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隶担心道:“哎哟,大人不会一不小心踩河里去了吧?”
林析沉晃晃悠悠地在围栏上走,眼看着快掉进河里,右手的剑熟练地换了下位置到左手,又稳住了,然后又晃晃悠悠地走着。
“啧,那倒不至于,毕竟……”
毕竟没出来,下一秒水花四溅——他真掉河里去了。
许涧跟吴隶大眼瞪小眼,才反应过来救人。
林析沉烧得厉害,要请大夫可是夜已深,也是不愿拖到第二天,吴隶忽然想到林析沉提到过的老军医,将他请了过来。
老军医一过去,江御就听到风吹草动,以为有什么大事,先前明明特意叮嘱放松怎么又生病了,于是跟着梁永琮一起过来。
江御快人一步,把许涧吓了一跳。
他摸过林析沉的脉,有些紊乱,还好腕上的毒痕并未作祟显现。
梁永琮看过诊,迟疑不决,江御很是看不惯人吞吞吐吐,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等他放屁。
梁永琮收起药箱,抹了一把虚汗,“这……不是说休息休息放松身心吗?怎的又……处理公务发烧了?”
“散步,掉河里了。”江御言简意赅回答道。
“……”
梁永琮顺了顺胡子,一边开药一边想:散步如此凶险的吗?大人物身边都是明枪暗箭啊。
许涧蹲在林析沉殿外的台阶上,梁永琮出来时他旁敲侧击套话无果,心中有些恼,蹲在门前等江御出来。
江御用干帕子把林析沉湿润的头发擦干,不慎碰到了林析沉右肩伤口,泡在水里积了些湿气,林析沉给疼醒了。
他一把拉过江御揉搓他头发的手,放在鼻尖嗅了嗅,熟悉的体香晕染开来,哑声道:“你怎么来了。”
江御抽开手,继续拿帕子擦,嘲讽道:“散步掉河里,还有什么是你做不出来的事情?”
“哪儿有。”林析沉耍着无赖,这确实是一件丢人的事。
“你喝酒了?”江御闻到清幽的芳香。
“没有。”
林析沉死不承认。
江御凑到他唇边细细闻了闻,舌尖探到林析沉嘴角舔了舔,“桂花味儿的。”
林析沉愣了愣,江御见他那副样子好笑,“为什么你喝不了酒?”
醉酒这事情只能怪林羽,那时候林析沉太小了,小孩子精力充沛,大半夜睡不着瞎溜达,刚好瞧见了鬼鬼祟祟的老爹,如此猥琐的动作直接勾起了人类的好奇心。
林析沉看着老爹走进灶房,自己踮着脚尖扒拉窗纸偷看。
等老爹离开时,林析沉吃力地揭开酒塞,闻到一股特别冲的味儿,却不知道有什么好喝的,值得三更半夜蹑手蹑脚偷藏吗?
小孩子太小了,想尝尝味儿,竟然掉进酒缸里,而酒还是林羽讨来的陈年烈酒。
林析沉在柴房里不知道睡了多久,下人找遍整个府邸都没找到,还是他哥无意间发现了柴房里揭开瓶塞的酒缸。
好像还因此挨了一顿板子,记不清了。
从此,林析沉沾一丝酒就醉得不省人事。
“你还有哥哥?”江御从来没有听说林析沉有兄弟。
“原先有个哥哥,后来死在大火中,祖父把此事遮掩了下去,世人只知道林家只有一个嫡子。”林析沉又补了一句,“他待我很好。”
林析沉至少还体会过亲情,而江御从来没有感受到过一丝温存,连军中同袍都很少与他说话,那次大捷后回京,大多都想阿谀奉承他或者避着他,敢打他玩笑的只有林析沉一人。
林析沉乱发散落,衬得脸更加白皙,如一朵出水芙蓉。
想到这里,林析沉不禁问:“你出身毫无背景却能封侯拜相,有高人指路?”
江御难得一笑,“你是在刺探皇帝私事?”
