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用指尖按灭了烟,轻抚江秋凉的背,帮他缓过呼吸。
“抱歉阿兰,是我的疏忽。”休动作自然地坐在江秋凉身边,吊椅一个人还宽,两个人实在窄了些,休不得已只能把一条大腿搭在椅子上,“我忘了你的身体不好,请原谅我的失礼。”
江秋凉闻到了他身上的烟味,下意识让椅子的另一边躲了躲,避开了靠过来的休。
没想到休得寸进尺,直接借着空出来的空隙挤进了吊椅,吊绳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嚎。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两人的手臂挨在一起,显而易见,已经超过了社交应有的安全距离。
江秋凉身上柔软的布料贴在休偏硬质地的军装上,他这才后知后觉,休没有穿自己原来的几件常服,而是穿了一件从来没有见过的军装。
这件军装很合身,衬出他完美的身材,一双腿尤其长,江秋凉有些怨怼地发现休的一双腿垂着,黑靴子一下下轻点着地面。
在这一刻,休转过头,军装让他平添了几分凌厉,连带着眼神都莫测起来。
“刚刚。”
休随手指了一下高耸的墙:“我从这边翻进来的。”
“翻进来……?”江秋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语气满是质疑,“不会吧。”
“别这样无情嘛,有人会因为你随口的一句话心碎的,”休突然贴过来,一双手臂快而准地抱住江秋凉的腰,“阿兰,我这几天不在,你都瘦了。”
江秋凉愣在原地,被休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
烟味,阳光,和若有似无的消毒水味道在鼻前萦绕,休深色的头发擦过他的下巴,痒痒的,让他在瞬间失去了反应。
在两秒之后,江秋凉恢复理智,迅速将休推走。
“休博士,你这是在干什么?”
“哦,亲爱的,我的心碎了。”休抵在吊椅的另一端,捂着自己的心口,“我只是在关心我的朋友,而你却把我一把推开了。”
江秋凉腾的一声站起来,吊椅骤然失去了小半重量,重心不稳,险些把休给带倒。
休及时用长腿撑住,挽回了帅气的形象,他快走两步,一把抓住江秋凉的手腕。
“好了,不逗你了。”休的语调听起来难得严肃,“是克洛德将军让我回来的。”
江秋凉不解:“克洛德将军……?”
他的脑海中飞速掠过那个在车窗外举着锤子要砸他挡风玻璃的狰狞面容,虽然书房里相框里的男人看起来温文尔雅,但是几乎没有人能对自己生命造成威胁的人抱有任何好感。
休注意到了他异样的神色,却没有戳穿。
“克洛德将军今晚会回来,”休说,“他让我先回来准备。”
江秋凉不知道克洛德将军所谓的“准备”所指的是什么,但他紧绷的神经告诉他,这将会是关键的事件。
关键以为着希望,希望和危险如影随形。
“准备什么……”江秋凉听到自己在问。
“必要的东西,你不需要知道细节。”休挺直了脊背,收回了慵懒的神情,眼中有让江秋凉感到陌生的正经,“阿兰,我不能否认,战局更加紧迫了,我们要做好最差的准备。”
这天也是,或者说,这天尤其。
江秋凉吃完并不丰盛的晚餐,说是不丰盛实在有失偏颇, 啃着干干的法棍, 江秋凉想到了休之前早餐时和诺埃尔争执的内容——“我啃一个月能砸死人的法棍也不愿再见到胡萝卜”。
一语成谶。
休肯定猜到了江秋凉在想什么, 在他幽怨的眼神中温和的把一杯牛奶推到江秋凉面前。
“亲爱的,你太瘦了,需要多喝点牛奶。”
休似乎对于牛奶情有独钟,准确的来说,是对于劝说江秋凉喝牛奶。
每次他都是劝江秋凉喝牛奶, 然后自己轻抿葡萄酒。
完全的区别对待。
很奇怪, 江秋凉现在有些习以为常, 好像他在潜意识中确定, 这个身体就是需要的就是牛奶。
说起来, 他似乎在这个建筑里从未看到过镜子。
三层的小楼, 居然没有一面镜子,而他明显感觉到在这个世界, 阿兰的身高要比矮一些。
江秋凉不是没试过把玻璃和水面当成镜子使, 但是很奇怪, 每次他都能从玻璃里清楚别人的样貌,却一直看清自己的。
有什么妨碍了他看到阿兰的样貌。
阿兰的容貌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或者说, 难道让他看到了阿兰的样子, 就能帮助他了解事情的真相了?
