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觉这话说得情至理至,应当不会叫闻楚多心。
谁知那头闻楚却充耳不闻,只转头吩咐部将唤了随军的大夫来,硬要给他看伤,众目睽睽之下,青岩若还推辞,难免显得有些不知好歹,他无奈之下只好跟着那大夫到了左近山坡下风缓无人之处,才解了衣带。
闻楚却不知怎么也跟了上来,立时瞧见他肩上包扎的纱布已从里头渗出血来,那大夫见状也是眉头一皱,唤了旁边打下手的小徒弟小心翼翼替他一层层揭开纱布,然而几日不曾换药,也更换干净纱布,里头伤口早已开了裂,血肉也已黏连上了纱布,那大夫叹了一口气道:“公公这伤处已如此对付几天了?难道自己也不知疼?不怕这条胳膊以后用不成了?”
青岩感觉闻楚芒刺一般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竟无名生出几分心虚来,哪敢看他,只是含糊了几句,说忙着赶路,没怎么觉得疼,才终于对付了过去。
等换了药,两路人马合作一路一起出发返程,路上徐守备问起闻楚先前追着达格残部没入草原腹地,究竟发生了什么,竟然一去如此多日,又问起后头的那许多俘虏是怎么回事。
才知原来闻楚这一去音讯全无,却是追着达格没入了草原,一场遭遇战后,歼灭了其残部,又生擒了达格与其长子、三子,达格手下几名心腹部将也已尽数伏诛,只是其中一个名为卓必的,为求活命,竟然自愿供出秋戎部与其他几部王庭所在,又说达格叩边,已虚耗六部兵马,眼下诸部王庭正是空虚之时,仅余妇孺老弱,虽有余兵,却都是些没什么战力的,且都驻扎在大漠与草原相接之处几个隘口,等待支援王部,眼下他们还没反应过来,若能趁此机会,绕过这几处隘口,便只需千骑人马,即可直捣王庭。
卓必只求闻楚得胜而归时,肯饶他与族中妻儿老母一命,便愿为引路。
卓必反叛之时,达格汗王亦在场,见他投敌,当场便目眦欲裂,欲暴起伤人,闻楚见状心知卓必所言多半不假,绑了十几个俘虏一一审问核对说辞以后,果然发觉卓必所言不虚,这样的机会实在是千载难逢,也稍纵即逝——
然后便是他们看到的了。
十日之间,以战养战,连捣六部之五部王庭,将士们斩敌首四千余级,生擒各部阏氏、王子王姬、王公贵臣等百余人,仅余因年迈不曾跟着达格出兵的科多齐部的老汗王得了消息,带着余兵北逃了。
青岩和徐守备方一听了,心中第一反应便是怀疑七王爷得了癔症在胡说八道忽悠他们,毕竟话本子恐怕也不敢写的这般放肆,然而那数百俘虏却又是千真万确在摆在眼前,做不得假——
谁都不知道,当时只有千余精骑,闻楚年纪轻轻,如何敢行这样豪赌,偏偏还被他赌赢了。
徐守备回程路上,一再疑心自己是在做梦,隔两个时辰便狠狠掐一回大腿,只是次次都只是疼的险些从马背上栽下去,并未如预想般自梦中醒来,才慢慢相信了这一切都是真的。
待返回青州时,已经打算收兵打道回京的靖安侯见了闻楚,那神情明显是在怀疑自己的眼睛,又听了他这一堆怎么听怎么离谱的战绩后,茫然失语片刻,竟不知该说什么,又见了那数百罕沙贵族俘虏和被五花大绑的达格汗王后,才哑然道:“这……容王殿下……容王殿下真乃天降我朝之奇将,万岁……万岁若知道了,定会龙颜大悦,本侯……啊,舅舅这便为你准备庆功宴。”
闻楚路上早已听徐守备告过了靖安侯的黑状,却也并没多说什么,只是笑了笑,道:“庆功宴倒不急,只是不知傅伯爷现在何处?达格逃走本是傅伯爷发现的,按说这功劳里也该有他一份……怎么却不见傅伯爷身影?”