林析沉似是不快,换了敬语:“是臣多嘴。”
江御并未置气,点好香薰燃起火炉后便闭门而去。
许涧听见动静立马起身单膝行礼,江御也没拦,随口一问:“你就是许涧?”
“回皇上,正是在下。”许涧掂量措辞,“皇上可知大人身体异样?”
许涧这话不是在问高烧。
“他没告诉过你吗?”江御不了解许涧,没敢随意透露,却不怀好意地故意使绊子,挑拨离间道:“亲信都瞒,林总指挥小心谨慎得令人钦佩。”
江御言罢匆匆而去,许涧当了回冤种,守完林向守林析沉。
第13章 进退维谷
林析沉起了个大早,天才蒙蒙亮,府中静谧无声,要知道他平日里都是卡着时间起床上朝,下人们深知这一点,也不敢走动吵闹。
林析沉掩饰地浇花,伺机打量周围有没有人注意他。确定无人后,蹑手蹑脚做贼似的跑到林向房里。
林析沉坐在榻边,从被窝里将他的手拿了出来,红疹并未消退,他又吩咐下人照着药方再熬了一碗,提前加了些蔗糖,一口一口不耐烦地喂了进去。
他守在林向身边,轻轻抚摸林向满是红疹的手,贴近自己温热的额头。
林析沉守了很久,他没当过父亲,也不会照顾别人,他自己还等着别人照顾呢。
他只会照猫画虎学林羽的教育方式,但也觉得许涧说得对,他爹的教育方式真的是个例外。
林析沉是林羽用鞭子抽出来的,起初年幼时他有哥哥,全家的希望寄托在哥哥身上,他可以痛痛快快无忧无虑做一位纨绔公子。
乘他哥余荫,碌碌无为一生多好。
碰巧,一场大火轰轰烈烈地终结了他的童年时光,林羽不得不对娇生惯养的小儿子痛下针砭。
春风化雨的感受自己都快忘了,又怎么教得出来呢。
想着想着林析沉有些倦意,拖着头打盹儿,等院子里的老人定时定点叫林析沉该上朝了才清醒一点。
林析沉叫了一个灶房老头,下令过了巳时红疹未消再请大夫。
临行前他摸了摸逐渐消退的红疹,眉眼轻轻一弯,弧度优美,林向其实醒了,从他这个位置刚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林析沉正准备打马出行,许涧拦了下来,“大人,我刚好去述职,一道吧。”
排时辰述职得接近晌午,大清早的跑去喝西北风吗?
许涧解释道:“我顺便去御林军里拿牌子,呈到工部。”
江御是给林析沉告了假的,可非常时刻还是勤勉为好,落了口舌难得骂回去。
毕竟林析沉有过散步掉河的前车之鉴,倒不如把他绑在案牍之中。
许涧换好了袍服,没让马夫牵马,而是与林析沉步行,问道:“大人,昨晚怎么掉河里的啊?”
“踩滑了。”
林析沉答得非常随意,许涧也没有刻意深究,他觉得林析沉愿意告诉他他就听,他没有必要逼人就范。
“大人,你还记得那个鹰形图腾吗?”许涧挑起了话头。
“找到幕后主使了吗?”
许涧一哂道:“我同秦尹包抄了番邦人的老巢,寻得了一点踪迹,审问几个活口简直是无厘头,他们连自己为谁卖命都不知道,鹰图腾的人伪装成当地地头蛇,几次抢劫粮仓,跟着干的人还以为自己人间正道。”
“鹰腾人竟然不是外族人?”
“是外族,那几个嫌犯说过有几个口音腔调很像番邦人,这个总难以伪装吧?”
“这几年大人私底下派出的暗桩来报。”许涧低下声来,“鹰腾人盈利的方式是悬赏令,很多人并不是意外身亡,而是有人刻意为之,给钱取命,但他们有一条规矩,便是不杀朝廷命官。”
林析沉在椟南镇时遇到过袭击,那时候确实没有任职于朝,估计也是追杀目标之一,新奇道:“可有详细价表,我的项上人头值多少银子?”
