静、章芍三人的马车在一个路口走了和吕瑛所乘马车不同的方向,章芍轻呼一声,就被哥哥拍了拍。
“无碍,马车是直接送我们去家里的,孙少爷说了,让我们明日再去看他,今天先安顿,好好歇一歇。”
青篷马车停在一处闹市的胡同里,进了其中,便可见一挂上“慰民堂”招牌的二层药堂,里面已有崭新的药柜,正有伙计将药材牌名贴到药柜上,东侧还有一排排火炉,上面是煎药的瓦罐,西侧则是摆了许多个板床,应是给病人躺的。
自亡夫章松柏被马帮所害,华美静已许久没见过这样一间属于他们家的药堂。
她下意识说:“此处真宽敞,桦儿,你花了多少钱买的?”
章桦引她们去后院,路上说:“没要钱,孙少爷说只要此处给百姓治病时,能给他们用便宜的药,日后再多教几个徒弟,让他们去田里乡间治更多人,这药堂便送我们了,二楼归母亲,孙少爷听我说母亲医术不在我之下,又常治女客,便说您该有自己的医室。”
华美静连声说:“这可太贵重了,人情欠太多,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
可一想到那小小孩童叫她华夫人,又专门给她备了一间专属于她的医室,便是今日才认识了吕瑛,华美静心中也不由得生出好感来。
她以往在达官显贵的后院为夫人小姐们看诊,见过的贵人不少,如吕家孙少爷这样的,还真是第一次见。
章芍却发现后院不光有宽敞的地坪,可以用来晒药材,还有干净的厨房、热水间,以及属于她的宽敞的房间。
她欣喜道:“哥哥,你找的这主家真是周到。”
章桦:“主家?嗯,算是吧,我的确想留在琼崖岛了。”
华美静惊异道:“你不去做游医,见遍天下疑难杂症了?”
面对母亲的目光,章桦摇头:“若说疑难杂症,这座岛上便有许多,而且在此处行医不必担忧有人对我们挥刀,那我就留在这里救这里的百姓。”
看到儿子已有了救济一方的心,华美静感到欣慰:“自你父亲离开后,我总怕你想左了,只一心避开人世,到处浪荡,你如今有了定下来的心思也好。”
章芍念着亡父留下的话:“真正的好医术就像是树,要扎根在地上,用人的感谢来养,这树才会越来越高大,荫庇更多性命。”
说完这话,母子三人互相看着,都笑出声来。
章桦治好了吕瑛,吕家便赠了他大笔钱财,白银三百两,还有一间药堂。
手头有了钱,年轻人便雇佣了几个吕瑛从湖湘难民、定安县无人抚养的孤儿做药童,要他们去酒楼买些好菜,又烧了热水,要给母亲妹妹接风洗尘。
一个被章桦取名叫“三七”的药童回来时气喘吁吁:“师傅,外头好热闹,所有人都在为台风做准备,我看有人还拿了草席,要把门窗都挡起来的,咱们也要备吃的喝的了,接下来得有起码十天不能出门哩!”
章桦颔首:“为师会去吕家,你们自己备好过台风的东西,把药堂守好便是。”
几个药童应是,接了章桦给的钱匆匆出去了。
章桦将他们买来的鸡鸭鱼、米饭摆到桌上,又给她们倒了凉茶:“母亲,小妹,往后咱们这个家,便要在琼崖岛定下来了,我和你们发誓,我们一定能在这过好日子。”
华美静笑道:“我儿长大了,来,咱们以茶代酒干一杯。”
章桦和章芍忙举起杯子,将其中凉茶一饮而尽,华美静又倒了一杯撒在地上。
“当家的,看到没,儿子也有自己的药堂的,他是个能顶门立户的大人了。”
想起已经走了的章松柏,一家三人都有些感伤。
章芍最快恢复过来,她轻快地转移话题:“对了,哥哥,你叫我和母亲来,是要给那位吕家孙少爷做药膳调理的,他身子很不好么?是什么病症?我和母亲今日就可以研究方子了。”
说到这,章桦的面色凝重起来。
半晌,他缓缓道:“不好调理,便是父亲在世也不好办,孙少爷是先天心疾,心脉在五岁时也没长合,往后便是一辈子的病症。”
章芍轻呼:“哎呀,那可要了我们的命了,哥,他要是早夭,吕家不会要我们陪葬吧?”
