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子的科举路—— by仪过

作者:仪过  录入:09-01

他只能生硬地转移话题:“似飞,这几日你对县城也熟悉了,今儿个下午没什么事,你不若自己出门逛一逛,散散心。”
除了这个他也没有其他能补偿何似飞的了。
何似飞眼睛一亮,但他正低着头,高成安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是摆摆手让他出去自己玩吧。
陈竹见是高成安老家来信,估摸着应该会稍微提起一些何似飞的事情——他觉得高成安少爷兴许会跟何似飞讨论一番他读书认字的事情,毕竟何似飞以后还要回老家娶媳妇儿的。
不一会儿,陈竹见何似飞低着头出来,似乎有些难过。想必念书这件事应该没有妥帖的解决办法。陈竹不禁又想起了自己那锭压箱底的铜钱串……
何似飞回到自己屋内,将此前收拾好的布巾拎起,就要出门一趟。
陈竹才把钱拿出来,就看到何似飞带着个小包袱,径直朝门口走去。

第18章
陈竹倒没往何似飞‘离家出走’这方面想,毕竟何似飞拎的包袱那么小,看起来也极轻,不像能装行李的样子。
但他从小在家里就照顾自己的弟弟妹妹,外加何似飞眉目漂亮,陈竹一直以来都把他当弟弟照顾。这会儿便下意识要追上去。
结果陈云尚这个点也醒了,瞧着他准备出去,叫住:“陈竹,半下午的,正热着,你要干什么去?”
陈竹自然不敢说他想去看看何似飞怎么了。
他灵机一动,说:“我准备给您打水洗脸。”
陈云尚刚睡醒,站在窗边,只着中衣——反正这院子里三个少年,唯一一个陈竹是哥儿,还是他的人,自然不用顾忌。
他从不怀疑陈竹对自己撒谎,道:“好,你去水井打水罢,缸里的水定然都被太阳晒热了,洗脸了人也不清醒。”
陈竹连忙答应。
等他拎着水桶出门,已经不见何似飞人影。陈竹在附近的几个岔路口都瞧了瞧,还是没看见,只能作罢,给陈云尚打了冷水回去洗脸。
何似飞自从知道陈夫子那儿不能旁听后,其实从来就没想过从高成安这里再去获得什么学习途径。他这个人从小在末世长大,经历了各种‘别人明明答应的好好的,最后却改口’的事情,对此早已习惯。
不过,何似飞并不是习惯了失望,而是习惯了靠自己。
他相信事在人为,他自己有手有脚,会雕刻,还会认些字,他先赚些银子,然后再慢慢找念书的机遇。
何似飞刚才之所以不说宽慰高成安的话,就是因为他想要自己出门一趟。虽说他可以去找高成安告假,但说个‘告假逛街’,感觉怎么听怎么不靠谱。
而如果不要高成安准许的话,何似飞只能在高成安早晨读书的时候再去逛街买东西,但那就得等到明日早上了。
何似飞今日下午才将十二生肖雕刻好,自然是想早点卖出——在这没有互联网的时代做生意,想要赚钱,就得打个‘时间差’,越早越好。
他脚步不停的朝着记忆里那家木雕店走去。
不同于上一次来得时候冷冷清清,今儿个木雕店里几乎挤满了人,何似飞站在门口,抬目一扫,看到一大半都穿的是绫罗绸缎。
何似飞脑袋里反应出七个字——有地位的有钱人。
定然不是普通商贾。
毕竟本朝律法,商贾之辈不得穿绫罗绸缎。
小二已经忙得脚不沾地,然而找他询问价格的顾客还是一个接一个。小二说得口干舌燥,恨不得一个人切成八个来用。
何似飞心里庆幸自己来得早,不然等到明儿个,这些‘有钱人’们指不定都买到了心仪的木雕,打道回府了。
一位站在柜台后,穿着看起来比小二好不少,但却没达到‘绸缎’地步的男人瞅着门口的何似飞,招呼他:“小公子进来可是找人的?”