“……”许涧移开脸,兴致缺缺,“一百多两。”
“这么少!”林析沉十分不解,“好歹也要上千吧!”
许涧努力把话题拉回来,“大人,能不能注意一下重点。”
鹰腾人既然用过暗卫的手法,那么一定与暗卫有什么联系,甚至是位高权重,暗卫可能出了叛徒;单纯的江湖组织摁住口风不是难事,偏偏动作朝廷身上,那么一定是有利妄图;现在只有一个疑点,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椟南镇是好几年前,那时候可没见外敌入侵,难不成是徐徐图之。
“要把此事禀报给皇上吗?”
“先别。”林析沉说道,“我觉得皇帝应该知道鹰腾人的存在。”
暗卫曾经是有两万人之多,如今削成六千人,背后的原因江御心知肚明。
前朝皇帝拨款犒赏轻骑营,押送辎重的便是暗卫,时过境迁江御忽然跳出来说暗卫中饱私囊,贪污了银两,大笔银两不翼而飞,户部连夜核查账本,林析沉忙得脚不沾地,他知道是江御故意陷害他。
大笔金银不对账,只有一个可能,便是私养军队,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江御一出手就抓准了皇帝的心病。
偏偏那个时候把林析沉在椟南镇的事情翻了出来,一时间动辄得咎,众说纷纭,又扯到了烧死的尸体身份之说。
三司会审啊,掉层皮都是轻的,好说歹说把自己摘了出去,罚了俸禄不说,林析沉的暗令被扣了几个月,回去还挨了一顿老爹的打,之后也是用这个把林析沉的暗卫一再削减,军饷户银减半,都得自己掏腰包!
现在想想就来气!
林析沉肚子传出一阵搅和,才隐约记得下人送饭到自己房里,自己跑得没影,忘吃了。
林析沉疯狂转移自身注意力,妄图支走腹痛,“许涧,你有兴趣去蒲将军麾下打仗吗?”
“啊?”许涧叫出了个高八度。
林析沉目光如水,静静扫过许涧,“入仕也不错,考虑走哪条路?”
“我还早吧。”
“不早了。”林析沉想了想,被自己的天马行空弄得忍俊不禁,“诶,以后你有出息得个一官半职记得捞我哈哈哈……”
“……”
步履到朝廊前,许涧想同林析沉一道进去,却被人提刀拦住,能带刀行于宫中还敢拦他的只有御林军了。
林析沉本勾搭着许涧的脖颈说笑,笑颜立马淡了下来,柔情似水眼瞬间冷了下来,锐利地瞟过提刀拦的人。
前任御林军统领亲手被林析沉在宫变时砍死,血溅当场,很多人都看见了,所以御林军大都不待见暗卫。
暗卫也不待见御林军。
“宫中有规矩,闲杂人等朝会结束前需在朝廊外等候,总指挥不常上朝是忘了吗?”拦刀林析沉面前的刀刀鞘是銮金红纹交错,至少从三品以上,只能是新提拔上来的御林军统领。
许涧上前,拇指摩挲腰间刀柄,一时间剑拔弩张。
许涧见林析沉没有表态,欲亮出刀刃,刚刚抽出就被林析沉带过摁回刀鞘,“辇毂之下拔刀活得不耐烦了?”
林析沉扔下一句等他,便转身大步流星迈了进去。
御林军统领嘴角微微一勾,透露出一股恶意,许涧越看越觉得这张脸十分眼熟,却有些记不起来。
朝会上,林析沉始终保持沉默,缄口不言,作壁上观,已经有负责的官员将三州条例章程尽数列出,绕开军机处直接呈给皇上。而带头干的便是新上任的户部尚书,许涧提到过的翰林院的寒门学生。
如今诏令上落了红,但林析沉知道,江御不愿意拱手相让,那双从不表态的眼眸之下,藏着的不可捉摸的深邃阴鸷。
他去了偏殿,江御正百无聊赖下闲棋,自从当地上书断了之后,日常公务反而没有那么多。
林析沉礼毕,手里捧着一封奏言犹豫不决,难得他没有泡在书房里,平白无故扰人兴致不好。
江御心思都在棋盘上了,手里的黑子在指尖跳跃,却迟迟落不下去。
看来是十分不给人脸了。
林析沉想知趣地退下,江御忽然落子,说道:“会下棋吗?”
