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到那边假装做访问,去见小村少佐,说想报导他和他华裔妻子的幸福生活,他肯定不会拒绝。”
厉海稍作思忖,立即点头:“可以可以,这个办法靠谱;我在沪城和记者打过交道,我会装。”
二人敲定主意立刻打点行囊,相机、钢笔、半旧的记事本,软底牛津鞋,料子裤,还有四个口袋的小马甲,以及大号双肩背包……和雨伞。
最后再加一副黑框平光眼镜。
《新友月刊》时主编的穿衣打扮被厉探长模仿得惟妙惟肖,看起来斯文极了。
就是戴上眼镜之后总忍不住眨眼,瞧着有点冒傻气。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沪城厉府,厉江房间里——
中野优泰按下袖针录音机的录音键,轻声对倚床头半躺的厉大少爷说:“阿江,关于令弟是否与劳埃德展品失窃有关的问题,我们之前已经聊过很多次。
我个人来说,是不相信令弟与窃案有关的。
所以我们今天就不要拘泥于刻板问题,随便聊聊就好。如果你有不舒服的感觉,随时叫停都可以。”
厉江点头:“好。”
中野优泰拿出事先调配好的药剂瓶,将药液倒进水杯递给厉江:“我知道阿江你酒精不耐受,可能对同类型麻醉剂也不耐受,所以用量已经酌情减轻,可以放心服用。”
厉江接过水杯一饮而尽,随后耸眉朝东瀛人微笑:“那么……接下来,还请中野君,多多关照。”
中野优泰扬眉,显出个很荣幸的表情,随后俯身拉住厉江一只手,并拢三指按对方腕侧脉搏。
厉江莞尔:“这也行?”
测谎专家笑吟吟解释:“当然不会有仪器那么精准,不过受测人情绪波动时,我还是可以察觉的。”
厉江多次借职务之便观摩中野优泰对其他人进行测谎审讯,自己也悄悄模拟过类似情形。
本想在必要时,将应对技巧传授给厉海,结果阳差阳错自己先用上。
中野优泰问:“阿江,你去过东瀛吗?”
“没有。”厉江双眼微阖:“听说富士山很美。”
“阿江。”中野优泰忽然俯身,同时也压低声音,恳切邀请:“我想带你去看富士山的雪,和早樱。”
吐真剂效用逐渐发挥,厉江头晕目眩眼皮发沉,很难集中精神思考问题,更惘论编造谎言。
他只能跟着中野优泰提问的思路走。
或者为对方打开一条新思路。
厉局长歪头倚枕昏昏欲睡,口齿含糊追问:“嗯……然后呢?”
“然后啊……”中野优泰嘴角微微上扬,觑目凝视心上人清冷高贵面孔,情不自禁臆想浪漫画面:“我会带阿江回家,只有我们两个……赏日出、看日落,抚琴,作画,指谈。”
厉江勉力掀起眼帘,但眼神难以聚焦,看什么都恍惚重影,轻唤榻前人:“中野。”
中野优泰立即应和:“阿江。”
厉江一字一顿费力发问:“你和……符季桐,真的,什么都没做过?”
“我们……”中野优泰犹豫起来,反问:“你很在意我和符季桐,怎样相处?”
厉局长慢吞吞点了下头:“我在意你,有没有骗过我。”
他俩东拉西扯讨论的东西,至此与劳埃德古董案不能说离题万里吧……反正毫不相干的。
其实这也是中野优泰在测谎审讯中惯用的手段;他先用题外话对受测人心理施压,在受测人精神防线即将溃败时,猝不及防转换话锋。
这时受测人在吐真剂与精神压力的双重作用下,基本是让说啥就说啥。
所以厉江得先中野一步,把话题聊“死”;话题聊死了,他就可以装“死”了。
死猪不怕开水烫那个“死”。
中野优泰在利用吐真剂审讯的过程中非常有“安全感”,因为他确信自己是主导精神战场的猎人。
猎人永远沉得住气,因为吐真剂效用冗长,他可以斟字酌句慢慢思考每一段对话内容。
就像进行一场慢条斯理的优雅狩猎。
而今天,在他默默盘算怎样粉饰与符季桐的感情时,他的猎物还没接近狩猎范围,就自爆了。
直白点讲,就是不跟他玩这种拟定好的“猫鼠游戏”了。
厉江合眼回忆符季桐之死,还有他弟好似一只困兽般咆哮模样,以及老婆小产后俩人偷偷难过好几天。
反正什么难受想什么,主动把情绪值推拉至波澜迭起的程度。
审讯专家一脸怔愣低头看看被他按在手里的腕脉,又抬眼盯住受审人眉头紧锁的痛苦面具。
“阿江?”中野优泰张口结舌,在他看来,厉江大概真的很在意他俩暧昧感情的纯净值。
不然岂会话题才开始就乱了心神?
