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妃不由愣了愣。
能穿紫袍的内侍,满宫里也只有一个,他的提点宸妃不能不重视,只好老实闭了嘴退出殿去了。
养心殿里一时只剩下暖榻上面沉如水若有所思的皇帝,和一众伺候的宫人。
待宸妃离去许久,潜华帝才开口道:“大伴。”
紫衣内侍赶忙道:“万岁有何吩咐,小的在呢。”
“楚儿可好些了?”
“回万岁的话,小的已遣人去前徽殿那边问过了,七殿下自昨晚上醒来后,烧便渐渐退了,太医说七殿下性命已无大碍,只是天寒水冷,殿下身子本就不好,这一回落水更是损了本里,以后还得慢慢细心调养,且……”
“且什么?”
“且殿下自昨夜醒来后,到今日都不肯再开口说话,见人反应……也有些慢,想是受了大惊吓,小的觉得殿下那模样很是不妥,便特意又差人去请了江太医,江太医说,心病无药医,七殿下若是不能好转,他也不敢打包票……”
他这话说的极为委婉。
毕竟任谁,哪怕是皇帝身边最得脸的御前掌印太监,也不敢明着告诉皇帝,你的儿子可能是傻了。
“啪”的一声,茶盏被挥落到地上,摔得粉碎。
满殿宫人们吓得变色,立刻哗啦啦跪了一地。
“万岁息怒。”
潜华帝似乎在强逼着自己平息胸中怒火,他闭着眼深深吸了口气,许久才道:“前徽殿的奴才,昨日落水前跟在七皇子身边的,统统杖毙,其余的,发到掖庭去做苦役,日后朕不要再看见一个!”
紫衣内侍连忙躬身道:“是,小的这就着人去办。”
“还有,重新进前徽殿伺候楚儿的,由你亲自去挑,不要宸妃插手,也不要别的什么人再来干涉,你一挑定,不许各宫再杂七杂八的往那送人,若有不听的,告诉她们,一律以抗旨论罪。”
潜华帝说完,却见紫衣内侍脸上露出些欲言又止的意思,道:“怎么的,你是觉得何处不妥吗?有话说便是了。”
紫衣内侍这才撩了袍子跪下,先结结实实磕了个头,这才恭声道:“万岁吩咐,自是没有不妥之处的,小的只是担心,前徽殿毕竟还是在钟辰宫里,宸妃娘娘又毕竟是钟辰宫主位,奴才们就算一心爱护主子,可毕竟也要受宸妃娘娘差遣,只怕到时候两头忙不过来,万一又误了事……就不好了,倒不若陛下亲自给前徽殿指个领事内官,如此两相得益,万岁也可直接过问殿下身边冷暖,岂不甚好?”
潜华帝沉默了一会。
商有鉴话里意有所指,他不是听不出来,若换作以往,说不准他此刻已经不悦内侍挑拨他与宸妃之间关系,哪怕是他身边最亲厚的商大伴也不例外。
可此刻,潜华帝却沉默了。
半晌,他才冷哼了一声,道:“钟辰宫难道没有奴才了?倒要来拿用楚儿身边的人,罢了,你也不必拐弯抹角提点朕了,你这老货,心中可有人选?”
商有鉴先是连道不敢,见皇帝果然没什么不悦的意思,才松了一口气,转身唤道:“谢青岩,你过来。”
潜华帝看着那躬身站出来的内侍微微一怔,转目看着商有鉴道:“这孩子,你倒舍得?”
商有鉴一张老脸笑的菊花一般:“哎呦,万岁这说的是哪儿的话,这宫中哪个不是万岁的奴才?自然万岁需要他们去哪,他们便去哪了。”
“小的虽把这孩子放在身边提点了些日子,也只为了替万岁分忧罢了,绝无半点私心呀。”
潜华帝沉吟片刻,道:“……也好,既是你的徒弟,朕放到楚儿身边,用的也宽心些。”
商有鉴面色一喜,转头对跪着的少年内侍道:“听见了么,陛下恩许你往后到七殿下身边服侍了,还不谢恩?”
