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定睛一看,不仅是爷奶,就连刚沐浴完的老师也坐在小板凳上,跟爷奶一道闲谈。余枕苗则在旁边给老人们剥花生。
猝然被四个人八只眼睛看着,心里有鬼的何似飞感觉自己的耳根都要红透了。
他假装淡定的对长辈行礼,努力从容着步伐,一进自己屋子,立刻就把门关上。
十日后,伴随着何似飞信笺抵达罗织府的同时,还有那首他在酸枣山上作的诗。
只不过前者是何似飞主动寄到乔府,后者则是被文人墨客传扬出去的。
此前何似飞的诗文即便作得再好,最多也只是在县城、行山府内流传。是因为他自个儿没什么名气。现在有了十四岁连中小三元的名声后,诗文传得也比以往要广。
“《九日酸枣山登高》,这小子诗文做得是真不错啊。”乔博臣吃饭时将这首诗念了又念,对夫人道,“你说人跟人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我这一把年纪,怎么就写不好诗文。”
乔博臣在府衙当值回来得晚,一般都是乔影和乔南星先吃,故此,这会儿饭桌上只剩下乔博臣和夫人。
“相公何故在意这些,相公断案、处理政务又是不少人学都学不来的。”乔夫人道。
乔博臣挠挠头,“嘿嘿”笑了两句,道:“院试前,那罗家本想来跟幺弟结亲,当时还派人在城内造势说罗京墨文采第一,定然是院试案首。结果放榜后,排名第二,那家人消停了一个月。前几日不是重阳节么,那罗公子又作诗一首,府城内风声又起来,说他要在明年同知府幼弟结亲……我就寻思着,他们家要结亲与否,先别在城内声张啊,就不能先来问问我这个知府的意见?我可是等着拒绝他们等了很久。再说,他们这么宣扬下去,也于幺弟名声有损。”
乔夫人也蹙了蹙眉,道:“此事我倒略有耳闻,改日我开个赏菊宴,说‘阿影婚事得由京中父母做主’,将这些歪风邪气压下去。”
乔博臣道:“夫人此法甚好!为夫在此先多谢夫人了!”
乔夫人笑骂他:“谢什么,阿影也是我幺弟。再说,那罗家人如此做派本就令人诟病,他们也就是欺负你这个太守脾气温和罢了。”
乔博臣被妻子揭底也不生气,笑呵呵吃完饭。他在院子溜达消食,见院内不见幺弟和儿子,疑惑的叫来管家:“他们人呢?”
往常这时两人不得在院子里扎马步嘛。
管家如实道:“影少爷今日早间收了一封信,自那之后便没出过房门,到现在为止午饭和晚饭都没吃。小少爷现在正在厨房给影少爷煮饭……”
乔博臣惊讶至极,忽视了那收信的细节,转头对夫人说:“可是幺弟听到满城风雨的那些话,此刻想不开了?那罗家可真不是东西!这样,你去厨房看看南星,别让他炸了厨房,就跟他说他做的那些玩意儿谁能吃,别祸害他小叔叔,把他带出来。我赶紧去看看幺弟。”
说完,举步就走。
乔影上月去行山府、桃花山上的寺庙还愿,捐了三千两银子的香火钱,又虔诚在神像前将自己的愿望默念三遍——
「愿君得展凌云志,扶摇直上九万里
再愿君心似我心」
纵然乔影当时因为何似飞那句‘大人幺弟可有订亲’,内心满足到无以复加,可别离后的日子终究是他一个人慢慢、慢慢消磨的。
乔影还了所有愿望后,整日在家里便没了盼头。
——两年的日子诶,可要怎么熬。
没料到,一月后,他便收到了来自似飞的信。
看着这尤带风骨的字,就好像见到了那身形笔挺、俊逸风流的少年郎。
“三十六日不见了, 似飞,何似飞……”