靖安侯哪敢说傅恭已被他以保护王爷不力的罪名,捆了个严严实实关起来了,就等着押回京城背黑锅呢,忙给底下部将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去把人放了。
与此同时,京城禁中,养心殿。
潜华帝坐在御案前闭目养神,两个宫女一前一后的一个替他捏肩,一个手法极轻的替他揉着太阳穴,商有鉴垂首候在一边,眼神却不露痕迹的在往皇帝面前的御案上摆着的那封折子上瞄。
那折子外封颜色与别的奏折都不同,略要深些,并无纹饰,外头却封着火漆,火漆下头用蝇头小楷注了几个字,商有鉴不必仔细看清那几个字写的是什么,只瞥见那火漆印下的形状,便知那上头写的定然是“九门差查院上呈”几个字。
折子底下压了封已拆看过的书信,就那么静静在御案上摆着。
商有鉴虽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手握代天子行批红票拟之重权,在宦官之中,更是算得上处于权力之巅,却也为九门差查院这个名字,再度回到视野感觉到十分震惊。
朝中臣子们人人以为,当年英仁帝在位时的隗江一案后,这个全由宦官把持,曾经让朝中大小官吏闻其名则色变的组织,便已经因为文臣们的一再弹劾,被解了实职,只不过剩个空壳子罢了,连他也这么想,然而直到今天他看见这封折子,才发觉原来并非如此。
窗外阴云密布,春末夏初的傍晚有些闷热,没过多久,却是忽然电闪雷鸣起来,滂沱大雨瓢泼而下,殿外传来脚步声,一个声音在殿门外轻轻道:“奴婢江勖,叩请万岁圣安。“
潜华帝睁了眼,道:“进来吧。”
外头进来一个布衣短打的三十来岁男子,面上无须,个头不高,模样亦十分普通,看上去似乎不过只是千千万万市井走卒之中的一个罢了,可商有鉴方才听见“江勖”这个名字,此刻又看清此人面貌,心中震惊骇然之余,只剩一个念头——
他竟然真的还活着。
江勖跪下叩首行了礼,潜华帝才拿起御案上那封折子,淡淡道:“这封折子,是你上的?”
江勖面无表情,只是道:“是。”
潜华帝沉默了片刻,道:“你这折子里所奏秉之事,果然是真的?你可知若被朕发觉,你受他人指使,攀赖皇子,这折子中若有半点虚言,朕……必不饶你。”
江勖叩道:“奴婢身家性命所系,不过陛下一身,万死不敢有瞒,所奏之事,字字真切,安王殿下与西北往来书信甚密,已有近一年,只因先前混在王府采购的车马队伍中,奴婢与部下们这才不曾发觉,直到前日手下人截获此信,奴婢不敢拆看,便立刻上禀陛下了。”
潜华帝点了点头,道:“你下去吧。”
江勖又磕了一个头,这才无声无息的下去了。
商有鉴心知自己恐怕听见了不得了的的事,却不敢出一点声响,他太熟悉这种大事即将来临的感觉了——
潜华帝长长叹了口气,良久才道:“……传朕旨意,宣安王入宫。”
作者有话说:
看大家差不多都忘了,备注一下:
宜王(大皇子闻越)
宁王(二皇子闻远)
安王(三皇子闻逸)
太子(四皇子闻述)
宣王(五皇子闻迁)
实王(六皇子闻适)
容王(七皇子闻楚)
八皇子闻追(未封王,暂未出宫)
其中一、三、四、五是皇后生的,二是温贵妃,六是景妃,七是燕嫔,八是宸妃。
大家不记得具体谁是谁也没关系,知道有这么个人就行,后面剧情提到自然就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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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势渐歇的时候,安王入宫来了,在下跪了叩首道:“儿臣给父皇请安。”
潜华帝目色淡淡落在他跪下匍匐的身体上,并不说话,闻逸直跪的两腿酸麻,也没等到他叫自己起身,心里隐约觉出有些不对来,却不敢抬头,只是迟疑着小声唤了一声:“……父皇?”
