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很快想起自己的计划,重又振作起来,向着紧闭的房门游去。
这扇门倒不是用那种新型金属打造,只是上了锁。好在最下方有一条缝隙,虽然很窄,对阿冻来说却完全不是问题。
他出了地下室,沿着楼梯往上,去到这栋房子的生活区域。
正如先前被唐意抱进来时所见到的那样,放眼望去,一楼冷冷清清,哪怕是午后的阳光透过窗台洒落进来,也驱不散这股仿佛已经渗入每件家具之中的寒意。
阿冻看了眼二楼,按住心头那一丝探究的冲动,再次用老方法,通过正门底下的缝隙离开了这间屋子。
带着青草气息的微风扑面而来,自然又清新,不像是污染区里那样充斥着怪异的腥臭与甜腻,让他情不自禁冒起了欢快的泡泡。
就在这时,他听见周围灌木丛里传来一阵窸窣响动,似乎有什么体型小巧的生物在错综复杂的枝桠迷宫间穿行。
阿冻有些疑惑,想起自己早些时候似乎也见过类似的动静,犹豫着靠近了点。
下一刻,一道快如闪电的黑影忽然从灌木丛窜出,气势汹汹朝他扑了过来。
阿冻:!!!
*****
夜岚城基地中央,圆桌议事厅。
应最高长官刘正严的命令,所以高层管理者齐聚一堂,研究最近发生的几起同类异常事件。
“唐意,你怎么看?”主座的中年男人问道。
他身形挺拔,肩膀宽阔,五官相貌自带冷肃之意,不怒自威,但是说话的语气并没有十分强硬,反而透着几分温和。
唐意:“污染物。”
话音刚落,坐在他对面的银发男子便忍不住呛道:“还用你来说,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唐意淡淡瞥了他一眼。
维克多莫名心惊,条件反射闭上了嘴,随即意识到这样实在太丢脸了,又硬着头皮大声道:“长官喊你来,就是要让你看看是什么污染物,又是怎么导致这种情况的!不然你根本没有资格出现在……”
“维克多。”刘正严喝道。
银发男子从中听出些许不快,瞬间消音。
另一身形高瘦的年轻女子轻笑出声,刘海下的细长双眼闪过意味不明的暗色,打趣道:“维克多先生也太心急了吧?”
维克多:“……”
维克多额角跳了跳,但还是顺着女子给出的台阶往下:“实在是因为时间争分夺秒,不尽快找出原因,风险就一直存在。”
刘正严:“所以我才会召集大家。”
他目光平静地看向唐意,说道:“无论是什么想法,你都可以说出来。”
唐意垂眸打量着立体投影出来的几名受害者,他们昏迷不醒数日,生命体征却显示正常,只有污染指数正在逐步攀升,可根据身体扫描结果,目前没能在这些人身上找出哪怕任何一处异变迹象。
而且他们全是生活在基地内的普通居民,近几年都未曾去过外面。夜岚城位于零污染区域,即使在这里从出生活到老死,都不应该会受到环境污染辐射。
现在这些受害者的出现,就表明着很可能有辐射性污染物潜入了基地。
偌大的议事厅一片寂静。
其他参与者的目光纷纷落在唐意身上,有些是在期待他提出更有针对性的见解,有些则更为复杂,甚至怀疑他是否会与此事有关。
毕竟在座众人都知道,唐意经常会无视基地规矩,将污染物带回他的住所。
唐意终于开口:“可能是孢子寄生……”
这次他的话音还没落下,便有几道声音齐齐响起:“不可能!”
他们都是负责安全维护的守卫官。
由于过去有过类似的经验教训,他们已经做了最大程度的防范工作,从各方面杜绝污染物孢子被携带入城的可能性。
刘正严的眼神更为凝重:“依据是?”
唐意:“只是一种直觉。”
“直觉?这可不像是该从科研人员这里听见的话。”维克多轻嗤一声,“毫无头绪就老实承认,没有谁会嘲笑你。”
话虽如此,他语气之中的嘲讽之意却相当明显,隐隐有些针锋相对的意思。
众人低声议论起来,直到刘正严让他们安静,才有所停歇。
刘正严看了眼维克多,不赞同道:“唐意经历过许多事情,他的见闻比我们在座所有人都要丰富,有的时候直觉并非无稽之谈,而是某种经验的表现。”
维克多张口无言,心里骂了几句。
“我觉得刘长官说得有道理,只是……”先前开口的女子眸光微转,欲言又止。
刘正严:“徐媛,你有什么看法?”