谁知章桦却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按在桌上。
“不会,他给了这个。”
华美静定睛一看,却见香笺上有一枚白鸽印,挺秀清隽的字迹书写着“无论吕瑛如何,皆不怪罪医者,诸人不可伤其性命”。
直至第二日,被带到吕瑛面前时,华美静都十分好奇,这到底是怎样的孩子,才会给他们家那样一封可以说是保命的书信。
吕瑛身穿青色衣衫,坐在榻上,幽深的黑眸如黑耀珠,有股沉沉冷冷的意味。
他伸出细瘦的腕子:“劳烦夫人。”
第38章 广阔
华美静为吕瑛把脉,发现这孩子体质虚得厉害,她不敢用重药,只得先开个最温和的食谱。
开完方子,她便准备退去厨房,按照华美静的经验,这些男孩也不爱与妇道人家说话,嫌她们惦记的都是些琐事,讲话又唠叨,见识比男子浅薄。
在她的印象里,许多贵人家五六岁的男孩便开始少与女子交流,免得被嘲笑说是长于妇人之手、贪恋红粉堆。
吕瑛却没有叫她走的意思,反而亲自为她斟茶,与她拉起家常来。
“您贵庚啊?老家在哪?老家怎么样啊?有什么好吃的?您医术真好,何时学的医术?”
华美静只当吕瑛成日生病,对外面的世界好奇,见他瘦弱苍白,眼睛又大又亮,尤其是声音还那么软,说话那么礼貌,心口一颤,被萌到了,自是知无不言。
“华姨我今年三十七,老家在江浙的宁波府,那儿好吃的东西不少,最好吃的就是汤圆,我也会做,改日做给孙少爷吃,不过华姨我医术也没那么好,都是嫁人后亡夫教的,我母家那边只是卖药材的,可不会教我这些,因亡夫家在福州,我平时也在那边行医。”
吕瑛时不时应一句,华美静谈兴越发浓烈,很快又提起了宁波府、福州府等地的风土人情,接着就把福州府有些豪商为了兼并土地,夺得更多田地种桑织丝绸的事也说了。
吕瑛摸出细细的毛笔,拿出一本新的小册子记录。
华美静看到这一幕,终于觉得自己是不是说得多了。
谁知吕瑛仰着头,甜甜道:“还有呢?福州府的富人家生病时,女眷只能找您看么?”
华美静又是心里一颤,她心想吕瑛只是个孩子,这些事说给孩子听也不影响什么呀,便诚实道:“那边女眷要受的规矩多,病了后也不好找男大夫,幸而我会点医术,渐渐地,她们有什么病就都找我了。”
吕瑛:“那夫人能活到现在,也是难得的聪明人呢。”
富人家的后宅阴私也厉害得紧,华美静作为女医肯定会接触到这些,却能避开其中风险,靠做女医将女儿好好抚养大,可见必是机敏聪慧之人。
华美静一怔,觉着吕瑛话里有话。
要是秋瑜在这的话,一定能看出吕瑛对这位新马仔无比满意。
吕瑛问:“夫人在福州看过海么?”
华美静谨慎道:“亡夫带我看过。”
“无论何处的海,都很值得一看。”吕瑛这么说了一句,又问,“福州的海边有倭寇么?”
华美静:“自然是有的,那边离琼崖岛远一些,倭寇不敢来琼崖岛和两广,对福州却不客气,到底那边海商多,富裕。”
“就像是肥肉,时不时就啃一口。”吕瑛叹气:“我就知道,难怪我爹和我抱怨,说没法走海路运粮食到前线。”
华美静:咦?这孩子是不是和我提了前线?他和我一个女人提这个做什么?