潜华帝这才缓缓道:“……起来吧。”
闻逸心里稍松,谁知刚站起身,却听潜华帝道:“朕听底下的人说,你自去年两淮巡盐后,在朝中、民间都颇得赞誉,百姓们都说……”潜华帝说到此处,似乎记得不是很清楚,蹙眉思索了片刻,才道,“……哦,都说你是个好王爷,夸你贤明刚正,不徇私情,管你叫安贤王。”
闻逸方才请安时,本以为今日要吃挂落,却不防听见父皇起了个这样的话头,微微一怔,倒是难得敏锐了一次,暗暗觉得皇父说这些话绝不是为了夸自己的,不敢应承,只是讪笑了两声,道:“这……这都是朝臣百姓们谬赞了,儿臣不过是奉父皇旨意办差罢了,若有办得好的……那也是因为父皇教导有方,儿臣万万不敢居功。”
潜华帝语气淡淡道:“是吗?”
闻逸被他这两个字弄得心里咯噔一声,立刻掸了衣袍下摆,扑通一声又跪了下去垂首道:“儿臣不敢欺瞒父皇,父皇若有什么教导训诲的……请父皇恕儿臣愚钝,实在不能领会,叩请父皇明示。”
说罢果真叩下磕了个头。
潜华帝淡淡道:“愚钝?朕看你是愚蠢。”
他将那御案上的折子连同压在底下的那封书信,一齐摔了下去,正正落在闻逸面前,道:“你自己看看吧。”
闻逸抬目一望,却见那封明显已拆看过的书信信封上,写着几个字,正是“安亲王闻逸堂弟亲启”,面色顿时唰的白了,嘴唇颤了几颤,声音都微微变了调,道:“这……这是……”
潜华帝似笑非笑道:“怎么,不敢看?还是不敢认?怎么不好好看看,这信里你那好堂哥,可是一口一个逸皇弟的唤你,亲热的很呢,你怎的倒好像不认得他的笔迹似的?”
闻逸额上已是布满了细密的汗,砰砰磕了两个头,却说不出话来,半晌才结巴道:“父……父皇明鉴,儿子实在是不知这封信是……这封信是从何而来,也……也实不知这信是谁写的……”
潜华帝却已勃然变色,怒斥道:“住嘴!朕如今都已把证据摆在你面前了,你怎么还敢抵赖?难不成你是要做欺君欺父、悖逆无伦之人吗?”
潜华帝从前待他们几个兄弟一贯宽和,即便他们真有什么不是之处,惹了皇父生气,他也不过只是不见他们,亦或是叫人传旨诫责,命他们自省改过,从未如此疾言厉色,更是从没说过这样重的话,闻逸虽然早知此事若被父皇知道,必惹得他恼怒,却没想到竟是如此严重,已吓得手心后背尽是冷汗,哪里还敢再狡辩,只是哭丧着脸道:“儿臣……儿臣不敢抵赖了,请父皇息怒……请父皇息怒!”
说罢又是连连磕头。
潜华帝却已从座椅上起了身,走到他面前,来回踱步,闻逸听见他喘气声甚重,脚步急促,心中越发惴惴不安。
潜华帝似在强逼着自己平息火气,良久,才深吸了口气道:“你如今多大了?你已是做了父亲的人了!朕与你母后的几个儿子里,除却你那不成器的混账大哥,你最年长,本该做出个哥哥的样子,可你自己想想,从小到大,你叫朕与你母后为你操了多少心?”
闻逸越发声如蚊讷起来:“儿臣……儿臣不孝,让父皇和母后为了儿臣费心了,请父皇息怒……”
“不孝?”潜华帝冷笑一声,“你自小是跟着博学鸿儒们读书,是太学堂的先生师父们教着长大的,难道不知朝廷的规矩和忌讳?”