这跪着的少年内侍,自然便是当初的谢澹,如今的谢青岩了。
自与漕帮等人一别,青岩寻了荣启改换面貌回宫,如今一晃,已有三年。
他选了一条最快,也是身为内侍距离权力巅峰最近的路——
这三年来青岩自在内务司教习后,先是到宝钞司当差,因他沉默寡言、谨守本分,办事又爽利勤快,十分妥帖,很快调往御马鉴,后来因青岩几次在皇帝出宫时不着痕迹的精心设计,果然引起了御前掌印太监商有鉴的关注和青眼。
青岩便这么一路顺遂、以极为不可思议的速度,进了养心殿,又成了皇帝御前服侍的内侍。
阖宫里的内侍,有几种命运,要么少年时一进宫就被掌事内官看上,特意为主子调教,小小年纪便送去主子身边服侍,如此可保忠心无二,这种小内侍,以后若是主子得宠或是有了出息,自然鸡犬升天,若是运道不好,也就只能主弱奴贱,受人欺凌;
若是模样规矩不好,没被挑中,又或是年纪太大的,便被送入四司八局十二监当差,有些能耐,或许过个五年十年能混个一司主位,也算不错;
至于最差的,就是进了掖庭的罪奴,那是要做终身苦役的,一辈子不见天日。
皇上身边的秉笔太监商有鉴、皇后身边的内廷总管玉有容,这些有字辈的内侍,便都是当年先皇在世时,内务司替贵人们挑出来的,属于第一种。
至于如青岩这般进宫时便已经十四岁的——
是的,青岩身量小,即便当时入宫时撒谎小了两岁,也无人能够觉察。
第二种内侍在四司八局十二监混的再得脸,终归也不如帝后身边的大监,宫里讲资历,一般进了这些司局的内侍,便不会、也没有机会再走回第一条路,可青岩却偏偏成了那个例外,不仅半路插队,到了贵人们身边服侍,进的地方还是养心殿。
而商公公脾气古怪,是自幼伴着今上长大的,也是破天荒头一次的收了徒弟,这难免叫旁人大跌眼镜,猜测起这个御马监出身的小内侍,究竟有什么本事。
做了年迈的掌印太监的徒弟,这下便连最没有眼色的人,也能看出门道了,这姓谢的小内侍走的是直通云霄的通天大道,就算有朝一日皇帝不中意商有鉴给自己挑的这个接班人,可他也已经进了养心殿,或是秉笔太监、或是内廷总管,又或是什么肥水衙门的掌事内官,总有一个位置在等着他。
简而言之,谢青岩的前途不可限量。
可谁又能想到,商公公竟会突然把自己唯一的爱徒,支使去伺候一个母妃卑贱早亡、还体弱多病的小皇子?
谢青岩的通天大道,嘎嘣一下断在了半山腰。
养心殿里几个年轻内侍面上不露,心里却都是不约而同的幸灾乐祸。
——果然商公公相中的接班人,根本就不是那瞧着分明无甚过人之处的谢青岩。
他们还是有希望的!
谢青岩却没露出什么不情愿的意思,只是双手交叠,规规矩矩叩首谢恩道:“小的领旨,一定不负万岁爷恩旨,好生伺候七殿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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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意思,宫里的每一个奴才都得奉为圭臬,更何况已经下了旨。
青岩当晚便收拾了家当,准备动身前往七皇子居住的前徽殿报道。
只是离去前免不得受了几句阴阳怪气。
“呦,这样快就要走了?”
今日他们几个都不当值,下处里围着炭炉坐了三五个小内侍,正瞧热闹似的看着青岩收拾床铺东西。
“原以为青岩哥哥来了养心殿,咱们往后一块在万岁面前当差,便都是兄弟了,不想哥哥来的快,走的竟也这样快。”
青岩笑了笑,没答话。
他若是回两句嘴倒还好,可这副温和模样,落在方才那开口讥讽的小内侍眼里,却以为他是瞧不起自己,不屑口舌相争,顿时更觉碍眼——
小内侍敛了面上笑意。
“你笑什么笑?”
青岩垂着眼,纤长的睫羽微颤似蝶翼,温声道:“漱雪公公说的很是,是我没福气与各位一道继续伺候万岁爷,日后咱们另在两宫,还请珍重,我托造办司的季姑姑从宫外买了些糖果,各位哥哥若不嫌弃,且吃着顽吧,还请不要推辞,就当是这些日子谢青岩承蒙各位照顾的谢礼了。”
那漱雪本已打好了腹稿,无论青岩如何反唇相讥,他都有话阴阳怪气的堵回去,不想谢青岩却真的并不和他计较,一时反而愣住了。
内侍们虽有月银,但养心殿里的宫人们几乎没有出宫机会,想要买些玩意吃食,只能走造办处,这一点糖果看着不起眼,其实既废银子又要关系,小内侍们正是嘴馋的年纪,一时竟没人能拒绝他的糖衣炮弹。
很快有个圆圆脸的小内侍率先败下阵来,咽了口唾沫收下糖果道:“那就多谢你了,听说前徽殿那边朝北,进了夜里冷得很,多带些被褥去,你身板这样单薄,可别着了凉。”
漱雪见他为了几个糖果临阵倒戈也就罢了,竟然还对谢青岩嘘寒问暖起来,不由得气得眉毛倒竖。
“薛漱青!几个糖果子罢了,万岁身边,咱们什么稀罕吃食你没见过,真没出息!”