掌柜的瞧见何似飞就有点头疼,心说里面这些客人们为了买木雕连娃娃都不带了,没看到小娃娃这一脸茫然的在人群里找爹么?
前些时间芒种,载客的船夫基本上都得帮着家里收稻子,最近他们才得了空闲,开船在几个县城间载客。
这不,外地来的‘有钱人’立马就增多了。
何似飞觉得跟自己说话的这位应该比小二高一个等级,很可能是掌柜。他眯了眯眼睛,如果是掌柜的话,那就是能主事的了。
他将怀里的木雕护在身前,走到柜台前,踮起脚尖,压低了声音:“老爷,我家长辈让我来做生意,敢问您是掌柜的吗?”
掌柜:“做生意???”
他虽然惊讶无比,却同样压低了声音,毕竟不能惊扰到自己店里的客人。
何似飞将怀里的包袱往木柜上一放,悄悄打开一个角,拿给他自己最开始雕刻的那只小松鼠。
那只是一个半镂空的雕刻,松树憨态可掬,松子儿镂空一部分,看起来为这个小木雕增添了几分趣味。
何似飞并不担心掌柜的会将此物据为己有,倒不是他相信掌柜的人品,是因为他在所有自己雕刻出来的木雕的隐秘部位,都刻了一道翅膀的形状,不仔细盯紧了寻找,是看不到的。
到时候就算掌柜的起了贪念,何似飞也有把握能找回场子。
当然,这只是最坏的设想,何似飞还是想要顺顺利利赚钱的。
他之所以来找木雕店合作,而不是自己私下里兜售——虽说自己兜售,无中间商赚差价,可能拿到手的银子更多。但何似飞觉得那样太麻烦。
一来自己要摆个摊位,不断应付往来顾客,如果遇到难缠的,那更糟心;二则是他如果自己摆摊,那不明摆着是抢木雕店的生意嘛!老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木雕店声名在外,绝对是‘地头蛇’一般的存在,何似飞连‘强龙’都不是,更不敢在人家的地盘上造次。
因此,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寻求合作。
何似飞交谈时多了个心眼儿,并没有说自己雕刻的,而是提到了自家长辈。那意思就是说,自己在这县城也是有点点‘后台’的,希望掌柜的不要拿他当软柿子捏。
掌柜的刚还一头的雾水,不知道这小少年来跟他做什么生意——要买木雕的话找小二,他在这里不过是镇场子的。
可当他一拿到这指腹大小的木雕,便立刻正色起来。
原来这少年说的做生意不是买,而是卖!
掌柜开木雕店多年了,虽说自己雕工不好,但在他手上经手的木雕可不少。自诩眼力、鉴赏能力都是超越常人的。可即便是他,都很少见到雕工这么流畅、自然、不落俗套的小件儿木雕了。他们店里的精品木雕当然也有达到这个程度的,但那都是他堂弟雕刻不知道多少废件儿,才能‘千呼万唤始出来’的一件精品啊!
更别提,那颗被木雕松树抱在怀里的松儿还是镂空的!
掌柜的老早就想给店里再招徕一位木雕师傅,只靠堂弟一人雕刻,每到这买木雕的‘旺季’,他根本就卖不过来啊!
到时候许多客人专程前来,却没买到合适的木雕,他这就算怠慢了人家啊!毕竟穿得起绫罗绸缎的都绝不是普通人家。
掌柜的其实在过去几年里私下找了很多木雕师傅,但雕工都没有达到让他惊艳的地步。那些师傅雕刻的摆件儿平常卖卖还行,达不到‘给店里做精品招牌’的地步。
他本着宁缺毋滥的想法,一直没给店里确定下来人选。
掌柜的觉得何似飞此举,简直就像是瞌睡了给他送枕头!
他目光灼灼,看向何似飞:“你家长辈在哪儿?可方便登门拜访?明日、不若现在、现在咱们去拜访一趟?”