“看过,不曾下过。”
江御敲了敲案几,示意林析沉过来,“你觉得这一步走得好吗?”
怎么看也是一步进退维谷的废棋,活给人送命的,但毕竟是上司嘛,马屁还是得恰到好处来一点,林析沉模棱两可道:“此棋看似单刀直入,实则暗藏玄机,常言道置之死地而后生。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陛下深谙此道啊。”
江御仿佛被林析沉带水沟里去了,煞有介事点点头,“暗藏玄机?我属于哪一种呢?”
“……”
“嘴净去忽悠人了。”江御挑起眼皮移开棋盘,目光停在了林析沉手上的奏言,“有事说。”
“西北驻军由工部列出,三州相让可保西北几年内太平安康,还是由盛乾澜将军带军驻守吗?”
林析沉这话基本上问完了整个局势。
轻骑军旧部只有江御能调动,他却不肯放在边陲,因为养一双眼睛很重要。
两江坐镇主帅是前朝与他并肩作战过的罗怀仲,唯一他放心得下的老前辈。但总归长江后浪推前浪,他一身烂骨挑得起半壁江山吗?
蒲将军是后起之秀,蒲寄年的儿子蒲知弦,驻军东三境,只怕太过年轻不堪重任。
这么说下来,江御不在,没有昔日威风凛凛军纪严明的轻骑军,一时竟然找不到一个能真真正正担起江山的人才。
便只有龟缩吗?
“林析沉。”江御又抓起一颗棋子,“与你何干?”
蒲知弦能在礼部的弹劾之下驻军东三境,很大部分的原因是林析沉力排异己,才让他能堂堂正正登台受封。
他本来可以不插手这滩浑水。
他为他找了一个最合适的人选。
江御淡然看向林析沉,手里棋子顺指落下,这步看似进退维谷的烂棋,竟然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冒进于敌营,截断于后生。
他会扼制住盛家的喉咙,当一条拴住铁链的野狗。
林析沉往后退了几步,一撩衣摆正色跪下,手里还捧着奏言。
总指挥一职平平无奇,甚至说不上什么大官,贵就贵在“总”字。按理来说,只要身持暗令,不只是暗卫,就是御林军,京畿守备军,都可以调动,之前林析沉也是处理好这三方关系,只是没想到暗令被扣时,江御出了幺蛾子。
如今没有暗令,江御不给,那么除了他手里的六千人,随意干涉哪一方,都是僭越,每一个举动,都是悬在头上的一把刀。
新上任的御林军统领就是算准了江御不会轻易松口给暗令,才敢在林析沉面前拿乔。
自江御过目六部奏折,那些压着骂林析沉的折子数都数不过来。
他偏偏要装眼瞎。
江御脸色一如既往,看不出任何变化,还一直关注着他那盘棋,漫不经心道:“你跪什么?我话还没说呢。”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林析沉跪得笔直,“臣受君庇护,溯源于君,愿做辟路之刃,佑刘氏江山。”
江御如一滩泛起波纹的深潭,听到“刘氏江山”不由得轻改前色。
他上任为了名正言顺,拿捏的是前朝三皇子的名头,但是大家都心照不宣,不过是举一面旗子,顶一个名头,谁敢多嚼一个字。
林析沉就这么又踩中了虎尾巴。
江御走到林析沉跟前,拿过他手上那封奏言,囫囵吞枣看了一遍,林析沉难得把字写得稍微齐整一些,一目了然。
内容未看尽,奏言就已经落到了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江御叹惋一声,“口口声声忠义之士,怎么不随你家皇帝一同坠入地狱,你效忠的究竟是刘氏,还是坐在龙椅上的人。”
“林析沉,你贪生怕死,怯弱不堪,我是你早就亲手宰了我了。”江御放慢脚步在林析沉面前来回走,风轻云淡,“我不姓刘,而背后的证据经你手消失得无影无踪,不是千仞无枝吗?自圆其说还是自欺欺人啊?”