徐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我怕得罪人。”
刘正严眉头微皱:“没什么得罪不得罪的,有话就直说。”
徐媛点头,视线转向唐意,缓缓道:“我只是突然想到,唐先生每次进城似乎都不用接受规定检查,会不会是他身上携带着有……当然,这不过是一种可能性,我也没有说唐意先生哪里不好的意思。”
会议室安静了一瞬。
维克多立刻接嘴:“就是啊,这污染物指不定就是他带进来的!”
其他人心里本来就积了些情绪,平日里不敢吵到唐意面前,此刻见时机正好,纷纷壮起胆子向刘正严控诉。
唐意面无表情,置身事外,仿佛被控诉的对象不是自己。
反倒是刘正严的脸色越发阴沉,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下一刻便会雷电交加。
众人察觉到有些不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声音迅速低了下去。
刘正严这才开口道:“当时是我站出来给唐意担保,给他开了特权。你们现在的意思,是要质疑我的决定?”
他的话里依然听不出明显的情绪,似乎只是平静的一问,然而但凡是眼睛没瞎的,都能清楚看到那张凌厉面庞所流露出来的隐忍怒气。
没人敢吭声了。
刘正严是执掌夜岚城二十余年的最高长官,期间多次避免基地沦落覆灭结局,不曾做过任何一次错误的决定,早就已经成为基地众人眼中英雄般的存在。
哪怕是对这些位居高位的管理者来说,他的威严也是不容侵犯的。
片刻后,一名有着卷曲棕发的年轻男子颤悠悠举起了手,像是课堂上准备回答老师问题的学生,打破了会议室内的沉默。
“其实、其实我有话想说。”
刘正严的神色略微缓和,问道:“贝恩,你有什么发现吗?”
名叫贝恩的男子轻轻点头,将终端刚刚接收到的分析数据通过图文形式投影出来。
他负责气象环境监测与预警,由于前些天连续出现了好几次的天气异常,便安排人员进行专门的分析测算。
如今得到的结果显示,相较于过去数年的历史数据,今年的风向至少发生了二十度以上的偏差,从原来的南偏东彻底变成南风。
“南风……”刘正严若有所思,数秒后忽然想到一事,脸色微变,“南方有什么?”
他的目光径直投向唐意。
唐意几乎是同一时间回答:“0769号污染区,四百公里外。”
听到污染区几个字,所有人都沉默了。
只有唐意继续说道:“现在正好是繁殖的季节。”
维克多听懂了他的意思,眉毛瞬间跳得老高:“不会吧?你不要危言耸听啊!”
徐媛:“唐先生的意思是,那些孢子有可能会被风吹过来?”
唐意用平静的眼神代替了回答。
徐媛的脸色顿时苍白不少,嘴角笑容也消失不见,半晌后喃喃道:“那可真是……无处可藏。”
毕竟基地上空布设的电网只能驱逐那些具有一定体型的污染物,可对于过分细微的孢子,则基本没有防范效果。
刘正严沉思片刻,对唐意说道:“有没有办法治疗?”
唐意:“我要先看看那几个人。”
*****
唐意回到住处的时候,夕阳已经西下,仅剩最后一点余晖洒落在丛生的灌木上,并不赏心悦目,反而透着几分狰狞。
他的视线掠过那些错综复杂的枝节,忽然有些烦躁,想着不如找个时间铲平算了。
紧接着他就见到了趴在台阶上的小家伙。
与早上捡到的污染物不同,这家伙虽然也是雪色的毛发,却多了许多流水般的浅灰色花纹,只有四只脚白白净净,仿佛踏着云朵,又像是穿了白靴。
猫崽见着他靠近,从小小的嘴巴里发出一声有气无力的喵,看起来十分可怜。
“……”
唐意站在台阶下,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些什么。
阿冻又喵喵叫了几声,见他没有反应,便“费力”地爬起来,踉跄着跳下对自己的身型来说略微有些勉强的台阶,摇摇晃晃走到唐意脚边,故伎重施地扒住了他的裤腿。
唐意微垂着眸,心情有些复杂。
今天是什么日子,居然又碰到了一只?