他说这话的时候,甚至拉住了何似飞的手,好像担心他离开一样。
与此同时何似飞那比蜂窝煤还多的心眼儿‘吱悠悠’的转了了起来,长长的睫毛微微眨了一下。如果熟悉何似飞的人,定会知晓,他这会儿就在思考怎么‘放长线、钓大鱼’了。
只见他被掌柜拉住的手陡然一缩,再抬眸时,目光里带了一丝震惊,好像被掌柜此举惊倒一样。
想想也是,一个陌生人突然二话不说拽住自己的手,是个人都会惊讶。再胆小一点可能会被吓到,撒腿就跑。
掌柜对上何似飞的目光,才觉得自己此举唐突的紧,方才何似飞站在门口,他只当何似飞是来找爹的,并未细看。现在仔细一打量,只觉得何似飞虽然年纪小,但骨相已经凸显了出来,只有微微凸起的山根还带着点孩子气,其他方面已经可以看出是个英气又漂亮的少年了。
掌柜的心里纵然有一万个不想松开,此刻也赶紧收手——他很担心何似飞的性别,万一是个哥儿,那他此举简直太过于唐突了。
好在,一般情况下,哥儿的红痣都会特别明显,掌柜的在何似飞脸上并未看到,微微松了口气。赶紧为自己方才的不当举动而道歉。
“我就是此店掌柜,小公子莫怪,我、我也是见到这木件儿欣喜,一着急才拉了你的手,莫怪、莫怪。”说完还拱了拱手,态度十分虔诚。
何似飞并没有顺势将手收回来,只是道:“无妨。掌柜老爷,这里人太多,家中长辈交代过,不可大张旗鼓,不知店内可有隔间?”
自然是有的。
掌柜的给店小二交代一声,立刻带着何似飞上楼。
整个二楼的三间房都被打通,布置成大开间的样子,一上来就是一堆木料,旁边还有凳子、躺椅、八尺长三尺宽的桌案,其上各式各样的锉刀不计其数。
何似飞看到这一幕,不禁想到后世的一句话——差生文具多。
倒不是他自夸,只是当年教自己雕刻的师父手上常年只有一把刀。他会将那刀从锋利用到迟钝,随后磨光了继续用,直到再也不能使用为止。
师父说:“咱们木匠手中的锉刀,就跟剑客手中的三尺长剑一样,得讲究刀与人的感情,一直换刀,哪还能相处出感情来?没有感情,你又怎么奢望能雕刻出上等的纹路?”
掌柜的搓搓手,好客的给何似飞介绍:“二楼咱都是不让外人上的,咱们店里的木雕师傅平日里就在这儿雕刻。最近为了赶工期,他没日没夜的雕刻,这几日手腕疼,我请他回去歇息了。小公子跟我来,里面有雅间。”
往里走了约莫十几步,才看到右手边有一扇暗门。门上雕刻着花鸟虫鱼,活灵活现。
掌柜的推开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墩茶海,他请何似飞落座于茶海外侧,自己则朝着茶海下的小炉子里扇扇风,火苗立刻窜出来,掌柜的眼疾手快的将茶壶放上去。
他居然在此烹茶来款待何似飞。
——可见他对何似飞手中木雕的看重。
掌柜的说:“在下姓赵,单名一个麦字。麦家木雕便是从我的名里选出来的。”
何似飞拱手,给掌柜的敬了杯茶,同样介绍自己的名字,其他的一概不多说,只是将手上的包袱打开,摊放在茶海旁的桌案上。
下午已经过去一半多,阳光不似午间那么毒辣,暖融融的从半开的窗户透照而入,将这些堆放在包袱里镂空的小木雕照得格外清晰,每一道刀痕都分毫毕现。掌柜的这回居然不敢上手直接摸。
他呆呆地看着这十二生肖镂空木雕,嘴巴里喃喃了一声:“我滴个娘诶。”
随后激动的起身,在桌案旁蹲下,凑近了仔细打量那十二只镂空的生肖图案。
何似飞并没有站起,但就算隔了这几尺远,他还是听到掌柜的吞咽口水的声音。
掌柜毫不隐藏自己的惊讶与欣赏,他像看到了稀世珍宝一样,仔细的打量着这些木件儿,就连呼吸都放得轻柔了一些,好像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将这些精致的木件儿给损坏了一样。
直到何似飞喝完两杯茶,掌柜的才依依不舍的将目光从木件儿移到何似飞身上。
他主动给何似飞添了茶,复又激动的重新拽住何似飞的手,说:“小公子,您今儿个可一定要把家中长辈引荐给我认识,太漂亮了,雕工太精湛了!简直是生平罕见!我从没见过这种走刀方法,恐怕只有写书《核舟小记》的文人见到的那只才会这样漂亮!”