设想很荒谬, 但是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江秋凉借着牛奶咽下了卡喉咙的法棍, 双眼无神地看着窗外。
天暗了下来。
诺埃尔很忙,与其说是忙, 不如说是焦虑,他像是一只无头苍蝇,又像是一只不知疲倦的陀螺,转得江秋凉头晕。
他的西装皱起,早已没有初见时的挺阔,白衬衣上还沾了大片的葡萄酒,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倒上去的。
诺埃尔这几天是没有换衣服吗?
江秋凉细细回想,诺埃尔衬衣上葡萄酒污渍似乎随着日子的过渡越来越多,颜色也越来越深。
要不要去提醒他一声?
江秋凉正想着,诺埃尔如同突然找到了目标,猛地看向他。
“阿兰先生,您怎么还在这里?您该上去睡觉了,快去睡觉吧,别从卧室里出来,被克洛德将军发现就不好了。”
江秋凉莫名其妙,直接被诺埃尔连推带拉拱上了楼。
“哦对了,休博士,”诺埃尔安排好了江秋凉,很快又将目光投向了闲坐在椅子上看好戏的休身上,“您能看着阿兰先生进卧室吗?我放心不下阿兰先生,但是我现在实在忙不过来了。”
休拉开椅子,做了一个很绅士的手势:“我的荣幸。”
说完,休对上江秋凉蹙起的眉,对着他抛了一个媚眼。
“不用了,我自己有腿。”
江秋凉在大夏天打了个寒颤,一步两个台阶跨上了三楼。
在二楼的栏杆处,江秋凉停住,还是没忍住对着楼下喊了一句:“诺埃尔,你的衣服有葡萄酒!”
回应他的是焦虑的脚步声,诺埃尔好像根本没有听到。
克洛德将军是深夜回来的。
午夜十二点,是一天中最安静的时候,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割开了沉寂的夜色,明亮的火光让夜色望而生畏,尘土掩埋了早已无人相信的假象。
脚步声很杂乱,显而易见,克洛德将军不会孤身一人回来,他身边是士兵,确切的来说,是很多士兵。
诺埃尔的声音很容易辨认,但是夹在一堆杂音中,明明就在楼下,却好像隔着很远的一段距离,如同退潮时海水裹挟岸边的沙石。
脚步声一路从院子到门口,再到一楼。
江秋凉从床上爬起来,没有穿鞋子,而是光着脚悄声打开了卧室的门。
走廊是过渡层,底层沉淀着亮色,表层漂浮着暗色,像极了镶嵌式的炉灶里面卷裹的火舌。
吞噬着黑暗的火焰露出了一个阴毒的笑容,伸出欲望的手指抓住了偷偷溜出来的江秋凉。
脚步声和交谈声混杂在一起,编织成莫名揪人心神的恐慌。
江秋凉趴在三楼的栏杆上,用手掌托着头,居高临下俯视走上来人的帽子顶。
他出来的不巧,诺埃尔的身影恰好消失在二楼,他似乎跟在某位位高权重的大人物身后,因为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紧张,他在喋喋不休,却没有任何人给他任何回应。
这位大人物,除了克洛德将军之外别无旁人。
没见到克洛德将军,江秋凉也不遗憾,他对于见一个老头兴趣缺缺,更何况是那个老头还不是让人心情愉快的隐藏狠角色。
一片帽子中,只有一个人没有戴军帽,休走在最后,火光中他的神情很正经,正经得让江秋凉觉得有些好笑。
大半面容陷在阴暗中,这依旧遮不住他好看的面部轮廓。
身边的士兵提给他一份文件,低声跟他说了几句话。休翻开文件,一目十行看完,从士兵手里接过钢笔,修长的中指夹住笔帽,食指用力,拧开钢笔,飞快在最后一页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他把文件合上,将文件和钢笔一起递还给那个士兵。拍了拍他的后背,快速说了几个字。
江秋凉不明所以,看着那个士兵快走几步,跟上大部队,而休落后几步,一下子走廊只剩下他一个人。
毫无预兆,休仰起头,对上了江秋凉的目光。
他似乎还在思考,眉头微蹙,这让他的眉眼看起来愈发深邃,深灰的眼珠在仰头时偏向于黝黑,他的眼中没有一点哪怕丝毫的亮光,仿佛深不见底的悬崖,要将周遭的一切卷到无尽的深渊中。
江秋凉被这一下盯得毛骨悚然。
他飞快溜回了卧室,关上门抵在门板上。
握着冰凉的把手,他才猛地反应过来,他又没有干什么亏心事,不过就是好奇往下面看了一眼,有什么好心虚的?
江秋凉越想越不对劲,他身正不怕影子斜,为什么要逃?