“瓜田李下,尚需避嫌,你连这样简单的道理都不懂,是为不明,不听先生师父们的教诲,是为不学,罔顾朕与你母后多年苦心教导,是为不孝,身为皇子,竟敢瞒着君父,私交掌兵的藩王,更是为不忠。”
“你瞒着朕与河阳郡王私通书信一年,朕竟然都没发觉,倒是朕小看了你,朕的儿子果真是长大了,翅膀硬了啊。”潜华帝厉声道,“皇子私交藩王该当何罪你难道不知?!你是要造反不成吗?”
闻逸已被他这一番连珠炮似得话说得脑内嗡鸣,半晌才想起替自己辩解道:“父皇明鉴!儿臣岂敢!是河阳郡……”他说了一半,又忙改口道,“是闻衍!是闻衍自去年儿臣从两淮巡盐回京后,他便屡屡遣人给儿臣府上送书信,说什么……说什么性情与儿臣相投,想与儿臣结交,儿臣也知此事不妥,所以一直没有答应,可他每月都派人来送信,儿臣想着……他毕竟也是咱们闻家的子孙,又是父皇的亲侄儿,儿臣和他也是堂兄弟,他也只是说结交,并没要求什么,这般盛情儿臣实在难却,这才和他有了些书信寒暄往来,却也确实在没什么私情啊,请父皇明鉴!”
潜华帝道:“没什么私情?你可知他写这封信是求你什么?”
“罕沙六部叛乱,青州、茂陵城破,林州告急,你七弟在林州只领着几千人马守城,苦苦支撑,朕派了人去与他调兵,他却一再推诿,险些误了军国大事!这些日子西北送回来的军报里,已不知夹了多少参他的折子!他这是知道怕了,盼着你这好堂弟能替他按下这些折子,盼着你能替他在朕面前说情,饶他耽误军马粮饷的死罪呢!”
“你若真与他交情寻常,他焉敢求你这等大事?!朕若是没发觉,没截了这封信,你是不是真要在朝会上求朕从轻发落他了?”
闻逸哪敢说是,忙哭道:“父皇,儿臣岂敢,这都是他自己捅了篓子,误了军机大事,却要儿臣替他擦屁股,儿臣此前压根不知此事,就是真知道了,哪里就敢干涉父皇裁决圣断?儿臣实在是冤枉啊!”
潜华帝沉默了半晌,道:“……你该庆幸,朕今日截到的是他写给你的信,若是你回他的,现下你已在发回关陇老家圈禁的路上了。”
闻逸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颤声道:“儿臣……儿臣谢父皇宽宥之恩。”
“朕何时说过要宽宥你?”潜华帝冷道,“你身为皇子,私交藩王,论迹本该视同谋逆,朕身为天子,若不惩戒,朝廷规矩法度,岂不尽成摆设?”
“夏忠仁!”