掌柜的赞叹完,却又低声感慨了一句:“只、只可惜雕刻在了最普通的桐木上,暴殄天物啊!”
他说最后一句话时,面色困顿,看起来恨不得直接让师傅雕刻在他身上。
如果,掌柜的知道这些木料不仅是最普通的桐木,而且还是别人打完梳妆奁后剩下的边角废料,一小块一文钱的那种,不知该做何想法。
何似飞并不在乎雕刻的木料好坏,他又不求发大财。不过,看到掌柜的表现,何似飞便晓得这回用一件木雕换个几两银子的事情,应该是稳了。
他这个人虽然喜欢追求利益最大化,但从未想过一口气吃个胖子。此前他身上只有爷爷奶奶的棺材本,自然不敢乱花去买昂贵的木材。因此,他并不觉得可惜。
既然掌柜的都这么坦诚,何似飞也不再说其他弯弯绕绕的,他选择同样坦诚地说自己的条件。
“掌柜老爷,我家长辈原本已经放下此手艺许久,这回……急用钱,才重新出山。这十二生肖您看着给开个价。至于最开始您拿到的半镂空松鼠,就当作添头,您看如何?”
掌柜的见何似飞眼睛里虽然有些茫然,似是不懂他方才感慨的那些,但却目光真诚,说话不打磕绊。能在他这个年纪说出这样的话,竟然还直接做决定把松鼠木雕当作添头送给他们店——这定然是长辈的教何似飞说的。
并且,此话一定是得见过大世面,做过大生意,才能讲出来的。
掌柜的不禁对何似飞后面的那位‘长辈’肃然起敬。
他心里虽然并没打消想见那位‘长辈’的念头,但也知道在商言商,道:“既然如此,小公子,不知我可否拿起这些木件儿,仔细鉴赏一番。”
说完,不等何似飞答应,他又说,“如果因为我的原因不小心损坏,我照价赔偿。一件十二两银子。”
何似飞记得他十天前来,伙计指着店里那镂空的‘马上封侯’说那件儿十两银子。既然十两银子是售卖的价格,那么以此来推算,他卖给店家,应该在四两到七两银子之间。毕竟店家也要盈利。
再加上何似飞一个垂髫少年,如果掌柜的欺负他,甚至有可能只给他一件儿一、二两银子。毕竟桐木又不怎么值钱。
即便一、二两银子,这个买卖何似飞也会做。他现在缺钱,很缺。
只是,何似飞万万没想到,掌柜的一开口就是十二两银子,这岂不是比那‘马上封侯’的卖价还要高?
何似飞坐在原地,看着掌柜的将一块木料放在掌心,仔细迎着阳光打量其轮廓和各角度的阴影。等掌柜的快看完时,他装作懵懂的开口:“十二两?”