厉江能感觉到自身心率提升,而在这个“合理”的契机下,他可以继续保持,再接再厉。
“中野,你还有没有,对我隐瞒的事情?”
中野优泰张口结舌:“什么?……阿江,你指的是什么?”
“你在东瀛……也结过婚吧?”厉局长的问题,开始往不要脸的方向发展了。
中野优泰暗自纠结,心想我是说“没有”好呢?还是说“虽然有一段婚姻,但是没感情”,显得更真诚?
厉江咬牙低斥:“没句实话!”
这句“没实话”倒是厉局长心底的“实话”评价。
天下谎言,唯真假混淆再配合情境发挥而最不易破解。
厉局长这出戏效力如何尚待观察……反正他尽力了。
七尺直男佯装对同性拈酸,猛抽手推开他东瀛“友人”。
由于动作偏大,胃里漾起一阵巨浪。
那种感觉很像晕车时做仰卧起坐,不动都快吐了,发力动起来简直翻江倒海。
“呕!”一声,哕出满腔馊水,一滴没浪费全倒在审讯专家身上。
门口站岗的朗秘书听见动静连忙跑进屋,一迭声惊呼:“长官!局长!这是咋啦?中野先生,您是不是给局长用药用过量了啊?”
中野优泰深受打击原地抑郁,屏住呼吸不敢喘气,死活寻思不明白今天“谈话”,他到底从哪段开始丢失掌控力。
厉江仍迷迷糊糊趴床沿呕酸水。
朗秘书随手扯条枕巾帮他擦拭污秽,偷空拿埋怨眼神瞥审讯专家。
中间伸了回手,似乎想扶对方一把,但半途又把胳膊收回去。
最终只扯嗓门朝窗外大喊:“来人!来个人,快点!带中野先生去洗洗!……我的妈呀。”
中野优泰中文很好,听得出来小秘书最后那个感叹句满满的全是嫌弃。
他想:“天呐……我脏了。而且是在阿江面前。”
第239章 :霍振庭英雄救美
沪城当官的不少,但官场不大,毕竟伪政府不过一方诸侯,表面枝繁叶茂,其实虚有其表。
老租界和大总统掰手腕经久不息,如今国际势力又分出轴心、同盟两伙。
派系庞杂混乱,话语权分散,这就导致沪城的市政管辖长年累月处于半架空状态。
若大的行政体系,“大事”办不来,“大势”更左右不了,平常也就抓抓民生治安。
警事厅巡捕房正是为数不多仍抓在国人自己手里,并且尚存几分执行力的队伍之一。
所以厉局长接受测谎审讯后生大病住医院的事情,很快成为沪城官场中热议话题。
就是说……“死老外咱惹不起,怎么本土一个小小帮派也能骑到咱头上来了呢?”
