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昱替他觉得疼。
从慕柏行进入建模室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他一直站在一处，没有换过地方，从手臂滴到地上的血水已经在他脚边积了一小洼。
“你还不去治疗站吗？”他忍不住再一次开口，见对方神色平常，想了想又道，“身体如果有问题的话……会不会影响明天的发挥？”
慕柏行神色微微一顿。
虽然和设计师LUCE接触的时间不长，但不难判断对方年纪不算太大，应该一直生活在安全星域，对星航有了解但又不深，大概是星航的业余爱好者。
他生长在一个不常见血的环境里，因而看到自己手臂上的伤口会产生这种顾虑。
很正常。
慕柏行于是没有把嘴里那句“不影响”说出口，转而道：“去。”
他看着明昱，停顿片刻，第二次开口道：“另外，再和你谈个交易。”
明昱推开建模室的大门。
设计师总部建模室供不应求，从明昱进门到现在，没再有多余的建模室出来。宋澜和泰虎还坐在墙壁的等候椅上，听到动静抬起头后看见出来的是明昱，都露出诧异神色。
明昱这时候出来只有一个可能，他的设计稿以及那个通过可行性测试了
……但这才有多久？！
宋澜难以置信地看向明昱。才短短四个小时不到……这个时间，短得让人怀疑明昱是不是只经过一两次就通过了星舰的可行性报告。
明昱没多在宋澜和泰虎身上花注意力，出门后拐向左侧，招呼慕柏行：“这边走。”
明昱带他去找设计师总部附近的医疗站。
他的身形高挑，被作战服包裹的身躯和手臂上淋漓的血色都显示出他不是个好惹的角色。他的目光落在宋澜和泰虎身上，两人下意识地瞬时垂下眼，甚至不敢去看他的脸。
慕柏行身上带着一股气势，就算是像现在这样心平气和的时候，一般人看了也要自觉离他远几步走。
他的目光从宋澜和泰虎身上滑过，而后快走一步，跟上明昱。
明昱倒不是感觉不到这位星舰驾驶员身上的冷意。只是这气场一部分被最开始见到慕柏行时的中二青年滤镜过滤，另一部分又在初见对峙时克服了，还有最后一点，明昱很快就习惯得差不多了。
慕柏行只是气势强，但不是不讲道理。
“我其实只是初级星舰设计师。”明昱总算把一两天前刚刚进入星航大赛休息室时就想开口的话说了出来。
“我一直自学星舰设计师，以前在一些星舰模型公司的征稿大赛中投中过稿，没做过星舰的实体设计改装。”
他看向慕柏行：“我可以帮你改开采舰的武器和动力系统，但你……干嘛不找专业设计师？”
慕柏行：“矿区的开采舰。年份老，修改方案的实行价格太高。”
明昱：“……”
意思是因为星舰太旧，所以不想花大价钱改造。
许多星舰设计师都不爱接这样的项目，因为费事又麻烦，雇主还经常对每一个零件的使用讨价还价斤斤计较。明昱倒无所谓，对他来说，任何设计都是全新的经历与学习过程。
星舰设计师总部一条街以外，三块白色的正方体错落堆叠，最上方代表医疗站的红白色胶囊标志亮着灯。慕柏行开了自助治疗单间，刷卡开门后看向明昱，示意他一起进来。
原本镶嵌在墙壁里的自动医疗机器人感应到有患者进入，亮起运转绿灯。地面上升起治疗台，慕柏行坐在椅子上，将受伤的手臂架上台面。
自助医疗隔间地方都不大，明昱贴着慕柏行的左边坐下，看到男人在操作面板上确认身份信息，勾选治疗选项。
“有没有开采舰的原始图纸给我看看？”明昱没多注意，坐在一边问他，“我先看看情况。”
慕柏行确认了治疗项目，停在他面前的机器人开始更换机械手，右手模拟的人类五指缩回，换为手术剪。它剪开慕柏行自己缠上的绷带，开始清理伤口。
“没有原始图纸，是我用一架废弃开采舰改的。”慕柏行说道，语气平稳，“可以提供照片。”
医疗机器人已经撕开了慕柏行的绷带和手臂部位的作战服，扫描后发现了伤口里有该清除的异物残余，于是向血肉深处剜去。
“哦，你自己乱改的……”明昱看着医疗机器人的动作，而后语音突然停滞，倒吸一口冷气。
明昱不自觉提高声音：“干嘛不打麻药？！”
慕柏行侧目看他。