掌柜的轻轻的放下木雕,郑重的转身,对何似飞说:“小公子可是觉得价钱少?您家长辈能雕刻出这样的一套木件儿,自然是见过大世面的。但咱们县城、乃至临近几个县城的富商,能出的价格也就在这儿了——您家长辈要是江南或者京城来的,估计给您说的底价可能都几十两银子,可咱们县城真的卖不了那么高。”
掌柜说的都是实在话,何似飞能懂。
即便这里虽说比上河村繁华上千倍,比牧高镇繁华上百倍,但也仅仅是一个偏僻的小县城——就连县学的教谕,按律法说该聘举人,却在以前都聘的是陈夫子这样没考中乡试的秀才。可想而知,他们县城在整个大厉朝都算是落后的。
何似飞记得,古时地方大小分级为州、郡、县,县城只是最普通的地级单位。只是因为他一直生活在更偏僻的村子里,这才感觉县城无比繁华。
何似飞状似犹豫了一下,最后艰难的咬咬牙答应:“就按照掌柜老爷说的来。”
“哎呦小公子别叫我掌柜老爷了,我之前不说了,我姓赵名麦,小公子若不嫌弃,叫我一声麦叔。”赵麦掌柜顿了顿,说,“你可以回去跟长辈好好商量一下,这样精致的木件儿虽说在咱们县城卖不上高价,但架不住来买的人多啊,尤其是最近半个月,咱们可以薄利多销。今儿个只是第一天,你看就这么多人了,后续几天来买的老爷们更多呢。你家长辈要是急缺钱,这几天多雕刻出几个,选些上好的沉香木,那我保证能给你开出二十两的高价!”
他在刻意诱导与何似飞之间的合作联系。
何似飞将脸色微微憋红,似乎听得热血上涌,却没有一口答应。他为难片刻,终于说:“多谢麦叔,我回去跟长辈商量商量。”

第20章
掌柜赵麦见何似飞一副很想答应的样子,正欲开口继续诱导他——如果能让何似飞一口答应合作,最好再签字画押,那简直再好不过了。
可就在此时,赵麦脑子里属于‘理智’的那根弦猛地绷紧,他看着脸上还带着微微婴儿肥的何似飞,突然意识到——即便自己现在舌灿莲花,能让年纪小的何似飞答应签字画押,可万一何似飞身后那位‘长辈’不同意他的合作请求呢?
这样唐突的话,岂不是会让何似飞的‘长辈’觉得他贪得无厌?
赵麦已经快要说出口的话硬生生被憋回嗓子眼儿,他干咳几声,喝了口水掩饰自己的失态,复又郑重道:“小公子,这十二生肖木雕我便收下了,价格十二两一枚,你若没有异议,我这就去起草售卖契约,你看如何?”
“都按掌柜说的办。”何似飞说。
掌柜赵麦似乎急着将这十二生肖木雕收入囊中,从窗台旁侧珍宝架的底层拿出一沓宣纸以及笔墨,居然打算现场起草售卖文书。
赵麦能在县城开店这么多年,自然不会大字不识一个,相反,他虽然长相粗犷,一看就不是舞文弄墨的模样,却能写得一手好字。就连这售卖购买文书,也是信手拈来,洋洋洒洒一大篇。
何似飞不放过任何一个能了解到古代风俗的机会,见赵麦没让自己避开,便在一旁观看他书写。
大历朝的物品售卖文书,不像他们末世那样把条条框框用罗马数字标注出来,而是全部集合在一段内。
不过,这份文书对于十二生肖的外形的描述倒是颇为细致,将其大小、形状、体态一一列出,后缀着单价和总价,最后将松鼠木雕作为‘添头’的事情写上后,还记下了日期和交易地点。
即便掌柜赵麦的字写得小,但因为描述的十分仔细,将一张纸堪堪写满才停下笔。
一口气写这么多字,赵麦微微有些出汗,他先将文书递给何似飞,让他仔细瞧瞧,如若没意见,就可以再抄一份,然后各自签字画押了。
何似飞刚才已经看过一遍,这会儿再看第二遍时速度依然缓慢,他得将文书大致描述了什么、以及一些必要的措辞记住。以后如果再跟其他人做生意,也算心里有数了。
赵麦见他看得认真,出声解释:“小公子,该写得点我都写上了。一般货品交易都只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不会这样立下字据,但因为咱们交易的金额有些大,十二生肖每个十二两,就得一百四十四两银子呢。”
何似飞颔首:“我晓得了,多谢掌柜。”
赵麦笑着,忍不住多说了两句:“其实,按照咱们县城的规矩,这么多银子往来,立下字据时还得有第三人在场见证,不过那一般都是买卖房屋才会找。这种物品交易,钱货当面两清即可。”
说到这里,他还指了指最后一行字——「赵麦同何似飞于辛丑年伍月拾肆在麦家木雕二楼签订契约,当面货款两讫,望再无纠缠。」
何似飞觉得这份契约虽不像后世合同那样列出‘1、2、3’来,却依然写得井井有条,逻辑鲜明。这就是古代人的智慧啊。
何似飞道:“这份契约颇为完善、并无疏漏,我对其内容也没有异议。不过,掌柜,契约文书可要一式两份?”