林析沉拧着眉头,他听出来了江御的不怀好意,不敢再抬头看一眼眼前的人。而身上的虚汗立刻浸了一身,脸色蜡白。
江御俯下身捏过他的下颌,迫使他看向自己,“林析沉,你值得吗?不累吗?安排那么多真当我不过问吗?”
林析沉怎么不知道他的小命最多不超过两年,按照以往他早就撂挑子不干了,因为人到了他这种年龄很多都是恃才傲物的风流人,要做就做出一番伟绩,要走就走得干脆利落。
林析沉是被强行摁头前者。
既然做了选择,最忌摇摆不定。受气也不过受两年,区区两年还能保家族安定,如果两年之后还有林家的话。
“我名不正言不顺,你何能称忠。”
林析沉睫毛微微颤抖,目光有些涣散,对上江御那双深邃的眼眸,他是那么容易被洞穿,仿佛阳光下无所遁形的影子。
他强迫自己不被那双眼眸吞噬,“我不能称忠,陛下却是万人敬仰的天下之主,平四方,逐玁狁,安民事。臣子之愿无非是望人民安康,四海安定,陛下能做,臣便鼎力扶持,即使未得清名。”
“你不说,我替你说。因为他们身上流着刘氏的血,所以只有他们可以登上这个位置?你也这么认为。”
江御最后那一句说得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为什么前朝诸臣,如张海阳、王宽之辈都归隐山林,答案不言而喻。连林析沉都是刀架脖子拿捏软肋就范,他手底下能有几个干净的。
林析沉不置一言,他微微摇头,下巴被死死钳制住动不了,江御倏地松开手说道:“站起来。”
林析沉岿然不动。
“朕叫你站起来。”
林析沉闻言弯腰把地上的奏言拾起,起身放到桌角,恭敬地退回。
林析沉走后,江御哪里还有心思下棋,奏言摆在桌沿一角,他气躁地把棋子打乱,零零散散的棋子散落于棋盘上,黑白相间,叮叮咚咚的声音引来门外候着的太监。
钟攀会意地收拾起杂乱的残局,江御盯着棋局找一个点放空,不舒服的目光一直没有移开,叫他收拾得战战兢兢。
归完子,下意识想把奏言顺手带过,顶着尖锐的目光手指顿时蜷缩了回去。
钟攀心下想,林析沉刚刚定是惹恼了皇上,这会儿生着闷气,“陛下,总指挥忧国忧民,不党不群,独来独往的,也未见得几分异心。”
江御明面上也没有训斥钟攀,顺着话茬接道:“他一家独大,哪里犯得上与别人结党营私。”
窗外的猛禽扑腾翅膀落在方檐上,转着脑袋两只眼睛怔怔望向江御。
钟攀把话题挑开,“宫里除了陛下,还没几个能喂养动它的,毕竟跟了陛下大半辈子,识主!”
有的人呢,沙子吃惯了,怎么可能谈笑风生起来,命该如此,享不了钟鸣鼎食。
“它吃不惯熟肉,常年吃带血生肉,或者生禽,叼回来一嘴毛,难看死了。”
江御很讨厌林析沉背影周围的红墙柳枝,更多的应该是洁白如雪的梨花,书院外矮矮的白墙黑瓦,不是红色。
还有那身鲜红朱霞的官服,总觉得少了几分戾气。
林析沉很早就回府了,燃起一盏灯火闷在书房里奋笔疾书,残影映在屏风上,可以看见经久长立的笔杆,和乱糟糟的桌面。地上还撕扯着卷轴,零落在脚边,不注意便很容易绊倒。
林析沉写完眼睛酸痛,揉了揉眼睛打算找许涧议事,见他在偏院跟林向聊天,温馨的画面深入人心,平白生出几分欣慰之感,他微微颔首,准备离开。
“大人。”许涧回头叫住林析沉。
林向乖乖地随许涧走到林析沉身边。
“有什么事吗?”林析沉木着脸, 做出一副我很忙的样子。
许涧没有说话,林向垂着头也不说话。
林析沉打量许涧的神色,试探地问道:“学堂待不习惯?”