殿门吱呀一声打开,外头哗啦啦进来两排带刀侍卫,领头的正是皇帝身边亲卫虎贲卫的统领夏忠仁,单膝跪道:“卑职在。”
“着,革去三皇子一切差事,押还安王府禁闭思过,派人日夜监看,不得酒乐,不得宴饮,叫他日日反省,除此之外,罚奉三年,无朕旨意,任何人不得探望。”
闻逸面如死灰,还欲再说,却已被侍卫压下去了。
大约是因在青岩与徐守备寻回闻楚之前,靖安侯已笃定七王爷多半已凶多吉少,预备着打道回府,因此已把青州、茂陵、林州三城的流民安置、赈灾等战后事宜安排的差不多,谁知闻楚却竟然真的回来了,倒给他们省了不少事,庆功宴结束后第三日,大军便启程拔营回京了。
一路上靖安侯的脸色不可谓不精彩,原本成功取回青州茂陵,也有他一半功劳,七王爷即便身遇不测,可却也不是他的过错,自有寻人不力的监军太监和修平伯承担罪责,潜华帝功过赏罚一向还算有度,他又是皇帝妻舅,因此自忖多半只会有赏,不会受罚,谁知七王爷竟真回来了,不仅回来了,而且还立下了一长串骇人听闻的丰功伟绩。
和七王爷大破六部王庭、几乎把六部贵族一锅端尽的奇功相比,夺回青州茂陵的功劳,简直显得微不足道,靖安侯当然高兴不起来。
只是没过几日,他却不知在打量什么,待闻楚又热络了起来,仿佛先前不愿派兵去寻人的那个不是他一般,那阵仗,好像闻楚这个便宜侄儿真成了他的骨肉至亲似的。
青岩心中隐约有些预感,暗地里写了封折子,遣人秘密加急送回京城,面上却仍未露异色,靖安侯待闻楚虽然变了脸,待他这个太监却仍是不冷不热,尤其每每一见闻楚关心他伤势,总要在旁作梗,不是说“谢公公既然如此身娇体弱,便不该担这差事出京”,就是讥讽他爱做可怜模样使苦肉计向主子卖可怜,日日指桑骂槐,俨然将青岩视作一个奸柔媚上的佞宦。
这么来了几次以后,本有心情与他装装面上情的闻楚也失了耐心,冷了脸下去,靖安侯这才觉出七王爷待那内侍似乎是与旁人不同些,不敢再惹他不快,终于消停了。
五月廿七,闻楚等人终于抵京,还未近城门,便已听见百姓们的欢呼声、隐约望见城门两侧黑压压的人群,再近了一看,居然是太子领着诸皇子在城门口携百官相迎,青岩大略扫了一眼,除了当年出宫后便一贯不爱见人的宜王,身子不好的宁王这两位稀客都在外,竟然连年纪最小的八皇子闻追——尚且还一团孩气不懂事的,也由奶母牵着,规规矩矩的穿着玄色皇子冕服站在兄长们身边,可想而知潜华帝对于他们的归来有多重视。
众人到了城门前,跃下马来和太子、诸王皇子见了礼,又听太子亲自传了潜华帝的口谕,才又重新跨上马入城。
一进城门,更是锣鼓喧天,礼乐齐奏,街头巷尾人潮涌动,两侧百姓欢呼着夹道相迎,连青岩一个宦官,也不免有些心潮澎湃起来,难怪总说天底下,再没有什么比衣锦还乡更足矣慰藉平生的了。
他想着想着,没忍住抬眸远远看向了前面马背上的那个挺拔的背影——
谁能想到当年那个落水后几乎活不下去,无人在意的病弱小皇子,也会有这一日呢?谁能想到那个小小的孩子竟然能长成今日这副模样,谁能想到身份最卑微的皇子却能绽放出今日的光芒,能立下如此奇功?
鲜衣怒马、韶华如绮,大概说的就是如今的闻楚吧。
他看着那个背影,忍不住想,这人今日的模样,却不知要落入多少闺阁小姐梦里,惊起满池涟漪。
闻楚长大了,不再是曾今的七皇子,会有更广阔的未来,会拥有更多的东西,而自己却还是那个谢青岩……那个只能怀着处心积虑的阴暗算计、满腔满腹不可对人言的鬼蜮伎俩,注定只能在阴暗中孑孓独行的宦臣谢青岩。
……他们原是不同的人,其别有如云泥。
他终于还是缓缓地把目光从闻楚的背影上挪开了,微微眯了眯眼,抬头望向了天空。
……日光简直耀眼的叫人无法直视。
除此以外,风仍是风,云仍是云。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0-21 12:15:50~2022-10-22 23:18: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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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功宴直到后半夜方歇。
