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定是因为祂早就预料到,他们这些被逼上穷途末路的人凡心太炽,但凡攸关到挚爱之人,便会看不透也不愿意看透生死。
只要飘下一缕象征希望的蜘蛛丝,他们都会不顾一切地伸手去抓,哪怕会因此坠入无间地狱也在所不惜。
温衍再度站在寺庙前的时候,他眼中的这座庙宇已然和上次来时截然不同了
匾额上俊健遒劲、正气十足的“土地庙”三个大字,变成了扭曲怪异、难以辨识的几团凌乱线条。
温衍多看一眼便觉头脑发晕,几欲呕吐。
江朝两只手背在身后,拇指相勾,其余手指并拢飞展,深深鞠了一躬。
“吾等信奉百年的神祇,至崇至伟、仰之弥高的古蝶异神。”
温衍脑压过高,头痛剧烈,深深弓着背不停地干呕。
一踏进庙门,他的灵感就迅速飙升,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峰值。
就像人潜水时不能快速上浮,否则会跟被捞上来的深海鱼一样脏器爆裂。灵感骤然上升也会对思维和认知产生极重的负荷。
但温衍还是缓了过来,咬牙切齿地逼迫自己振作。
他一直都是个敏感、脆弱又胆小的人,但他不想在那种东西面前露怯,不想让自己和自己的愿望被轻视。
最重要的,是他一秒钟都不想再浪费。
他再也不堪忍受孤独。
他很想江暮漓,想见他,想被他爱。
抱着无比强烈的执念,温衍一步一步走到了红帘紧闭的神龛前,跪在了蒲团上。
“请为我起乩通灵,向这位神明传达我的愿望吧。”
江朝应允。
温衍紧闭双眼,用紧张得颤抖的声音道:“我要让江暮漓活过来……”
“我要让江暮漓活过来。”
“我要让江暮漓活过来!”
片刻的沉寂。
“很遗憾。”江朝的声音响起。
“吾主有言,祂恐怕不能实现你的心愿。”
温衍猛地睁开眼睛,难以置信道:“为什么?”
江朝叹了口气,“若要实现你的愿望,你必须允诺吾主一个条件。但这个条件,吾主认为你一定不愿答应。”
温衍急道:“我当然会答应!我是见证了李花秀一家的结局后才来到这里的,我已经没什么可害怕的了!”
“不,你一定不会。”
江朝注视着他,“吾主乐于实现你的一切心愿,无论多么荒谬、多么离奇,祂也一定能为你将任何遥不可及的黄金之梦,变成触手可及的现实。”
“哪怕点石成金,哪怕摘星揽月。”
“我什么都不要!”温衍大声道,“我只要江暮漓能活过来,我要他回到我身边!”
“那,嫁给吾主,做吾主唯一的妻子。”
温衍呆住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你说什么?”
“吾主心悦你已久,见之不忘,思之如狂。你是吾主在漫长生命中唯一的挚爱,亦是唯一渴望得到的摩尼宝珠。”
温衍大口喘着气,一阵头晕眼花,冷汗直往外冒。
他做足了最坏最可怕的心理准备,却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这也太离谱了,我是有男朋友的,我就是为了我男朋友才来许愿的!”
江朝颔首,“吾主当然知道。”
“那我怎么能跟祂结婚!”温衍急得耳朵都涨红了,“而且,和我结婚是江暮漓一直以来的愿望,我怎么能背叛他和别的东西举行婚礼!”
江朝微微一笑,“看来,吾主和江暮漓有着一样的心愿。”
温衍语无伦次,“我是人,阿漓也是人,祂……祂是个什么东西我都不知道!”
“吾主是一位好心眼的神明,兼具外在美与内在美……”
“停!”温衍愠怒,双眉紧蹙打量江朝,“你不会是在骗我吧?你是不是在胡说八道!”