阿冻并不知道,自己污染物的身份在唐意眼中已经暴露无遗。
他对这个新世界的认识少得可怜,目前基本还是靠的别人科普,以为只有仪器才能检查出变异程度,平日里装得够像就可以蒙混过关。
这条道理在大多数情况下也确实适用,但唐意是例外的。
如果换做夜岚城的其他任何一人站在这里,哪怕是那些经验老道的雇佣兵或守卫员,第一印象都只会认为阿冻是普通的猫咪幼崽。
毕竟按照目前的普遍观点,物种在转变为污染物以后,必定会发生显著的外观异变。也有极少数能够拟态的个体,但通常都存在某些方面的明显破绽,不像阿冻这样完美变化,彻头彻尾就是只猫。
不过唐意在见到阿冻的第一眼时,就已经知道他是污染物了。
自从七岁那年开始,他便能够清楚感知到来自污染物的独特“声音”。那是带有强烈侵略性的杂乱噪音,横冲直撞闯入脑海,每一下都化作重锤,无情打击在他小小的心脏上。
他曾经为此痛苦、发狂,求死而不得,但是到了现在,一切早已变为习惯。
有的时候他甚至觉得,世界就该充斥这样难听的噪音,这反而是他活着的证明。
不过就算再怎么习惯,污染物的声音也总能引起他的不愉快。就像是门外有人不断抄起家伙摔打狠砸,锅碗瓢盆,木桌椅凳,甚至是金属刀具与机关枪械,充斥着永无止尽的暴力与癫狂。
唐意垂着眸,看向扒着自己裤腿的小猫。
出乎意料的是,这家伙的音律竟然是前所未见的温和,不急不缓,彬彬有礼,如同友善的访客在屋檐下轻叩门扉。
白天捡到的那只猫形污染物,好像也是类似感觉?
他回想起自己当时站在笼边,打量着里头打盹的蒲公英球,当时决定暂时放过对方的原因之一,便是因为那听着还有几分和谐韵律的声音,让他的烦躁情绪出奇地平静不少。
唐意将阿冻提了起来,问道:“你从哪里来?”
阿冻当然不能回答,他还记得自己伪装的是一只普通小动物,于是继续虚弱地喵了两声,眼神湿漉漉的,尽显可怜弱小无助——换句话说就是求投喂。
他已经闻到了那个纸包装里传出的香气,那必须是某种人间美味!
唐意也没有指望得到听见回答的声音,只是心里突然浮现出一个猜想,于是他带着新捡到的小猫崽,开门而入,径直向地下室走去。
灯亮以后,一切如常。
可是笼子里却什么都没有了。
甚至连一根猫毛都没有留下,干干净净,仿佛那只蒲公英猫根本不曾存在过。
唐意古怪的眼神落在了阿冻身上,说道:“你是怎么逃出去的?”
阿冻瞪着无辜的蓝色眼珠子,表示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唐意:“你能够拟态?”
他虽然是在提问,语气却听着已经八九成肯定。阿冻微不可查地抖了抖,只能继续装无辜,同时意思意思挣扎几下,让唐意注意看看自己和先前的蒲公英有什么不同。
唐意回到一楼,连接终端,查看屋里的监控摄像。
阿冻老实待在唐意的手里,看着多个窗口画面打开,将他逃亡的全过程记录播放出来,心中直呼好险。
他最开始确实没有想到监控的存在。
一方面是因为他自己并过去没有在家里装监控的习惯,潜意识里认为唐意也不会;另一方面则是他光顾着集中精力钻出笼子,无暇顾及别的事情。
直到去到了屋子外边,他才猛然意识到这个情况,后来仔细观察一阵,果然发现了藏在角落里的隐秘摄像头。
本来有监控摄像也没什么问题,他完全可以一走了之,再变个样子混入人群中。
可阿冻很快想到自己在人形状态下容易控制不住,一旦露出破绽,肯定会被驱逐出城。但如果不与其他人接触,他又不可能赚得了钱,也就吃不上正常人的食物,更没有住的地方。
出去溜达一圈,让阿冻越发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
临近傍晚时,各家各户亮起了灯,他走在街道上,看行人来往匆匆,眼巴巴闻着面食的香气扑鼻而来,实在馋得不行,体内都冒起了饥饿的泡泡。
然而绝大多数人的生活并不富裕,对于路上见到的流浪猫,即便是心生同情,也没有余力去分点食物给他吃。
阿冻只好打道回府。
早些时候在唐意家门口,有只猫型污染物偷袭了他,混乱中他吞吃了对方的部分毛发与血肉组织,随即发现可以变成对方的样子。
那家伙确实长得很像一只猫。
除了增生的脊椎骨刺从后背长出,弯刀般的獠牙突破上唇暴露在外,别的地方都和一只猫没什么不同。
阿冻拟态成那家伙的模样,又对着水面照镜子,把不友好的獠牙和骨刺摘掉,然后“偶然”躺到了唐意家门口的台阶上,等着青年归来。
他在心里唾弃了自己这种不劳而获的行为,下定决心等以后能够熟练掌握变形,一定要出去自力更生,并且报答青年的恩情。
唐意并不知道阿冻内心所想,尽管视频显示他前后捡到了两只猫似乎不是同一只,但他心里却总觉得不是这样。
不如切开来看看?他想。
这是一个不错的主意,银色的手术刀滑落到唐意手中。他的眸光有些凉薄,甚至透着几分非人的无机质感,瞳孔深处已经倒映出了小猫的死状,没有任何动容与同情。
阿冻瞧见手术刀,却一时没反应过来,还当那是什么奇形怪状的餐刀,以为他终于要开动晚饭了,于是发出迫不及待的喵喵声,表示自己非常乐意试试毒。
唐意:“……”
唐意顺着阿冻的目光看去,落在了那袋油纸包装的食物上。
散会以前,刘正严的助手将这袋东西交到他手里,告诉他是刘正严妻子亲手制作的。
那位温贤淑慧的女性来自哈特北地区,被刘正严保护得很好,平日里不用忧心其他事情,因此很有闲情逸致钻研料理,并且热衷于将做好的食物送给唐意一份。
当时助手怎么说的?