大家提起这件事,难免显出些许愤慨。
沪城内城九区,九间巡捕房,除厉局长的西浦区外,另外三个与租界搭边的区巡捕房联手提请并案稽查人口失踪。
兵慌马乱年月,原先无人问津的失踪事件,一时间被纠集起来,甚嚣尘上。
不过另五区仍保持缄默,毕竟他们往日与青帮交流频繁,是帮派收益的即得利者。
但这种“缄默”并没持续很久,彼时厉江尚未能出院,警事厅厅长招集了一场全体系治安动员会,随后另五区巡捕房陆续案头请缨。
自此“猪崽案”正式专案立项。
而带头专案查处的专案队长一职,因厉局长呕吐引发骨伤复发,躺在医院下不来床,最终落在西浦区钱烨探长的肩头。
谁叫这桩案子火华哥介入最早呢!如今能臣干将求仁得仁,终于有机会在沪城警界大放异彩。
不过本应心力憔悴苦卧病榻的厉局长,却躺得十分心安理得。
只因眼下事态皆在其预料之中。
倒不是说厉大公子有多神机妙算,而是他入院前一晚,夜深人静时,接倒了他老爹从燕京打来的电话。
厉老爷在电话里给长子传递消息、分析形势,说他们旅居东瀛那位“大总统”大概因为身体抱恙,精神也格外脆弱敏感。
他自己和东瀛人走得近,亲似一家,却很反感自己下面的人越俎代庖,也去和东瀛人套近乎。
近期,他在东瀛就近向东瀛皇帝“评价”青帮问题,东瀛皇帝决定卖他人情,已经发电函批评驻华军方,不可以再插手民间商贸团伙事宜,更不可过度交流。
简而言之,青帮被他们的靠山抛弃了。
厉老爷语重心长劝诫长子:“我知道你一直希望能够施展抱负,为国为民做出些许贡献。
和帮派斗法这件事,你已经开了个好头,他们绝不会有好下场。
现在你是时候急流勇退,回归本份了。要知道,懂得拒披盛名的人,才能活得长久,活得久,才有机会多做一些自己真正想做的事业。”
厉局长蜷在被窝里,只露出俩鼻孔喘气,小声支应:“我懂,明天我就找个地方躲起来。爸,你们啥时候回来?”
“你额娘、你媳妇,还有阿海和宁宁月底回去。”厉老爷说到这里稍作停顿:“祖宗保佑,你媳妇到这边以后查出身孕了,接下来如何妥贴照顾家人,要看你的本事。”
厉大少爷心头一喜,情不自禁咧开嘴角傻笑:“真的呀?哎呀……哎呀……他们回来……哎?爸你不一起回来?”
“我直接从天津港乘邮轮赴欧洲,买房置地,办理迁居护照,预计最快也要两三个月之后才能回沪城。”
厉老爷轻笑叹气:“你们可都太能折腾了,亲爹我也罩不住啊!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早走早清省。”
“这么快?”厉大少惊诧:“那我儿子不是要生在洋人地界了?”
厉老爷调侃:“那不挺好?躲在亲娘肚子里,不必担心晕船。”
“哈……好,好。”厉大少思及妻儿,顿觉胃里不恶心了,肋骨也不疼了,好似百病全消。
然百病虽消,第二天依旧住进了医院。
不仅住院,还借职务之便安排若干配枪警员轮班护驾;防备青帮有人“狗急跳墙”。
只是还有个小小的遗憾,中野优泰还活着,而且这家伙不晓得怎地忽然闹起自闭。
先前好似块狗皮膏药一样,拼命往厉局长身边凑,自打那天被呕一身秽物后,突然做起“隐君子”。
厉江悄悄找市厅同僚打听,对方竟说审讯专家最近没上班……
厉局长暗自琢磨:“他也不像个脆弱的人呀!难道‘脆弱’的,是老子这该死的魅力?”