江朝摇头,“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们不仅是在羞辱我,也是在轻视我和我男朋友的感情。”
温衍只觉荒诞可笑,一种被戏耍的屈辱感油然而生
“我就是个普通人,你信奉的神明看我们人类,和我们人类看蚂蚁是一样的,渺小得都看不出区别,我何德何能受祂垂青。”
“不要生气,吾主确实深爱着你。”江朝很有耐心,“当然,口说无凭,等你一睹吾主真容,就会发现吾主所言非虚,全都是真心实意。”
他站起身,朝虚空中做出一个向下拉拽的手势。
遮掩在神龛上的红绸帘布顿时落地。
里面供奉的那个东西,终于第一次在温衍面前显露祂的真实姿态——
啊,这不是……早就见过吗?
一只怪异扭曲的蝴蝶彩绘雕塑,倒映在了温衍剧烈颤抖地瞳孔之上。
祂舒展着三对巨大的污秽翅膀,触须高高扬起,卷缠绕结的触手状足肢泛着黑珍珠般的七彩光晕,荡漾在阴暗狭窄的神殿里。
那双有密密麻麻的复眼组成的眼睛,闪动着险恶与狡黠,睥睨在六道轮回中占据至高位的古老神明,蔑视沉沦于人间七苦而不得解脱的凡人之心。
“不、不要——!”
温衍捂住脸,撕心裂肺地尖叫起来。
他想逃,可四肢已经不属于自己,酸软无力,沉重得像灌了铅。
可他怕极了,多年诡梦一朝成真,那只心怀不轨的怪物图谋着他,算计着他,等他落入陷阱。
温衍也顾不得形象,仓皇狼狈,摇摇晃晃地朝前爬去。谁知脚踝一紧,好像被什么柔软却有力的东西缠住,整个人立刻被拖了回去。
有个东西覆到了他的身上。
一根根触手状足肢因亢奋而充血,从漆黑变成了某种邪恶的肉红色,在砖石地面投下交错蠕动的阴影。
温衍想哭想叫,但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足肢蜿蜒探进了他的口腔,卷住了他的舌头,堵住了他的喉咙。
在酸热泪意与麻痹恐惧里,温衍听见那道常常萦绕他梦境的痴狂声音,抵着他的耳膜喃喃低语:
“我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我为什么会想到铁板鱿鱼……
铁板鱿鱼一定要街边那种地沟油的最香,刷上满满的酱料,最好再撒点芝麻,整串啃
但是一定不要放香菜:)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仿佛全都一个样。
一样枯黄的皮肤,干瘦的四肢,还有高高隆起的腹部——
里面都是没能消化的观音土。
在饿死鬼和饱死鬼之间,他们选择了后者,没有犹豫。
地球诸神们终究没有垂怜这个香火稀少的贫穷小地方,他们没有等来任何救赎。
日升月落,斗转星移。漫山遍野的尸体被太阳暴晒、被劲风吹袭,腐烂,风化,最后唯余森森白骨,与这座山融为了一体。
直到某一天,一只蝴蝶怪物飞过这里,祂扑打着三对巨大的翅膀,阴影覆盖整片山野。
鬼魂们的哀嚎吸引了祂的兴趣。
准确来说,是它们对尸位素餐、见死不救的地球诸神们的强烈愤懑,令祂感到愉悦舒心。
祂也深深憎恨着高居天神道的地球诸神。
切齿拊心。
祂决定给这些悲惨的小东西们一个机会。
一个实现未了夙愿的机会。
很简单的选择题,是背弃那些虚伪的神明转而信奉祂,还是继续留在这座荒山当孤魂野鬼。
都不需要考虑。
鬼魂们升腾起来,摆脱了这片荒土的束缚,化成一只只蝴蝶。
蝴蝶是祂的眷属,也是灵魂的载体。
祂亲自给它们制作躯体。
虽然因为手艺不佳,每具肉傀儡都歪七扭八、难以名状,但好赖有个依凭。
山上的泥土都被祂变成了黄粱米,使这群新生的“人”可以免于饥饿。
他们纷纷从地上爬起来,走下了山。
这群因愿望而重生的人,很快重新建立起属于他们的家园——
南槐村。
死死不已,生生不息。死于战乱与饥荒的最后一代人,竟成为了村庄的第一代先祖。
在这群人中,有一个叫江云山的人灵感最高,于是他便顺理成章地成为了第一任巫觋。
他带领村民们建造起供奉这位新神的庙宇,立誓在这片土地上永远延续祂的信仰。
恨意最是刻骨。虽然重获新生,村民们并没有忘记被抛弃的仇恨。他们推倒了之前的庙宇,砸毁了所有神像,将它们全都付之一炬。
唯一幸免于难的,是一尊小小的土地公神像。因为个头小、不起眼,也没人注意到它滚落去了何方。
无所谓。这里的本土神本就没一个是祂的对手,遑论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土地公。
就这样,一代又一代人在南槐村繁衍生息,直到今朝。
百年前的古老往事如走马灯,在温衍眼前频闪放映。
他浑浑沌沌,心内迷茫,忽而清明。
任何事物都不能从零中诞生,任何愿望都不能凭空实现。和漠视苦荞村苦难的诸位正神相比,好像的确是这位异神更加慈悲一点……
“你不是一直想来这里玩吗?现在,你还喜欢这里吗?”