林向点了点头。
这也不奇怪,毕竟摊上林析沉这么个父亲,当初认下林向时朝中人声不少,也怕捕风捉影遭御史参,遣词造句小心翼翼,坊间关于林向身世解释层出不穷,在大环境下难免受到非议。
林析沉对着许涧说道:“请个先生教也行,你看着安排吧。”
说罢转身离去,林向看见林析沉走突然开口道:“那爹会来看我吗?”
林析沉止步不答,他甚至没有回头看林向一眼,只道:“有人看你。”
随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论在姑娘面前花言巧语没心没肺的林总指挥却在自家儿子面前冷脸这件事。许涧将脸埋进双手,仿佛洞悉了林向碎掉的心。
许涧拍了拍林向的肩膀,宽慰道:“小公子不必太放在心上,他对谁都这样。”
林向知道,林析沉只对自己不冷不热。
是他哪里做得不好吗?
天际晕开最后一抹云霞,火烧云遮天蔽日袭来,犹如奔腾而来的江水,差一个浪花,就压过头顶,势不可挡。
第15章 杀鸡儆猴
风卷残云,晚夜下起雨来,轻轻柔柔拂过明月,洒下如水月光,枝桠倒影落在庭院,随风摇曳,肃穆萧瑟中,一队带刀人马敲响了深宅门钹,主人缓缓开门,门缝拉开,遽然亮出刀光。
林析沉一个下腰躲开横扫,身后的暗卫一涌而上,为首的挑断来剑,拥进院内。
雨露挂在竹叶上,刀剑带动疾风全然滴落在林析沉肩膀上,他靠在院外石墙上数着分秒,一炷香的时间后提起衣摆悠然进院。
院里一片狼藉,几具死尸躺在门槛边犹为碍眼,家丁悉数擒获,林析沉脚尖勾起一把刀,掂量掂量握在掌中,迎面接过一记直辟面门的钢刀,只是腕间使不上力,不敢恋战让对方看出破绽,便侧身承着刀面,对手滑倒在地。
林析沉顺势把刀插进被雨水浸得松软的泥土之中,脚踩在那人脊背上,压着身躯冷言道:“主事好生说,说点我爱听的。”
吏部主事咬着牙,回道:“林析沉!你敢拿人!刑部票子呢?!”
林析沉挪开脚,身旁两名暗卫当即架起孙清仰,另一个亲卫就着孙清仰脸上痛快一拳。
林析沉好整以暇地擦起手指的血水,轻声道:“说点我爱听的。”
圆月高悬,淅淅沥沥的润雨打在油纸伞上,音律无常。
“皇上,臣要参军机处林析沉滥用职权,徇私枉法,没有得到皇上首肯和刑部票子,而擅自查押朝廷命官!”
上奏的正是户部尚书郁丹,林析沉几日不上朝都看得出来他在朝中积攒的声望只高不低,但是他却并没有宴请官员,有意提携,反而两袖清风,仙风道骨的做派。
那为什么有那么多追随的声音呢。
因为他的位置昭示着天下文人的处境,清流攀附,风光霁月的舆论也跟着蔚然成风,众口铄金。
林析沉稳如磐石,不忙不迭道:“臣任总考官,春闱迫在眉睫,既是私相授受之流,臣有权厉行己责。”
“私相授受?敢问林总指挥,孙清仰所犯律法几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