“那是自然,小公子等我歇一歇,再来腾抄一份。”赵麦说。
今儿个五月十四,夏至都过了,天气热得紧。再加上这会儿正值半下午,家里的摆件儿几乎都被太阳炙烤了一天,无一不散发着热气。光是站在这儿,何似飞都觉得自己后背出了汗,更别说掌柜的刚还动脑子写契约了。
何似飞每日的练字任务从不落下,就算是蘸清水写,他也不会偷懒。见这时代的字与他当年所学别无二致,便动了自己动手写的念头,说:“掌柜的歇歇,不若我来腾抄一遍,你在旁边看着,如何?”
赵麦对何似飞会写字并没有什么惊讶。
在他看来,能雕刻出这样上等镂空木雕的大师,就算此刻家里拮据了些,定也是会供孩子读书的。并且,县城大部分但凡有点资产的百姓,都会让孩子六岁启蒙。何似飞看样子也十多岁了,会写字当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既然何似飞主动要求,赵麦乐得做这个人情,他将毛笔蘸饱墨,递到何似飞面前,笑呵呵的:“那就劳烦小公子了。”
何似飞:“多谢掌柜。”
随即拿起毛笔,纸上落墨。
赵麦本以为像何似飞这个年纪的少年,就算会写字,定然也写得不算多好——毕竟年纪小,练字的时间短,再加上平日还要启蒙读书等,心思不能完全放在练字上。
可当何似飞笔尖落下三个字后,他懒散的、靠在窗台边的身子立刻挺直了起来。
这字……
居然有人能把柳体写得这样漂亮!粗看时每一个字都大小整齐,再细看,就能看出字的筋骨以及暗藏的笔锋!要不是亲眼所见,他是万万想不到这居然是一位双髻少年写出来的字!
赵麦感觉自己半辈子的惊讶加起来都没有今天这两件事来得让他震撼。
一是那精致的镂空木雕,二就是何似飞的字。
赵麦自从店铺的生意起来之后,每日除了在柜台前镇镇场子,其他时间就在二楼练字。
这间木雕铺子是他从父亲手中继承而来,早年经历过小富小贵,也经历过市场不景气时的溃败落寞。如今,人至中年,愈发通过练字来疏解心中的万千感慨。
故此,他才能一眼就瞧出何似飞这一手柳体的好坏。
虽说柳体只是启蒙幼儿都会学的一种字体,但能把柳体写得这么好,赵麦感觉自己别说见了,简直闻所未闻!
可今儿个,他面前就出现了一位。
何似飞上辈子因为心思深沉、不断走神,练字时被先生打了不少板子,这才练就了心无旁骛的练字习惯。
这会儿,自然感受不到赵麦的心潮澎湃。
何似飞仔细将这份契书抄写一遍,搁笔,回头:“掌柜,写好了。”
赵麦赶紧压住震撼的心湖,强装镇定的在何似飞写得这张契书上签字画押,他只感觉自己签下的这个名字玷污了这一张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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