乔影屋内点着一盏不甚明亮的灯烛,他就窝在烛火旁, 仔细、翻来覆去、来来回回的读这些书信。
他不想把屋内照得太亮堂,因为那样会加深他心中的孤单感。
像现在这样,豆大的火苗,点点的热度, 只笼罩一小圈莹莹的光亮,他就在这光亮中看似飞的字, 读似飞写的信,仿佛那个笑起来眸中含星的少年就在他书案对面,仿佛两人刚刚辩论结束,少年正在梳理逻辑和论点。
信中何似飞有写到自己的爷爷奶奶老师同窗, 还写了几人去登高,他一位同窗悄声告诉自己:“那位知何兄恐怕是哥儿。”
何似飞写的是小楷, 加之言语简练, 短短篇幅便将此事说了个明白。
乔影仔细想了想, 对树下那窥伺的目光确实有点印象。
他记得那会儿自己和似飞才相识没多久, 两人在行山府熙园的海棠树下约定,回客栈后可对四书五经内容展开辩论;可好景不长,先帝驾崩消息猝然传来,举国寒食禁烟禁火, 他们俩又互相分了粥饭,互相照拂。
随后……乔初员买通了店内伙计, 欺骗似飞说他外出, 几日后才会归来,这便直接导致两人有好几日未曾相见。
乔影当时不知买通伙计一事, 只当似飞不愿同自己思辨经义,只当他此前的所有话都是客套。加之听到伙计敲似飞房门,通传他的同乡好友来到府城,约他下楼相见。
——乔影气得想要上前质问,问他为何不找自己。
就是在那时,几日没出门的他打扮过后,开始对镜遮痣。
要是放在往常,他绝不会有如此大疏漏,被人给瞧见了。
乔影没将此事放在心上,一是院内枝叶繁茂,那人自下往上,定然看不清他全脸;二便是那人目光并无恶意,可能只是不小心瞄到了。
加之他当时只一心想着下楼质问何似飞,很快便将此事抛在脑后。
哪想到,坐在桌边点了饭食,仅仅是看着不远处似飞的背影,他那天大的火气都像是倏然间被天降大雨给浇灭了,内心只余满满的委屈。
——是你主动给我打招呼,是你簪花赠诗于我,是你为我分粥,是你请我进你房间,可你却这么久对我不闻不问。
想到自己当时的心情,乔影目光便亮的可怕,自己小声道了句:“矫情。”
想着当时似飞处理完同窗的事情,落座于自己旁边,一句话便解了两人间的疙瘩。乔影脸色涨红:“我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己这么、这么笨……分明是乔初员从中作梗,我却一点都没往他那儿想,只管着埋怨你,啊……”
缓了良久,乔影又嘀咕:“你这个同窗倒是蛮机敏的,要是、要是你不曾因为我二哥的身份猜出我是哥儿,你后来听到同窗的话,还会不会想要来罗织府找我?还会不会想要去我家……提亲?”
“定然是不会了。说不定还会跟同窗在背后讨论——‘啊,那个知何兄,怎么骗人呢!’可似飞你一贯不会在背后说人坏话的,如果你不提的话,兴许日后就渐渐将我遗忘了。那我倒是应该感谢二哥,感谢他帮我点明身份。”
乔影就这么把信中每一行字都仔细斟酌半天,浑然不觉时间流淌,不觉腹中饥饿,只要看着这封信,好像全天下的快乐和幸福都汇聚在自己身上。
可是,总有人要打破他给自己营造的美好光圈。
“嗵嗵嗵——”
“咚咚咚——”
“乔影,开门!”
乔博臣很快敲响了乔影的房门,在何似飞离开后,前几日他家幺弟还会出趟门、去趟庙什么的,后面便几乎整日呆在家中。
要不是南星缠着小叔,他家幺弟恐怕连房门都懒得踏出。
可此前再怎么不愿出门,饭也是会吃的。今儿个他幺弟连饭碗都不看,实在是太蹊跷了!