又是近得直惹耳膜发痒的低语。
刚减少了一分的嫌恶讨厌,又“嗖”地窜了上来。
温衍浑身发抖,眼睛闭得死紧死紧。
“我想来这里只是因为它是阿漓的家乡……我只想和他一起去想去的地方!”
“阿漓阿漓又是阿漓……”祂委屈地嘟囔,“算了,不喜欢也没关系……我会努力……努力让你喜欢。”
温衍捂住耳朵,颤声叫道:“我不要你喜欢我!你别再缠着我了,我是不会跟你结婚的!”
“唉……”
祂发出长长的叹息。倘若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只可怖的怪物,温衍几乎都要为这声满怀伤心的叹息难过了。
“我有问题要问你。”
大概没想到温衍愿意主动根自己说话,祂欣喜若狂,“你问……你问……凡我知道的,必定全都告诉你。”
“你为什么对我如此执着?像我这样的人类,地球上有八十亿。为什么偏偏是我成为了八十亿分之一?”
“不是。”祂立刻反驳,“你是特殊的,是独一无二的,是我一直在找的人……是我的玫瑰,我的星星,我的至宝,我的爱。”
“我是为你诞生的……这个宇宙……六道轮回是凌驾一切的运行法则,但是,这样的东西……也不能使我们分开。”
温衍皱眉,以他人类的维度,并不能理解更高维度的怪物说的话。
“现在不明白也没关系。”祂说,“你只要知道,我很爱你……从始至终,过去、现在和未来……你只有我。”
温衍根本不想再听祂表达爱意的絮语,单刀直入地问:“江暮漓,我男朋友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不。”祂立刻否认,“江暮漓很好……英俊、正直、善良……成熟稳重……充满人类男性魅力……”
祂滔滔不绝地夸起了江暮漓,夸得温衍一头雾水。
这只怪物,不该把江暮漓视作情敌吗?
但温衍还是莫名很确信祂说的话。
就好像祂是江暮漓的影子,而影子是不可能伤害主人的,只会希望主人长长久久地存在,这样它自身也能逗留在世间。
温衍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作此想象,它就像是毫无根据地从脑海里凭空生出来的。
“他和我一样。”祂有意拖长了停顿,尔后才继续道,“都想保护你、对你好……我的玫瑰……真想用玻璃罩把你罩起来,为你除掉所有的害虫和杂草……”
温衍眉心微动,仿佛又想到了什么。
“这些年来,我继父和我弟弟生不如死,我母亲精神失常。那起令我家破人亡的事故,是不是你下的手?”
空气一下子变得很安静。
这次,祂没有立刻回答。
良久,祂的声音才低沉响起。
“怎么会,全部、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温衍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堆满新奇玩具的宽敞房间,可还没等他看清楚,就有个东西朝他砸了过来。
“啪嗒。”
那个东西掉到地上,是一个超级英雄的模型玩具。
“嘁。”
见没砸中他,那个虎头虎脑的胖男孩发出非常不开心的怪声,又冲他做鬼脸,怪叫道:
“拖油瓶,真恶心,真讨厌,跟你妈一样是个贱货,快点滚出我家!”