哒。哒。哒。
一门之隔,外面传来了稳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用脚趾头都能想到是谁。
江秋凉挺直脊背,故作镇定地随便翻开一页,假装正在认真阅读。
门被人轻轻敲了两声,没有回应得到回应,门还是被人从外面拧开了。
江秋凉不去看休,只是盯着书上的字,余光瞥见休的影子一路拉长到他的脚边。
休走进来,关上了门。
江秋凉故意装作刚刚注意到他,抬起脸诧异道:“休博士,你怎么过来了?”
奥斯卡欠了他一个小金人。
休没有看他,若有所思看着他手里的书:“阿兰,你的书拿反了。”
江秋凉大惊,赶紧把书本倒过来,直到看到颠倒的字,他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干了什么蠢事。
“休博士,你骗我?”江秋凉瞪大了眼睛,愤怒地把书摔在了桌子上。
休终于笑起来,他的笑有一种魔力,能够冲淡身上的戾气,柔和面部锋利的轮廓,也有一种让人放心的定力,好像他不用做任何事,不用说任何话,就能直白表示一切尽在掌握。
他走过来,弯腰捡起江秋凉落在床边的鞋子,食指和中指勾住,动作随意而自然。
“阿兰,你光着脚,”休语调中有笑意,补充道,“这句是真的。”
江秋凉看着他,心中隐隐有不可名状的疼痛。
休走到他的面前,单膝下跪,帮他穿上了鞋。
他的指尖有户外的暑热,左手戴着的戒指却是冰凉的。他的手指不经意勾过江秋凉的脚踝,有酥麻的痒。
“好了,亲爱的。”他俯下身,顺势握住江秋凉的手,趁他还没反应过来,在他的右手手背留下了一个温热的吻。
休单膝跪地,眼中涌动着江秋凉看不懂的情绪,像是一个虔诚的信仰者。
江秋凉想要抽回手,休却用更大的力量握住了。
不至于让他感到疼痛,但是有着足够的压制力。
“阿兰,你知道刚才有多危险吗?”他低声说,“你不能,也不该让他们看到你。”
“我知道,不能戳穿诺埃尔的谎言。”
“不止于此,你记得自己被送过来的过程吗?”休捕捉到了他眼神中微不可察的闪烁,“你记得。那你一定记得有麻醉针,不是吗?”
江秋凉想起,之前那么多瞄准过来的麻.醉.枪。
处处都是麻烦事。
“不论你相信与否,克洛德将军身边的人远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单纯,人是一种危险的动物,特别是掌握了力量和武器的人,欲望会把他们扭曲成怪物的。”休的声音很冷,和他手上的戒指如出一辙,“他们效忠的不是具体的某个人,利益是再好不过的催化剂,谁能保证始终如一?”
江秋凉没想到休会对着他说出这么一番话,陷入了沉默。
他生在和平年代,人们可以为了一个土豆的价格喋喋不休,可以对某个明星的吃喝拉撒津津乐道整整一天,可以借着互联网的保护罩对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口出恶言,他们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抛去居安思危,误以为所有人都和他们一样,享受着和平宁静的生活。
至于书页上轻描淡写的几个字?
有谁在乎?
饱含泪水和痛苦的文字被遗弃在了历史长河之中,后世以谈笑口吻提及,像是听说书先生的一场黄粱大梦。
这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江秋凉不知应该作何回答,每一丝空气都漾出痛苦,压得他近乎不能呼吸。
他只是茫然望进休的眼睛,休的眼睛很干净,映出了他的模样。
江秋凉突然想起来什么,一阵寒意从他的脚尖升起,冰凉贯穿他的骨髓,从他的眼中渗出。
他试过用玻璃和水面代替镜子,为什么从来没有想到用别人的眼睛?
这一刻,他知道阿兰长什么样子了。
阿兰果然长得和江秋凉截然不同。
可是他没有丝毫的如释重负,相反,他觉得有一块从沉重的石头死死压在了自己的胸口。
因为,他知道为什么这里没有一面镜子了。
江秋凉悲哀地看向挂在墙上的巨幅油画——
阿兰长得和画中的狄奥尼索斯一模一样!
不会是巧合,怎么会是巧合?
刻意挪走所有镜子,虚化他的倒影,这一切都在冥冥之中欲盖弥彰——
绝非巧合。
休不可能在看到阿兰之前画出和他一样的狄奥尼索斯,他从一开始就说了一个弥天大谎, 他和阿兰的初遇根本就不是在那次画展。
一个谎言需要千万个谎言来圆, 他究竟说了多少实话?
他说过真话吗?