在外面敲门、等候了足足一刻钟后,乔博臣终于说出了那句:“你再不出来,我就派人撞门了!”
“哗啦——”一声,房门被从里面拉开,映入乔博臣眼帘的便是他家幺弟红彤彤的脸、耳朵、脖颈,甚至就连眼眶都微微泛红。
乔影不说话,只是恶狠狠的瞪着他,那目光好像在说:“你撞啊、你撞一下试试!撞了我就跟你拼命!”
乔博臣到底是过来人,并没把这当作是发烧,毕竟发烧中的病人不会有这么晶亮的眼睛和汹汹的气势。
他当即屏退后面跟来的丫鬟婆子,讪讪的后退一步,道:“你……你继续……你继续……”
哪家少年不留情,哪家哥儿不怀春?
乔博臣不用过问下人,便猜到定然是那何公子送东西来了。
回到自己院子一问,果然,早晨那会儿有书信自木沧县来,点名要交给乔影小少爷。
乔博臣对夫人哼哼:“我还当他是被流言气着了,没想到啊,那何小公子一封信,就惹的他茶不思饭不想。他啊,哼,对除了何公子之外所有人的态度都是横眉冷对,遇到何公子——比绕指柔还绕指柔!”
乔夫人到有些羡慕这样的感情,羡慕到不敢做评价。
乔博臣又道:“我看啊,日后要真成了亲,那何公子不管去哪儿上任,就算是那些偏僻的没有教化的海岛,我这幺弟都会一直追随,绝不撒手。他这样的,日后定会被吃的死死的。想想我都替他担心。”
乔夫人张了张口,下一句话到底还是没说出来——换位思考,换做她自己,假使乔二郎没有那等煊赫的家世,假使他不是被下放到罗织府这样富饶的地方当太守,她自个儿扪心自问,是不会带着孩子一路相随的。就像嫂嫂那样,大哥在外戍边,嫂嫂在京中带孩子。
倒不是他对乔博臣感情不够深,只是这一出走就是十年八年,她可以忍,她孩子呢?别人家孩子鲜衣怒马,她孩子跟着种地吃红薯?
幸而乔博臣说这话也没有想要影射什么,只是自己嘀咕几句,见夫人没有搭茬,便同她一道歇息了。
他们俩是睡好了,乔影这边短暂的开心和幸福被打破后,再也回不到此前那种氛围里,并且饥饿感也不断上涌,他吃了点容易消化的粥饭,把信压在枕头底下,自己则起身去回信。
其实白日里乔影已经写了好几版的回信,只可惜那会儿他脑子特别热,写出来的文字他自己看了都忍不住脸红,心中感慨——乔影啊乔影,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于是,只能在脑子不热的时候缓缓思考、认真书写。
何似飞回到县城后,顺利的进入县学,甚至还因为廪膳生的身份,被分配了一间约莫一丈深,六尺宽的小屋。
屋内有木板床一张,窄小书案一张,一把椅子和一个小小的饭桌。
这是县学的标准宿舍,廪膳生一人一间,增广生两人一间。那两人一间的屋子比这个没大多少,只是多摆了一张床,中间可用帘子隔开。有些廪膳生带了书童前来,也可申请‘双人间’。
县学不像书院,不施行‘封闭管理’。大部分住在宿舍的学生都是午间休息,晚上会各回各家。有些则是家里太远,也不想在县城租房,便一直住在县学宿舍内。
“哎呀,恭喜我似飞贤弟乔迁新居,来来来,哥哥帮你铺床。”沈勤益说着就要上手。
何似飞将毛笔反捏,在他已经探出去的手背上敲了一下:“免了,我会。”