沪城外界风谲云诡变幻莫测时,本应偏安一隅的霍宅里也在不知不觉间翻起暗涌。
起因是陈泰与尚良娣的次女陈小芳交往了一位小男朋友。
陈小芳才满十二岁,连月经初潮都还没到时候,本不应该长出男女情爱的心眼。
不过在其父母言传身教影响下,早早就懂得往那方面努力;与学校里家世好的男同学们打成一片,暗暗为自己挑选良配。
而十岁出头的男孩子,心智开窍还远不如小女孩;即便和陈小芳走得亲近点,也未必萌生与她谈婚论嫁的想法。
可是架不住陈小芳心理上成熟,行为上主动。
她把一位姓陆的小少爷哄住,领回家,以做作业为由单独进房相处。
继而挑逗陆同学跟她脱了衣裳抱在一起。
成没成事也不晓得,反正肯定已经把光溜溜的彼此看了个一清二楚。
然后陈小芳叮嘱陆少爷,说你回家后要跟家里人说,咱们先定亲,过两年初中一毕业就能结婚。这样便能永远在一起,方不负你我此番深情。
陆少爷情窦将开未开,猝不及防中此“大奖”,一时间鬼迷心窍情义横生,当即立下誓言,会永远爱陈小芳,永远保护小芳妹妹。
陈泰与尚良娣夫妻俩当晚得知此事,最关心的莫过于陆少爷家境如何。
在得知陆家开有数间百货商店,家底阔绰后,竟沾沾自喜起来。
陈泰更是不知廉耻褒奖爱女:“不愧是我的亲闺女,挑男人就像你爸掷骰子一样,眼疾手快,一挥而就!
他最好赶快来提亲,否则我找上他家里去。”
可惜人家百货商店老板不是傻子,听十岁出点头,刚念初中一年级的儿子说要和同班女同学结婚,只觉好笑至极。
再听说俩小毛孩子已经有夫妻之实,且是在女同学家里发生,当场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心说倒是啥样的家庭?竟能教出这样离经叛道的闺女!
但是男同学坚持请求父母帮他上门提亲,并信誓旦旦讲两家门当户对,说女朋友家里住的房子很大,是阔气正派的大户人家。
于是隔天,陈小芳的小男朋友,带着自己小舅舅再次造访霍宅。
陆家小舅爷上门时格外客气,手里大包小裹拎不少礼物,只是并未直言提亲。
说是来探望同学,实则为了观察住在霍宅里的陈家,到底什么来路。
这日陈泰一家衣着时毛整齐,言语矜持得体,称霍振庭是他家收留的远房亲戚,表面乍一看倒也挑不出太大毛病。
而这边来相看的陆家小舅爷,虽然不晓得洋派大宅姓霍,却也能凭成年人阅历,隐隐发觉此地诸多蹊跷。
他头一天得知自家外甥以不满十三岁稚龄遭遇催婚,已对陈姓一家暗生偏见。
如今再瞧他家不仅没有佣人、不通电话,还有天花板上一盏时毛的水晶吊灯都没有,全是大灯泡赤裸裸拧在棚顶。
所见光景无不彰显陈小芳一家家道中落,落至谷底。
于是更看不起陈泰、尚良娣两口子,暗自嫌厌:“我外甥娶他家闺女,岂非与扶贫无异?”
陆家小舅爷虽然心里不待见,表面却没有显露痕迹。
主要是因为担心陈家去学校告状搅闹;届时丢脸不说,若在学校里把事情传开,他外甥好好的书也没法念了。
陈泰见陆少爷对他女儿眼神痴缠,陆家小舅爷的态度也很有礼貌,顿觉老怀大慰,人生又有了富贵的盼头。
遂吩咐老婆炒菜备酒,好生招待“亲家”。
霍振庭则被打发到三楼走廊把头他原先那间黑黢黢小破屋,自己吃饭喝汽水,然后睡午觉。
因为他那间大卧房要借给陈家摆阔。
毕竟整个霍宅除了一层几间佣人房能住人,楼上只有曹美莲那间“鬼屋”,和三层厉海亲自拾掇出来的卧室有体面给客人参观。
陆家小舅爷虽然看不上陈家砥砺高攀,酒过三巡后却对黄毛丫头陈小芳的姐姐越瞧越顺眼。
陈小芬是十五六岁花骨朵一样的姑娘,比妹妹长开些,水水灵灵的,哪有人会不爱?
陈泰在饭桌上已看出陆家小舅爷对陈小芬有那种“意思”,心中暗忖,自家两姐妹一并拿下陆家两舅甥,可真是件天大的美事。
于是饭后立即吩咐陈小芬带亲家舅爷上楼“随便”找间客房小憩。
陈小芬领会其意,支应一声便带着陆家小舅爷上三楼借用霍振庭的卧房。
可她只领会到陈泰一半真意,把人带到“客房”后,立刻就要离开。
陆小舅爷一把将姑娘拽住,说:“你妹子太小了,这婚呐……三两年也结不成,不如你给我做妾去。
反正你家也是为了钱,你从了我,你家还能得现钱,彩礼咱们好商量。”
陈小芬大惊失色,当即挣巴反抗,说谁要给你做妾!