以往这种场合青岩总是伺候人的,如今却是头一次成了被内侍宫婢们传膳递盏小心翼翼伺候的那个,他心里竟然并无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回忆起当年那场几乎改变了他一生的品茗宴时,颇有些恍如隔世之感。
这场庆功宴上,闻楚的风光自不必多说,其余诸人也都得了皇帝的赞誉和封赏,连青岩这个当初原是毛遂自荐立下了军令状,才得此差使的,潜华帝也赏了一座宫外的宅子,许他以后不当值时,可以出宫去外宅休息,这便是宫中极得脸面的内侍才有的待遇了,好些个从前青岩压根没怎么打过交道的勋贵,竟也开始有意无意的在宴上同他搭起话来,还有几个举杯恭贺的,青岩只是一一笑着礼还,却并不受他们的敬酒。
靖安侯倒是分毫看不出在青州城外大营时待他与徐守备的倨傲,满面笑容的和帝后、诸王公贵臣讲述容王殿下是如何神勇而归,言语间提起闻楚一去七日杳无音讯此事,却半字未提他不肯调兵寻人一事,反倒含混而过,那说辞只叫在场众人听着,倒都以为迎回七王爷的是他一样。
傅恭和靖安侯早有龃龉,只是碍于种种原因,一直隐而未发,此刻听了靖安侯的说辞,面色也有些沉,却是远远朝青岩这边看了过来。
傅恭本以为靖安侯如此揽功,只怕谢公公就是脾气再好,也要恼怒,以为他即便碍着齐家的不好发作,也要在皇帝面前为自己说几句,然而却见那头年轻的内侍只是垂目不言,仿佛被人轻而易举一句话夺了功劳去的不是他一样。
闻楚微微蹙眉,开口要说什么,然而却被潜华帝打断,大笑着道:“果如此,天赐朕楚儿如此麒麟儿,天赐我朝如此奇将,实乃我昭朝江山昌永万世之兆!”
这话是相信并肯定了他与靖安侯的功劳了,在场诸人纷纷都附和起来,又是敬酒,又是凑趣的说些巧话,他竟一时也不好再出言为青岩说话。
其实青岩倒是不恼的,自回京的这一路上见了靖安侯的做派,他便已猜出几分回京后此人要干什么了。
当日宫宴毕后,潜华帝立刻连夜颁了旨意,追封闻楚的生母燕嫔为德妃,追谥肃恭,扩陵寝。
虽是身后事,但这与燕嫔一个赤魈亡族胡女的身份而言,已是极高的哀荣,虽然大家都明白,人死万事空,死后的哀荣再大也非死者能享受到的了,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份荣耀和脸面是替七殿下做的,这回七王爷的功劳委实是太耀眼,皇上龙心大悦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会对七王爷如此恩赏褒荣亦是情理中事,只是太子已受冷落多时,安王被责罚软禁也是京中官员们人尽皆知的秘密,这时候皇帝对任何一个儿子的态度变化都难免让人多心,何况七王爷这份功劳也是实打实的,朝中众人一时都不免有些心思浮动起来。
庆功宴过后翌日,靖安侯得了恩旨,许他带着夫人入宫和皇后兄妹相聚。
初夏时节,天气尚且还未燥热起来,坤宁池子里的莲叶却已经生了满池,一眼望去,除去池面波光漾漾,满池的碧色连叶接天,齐皇后穿着一件鹅黄色福山寿海纹样的薄褂,头上只用一根飞凤衔云的金簪子松松挽了,模样十分闲适,坐在池边抓着一把鱼粮有一搭没一搭的喂着池里的鱼儿,有个宫女从远处是石径上行来,后头跟了一对锦衣华服的夫妇,正是靖安侯夫妇。
那宫女在齐皇后跟前垂首道:“禀皇后娘娘,侯爷和侯夫人到了。”
齐皇后却连眼也没抬,只是看着池水下游动的鱼儿,漫不经心似的回了一句:“嗯,去搬椅子来,给侯爷侯夫人赐坐。”
靖安侯倒还没觉出什么,仍是满面喜色,道:“给皇后娘娘请安。自半年前在宫外听了些小道消息,说娘娘在宫中和陛下闹了些小口角,臣与夫人便一直挂念在心,只是始终不得机会觐见,真是好生忧心,好在此番得胜回朝,见娘娘凤体康泰,臣心里就算是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