周兰甫在一旁笑:“我看这屋子打扫的蛮干净,窗户也挺通透,不错不错。似飞,我们带你去县学伙房看看,其实饭食口味尚可,只是一般情况下,夫子皆会留堂,留得久了,饭食都是冷的。夏日里吃些冷饭还好,冬日里只能回来用热水泡一泡再吃,那味道便不怎么好了。”
何似飞上回来县学都是两年多前,自己跟随着一群十岁出头的小少年,前来参加县学考校。
上回在教谕的带领下不敢多瞧,今儿个故地重游,倒是把每一处都逛了逛。
沈勤益道:“这儿是操场,往常咱们岁考都是在这儿。看到没,那儿有个后门,岁考之时,县学还会放家里的书童、长辈前来在旁观看,如果胆敢作弊,那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何似飞听说过岁考,意思便是一岁一考。县学、府学、书院等大型教书育人的学堂都会举行岁考。其难度比起院试来不相上下,且题目比院试要少学多,对于一群考过了院试的秀才而言,算是挺简单。
毕竟岁考并非要筛选学生,只是检查你今年是否有认真读书,是否还有秀才资质。
周兰甫道:“就一般情况而言,岁考不仅仅是县学的学生参加,有些在外开办学堂的秀才也会在户籍地的县学报名参加考试,只要他们考过了,来年便不愁没有学生带着仪礼登门拜师。”
何似飞道:“原来如此,谢勤益兄和兰甫兄解惑。”
沈勤益道:“谢什么,反正你一定是不愁岁考的。我本打算今年岁考考进县学前十,这样即便我没有廪膳生的银子,也会跟廪膳生一样,分到你那样的一人屋舍。哎,你不知道,跟我一间屋子那人,他、每日打呼噜说梦话,我午间都睡不大好,下午的琴艺、下棋、骑术课便没什么精神。”
这个何似飞倒是能感同身受。
毕竟他们都是鸡鸣而起,等到午间都过去三个多时辰——学习期间不可吃饭,只可饮水,这么坚持一早上,身体又饿又累,午间是一定得休息的。
要是睡不好,一下午就会精神萎靡。
但对此他也爱莫能助,道:“节哀。”
沈勤益嘟囔:“这还节哀,此前你没来县学,我觉得自己冲个前十名还有些希望,现在有了你,前十名立刻少了个坑,你说人生怎么就这么难……”
何似飞晓得越关心他越来劲儿,适当的转移话题:“每日下午都是琴艺、骑射等课程么?”
“这倒不是,每日下午只有一门课,看你具体选什么。不过得在每学年初始就选好,且后面不可更改。琴艺有七弦琴、笛子、洞箫、古筝,骑射是每旬初二才有,御车则是每月初三会有,不过御车那玩意儿,学一堂课便大概会了,因此排课不多。至于棋艺,日日都有,但你得找到自己的对手,大家一道练习。”沈勤益道。
何似飞明白了,县学的教学安排同老师的差不多,早间是授课,午间算上用饭可以休息半个时辰,接下来是一个时辰的君子六艺课程,想学什么全看自己选。
第109章
一年之内连考三场连中三案首的何公子进县学的消息一个时辰之内就传遍了整个木沧县, 且有隐隐向外扩张之势。
那些知晓学政大人出席何案首的高中宴,却觉得何案首定看不上县学的人一个个惊讶无比:“何案首的老师可是那余明函余大人,他去县学, 这不是耽搁时间嘛?”
“就是,县学的教谕才是举人而已,余大人可是连中三元太子太傅呢!县学教的肯定不如余老教得好!”
“也不知道那何案首究竟怎么想的,难不成就因为县学学政大人亲自相邀, 便抛弃了自家老师?”