设计师的身体紧绷，瞪大了眼，看起来像是炸了毛。
慕柏行：“穷。”
明昱：“……”
“什么穷……”明昱实在无法苟同：“穷还捏这种脸？！”
慕柏行视线转动，神色间带上了些许询问。
明昱没注意，就顾着看医疗机器人的动作，看得他浑身难受。
医疗机器人从慕柏行的伤口中抽出几根手掌长、两根手指粗的尖刺。黑色的尖刺染了血，但仍能分辨出来不是金属产物，像是什么星兽身上的攻击器官。
不知道是锈铁藤还是飓蜂。
尖刺扎得很深，第一根被清出之后还有第二根，第三根。
医疗机器人的手术刀向下切割，已经露出了骨头。明昱看见慕柏行的手臂骨骼上有细微的裂痕，裂痕中间是一排孔洞，明显那些尖刺留下的。而还有几根尖刺深深扎入骨头，还未被拔出。
明昱心跳加速，嘴唇紧抿，额头冒汗，就要忍不住别开目光前，视野忽然被一只手遮住了。
慕柏行的左手伸出，虚虚挡在明昱眼前。
他能感觉到坐在自己身边的青年越来越紧张，放在膝盖上的手指都捏白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害怕还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
怕不是有点吓傻了。
慕柏行有些漫不经心地想着，干脆抬手替他遮了。
“是想让你重新帮我设计开采星舰的动力和武器系统。”他重新提起刚才的话题，引开明昱的注意力。男人的声音平稳，没有一丝颤抖，“加速慢，坏得快，我改过，没用。”
明昱：“……”
“如果是像你画星航大赛设计稿那样的思路当然坏的快。”明昱下意识地咕哝了一句。
他停顿片刻，没有继续说下去，偏了下头，转向慕柏行的方向：“要不……你要是真没钱，我借你钱打麻药？”
这实在不是正常人能受的了的操作，看着像上刑。就算他现在看不见了，心里的两个小人仍旧在持续不断的打架。
一个看不过慕柏行的“自虐”建议他助人为乐帮助新队友。
一个又不服不忿地提醒明昱他自己现在也是个缺钱的穷光蛋。
最后还是助人为乐的小人占了上风。
明昱没有听见慕柏行的回答，知道他不打算答应。
明昱也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这么缺钱，但盘算了一下星航大赛的奖励规则，又退了一步道：“星航大赛预选赛带我过了第一轮，我就给你免单。”
一管麻药也就一百星币，如果慕柏行真的实力强劲带他过了第一轮倒也不亏。
慕柏行：“……”
慕柏行牵了下唇角，弧度浅得让人无法辨认。
LUCE的年纪不大，应该还是学生。慕柏行想道，家里条件也许不错，心思单纯。
提议借钱就算了，还这么大咧咧的说不用还，也不怕提这么一次自己一直赖上他。
这样的性格，朋友应该不少，但容易受欺负。
慕柏行的思维发散。
他认为、也希望，LUCE是在被人温柔相待的善意中长大的。
善良、又有点小脾气。
在星网上如此，在现实中大概也如此。
他一会儿没说话，明昱已经不能忍了，用腿撞了撞慕柏行，催促道，“想什么呢，行不行，赶紧的，麻醉给你扎上。”
明昱说着就去拉慕柏行的手掌。
男人的手掌发冷，掌心有一层冷汗。明昱伸手一碰，总算确定慕柏行是个正常人了。
不是不会疼，就是能忍。
他拉了一下，却没能把慕柏行的手拉下来，视野仍旧被挡着，只听见对方又笑了一声。
“多谢。”他说道，“没事。”
慕柏行停顿了片刻，继续道：“我居住在自由星域，北方外港。”
他不爱和人闲谈，更不喜欢和人谈论自己。但面对明昱，他不介意多解释两句。
明昱：“……”
自由星域，又被称为放逐星域，紧邻星线与黑潮，曾经是北星域与中央星域相交之处。
黎明之战后，人类安全星域缩减，北星域近乎被黑潮吞没。于是交界处繁华不再，变得危险而混乱。
那里处于人类三大安全星域以外，虽然附近的资源矿星很多，但人口成分复杂，多得是在安全星域中被追捕通缉的逃犯，也有欠了债还不起于是逃出去的普通人，和遭遇星航事故后丢失了身份资料只能搁浅在安全星域外的幸存者。
当然，自由星域中更多的是这些“原始居民”的后代。