温衍抿住嘴唇,低下了头。
这时,一对男女挽着胳膊从门口走进来,两个人说说笑笑,好不甜蜜。
“衍衍,跟弟弟玩得好吗?你是哥哥要做出榜样,可不能欺负弟弟哦。”
女人妆容精致的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这样的表情,以前从未在她脸上看见过,
温衍绞着手指,“我们玩得很开心。”
今天,自己第一次被母亲范倩楠带去陈家,见到了自己的继父,还有继父和他前妻生的所谓的弟弟。
几个月前,一个女人带着一群人冲到他家,抓着范倩楠的头发就往墙上撞,嘴里不停地骂着尖锐的脏话。
小三。贱人。不要脸。
他被关在房间里出不去,只能拼命拍着房门,跟着外面范倩楠的怒骂哀嚎一起哭叫:
“妈妈……!妈妈!妈妈!”
“求求你们……不要欺负我妈妈!”
等那群人走了,他的嗓子也嘶哑得不成声了。
他看见范倩楠佝偻着背,头发凌乱,不停地哭。他想过去抱抱她,范倩楠猛抬起头,悲伤,愤怒,最多的是痛恨。
她瞪着他,一副要将他生吞活剥的样子,抓着他的胳膊大巴掌就往招呼过来。
打得手疼了,范倩楠就抄起东西往他身上砸,用通红的眼睛瞪着他骂:
“都是因为你!你就是那个死鬼男人留给我的累赘!没有你我早嫁给好男人过好日子去了,根本用不着受这样的气!”
当天晚上,他第一次做了清晰的噩梦。
从有记忆的时候起,他就会频繁梦见一只蝴蝶模样的怪物,但一直很模糊,从未看清。
今晚,他终于看得分明。那只怪物扑闪着翅膀,在他面前做出滑稽而扭曲的动作,仿佛在努力逗他破涕为笑。
“呜呜呜呜……”他被吓坏了,哭得更凶。
讨厌,真讨厌,为什么要这样吓他?
他喜欢漂亮的、耀眼的、闪闪发光的事物,那只怪物太过丑陋,也太过恐怖。
他讨厌祂。
过了些日子,心情一直低落的范倩楠脸上终于有了笑模样。她破天荒地带他去了高级商场,给他买了一身很贵的小西服。
从头到脚把他捯饬完,范倩楠满意地点点头,“衍衍长得真好看,随妈妈。”
难得听她夸奖自己,他很高兴,一举一动更加小心翼翼,生怕被骂不听话,也怕弄皱了新衣服,惹来扑头盖脸的耳光。
“等下妈妈带你去陈叔叔家,你一定要听话,不能让陈叔叔和弟弟不喜欢你。就算他们不喜欢你,你也要高高兴兴的,知道吗?”
他不太知道,但还是点了点头。
范倩楠摸了摸他的头发,“真乖。”
他遵守了对妈妈的承诺。
所以,陈浩杰用玩具砸他,他也什么都没说,只对两个大人讲:“我和弟弟玩得很开心。”
范倩楠如愿以偿嫁入豪门,终于过上了想要的生活,可他却比以前更加孤独。他活在这个所谓的家里,却像是被抛弃了。
小三带进来的拖油瓶。
那些难听的风言风语,就算一开始听不懂,听多了自然也就懂了。
他不爱说话,只是因为没人会听他说话,而非他是个一无所知的傻子。
他都知道。
他知道范倩楠表面风光,实则谨小慎微,如履薄冰。
他知道陈钰生根本不喜欢自己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便宜儿子。
他知道范倩楠对陈浩杰欺负自己的事清清楚楚,却故意偏袒。
他也知道范倩楠在刻意漠视自己,只为迎合陈钰生的心意。
他什么都知道,但又能怎么样呢?