薛漱青已经飞快的把青岩给的那小纸包塞到了床褥底下,闻言忍不住小声道:“那是万岁的吃食,又不是给咱们的……”
漱雪险些没被气个倒仰。
有了漱青开了头,旁边几个小内侍面面相觑,又看了看笑眯眯的青岩,也没忍住收下了糖果——
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嘛,何况人家还给他们送糖果子吃呢。
漱青见漱雪仍梗着脖子不愿收,忍不住小声劝了句:“漱雪哥,你就别犟了,总归往后青岩就走了,咱们那什么……买卖不成仁义在,都是一起伺候过万岁的,何必非得闹得这样难看呢。”
他不说还好,这下漱雪听了更来气,忍不住扭过头来倒豆子般骂道:“你这个没良心的,一点吃食就把你收买了,漱石哥对你多好?当初他若不来,商大伴分明是要收漱石哥做徒弟的,咱们几个一同长大,漱石哥的人品模样,规矩体面,哪点比不上他?如今你倒好,胳膊肘往外拐!真是个没出息的软骨头!”
“你们都被他收买了!难道都忘了小时候,漱石哥待你们的好了吗?”
薛漱青被他劈头盖脸骂了一通,倒也不恼,脸上有些讪讪。
青岩未料到漱雪竟把心里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股脑说了出来,倒有些措手不及,门边却传来一个有些不悦的低沉青年嗓音。
“漱雪!”
漱雪听见这声音,背脊一僵,闷着头转向一边去,终于不再吭声了。
来的不是旁人,正是方才漱雪口中的漱石。
他转向青岩,缓了神色温声道:“皇后娘娘今日有差事吩咐我去了趟坤宁宫,方才回来,才知你要走了。”
青岩自然和颜悦色同他说不妨事,又把每人都有的糖果纸包也递了他一份——
说实话,如非必要,养心殿里这些漱字辈的内侍,青岩一个都不想得罪,毕竟这几个内侍以后说不准就是哪宫的掌事内官,青岩既励志于做一个搅风搅雨的权奸佞宦,自然是要和各路人马都打好关系的。
——至于漱雪,不过是个孩子气的小娃娃罢了。
青岩着实犯不上和他生气,哪怕这些日子漱雪的确给他制造了不少小麻烦。
最后除了漱雪,几个小内侍都和善的同青岩道了别,庄漱石更是送他到了养心殿外的宫道上。
青岩本来正纳闷他送自己这么远做什么,却听庄漱石低声道:“我听闻前徽殿那边……恐怕差事不好当,七殿下的身子不好,这回又落了水,你去那头不比在商公公手底下当差,毕竟是一宫掌事内官,倘殿下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恐怕上面问罪下来,头一个要的就是你的脑袋,你一定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谨慎一些。”
庄漱石平日里温厚本分,并不多话,因此青岩本打算和他客气两句便罢了,不想却听了这么一番真心实意的关切,忍不住抬头看了看漱石,道:“我省的了,多谢。”
庄漱石点了点头,却把方才青岩递给他的纸包塞了回来,道:“我年岁大了,不爱吃这些,你拿去前徽殿打点上下,也好结一番善缘,倒比在我这里糟践了强。”
语罢又叮嘱了几句,这才转身离去。
青岩看了他的背影半晌,才继续朝着前徽殿去了。
他有些明白,为何漱雪会对漱石那般掏心掏肺、死心塌地了。
前徽殿在钟辰宫南边,原是宫中一处观鲤池子边避雨歇脚的偏殿,后来皇帝把七皇子交给宸妃抚养,这才修葺成一处可供居住的殿宇。
此处面积虽不大,但景致却很好,穿过小竹林便是开阔的千鲤池,主殿临着碧波漾漾的鲤池,一入了夏更是荷风阵阵,风景独好。
只是谁也不曾想到,这好风景却成了七皇子闻楚的催命符,十一岁的孩子一脚栽进冬日冰冷的池水里,再也没能醒来。
在这具身体里醒来的是闻宗鸣。
不需要询问宫人,也不需要打听什么,只看宫人打扮、殿中摆设,闻宗鸣也能认出,这里是昭朝皇宫。
他熟悉这里,毕竟这里是他长大的地方。
但却好像又不太熟悉。
殿中陈设比起当年他还在宫中时居住的地方,实在是简陋太多了。
这是何处?