这片星域不受中央星域、东南星域与西南星域这三大星域政府管辖，不受法律制约，相应的，也不设置联合警署，没有保护协会，没有官方医疗站点，治安混乱，强者生存。
自由星域的居民不被允许随意进入三大星域内。他们可以通过向指定办事处上交资源换取贡献点、并用贡献点购买进入三大星域的通行证或者居住证。据明昱所知，一张五年居住证需要的贡献点数额是天价。
而外港，又是自由星域的最外端，是秩序最混乱危险的一片地方。
明昱：“你在自由星域？”他有些迟疑，“为什么？”
“星航事故。”慕柏行简洁道，“我在外港被星舰救起来。从逃生舱冷冻室苏醒，记忆不全，也没有身份资料，无处可去。”
明昱稍微松了口气，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慕柏行怎么也不像是穷凶恶极的逃犯。
但因为星航事故而落入自由星域……明昱想要安慰他，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能从星航事故中死里逃生，已经算幸运儿。
但自由星域的生活，又充满了艰难与危险。
慕柏行的声线却十分淡漠，只说道，“外港的探索队经常前往危险星海。”
因而受伤是家常便饭。
而没有政府医疗机构的价格补贴，麻药一类药品在环境混乱的外港，是高价奢侈品。
那里遵循丛林规则，能够留下的都是强者。
开烧烤店的老板都得是深藏不露的退伍雇佣兵，和来砸场的小混混打架时能把店铺一拳轰塌。
不仗势欺人的都难得一见，陌生人的善意比最昂贵的药物还要奢侈。
慕柏行放下手掌。
他的目光平静，看向明昱时，在那片冰冷深邃下透出一点浅淡到似乎并不存在的柔和：“好了。”
医疗机器人已经把伤口清理完成，治疗等也已经熄灭，刚刚血淋淋的台面被收拾干净了，慕柏行手臂上的伤口也重新缠上了绷带。
眼前没有过分刺激的画面，但明昱心里并没有比刚刚舒服。
大概是脸捏得好看就占优势。明昱盯着慕柏行想道，让人想象他平常面对的世界就难受。
有一刹那明昱觉得自己的生活也还过得去。
至少安全星域中的必须品与基础服务都不昂贵。
而自由星域的居民不止是在现实生活中基础资源匮乏，进入星网的各项消费的价格也和三大星域的人不同，格外昂贵。
星网中的各个服务针对他们的价格都是按贡献点结算，要价高得离谱。
明昱动了动唇，突然意识如果不是自己刚刚坚持，慕柏行也许不会来医疗站，而会下线后自己处理。
他来这里，只是想让队里的设计师不要对他们明天的比赛产生疑虑。
“走了。”明昱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慕柏行已经站起身道。
“如果你愿意帮忙设计开采舰，我传几张现状照片给你看看。看完了你先开价，我看能不能付得起。”
明昱于是哦哦两声，跟着他走出医疗室，犹豫道：“要不现在就去？先看看你开采星舰的情况再说价格，指不定就是加两条线的事，我也水平有限，就当练手了。”
“先准备比赛。”慕柏行说道，“不急。”
明昱于是下了线。
他准备比赛的方式很简单：埋头睡觉，养精蓄锐。
近二十小时后，明昱被闹钟叫醒了。
星期五中午十一点三十分，学校、公司的食堂，各大餐厅，便利店，公交站……各个地方的光屏都在播放同一条信息。
五年一度的星航大赛预选赛，即将开始！
明昱躺在床上，带上虚拟头盔，确定进入星航大赛的插件正确工作。
而后他轻吸了一口气，闭上眼。
神智陡然坠入虚空。
明昱站在了星航大赛依据星网特意开辟的虚拟空间中。面前的操作面板和平常登入星网时相似，只是星航大赛的选项下面亮着一长溜的下拉菜单，比如星舰制造室、星舰维修处、启航港等等……而明昱的默认登陆地点是他已经见过一次的公共休息室。
所有的功能性模块都与这间休息室相连，而星舰设计师总部也有三分之一的建模室被划为星航大赛使用。
走廊上粉色的星空蔷薇生长茂盛，一支绿色花枝搭在休息室门口。明昱再次推开石门，休息室里却空无一人。
一面巨大的光屏投在休息室正中央，上面是半分钟的开赛倒计时。秒数正在逐渐下降，从三十走到二十，而后是十、九、八、七、六……