好像是哈特北风味的烤小鱼干。
唐意对这些东西没什么兴趣,收到以后通常会塞进冰箱,想起来吃点,要是想不起来,就等日后收拾时扔垃圾桶。
他感受到小猫咪内心的高兴和期待,似乎都通过提起的后颈皮肉传递了过来。脑海中突然闪过很久以前的某些画面,唐意神色微怔,将阿冻放到了桌上。
“你想吃?”
阿冻:“喵喵喵!”
唐意:“饿很久了?”
阿冻:“喵喵喵!”
阿冻应得毫无压力,虽然说几个小时前他也算是吃了点东西,但其实连塞牙缝都算不上,再往前追溯则是那帮雇佣兵送给他的压缩饼干,还有欧小青的巧克力。
连续四五天时间,只进食了这么点东西,他其实一直维持着饥饿的状态。要知道当年在污染区的时候,虽然找到的食物都不怎么好吃,却往往能让他吃到撑……
唐意拆开了袋子。
阿冻激动地跑了过去,又在最后关头刹住脚步,矜持地等在一旁。
唐意倒出了些小鱼干,说道:“吃吧。”就当是上路前的最后一顿了。
勾人食欲的香气迅速扩散开来,阿冻低头舔了舔,随即浑身一颤,只觉得灵魂都要飞上了天。
好好吃!
比起压缩饼干和巧克力,小鱼干的味道要丰富得多了,哈特北人喜欢在烹饪时加入多种香料,增加味觉的层次感。
阿冻用最快的速度吃完一条,觉得不是很过瘾,干脆坐在了桌子上,两只爪子抱起足有自己尾巴那么长的小鱼干,欢欢喜喜啃了起来——浑然已经忘了边上还有旁观者一名。
唐意有些愕然。
因为小猫此时的动作,看着特别像人。
过去在实验室的时候,他曾与一只黑猫交过朋友。
对方无法口吐人言,却可以用爪子写字,吃东西时也会像这样成八字张开两条后肢,用两条前肢抓起食物往嘴里送。
他具有极高智慧,仿佛能够洞察一切,如果还可以继续做人,必定会有很高成就。
有一瞬间,唐意忍不住去猜想,这只小猫会不会也是类似的情况。
哪知道没过多久,他便看到了惊人的一幕,并彻底否决了这种可能。
只见阿冻正在风卷残云般扫荡着小鱼干。
他过于沉迷干饭,一时没有发现自个儿的尾巴混进了食物当中,更在不知不觉间把尾巴捧在手里,似乎把它当成了小鱼干。
唐意心里突然有某种预感。
这个预感才刚刚浮现在他心中,阿冻的嘴巴就已经咬下去了。
……唔,味道怎么有点不对?
阿冻奇怪着,下意识又咬了一口,发现好像有毛。迟到的感觉才终于传来,他猛然意识到什么,发出惊恐大叫。
“啊啊啊——喵!”