陆小舅爷却不依不饶,他越是瞧不上陈家,越想占定这个便宜,当场就把陈小芬按床上,想要成其好事。
此时霍振庭正躺在他小黑屋里光溜溜的破旧弹簧床垫上,辗转反侧,好似浑身痒痒,无论如何难以午睡。
屠惠心给他讲故事,商翠娥给他唱童谣,都哄不睡这位大宝贝。
后来霍振庭自己想明白原委:“庭庭要灰灰……”
他先前被赶来这里时忘了抱他的精神寄托,灰毛熊公仔。
商翠娥劝阻:“今天不抱了嘛,姨妈再给你唱歌好不好?……那边有客人,咱们不去打扰人家。”
她和屠惠心如今已不敢对霍振庭讲陈泰夫妻“坏话”,其实之前也没讲过。
主要是她们越发看出这家人不干人事,厉海如今不在家,也不知哪天才能回来;真怕他们头脑发昏,使坏心眼,做出伤害霍振庭的事情。
霍振庭睡不着躺不住,纠结半天仍执拗起身:“庭庭只去拿灰灰,不打扰别人!”说着立即抬脚跑出房间。
他回到大卧房时,陈小芬正被陆家小舅爷捂嘴按倒在床,欲行侵犯之事。
陈小芬叫不出声,只一味呜呜落泪,两条白皙纤瘦的光滑美腿当啷在床边拼命踢蹬。
霍振庭不是未经人事的小白痴,但他和厉海在床上可从未出现过如此暴力情景。
小傻子吓得当场大叫:“呀!别打妹妹啊!”
同时操起门边一盏挂外套的高挑衣架子,径直朝陆家小舅爷后背砸过去。
第240章 :投江与寻夫
陆家小舅爷裤裆里那玩意掏出一半,听见傻子在身后大呼小叫连忙往回塞,同时回头张望。
结果还不等他定睛瞧清楚,一人多高的实木衣架子已经蒙头罩背砸在身上。
当场砸得他小便失禁尿一裤子,人也滚倒在地。
陈小芬哭着翻起身,从地上拣起自己小底裤撒腿就跑。
霍振庭打完人自己也吓够呛,哇哇哭喊:“打人啦!救命呀!”
陈小芬慌里慌张在楼梯口跌一跤,顺势坐地上套起底裤。
霍振庭追上来搀扶小姑娘,随后俩人哭哭啼啼继续往楼下冲。
陈泰和尚良娣听见动静迎到楼梯台阶处,仰头急声询问:“怎么啦?这是怎么啦?”
随后陈小芳和她的小男朋友也跑过来,瞪两双迷茫大眼,不晓得该作何反应。
霍振庭结结巴巴大声嚷:“打人啦!有坏人!坏人打妹妹,好吓人,吓死庭庭了!快报警,庭庭去报警!救命呀!”
陈泰和他老婆这时大抵已猜出什么情况,随口嘱咐一声“看好他!”就齐齐抬脚往楼上跑。
“他”指的当然是霍振庭。
尚良娣匆匆瞪陈小芬一眼:“真没用。”
陈泰没说话,不过在往楼上跑的同时,猛扬手朝陈小芬脸上重重掴一耳光。
陈小芬被打得一屁股坐台阶上,掩面嚎啕:“为啥打我呀!为啥呀!”她快要委屈死了。
霍振庭被吓得瞪眼噤声,站在原地瑟瑟发抖,像只待宰的鹌鹑。
商翠娥和屠惠心眼看事态要往越来越糟糕的方向发展,对视一眼后齐声催促小傻子:“庭庭快跑!快去巡捕房报警!去找小范警官保护你。”
霍振庭陡然回神,抬脚继续往外冲:“对,庭庭要去报警。”
陈小芳一愣,立即拉小男朋友追赶,俩人追到房门口,用身体抵住门板高声规劝:“你别乱跑,你跑丢了可怎么办?你不能出去!”