建立的多米诺骨牌悉数崩塌, 江秋凉站在一片狼藉之前,看到了崩塌在废墟之下真相的曙光。
游戏是一个人思想情感的表达,皮囊可以千变万化,里面却流淌着相同的血,填充着相同的肉, 架构着相同的骨骼!
既然设计师能用这套思维建造出第一个世界, 那为什么不能用这套思维建造出第二个、第三个……乃至于无穷无尽的世界?
江秋凉吸起一口气之后缓缓呼出, 化作一个再平淡不过的呼吸。
他听到自己与寻常时没有分毫区别的声音:“休博士, 你能给我讲讲关于狄奥尼索斯吗?”
休拉过一张椅子, 坐在江秋凉的身边, 审视着他。
江秋凉不知道休有没有看出自己心里的想法,休是一个怪物, 但至少他没有说出来。
“我的荣幸, 你想听关于他的什么?”
“尽可能多的一切。”
“嗯哼。”他把视线转向油画, 不知道在思忖什么,“亲爱的, 你可是难倒我了。”
“反正夜晚还很长, ”江秋凉说, “不是吗?”
休笑了, 落在江秋凉的眼中,却没有了之前的暖意。
“是啊, 亲爱的,夜晚还很长。”
休说着狄奥尼索斯,和之前讲起安徒生的《夜莺》一样温和。
“狄奥尼索斯是奥林匹斯十二神之一,与其他神不一样,在信仰理性和德行的古希腊,他代表的是欲望和精神的杂糅,他是荒原上熊熊燃烧的火种,是隐藏在森林中的恶魔,是来自地狱的魔鬼。”休眯起眼,深色的眼睛前所未有的迷人,“有人说,他是欲望和精神的杂糅,代表着不可控制的混乱和癫狂。”
画中的狄奥尼索斯神态安然,和休口中的异端神形成了鲜明的撕裂感。
“狄奥尼索斯是‘流浪的异乡神’,他中途前往东方……”休还想说什么,但是及时刹住了车,试图用一个微笑蒙混过关。
“怎么?”
“没了。”休无所谓地耸肩,“阿兰先生,我不像你看过这么多千奇百怪的书,更不像诺埃尔一样能画出这样的作品,甚至连这幅画都不是我挂上的,我所知道的实在有限,你可不能怪我。”
说完,他的右手食指不着痕迹在左手的戒指上摩挲了一圈,露出了意味不明的微笑。
江秋凉从沉思中抽离出来,回了休一个同样的笑:“不是的,休博士,你告诉我的已经足够多了。”
“是吗?”休故作惊讶,“我可什么都没告诉你。”
“使者送来了宝石做的假夜莺坏了,国王才能意识到真夜莺的重要性。真正有价值的不是得到的,而是失去的,不是吗?”
“这可不是正常人的思维,阿兰,”休轻笑一声,“不过你说的不错,只是很少……”
尖锐的声响突然划破将军府寂静的夜空,紧接着是巨物落地的重响。
是枪响!
为什么这个时候会有枪响?
毫无预兆的异动让江秋凉的瞳孔遽然收紧,他一把从椅子上弹起来,可是休的动作比他更快,猛地将他推到了床上。
江秋凉本来不至于一下子就被休扑到,只是眼前一片眩晕,稀疏的雪花屏跳跃,他当即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你在牛奶里加了什么?!”
江秋凉咬着牙,从齿缝中挤出嘶吼。
休快步走到门口,又快速折返,将一个冰冷的物件塞到江秋凉手心。
“我和诺埃尔有钥匙,”休的音色很冷,又变成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陌生人,“如果有人想要强行破门而入,你就——”
休的掌心温热,力道很大,他的声音很坚定,像是早已在心中演练了成千上万次。
“开枪。”
江秋凉被休握着的手心骤然一抖,有很短的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手心冰凉,手背却很温暖,冷热如此明显的反差让他体内不真实的撕裂感愈发强烈。
“你疯了吗?我从没有开过枪!”