“诶诶诶这话可不能乱说,何案首进入县学, 余老肯定是同意的啊,只是他为何同意呢,着实让人想不通。”
他们想不通,何似飞则是明白的。
老师让自己进入县学, 一是要他在文人圈中不断交流、打磨心性,不能与整个朝廷的主流文人圈脱节;二是君子六艺的学习;三则是老师年纪大了, 每日晨间接连不断的教授他三个时辰, 对一位古稀老人来说, 着实负担甚重。
且他如今把该学的已经大致了解。接下来得依靠自己, 将‘纸上诗书’同‘现实’逐一对照着结合起来。
此过程不可死读书读死书,须得亲自躬行——通过大量阅读与经史相较甚远的杂文书籍扩展眼界;通过与各年龄各阶级各行业之人不断交流,甚至切身体会他们的艰辛,对自己先前的固有认知进行推翻、思辨和重塑, 让自己的思维更加广袤全面。
最后,还得将自己多年来的感知和想法用朗朗上口的骈文表述出来。
将上述每一点都做到极致, 才有可能在科举取士中拔得头筹。
这也是许多寒门学子明明没拜过名师, 却经常可以在科举考试中获得优异排名的原因。
——除了为了改变命运发奋苦读的决心外,他们天生能就知道农户一年种地多少, 赋税几何,如何养鸡,怎么喂牛……这方面的经义对他们而言并非只是单纯的文章,而是日常生活的延伸,所以他们将其看得更加透彻,再落笔写文章时,也愈发真情实感。
半日课程结束后,沈勤益好不容易逮住刚从同窗问候中脱离的何似飞,压低声音悄悄道:“我最近听到了一个流言……”
何似飞淡声道:“既是流言,勤益兄自己憋着便可。”
沈勤益不屈不挠:“关于你的。”
何似飞倒是有些惊讶,笑道:“以勤益兄对我的了解,还会分辨不出与我有关流言的真伪?”
他们好歹是多年的同窗至交,虽说没有像跟知何兄一样彻夜长谈过,但大家一起蹴鞠、登高、在喜宴时帮对方接待来客,早已亲如兄弟。
沈勤益幽幽道:“这回真分不清,你得同我如实回答。”
何似飞心里猜测:难道是陆英将他所说的要去给知何兄提亲一事告知沈勤益了?
这种事,没什么不敢坦荡承认的。
他道:“你说。”
沈勤益做贼一样往四周看了看,见大家都往伙房去,才道:“我听学政大人说,你之所以来县学,应当是将余老能讲述的东西都学了个七七八八,再单独学下去难有进境,才选择进入县学。就那什么……‘三人行必有我师’‘三个臭裨将赛过诸葛亮’,就这原因你才进入县学的,对吧?”
他自己说完,都觉得自己表达的不够清楚明白,又补充道:“似飞,你真将余老所能传授的科举知识学了个八成?”
何似飞垂眸看向沈勤益,同他四目相对,随后在他期待又紧张的目光中,微微颔首。
四书五经内容再如何拗口、其中典故再如何纷杂,终究也只是几本书而已。
即便不是他,换做其他人来,日日读、日日背、日日默写、日日分析其中典故并做分类梳理,估计也能学得差不离。
沈勤益见他肯定,当即腿都软了,在原地抱头蹲下去。
“你也太强了吧……你这脑子怎么长得啊……”
与此同时,依然在陈夫子那儿念书的高成安和陈云尚也听说了何似飞进入县学的消息。
傍晚,两人正坐在一个不大不小的饭馆里,而周围书生百姓们都在讨论此事。
“要我说,我如果是那何公子,还去什么县学啊,直接去府学!而且还不是行山府府学,就去那罗织府府学!”
“就是就是,虽说何公子籍贯在木沧县,但罗织府是咱们瑞林郡首府,那儿的府学也是去得。”
“瞧瞧你们这话说的,县学有什么不好?教书的都是教谕,都是举人老爷,我倒是觉得何小公子一点也不心高气傲,反而特别踏实。”
“再说,何小公子进县学,那可是学政大人亲自邀请的,不去就太不给学政大人面子了。”
高成安同陈云尚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目光里读出了苦涩。
他们拼命想考中秀才,为的就是进入县学,日后好考举人;可在县城百姓口中,他们所求之不得的县学,对何似飞来说,居然算是‘低就’,还是学政大人亲自出面相邀。
这份苦涩比当初何似飞连中小三元的消息传来时更甚。
毕竟,他们原本有一个同何似飞交好,甚至成为亲密无间同窗好友的机会的。
陈云尚暗恨:“都怪陈竹那个贱人!”