接着华美静就听吕瑛抱怨:“我爹在那边打仗,她箭术好,抓着机会一箭把对面的大将射死了,北孟之所以打这场仗,是因为他们的皇帝老了,几个皇子后面的母家都在发力,皇长子为了争军功才带兵打禹朝,如今大皇子被我爹宰了,趁对面不甘心就此退去、但军队又为了换将而混乱的时候,正好可以把襄阳府夺回来。”
华美静头一次听到这种最前沿的军事情报,她不敢插话,但心中也升起好奇。
以前她只知道吕家是南海王,但隔着远,也不知他们到底多威风,如今却是第一次听说吕家还有人在前线从军。
吕瑛看她的神情,心想,谁说女人对军事不感兴趣的,飞霜飞雪飞云飞雨都很感兴趣,一副恨不得跟着娘去战场建功立业的样子,华夫人也愿意听这些。
他对华美静说:“可是前线今年粮饷没有往年宽裕,因为湖湘豪族为了兼并土地,在春汛时掘开堤坝,淹了四个县,湖湘是大禹粮仓,那边遭了灾,是会影响全国的。”
“可若是军队缺粮饷,那么在他们入城时便免不了要劫掠百姓,所谓兵过如篦,便是如此,若是再极端些,他们还会集体吃米肉。”
米肉便是菜人身上的肉,华美静听丈夫提过此事,闻言便露出惧怕的神色,禹朝建立也就这几代的事,华美静的父辈也是经历过战乱的,那时的残酷,她只是听父母漏过几句,也觉得残酷得很。
吕瑛又给她倒了杯茶:“幸好,若此时能有人将大批的粮食送到前线,我爹便能安抚军心。”
他将两封信掏出来,递给华美静,华美静不解其意,打开一看,里面是豪迈不羁的字迹,如箭痕一般。
给最可爱的瑛瑛
宝宝,听说你生病了,我好担心你,你现在好点了吗?有没有乖乖吃药?要听大夫的话哦,你自己也要放宽心……前线现在有点乱……(阐述军队困境)……宝宝,如果你和你阿公开口,他会肯借钱粮给我吗?我这边的缺口也不是很大,八千担粮食就可以了。
不行也没办法啦,便是缺粮,我还能约束手底下的前锋队不劫掠百姓,江百岸那边的大军就压不住了。
爱你,希望你永远健健康康的爹
承安七年五月十五
这是第一封信,第二封信的字迹并不是十分好看,但十分严谨,且力透纸背。
愿以朝廷信誉,向吕家借贷粮食八千担,来年必还。
承安七年五月十五
信上压了一枚龙虎印,可见必是朝中大人物给的信。
华美静放下信,心里终于琢磨出点味儿来,她看着吕瑛,问道:“不知孙少爷这是何意?”
到底历经世事,华美静不是没心眼的小姑娘,知道吕瑛不会平白让她知道这些。
吕瑛淡淡道:“我有粮食,之前我便命姜平在沿海以盐糖换粮,已攒了七千担在手,而且我已命人去将文昌县也接管下来,抄那里豪族的家,应该能再抄两千担,本来这些储粮,是要放库房里做镇命粮的,可要是我爹需要,我就给她。”
“除此以外,我还有药材,布匹,但我爹寄信时已是十天前,我要尽快过去就得走海路,这次来了台风,且主要会刮到福州沿海、还有更北边些的海路上,那儿短期内都没人敢走,也不怕倭寇了,但我体弱,路上风大雨大,需带个大夫,章桦有他的事要做,我只好打夫人的主意了。”
吕瑛看着她:“但无论夫人应不应,待后天台风开始,我都会出航,还请夫人考虑一番,只要您答应,吕瑛必有重谢,且会全力护您安危。”
“还有两天时间,您可以和章大夫、章小姐商议一番,都考虑考虑吧。”
说完这话,吕瑛端茶送客。
华美静恍恍惚惚走出来,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只是过来给一个孩子调理身体,怎么就有人要请她去前线了呢?
她先是去厨房为吕瑛制作药膳,脑海中回想从福州到琼崖岛这一路,她乘坐着有琼崖岛吕字旗的船只,路过的船只,甚至是一些可能是倭寇的船只都不敢轻易招惹。
又想起进入琼山港时,她在甲板上遥望港口,见过的那两艘巨船,它们如同无声的巨人飘在海上,极有威慑力。
当时蔡椰满脸骄傲地与她说:“那便是我们老家主的巨渊和孙少爷的九幽,巨渊曾击沉敌方战船两百二十三艘,是海上最有名的战船,九幽则无惧风雨,任何风浪都只会是九幽的助力。”
琼崖吕家,可预知气候,无畏风雨。
华美静心想,福州府到处都有庙,每处庙宇都香火旺盛,人们信神,她也信,可她行医多年,也见过许多借神仙的名头坑蒙拐骗的人,而吕瑛真敢顶着台风出海的。
吕瑛住的院子里就有小厨房,华美静也在此处忙活,接着她便看到一高大俊美的白衣男人冲进来,把正躺在躺椅上听飞雨评弹的吕瑛提起来,进屋。
屋内传来剧烈的争吵。
“你要不要命了?才病好就出海?生怕自己死得慢是不是?”
“我会带大夫的啊,我不管,反正我要送粮去前线,她需要我!”