休突然握紧他的右手,扳倒击锤,扣动扳机,借力对准了天花板,江秋凉听到了很近的枪响,右手是随之带来的震颤。
“现在你开过了。”
休松开他的手,在江秋凉难以置信的目光中起身,快步走到卧室门口,关上了门。
门锁响起了钥匙转动的轻响。
江秋凉跌跌撞撞扑到门口,药物使他头重脚轻,他深深呼吸两下,抑制住自己想要倒下的冲动。
他发疯一样转动着门把手,门果然已经打不开了。
江秋凉重重把踢了一脚门,整个人不受控制滑了下去。
搁着门板,他能听到二楼杂乱的脚步声,有男人的喊声,有重物在被拖拽,偶尔还有两声让人心惊的枪响。
无力感攀上了他的理智,他不知道二楼正在发生什么,狄奥尼索斯泯然的目光让他觉得前所未有的讽刺。
江秋凉深呼吸几口,撑起身子,他不能待在这里,不论是从窗户还是破门而出,他都必须找一个出去的机会。
他下意识看向了手里的枪。
Mitrailleuse HDH双管转轮手.枪。
二十世纪初比利时武器制造公司的产品,适用6.5毫米手.枪弹,手.枪弹筒容量20发,两根枪管采分错式,结构为更简单的单动式,操作相比于双动式较为困难。
不过有一个优点,单动式□□的射速取决于枪手的手速,如果操作熟练,单动式的射速会超过双动式。
对于一个熟练的操作者,五秒二十发完全有可能。
江秋凉想着,在杂乱的声音听到并不熟悉的脚步声。
越来越近了。
江秋凉神经紧绷,以防卫的姿态站起身,以侧身站姿枪口对准门板,低声问:“你是谁?”
他幻想着钥匙插进门锁,期待诺埃尔或者休出现在门口。
不是的。
门把手被人拧动了,门外的人似乎迫不及待想要进来,江秋凉看见门把手在剧烈的晃动,发出金属钝重的喘息。
有人在试图破门而入!
江秋凉握紧手里的枪,厉声大喊:“谁?!”
回应他的是更加疯狂的撞门。
将军府的门都很结实,江秋凉知道此时开枪没有任何作用,他的眼睛冷得能坠下冰来,眼中闪过一丝平时没有的狠戾。
门外的人似乎也意识到撞门根本没有用,在几秒的停顿之后,门外响起了持续不断的枪声。
把手的位置被急速的子弹打出一圈凹陷,有人狠狠从外面踹了一脚。
江秋凉握着枪,整个如同浸泡在冰水中,周身散发出前所未有的寒气。他在呼吸中获得了久违的清醒,神经叫嚣着宣泄最原始的血性。
门开了。
来人背光,江秋凉二话没说先对着他的腿来了一枪。
“操!你个小崽子他妈敢打我!”
来人痛呼了一声,声音很陌生。
他穿着军装,却不是休,整个人高高壮壮,把军装穿得紧绷,全身都是象征着力量的肌肉。
挨了一枪,他微微弯下腰,子弹显然已经射进了他的大腿,但战场养成的本能让他没有任何的退缩,整个人像是一阵旋风卷了进来。
江秋凉侧身一躲,飞快闪到书桌的后面,随手抄起几本书扔向来人的脑门。
来人轻松接住了抛过来的书,把枪别在腰带上,嘴角翘起一个得意的笑:“就这几本书?要我陪你玩玩吗?”
他越走越近,笑容也越来越扭曲,他扑过来,迎面对上了江秋凉对着胡桃木桌的一脚。
胡桃木桌砸过来的重量让他的身形一晃,桌沿压过他腿上的伤口,差点将他甩在地上,他似乎没想到,眼中有一闪而过的诧异。
江秋凉踩着翻到的木桌,眼中没有任何温度,居高临下俯视:“是我在陪你玩,傻逼。”
鞋尖压过汩汩流出鲜血的伤口,江秋凉一点点加重力度,声音听不出一点波澜:“我再问你一遍,你是谁?”
来人面上有不易察觉的痛苦,他皱着眉头:“克洛德将军的部下,我是大卫。”
“你进来干什么?”
大卫咬着牙,没有回答。
“我问你!你进来干什么!”江秋凉抬起手里的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大卫的脑袋。
大卫的手缓缓往下摸去。
江秋凉立刻反应过来,扣下了扳机。
砰!砰!
两声枪声同时响起,交叠在一起。
江秋凉的右臂淌下温热的液体。
大卫举着枪,枪口有余热缓缓升起,他的右肩也有一个血窟窿,鲜血正从他右肩流出。
“来干什么,当然是来杀你的,”他语带讥讽,“阿兰先生。”
如同一只猛兽,他一把抓住了江秋凉的脚踝,将他重重甩了出去!
江秋凉砸在墙上,身体发出一声闷响,口中泛出猩甜。
大卫一步步走近:“阿兰先生,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你那个时候只有那么小,我看着那么脆弱的你,我就在想啊……”
江秋凉低着头,面容深陷在黑暗中。
“我就在想,那么小一个婴儿,掐死他肯定特别容易。你说,我怎么没在那个时候掐死你呢?”大卫举起枪,“阿兰先生,因为我的一个善举,你多活了好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