“女士们，先生们，这里是五年一度的星航大赛，孕育人类未来之星的摇篮——”
官方直播间里，虚拟兔子形态主持人身穿深蓝色西装礼服，神情激动。他的身影被投影至三大星域的各处，甚至连自由星域的不少店铺光屏里都放着实时转播。
“众所周知，星航大赛将经历三个月的预选赛，一个月的星域赛，和最后一个月的总决赛——！获得前三名的小队将收获丰厚的奖金和资源！另外，我们还将评选出最优秀的驾驶员、操作手，还有星舰设计师，和维修师们——”
“预选赛期间，将有百面直播光屏，为大家精选精彩刺激的比赛场景。各位观众可以在右下角切换播放光屏——另外，这次预选赛期间还有三十面光屏专门对准我们的三十支种子战队！让我先来一一介绍他们，第一支种子战队是来自中央星域的明彦战队！听到这个名字大部分中央星域的居民们都应该明白了……”
“现在的明家算什么啊。”一名造型古怪、一半人类身体、一半机械身体的青年沉默站在公共休息室内。他的肩头趴着一只穿着橘色小马甲的毛茸茸松鼠。松鼠的大尾巴翘着，扫在他的半边机械脸上，瞪着黑圆的小眼睛，脸颊鼓起：“当年以身殉职、挽救人类的是明卓封上将，现在的明家家主就是窃取别人胜利果实、篡改历史的坏人！”
崔晓铎年纪小，但听爷爷讲过不少事。他的小爪子扒着青年的肩膀，看着面前的倒计时归零，眯起了黑豆一样的小眼珠。
“预选赛和他们对上还不值当!”他顶着小松鼠虚拟形象，霸气侧漏喊道，“但到了星域赛！我们一定要把找机会把他们淘汰出局——”
青年侧过头，一只碧蓝色的人眼和另一只深灰色的机械眼都注视着肩膀上的小东西。他的身形比普通人消瘦些许，半边人类面容肤色苍白，俊秀的脸上带着几分病气。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用机械手轻轻摸了摸小松鼠的背脊，理所当然道：“好。”
在他们面前，倒计时终于一跳一跳，从五蹦到了一，而后归零。
“嘭！”
光屏上放出烟花绽开的特效，连音响效果都做得十分逼真。明昱下意识退了一步，肩膀被一只手抵住。
慕柏行的虚拟形象猝不及防在他背后出现，明昱差点踩到对方的脚，赶紧又向旁边挪开一步，转头看他。
“星航大赛正式开始——”礼花余光照在两人的脸上，光屏上刷新出了第一轮的比赛信息，果然是资源收集关卡。每队使用一艘探索型星舰，按照第一轮发放的星图进行为时三天的资源收集，所有的星舰必须携带收集到的资源，在比赛第三天结束以前回到比赛地图最中央的A区进港。队伍之间可以互相攻击，但“死亡”队伍的资源不会归胜者所有。
第一轮比赛的规则简单，淘汰的标准也清晰明了：三天时间后按队伍的收集资源数目排名，位于最后50%的队伍直接淘汰。没有按时回到A区的队伍淘汰。在比赛中被击毁、失去行动力的队伍淘汰。如被击毁、失去行动力的战队太多，以至于存活战队少于50%，则存活战队全部进入第二轮。
“走。”慕柏行搭着明昱的肩膀淡声道，“去看你给我们设计的星舰。”
“老大——LU哥——！”
慕柏行拉开通向星舰制造室的门，一群五彩毛瞬时转头看向两人。明昱这才知道刚刚为什么休息室里没人，原来是都到了这儿。
“LU哥——！”红色头毛第一个冲上来，激动万分道，“你把这艘探索星舰改得更酷炫了！”
这艘中型探索舰是银灰色的舰身，普普通通的类三角形狭长体态，下方加载两个兰姆达炮管，舰身上有一堆明昱加装上去的探测设备。
“哪儿炫酷？”明昱怎么看怎么觉得和普通星舰没什么差别。本来就是按照最常用的探索型星舰改的，能有什么大差别？
“这里！”红毛拉着明昱绕到侧面，指给他看舰尾处的涂装，“LU哥！你把舰尾涂上了我们的颜色！！！”
另几个彩毛跟着点头。
明昱：“……”
是的，他在设计图纸上随手星舰的舰尾顶端涂上了黑、红、橙、绿、蓝、紫、白几种颜色。
“一点仪式感啦。”明昱当时只是随手一画，没想到这几个人这么喜欢。他于是说道，“下次多涂点！”
另一边，慕柏行已经在操作光屏上点了两下。制造室末端的大门打开，传送带将星舰运出制造室，一直放置入启航港。