这具幼小的孩童身体不是他的,甚至也不是幼年时他的,能在这样的一座寝殿的大床上醒来,说明这具身体的主人,在宫中不大不小,应当算是个主子。
宫人们哭天抹泪,口称殿下,庆幸他终于醒了。
从前,闻宗鸣也被人称为殿下,只不过那时是十一殿下,如今这些宫人嘴里叫的却是七殿下。
闻宗鸣确实有位七哥,只是因忤逆不悌,早已在多年前便落了罪,被贬为庶人。
难道他如今这具身体,是孩提时的七哥?
也不对。
闻宗鸣想起来了,他那七哥身份尊贵,母妃极为得宠,不会住在这样的地方。
那这个七殿下是谁呢?
直接问自己是谁,难免立刻让人察觉不对,而一个孩子思念母亲,却不论何时何地都是情有可原的。
他问:“母妃呢?”
然后闻宗鸣便发现,这问题似乎还是不太妥当。
宫人看他的眼神像是怜悯,又像是不忍,他们没有回答他,只是合上殿门出去了。
然后闻宗鸣听见了外面窃窃私语的声音。
“七殿下这都木呆呆好几日了,一开口就要找燕嫔娘娘,你们说,不会是燕嫔娘娘泉下有知,想儿子了吧……”
“呸!你胡说些什么?不想要命了?殿下只是受了惊吓思念母亲罢了,哪里就有那样吓人!”
又念了几句阿弥陀佛。
“唉,上头把咱们支使到这来,真是倒了大霉了,你们瞧这几日七殿下的样子,也不知是不是伤了脑子,若是傻了,以后咱们伺候着个傻子,可怎么熬得出头来啊,早知道我当时宁愿去御药房,也比来这里好。”
“什么傻不傻的,殿下就是受了点惊吓,一定吉人天相,你们还是盼点好吧!难道没听说么,先前贴身伺候殿下的,今日养心殿那边发怒,全叫杖毙了,在这说些不吉利的,难不成咱们跟着一道上路么?”
接着又是唉声叹气的声音,后头的话闻宗鸣便没再继续留神了,只隐约听见那几个内侍议论,说要来个养心殿指的管事内官,估摸着以后的日子不好过了云云。
闻宗鸣心里感觉很奇怪,他敏锐的察觉到了些许异样。
这几个内侍似乎和他隔着不止一道墙,说话时更是压低了嗓音,声音极低,可他们的议论声,他却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习武之人刻意锻炼之下,或许会有极敏锐的听觉,可这却并不是一个病弱的十一岁孩童该有的能力。
而那几个内侍话中的燕嫔,他倒想起来是何许人也了。
在林州时,皇帝潜邸中有一个赤魈族的胡女,名叫焰姬。
那时闻宗鸣赶到林州,打算拥立闻宣——也就是后来的潜华帝上京为帝,满府女眷神情有惶惶者、也有因能重返帝京雀跃期盼者,唯有焰姬见了闻宗鸣,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可怕、会吃人的妖魔似的,目光惊骇又恐惧,紧紧抱住了怀里只有五岁的儿子。
后来焰姬在前往京城的路上,得了急病,不治而亡,皇帝登基后追为燕嫔。
闻宗鸣之所以对这个女人有些印象,倒不是因为那时她看自己的眼神,而是因为焰姬与他的母妃身出同族。
他的母妃是赤魈族汗王的女儿,也是赤魈族最后一个王女,被送入京城给昭朝皇帝为妃后,赤魈族没多久便在草原部族的战乱中倾族覆灭了。
所以自闻宗鸣长大后,便很久没见到那样和他一样,长着一双灰色眼睛的赤魈族人了。
这具孩童身体的主人闻楚,若是焰姬的儿子,是否就是当年,他在林州看到被焰姬紧紧护在怀里的那个孩子呢?
所以,现在是什么年号了?
这又是他死后第几年?
闻宗鸣头痛欲裂,却忽听得殿门外响起一个温和的声音。
“殿下醒着么?”
他听见这个声音,微微一怔,险些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小的是养心殿新遣来伺候的掌事内官,不知殿下此刻可否方便,让小的进来请个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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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来吧。”
十一岁的孩子声线稚糯,只是有些沙哑,青岩来前已做好了七皇子或许已成了傻子的准备,此刻听见他口齿清晰,倒有些意外。
青岩推开殿门,绕过屏风,进了内殿,却见寝殿正中的大床帐幔半垂,隐约可见床上软枕前靠着一个幼小而单薄的人影。
他跪下道:“小的谢青岩,给七殿下请安。”
“……你说你叫什么?”