他在最后关头想起还有旁人在场,不忘猫设身份,强行把啊啊大叫改成了喵喵大叫。
唐意:“……”
唐意眼睁睁看着那个炸毛的小家伙在桌面上蹦了几下,忽然安静下来,用肉爪子抱着尾巴一遍遍顺毛,像是在安抚受惊的小伙伴。
他面无表情看了几秒,忽然扑哧笑出了声。
傻成这样的,唐意实在没法把他和那只睿智的黑猫联系起来。
不过也好,毕竟黑猫留给他的最后回忆并不美妙。
他的右手臂至今还留有一道咬合疤痕,强腐蚀性物质造成了难以修复的永久性损伤,也断送了他少年时代绝无仅有的一段情谊。
阿冻不知唐意内心所想,还在专心捋着毛。
他用爪子把尾巴部分的身体组织仔细匀了又匀,像搓橡皮泥一样,希望能在神不知鬼不觉间填平那几道撕裂的缺口。
不然他也不好解释,为什么一只猫能够如此凶残,不仅对自己的尾巴下得去嘴,还要咬上两口才发现问题。
实际上他也没想明白这一点,只能认为是尾巴沾了香料的缘故,闻着有点诱人。而且他过去也试过在馋得厉害时把身体的某部分变成炸鸡或者薯条,大概潜意识里觉得这么吃没问题。
唐意的视力向来很好,阿冻的小动作并没能瞒过他的眼睛。
不过他一句话没说,似乎觉得很有意思,就这样静静看着阿冻,直到小家伙终于大功告成,站起身来朝他摇了摇尾巴。
很有欲盖弥彰的味道。
唐意忍不住又笑了一声。
阿冻歪头看他,有些心虚。
唐意问道:“还想吃吗?”
阿冻立刻把心虚抛到脑后:“喵!
他也不知道这其实是唐意给自己准备的断头饭,吃得很是欢快,在发现唐意把小鱼干全都给了自己以后,更是激动得喵喵直叫。
可真是菩萨心肠的好心人!
他心满意足吃完,走到唐意的手臂旁边,蹭了蹭,又轻喵几声,表达内心的感激之情。
唐意动作一僵。
柔软的毛发从手背拂过,带来轻微又细腻的痒意。小家伙就那样惬意地躺着,仿佛对自己即将到来的命运无知无觉,毫不设防。
……真是既天真又傻瓜,他想。
但这不足以让唐意收手,被他杀死过的污染物之中,多的是看起来温顺可爱的,往往会在任何不经意的瞬间异化成另外一番恐怖凶恶的模样,啖人血肉如狂欢盛宴。
真正令唐意改变想法的,是阿冻的“声音”。
当然不是他嘴里叫唤的喵喵声,而是从他身体之中传出来的、污染物所具有的独特频率。
最开始时,唐意听见的是清晰而平稳的规律响动,有点像是心脏的起伏,又折射着某种未知的诡秘。
可在吃完小鱼干以后,这个声音就彻底染上了慵懒的气息,轻飘飘,软乎乎,如同声音主人的整个身体陷进了海绵填充的大沙发里,愉快地打起了盹儿。
实际上阿冻还真就打起了盹儿。
他的眼睛逐渐眯了起来,连带着那股独特的频率波动,也越发趋于无声无息,仅剩下如潮汐般的悠远回响。
唐意静静听了片刻,放下了手术刀。
他的眼神意味不明,依然透着几分凉薄,但心境却是久违的平和安宁。
夜岚城之中没有谁知道,就算是刘正严也不知道,他的故乡其实在海边。不过那都是非常遥远的记忆,而后的绝大部分少年时光,他面对的都是冰冷的白色墙壁。
唐意将扫描仪连上数据库,荧蓝色的光将阿冻笼罩其中,系统便开始检索与之匹配的污染物种类。
片刻后,相似度排名前十的污染物信息在终端界面逐条列出。
唐意看着最上面的一行。
【外貌相似度89%—骨刺猫,F级污染物】
这是意料之中的结果,毕竟猫科动物似乎并不太能适应大崩坏后的污染辐射环境,产生的异变方向也十分有限。
在他的印象里,小家伙的形象确实与骨刺猫最为接近,只是那些本该狰狞冒出的组织增生物,在他身上却连一点痕迹都没有残留,仿佛根本不曾存在过。
唐意眸光微沉,转而开始搜寻拟态污染物的信息。
弹出来的相关内容只有寥寥数条,而且基本都是C级以下污染物,在拟态方面存在明显的缺陷。
这也不难理解。
世界已经用百年时间证明,污染物并非是为了生命延续而诞生的新物种,而单纯是杀戮与恐怖的具现化。
它们遵循着狩猎本能行动,却又缺少对死亡的畏惧,因此不会刻意隐藏自己,只有在遭遇更为强大的高级捕食者时,才有可能受到震慑退去。
污染区仿佛成为了一个个巨大的母巢,源源不断产出新的污染物,那些死去的尸骨在山野间横躺,将之分食的生物或许又会受到感染,如同永不终结的诅咒。
何况这当中还有贪婪人心。
唐意恹恹心想,活该这世界完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