慕柏行一只手扶着舱门，转身看向他们，目光最后落在明昱脸上。
慕柏行：“来。”
“来！”明昱立刻应道。
这是他第一次进入非民航星舰。
好像小时候那些不可实现的、天马行空的梦想重新有了色彩。明昱眼睛发亮，三两步通过交界口，几乎是蹦上了舷梯，以至于慕柏行在他手肘上拖了一下，提醒道，“别踩空。”
几名五彩头毛跟在两人身后。
最前方的红毛和橙毛大大咧咧，一无所觉，后面的绿毛和蓝毛正互相交头接耳，神色间看起来有些紧张。最后面跟着的紫毛是一名不爱说话的自闭少年，只顾着埋头往前走。
舱门在他们背后合上。
明昱跟着慕柏行穿过通道，进入主舱室。他没有登上过星舰，但在虚拟投影中早对这艘星舰熟悉无比，走的熟门熟路。
穿过主舱室，前方就是星舰的驾驶室，纺锤形的驾驶室中央是主副驾驶位，一侧三个观察位。慕柏行打了个手势，示意明昱坐在他旁边的副位上。
队里只有他一名驾驶员，这个位置是空的。这里视野很好，是整艘星舰里最适合欣赏宇宙景观的地方。
虽然大部分时候，坐在这儿的人都没有心思和精力欣赏景色。
慕柏行戴上驾驶头盔。
“星舰启动系统自检完成——”
“精神力线路通畅——”
“精神力放大器工作状态正常——”
“精神力痛觉屏蔽系统工作正常——”
随着机械提示音播报完毕，驾驶室内亮起一阵光芒。
镶嵌在内壁中的每一道管线都闪过一道暗金色的光辉，一面面光屏展开，驾驶舱壁中央环带的遮板变色，成为面向宇宙的透明色。
星舰侧面亮起即将启航的指示灯。
它从沉睡中苏醒，仿佛远古星空之中的巨兽睁眼，又是人类机械技艺在登峰造极处凝聚出的瑰宝。在无人能见的地方，属于慕柏行的暗金色精神力顺着管线流入星舰的机械心脏。半生物半机械的器官仿佛被注入血液，在刹那间收缩，而后向外尽情舒张。
明昱的神色微动。
他似乎听见了心跳声。
来源于这艘星舰的机械心脏。
这是他从小就一直想进入的星舰驾驶室。
明昱不由自主地放出精神力触须。无色的精神力丝穿游向驾驶舱四处。几缕触须不听明昱使唤，快速围在慕柏行身侧，沿着男人的小腿、手臂，一路攀上他的肩膀，甚至蹭上他的脖颈……
明昱：“……”
明昱脸上漫上一片不显眼的红色。
那感觉比用自己的手指触碰慕柏行还要清晰。他感觉到男人有力的肌肉，皮肤的温度，颈间动脉有力的跳动……
明昱以手捂脸，赶紧控制自己的精神力触须撤回，没有注意到慕柏行放在驾驶位上的手指轻轻一颤。
有东西。
尽管轻微得仿佛羽毛，慕柏行却感觉到了。
他的大部分精神力已经灌入星舰，在启动程序中暂时没有分心去思考分辨，只抬起左手，随意拂过脖颈。
星舰在上浮。
星港下方的固定轨道松开固定扣。伴随着几声轻响，星舰彻底脱离固定轨，加速向上方浮起。
垂直的星港轨道正在快速退后。明昱右后方，红毛戴着观察员头盔，正通过其内的内示光屏寻觅星图上的资源标点。
这张星图是星航大赛配备的、对他们所在虚拟星域的资料示意。红毛看着地图，自言自语道，“出了星港后，星舰在宇宙中的位置应该是随机刷新，我希望我们能离这个资源补给站近一点，但周围最好没有别的队……伍……我靠！！！！——”
“轰——！”
深红色的炮火穿透宇宙，带着燃烧的焰尾，向明昱所在的探索星舰骤然轰来。
在这一秒，星舰才刚刚脱离星港。
但迎接他们的不是预料中漆黑平静的宇宙，而是一道炫目的深红色光柱。
不详的红光通过透明窗填满了驾驶室，甚至不用观察手报告，所有坐在驾驶室中的人都知道情况不妙。
明昱猛地抓紧座位边的扶手，在这一瞬间忘记了这是虚拟的宇宙，只感觉这一片深红似乎是死神黑色斗篷下露出的魔眼，是生命尽头的宣告。
他浑身僵硬，大脑一片空白，在极度的紧张中，感觉到脚下的地面倏然倾斜。
尽管有固定装置保护，明昱的身体仍大力撞向了背后的靠椅。
探索型星舰的后部发动机轰鸣，喷射出橘色光柱。整艘航舰骤然向上拉起，同时向右侧翻滚，速度快到超过明昱的想象。红光从他们身侧滑过，击中原本在明昱后方的星舰，爆发出一阵火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