吕家老家主和吕瑛就这么吵了起来,但吕瑛嘴皮子明显比外祖父更利索,那软绵绵的声音噼噼啪啪讲述前线多缺粮,以及缺粮困局只有琼崖岛可帮忙破的道理。
小孩抬高嗓门,拍着桌子,一米二的身高爆发出两米一的气场。
“总不能真让前线战士去吃米肉吧?吃了米肉的军队就废了,从此都不是军队,只是贼啦!难道你舍得你的崽就带着一群贼在前线打仗啊!你可是她爹啊!”
一米九的吕房险些就被这小子压住了,他说不过外孙,但大人也有大人的法子,吕房直接提起吕瑛,把人扯自己大腿上,扬起巴掌就要揍小屁股。
吕瑛挣扎着:“你打,你有本事就用力打,只要你没把我打死,我就一定要走!”
吕房的巴掌没能落下去,他只是举着手,严肃地思考着,我到底是做了什么孽,养出来的孩子个个都这么有主意,到底是我们家的种有问题,还是我的教法有问题?
他一咬牙:“我去!你留家里。”
吕瑛:“不行,这次的台风大,你驾船没我稳当。”
这是吕房最无奈的事了,全家最不畏风雨的居然是小小的外孙,除了他,其余吕家人出海时还要顾忌一下老天爷的脸色,只有吕瑛,看到海龙卷都不怕出事。
根据吕晓璇那封信的日期,若说吕家愿意送粮过去,从接到信开始就立刻出发,走陆路的话,也该靠近那边了,可吕瑛刻意扣住了这封信,这说明一件事,这孩子不打算动用吕家水军的储粮,而是要靠自己的力量支援母亲。
最可怕的是,如今他粮食已经备好了,台风季也来了,走海路的话,他很快就能到那。
吕瑛真的能靠自己的能力去支援前线!可他手里有什么?不过一个定安县和一个才收下来的文昌县罢了!
吕房松手,吕瑛就从他怀里骨碌碌滚了出去,又爬起来,满脸倔强地瞪着他。
吕房俯身,和吕瑛平视:“海飞奴,为何不将此事交给外祖,硬要自己担下来呢?”
吕瑛拧着手指,咪呜道:“因为那时你在处理家里的水军,再要你拨粮给朝廷的军队,便是八水将也肯定有话说,不如我来做这事,他们也只当我是孩子心疼娘呀。”
吕房却听出来了,这孩子不仅心疼娘,也心疼外祖父。
于是外祖的心就软了。
吕瑛观察外祖的神色,伸出小手:“反正我走定了,运粮的船和人,给我算便宜点嘛,还有懂旗语的兵也多给我几个。”
吕房:……这小子装那么乖,说那么贴心的话,不会就是为了和我要折扣吧?
华美静一边看着锅里的老鸭汤,一边耳朵竖得老高,然后她就看到吕房气势汹汹地走了。
吕瑛要到了二十艘船,并好几百个好手,他心情大好,大摇大摆地走出来,又重回躺椅,拿起一卷书,对飞雨扬了扬小下巴:“继续唱,这《木兰辞》还怪好听的。”
飞雨笑嘻嘻的抱起琵琶:“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孙少爷,奴婢能和您一起去吗?奴婢一直勤修武功,姜平都说我放江湖上也是个二流人物呢。”
吕瑛闭上眼睛:“那你去找岚山打一架,接下百招就带你。”
岚山扫飞雨一眼,飞雨毫不畏惧,回道:“好啊。”
华美静还是头一次看到吕瑛这样敢和长辈拍桌子的小孩,但她又不觉着吕瑛是混不吝,这孩子从头至尾都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而且准备做得很充分。
这一个早上,吕瑛听着小曲,便把出门要做的准备都定下来,吩咐手下们去做准备,船、人、路上要带的武器,通通都得提前备好。
“让文昌县那边快些把粮食送来,还有,叫王晓意备好台风季需要的东西,把那些家里没有牢固屋子的百姓接到安全的地方,给他们留足粮食。”
王晓意便是文昌县县丞,原是个秀才,靠吕家给钱考到了举人,后来又捐了县丞。
华美静伺候着吕瑛用了午膳,才告退回了家,她想和儿女商议些事,谁知才进家门,就看到章桦正在收拾药箱,章芍也跟着收拾行李。
她惊愕道:“你们两兄妹这是要去哪儿?”
章芍跳起:“哎呀,娘,您回来了?哥哥说要去文昌县,台风期就在那治病救人呢,我看他几个药童都还不顶用,就说和他一起去,他也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