要不是当初陈竹勾搭上何似飞后,拼死拼活不跟他去青楼,他们也不会同何似飞闹掰!
不过他也只敢暗骂,周家在县城名声不错,那回春堂更是救治了不少伤患的大医馆,陈云尚偶尔能在医馆内看到为女子和哥儿问诊的陈竹,都是步履匆忙慌张跑开的。
高成安这两年也开始相看亲家,渐渐理解当时表弟为何会护着陈竹。此刻,他只是叹了口气,说:“云尚兄,吃完后回去继续念书吧,今年我们两次落榜,明年八月,等我将书都念透,就不信过不了这院试!”
届时,他就能在县学重遇似飞表弟,说不定两人成为同窗后,倒能冰释前嫌了。
县城关于何似飞进入县学的各种争论,都在时间的流逝中渐渐淡去。
彼时,何似飞已在县学读书一月有余。
虽说县学规矩是年初才能选择‘君子六艺’的学习,但念在他们这批恩科考生八月高中,便特许此批廪膳生和增广生在入学七日内选择今年的六艺。何似飞选择了骑术和七弦琴。
其中,骑术学习时间在每旬初二,七弦琴则在每旬初一、初四、初六和初七。
沈勤益对他的选择毫不奇怪:“初次进入县学的学生,只要不是特别害怕马的,刚开始都会选择骑术。我当初也学了数月的骑术,现下算是会骑马。等你学会后,咱们可以坐船去宁水县,他们那儿有马场,可以跑马玩。”
何似飞道:“好,来年开春便可同去游玩。”
届时他的骑术应该掌握得不错了。
沈勤益见自己的提议被附和,当即顺杆往上爬,继续询问:“按理说一位学生可以选择两到三门‘艺’课,你只选两门的话,空余的时间作何?”
何似飞想了想:“去找老师。”
他到底还不算完全出师,总得把自己在县学学到的知识,连同最近大量阅读杂文书籍后的感想总结下来,同老师一道辩论。
沈勤益见他把时间安排的满满当当,恨恨地感慨:“似飞啊似飞,就你这勤奋程度,你不高中谁高中啊?”
话是如此,与何似飞成为同窗后众人的切身感受更甚。
——以前何似飞总是独自跟着余老念书,沈勤益等人对他的努力程度并没有直观感受,只晓得他诗文作得好,蹴鞠刚开始不熟练,后来就踢得很好了。但真的当了他同窗后,沈勤益才发现这人的自制力和专注程度都高到可怕。
县学的课程都是一堂课一时辰。
四书课程的教谕要求学生跪坐,五经课程的教谕则让大家盘膝。沈勤益的位置在何似飞右侧,他无比惊愕的发现何似飞居然可以在一时辰内都保持笔挺的跪坐,腰杆完全不带颤一下,并且他维持着这姿势,还能全神贯注听讲,一直书写笔记。
于是,课后借抄何似飞笔记,成了癸巳年过年之前县学的一大风潮。
而过年前的最后一件事,便是岁考。
教谕早早的宣布了岁考规矩:“不得夹带小抄,不得交头接耳。除原本有单人卧房的廪膳生外,岁考前十的学生亦可申请单人卧房;并且,所有前十学生可分得两串腊肉和六斗米回家过年。”
那两串腊肉和六斗米不值多少钱,但这可是县学的奖赏,大家都卯足了劲儿想要考进前十。
周兰甫就不止一次听到有书生感慨:“此前先生讲过的知识,我总有些听不大明白,就是记录下来也不大懂。但自从抄了何兄的笔记后,那些曾经的疑惑都豁然开朗,好像武侠话本子里被打通任督二脉的侠客一样,一下就晋升了一个台阶!我感觉我这回能考到前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