青岩本听说七皇子自醒转后一直不肯开口说话,此刻亲眼所见,传言倒并不属实。
只是他着实没想到,七皇子感兴趣的却是他的名字。
大约闻楚也听说过,养心殿的内侍都是他父皇亲自赐名的,可自己的名字里却没有漱字,这才不解吧?
青岩于是解释道:“小的无福,过了年纪才侥幸被选入养心殿伺候,故而不曾有幸得万岁赐名,仍用从前的名字。”
“抬起头来。”
青岩一怔,心中却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
这年幼的小皇子,发号施令的口吻有些过于从容了。
……好像身居高位多年了似的。
类似的感觉,他也曾在王爷身上感受过,在帝后身上感受过,甚至在商大伴身上,也隐约察觉到过。
可眼前的七皇子,听闻他在林州时便很受冷落,回宫后又病居多年,不得潜华帝重视,却又为什么会让青岩产生这种感觉呢?
七皇子问:“你入宫前,家在何处?”
“……”
他甚至还知道要摸清自己的底细。
哪怕这问题七皇子问得太过于直接了一些,可也足以见得,这位年幼的小皇子其实并不憨傻,起码是有心自保的。
青岩恭声道:“回殿下的话,小的从前是湄州人士,因母亲病重,家中缺钱治病,这才入宫的。”
“那你母亲呢?如今怎么样了?”
青岩感觉到闻楚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于是恰到好处的露出了点受宠若惊的神情,叩首道:“小的多谢殿下关怀,只是小的母亲无福,如今已经病故了。”
宫中内侍入宫前,都是验过籍引身份的,青岩当初被商有鉴看中选入养心殿时,更是被查了又查、问了又问,饶是如此,宫里也没发觉他那“父母双亡”的身世,究竟有何不对之处。
毕竟只是个内侍罢了,籍引既没问题,也不至于真的遣人大老远跑去湄州查问是否真的有那么一个孤儿寡母孀居多年的谢氏。
青岩当然也不会因此心虚。
七皇子闻言,沉默片刻,道:“你下去吧。”
青岩于是退出寝殿,外头早已候着几个内侍和宫女。
宫人们一一和新来的掌事内官见了礼,样子上倒都是规矩本分的,毕竟青岩有着养心殿出来的这一层身份在,哪怕他年纪轻些,也无人敢冒犯,这大约便是商有鉴和潜华帝提议,自己派人来做前徽殿的掌事内官的用意了。
青岩扫了一眼,心里大概有了数,前徽殿从前的宫人杖毙的杖毙,发往掖庭的发往掖庭,如今这些,怕都是内务司新选的,人数上倒是符合了皇子的规制,可也仅此而已了。
只是比起其他几位哥哥,七皇子的处境实在算不得怎么样。
大皇子、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有个位居中宫的皇后娘,自然是贵不可言,从小没受过一点委屈,至于温贵妃的二皇子,也因有个强干得力的外家,在宫中无人敢惹,唯一处境差些的大约是景妃所出的六皇子,母妃不得宠,连带着六皇子境遇也平平。
可无论如何,也比没了娘的七皇子好。
闻楚如今的处境,大约可用爹不疼娘不爱来形容,好容易有了个养母宸妃还算得宠,可却也没真的把他当作亲儿子看待,否则也不会生出之前冬日里落水那样的波折了。
青岩此前的确并未想到,商大伴会忽然把他支使到七皇子身边,他的计划原也和这位病弱的小皇子沾不上一点干系,甚至从前压根没怎么留意过他,但无论如何,此刻皇帝已经把他遣到了前徽殿,往后多半便没有回去的机会了。
凭心而论,潜华帝和齐皇后害死了王爷,青岩从没忘过他回宫是来做什么的。
此刻他若还在养心殿里,潜华帝的儿子缠绵病榻,生不如死,大约青岩不仅不会同情怜惜,倒还很乐见其成,可惜和七皇子成了一条船上的蚂蚱,便不能放任他自生自灭了。
丧母的皇子,也有丧母的好处,起码缺爱的孩子拿捏起来,要容易的多。
谢青岩从不是怕路不好走的人。
只要他脚下还有路在,哪怕只剩一口气,他爬,也要爬上山巅。
商有鉴不愧是多年浸淫内廷事务的老人,料事如神。
翌日天刚蒙蒙亮,前徽殿前后便来了两拨人,前头一拨是宸妃遣来的,说是怕七皇子这里人手不够,所以打发了两个内侍过来,后头却是皇后派来的,也是一样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