霍振庭虽然长得高,但不会打架,他想把堵门的弟弟妹妹扒拉开,可双拳难敌四手,反被二人推倒在地。
傻少爷向来是在哪里摔倒就在哪里缩一团,他只会蜷腿抱臂坐在门口大哭。
整个一层楼都响彻霍振庭和陈小芬悲怆哀嚎,却没一个活人肯稍微安慰他们一句体贴话。
陈、尚两夫妻一口气跑到三楼时,陆家小舅爷仍摊在地上爬不起来。
二人见状连忙上前搀扶,尚良娣顺手摸一把男人适才用手捂着的后脑勺,应手摸着个比鸡蛋还大的大筋包。
这会儿陆家小舅爷的脑袋肯定是疼死了,不过他嘶声痛叫嚷嚷的是:“我后背!背,我脊梁断了!……老子要宰了那个傻子!
臭瘪三小赤佬,你们给老子‘仙人跳’!你们等着!啊呀,疼死老子……”
陈泰和尚良娣不约而同朝对方瞥一眼,传递雷同心事。
陈泰当即变脸,恶狠狠质问男人:“你这禽兽,你对我女儿做什么了!你这丧良心的恶鬼,我们好吃好喝招待你,把你当贵客,你竟然想要非礼我们家清清白白的小姑娘。”
说着薅住男人头发大力往后扥,正反挥手“啪啪”两声,打得陆家舅爷鬼哭狼嚎。
他夫妻俩之所以如此,是因为眼看哄不住这门亲家,见对方伤得不轻,万一有骨折脑震荡,赖上他家医药费,他们哪里出得起?
索性反咬一口,如果对方赖他家伤人,他家就赖对方“强奸”。
双方大呼小叫对骂一通,全都吆喝要报警,最后当然谁也没真的跑去报警。
最终陆少爷被他舅舅强行拽走,陈小芳这门大好亲事也被彻底搅黄。
尚良娣随后将小女儿拖进房间检查身体。小姑娘在屋里尖叫数声,她亲妈很快出来给她爸“报喜”:“没事,瓜没破。”
陈小芳哐一声锁死房门,自觉受到屈辱,蒙头呜呜哭泣。
陈泰蹲坐在走廊里,轻蔑冷哼,昨天我瞧丫头床单干干净净的,就知姓陆那小子没本事。
尚良娣苦笑:“还好他没本事。可真是竹篮打水……唉!”
陈泰越想越气,隔片晌忽然高声斥骂:“陈小芬你个婊子养的赔钱货!你给我滚出来!”
陈小芬和霍振庭这会儿已经结伴躲到二楼曹美莲卧房,小姑娘闻声拼命往霍振庭怀里钻,哭得抽抽嗒嗒,连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
霍振庭也在哭,上气不接下气,拉着妹妹钻到西洋大床的床底下。
床底下积一层灰,两人不敢喘大气,哭声也小很多,像两只猫在嘤嘤叫。
尚良娣也生气,气陈小芬犯怂,更气她老公不会讲人话,扯住陈泰脖领子拳打脚踢:“你个烂赌鬼你在骂谁?你再骂一句试试!老娘劈死你!”
说着竟然真的转身往厨房跑,转眼铿铿声拎出两把大菜刀。
这场混乱的家庭纷争一直从中午持续到傍晚太阳落山。
后来所有人饿得肚子咕咕叫,心里憋屈的哭不动,心里有火的也吵不动了,尚良娣终于放下菜刀拿起锅铲,默默淘米准备晚饭。
陈泰则从他老婆钱包里抓一把票子,气呼呼离家出走,不知道是要去赌,还是去喝大酒。
又或许一边喝酒一边赌。
尚良娣若非自己也饿得不行,万没有心情拾掇饭菜;凑合几样粗菜淡饭后叫出小女儿,使唤她去哄姐姐和霍少爷下楼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