他什么都改变不了。
温衍以为,自己可以一直这样忍耐、或者说麻木下去,但是他错了。
在范倩楠要求他把他最喜欢的超级英雄玩具送给陈浩杰的时候,他拒绝了。
陈浩杰有一柜子的昂贵玩具,很多还是稀有的绝版,碰都不让他碰,说万一坏了把他卖了都赔不起。
当然,他也根本不会去碰,陈浩杰只是故意这么说,为的是更畅快有力地嘲笑他手里的盗版玩具。
这个玩具,是以前爸爸还在的时候,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他一直很珍惜。
但现在,范倩楠却斩钉截铁地告诉他,他必须把这个玩具送给陈浩杰。
“你是哥哥,弟弟年纪小,给弟弟是应该的。”
温衍忽然觉得好笑。
陈浩杰哪里看得上他手里的小破玩意儿呢,只是觉得好玩,又想出一个欺负他的新招数罢了。
毕竟,一个什么都有的人,看着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失去唯一的心爱之物,不是很有趣吗?
他把玩具护在胸前,“不。”
一如既往的,没人会听他说话。
范倩楠当即把那个玩具夺走,放进了陈浩杰的手里。
陈浩杰嘻嘻地笑,握住玩具的头和脚,用力拗成两段。
那一瞬间,温衍觉得他的心好像也裂开了。
他冲上去想抢回自己的宝贝,生平第一次,他有了想杀死一个人的冲动。
可下一瞬,他就被陈钰生一把揪起,狠狠踢翻在地。
他的脑袋重重磕在高级大理石地面上,天旋地转,眼冒金星。
胸口挨的那一脚,像踢碎了他的五脏六腑。
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他痛苦地向范倩楠伸出手,范倩楠的高跟鞋连一秒钟的停顿都没有,直接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早该知道会是这样,却还是不由自主地伸出手。
“妈妈……疼啊……”
回应他的,是房门被重重关上反锁的声音。
他被关了禁闭,反思自己的言行。
身上疼得动不了,就一直趴在冰冷的地板上。
昏昏沉沉地捱到后半夜,他渴得快死了,强撑着爬起来想去喝水,却看见窗帘后有一团影影绰绰的黑影。
他壮着胆子走过去,拉开窗帘,差点吓得叫出声来。
窗外挂着一个恐怖的人形物件,难以形容的扭曲狰狞。
它似乎是被精心制作成这样的,用不知来自哪种生物的哪个部位的毛发,过于真实带来不快感受的表皮,以及其它难以辨识的诡异材料。
最奇怪的是,这个东西的双手还被摆成一高一低握拳的姿势,和那个被陈浩杰弄坏的超级英雄玩具的战斗动作一模一样。
温衍强忍恶心,把这个东西扔进垃圾桶,再把垃圾袋死死扎紧。
他怀疑是陈浩杰和他那帮喜欢欺负他的男生朋友一起搞出来的恶作剧。
温衍的生日在冬天。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多久没过过生日了,反正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会为他的降生而感到高兴。
范倩楠和陈钰生带着陈浩杰,一家三口开开心心地滑雪去了。
家里又只剩下温衍一个。
当时他还发着烧,强撑着给自己煮了一碗泡面,权当是庆祝生日的长寿面了。
看着外面黑沉沉的夜,他想到陈浩杰过生日的时候,范倩楠和陈钰生会在庭院里放烟花庆祝。
他也很喜欢烟花,他喜欢一切美丽的事物,但他会捂住眼睛不去看。
升空的烟花再美,也不是为他点燃的。
突然,天幕闪过白茫茫的亮光。
明明不可能有烟花绽放的夜空,却不断被灿白的光芒照亮。
不可思议的烟花。
不像常见的烟花那样五彩缤纷,也没有“咻——啪”的爆破声响。它是安静的,无声的,纯白的,映衬着漆黑的夜幕,像下着永不停息的鹅毛大雪。
温衍都不觉得难受了,他趴在窗边看烟花,看着看着,沉沉睡了过去。
他再一次做了梦。
他看见,那只蝴蝶怪物在广袤夜色下飞舞盘旋,不停燃烧着三对污秽翅膀上的怨鬼幽魂。
那些恶鬼扭曲挣扎,哀嚎悲鸣,化成一簇簇灿白的光焰。
它们都是构成祂翅膀的鳞片,和祂血肉相连。
祂应该很痛吧?每片鳞翅都在不停颤抖,连飞行时的姿态都有些不稳。
那样的怪物,理应没有任何东西能伤害到祂。
可祂还是忍受着钻心蚀骨的剧痛,为他带来这场盛大的来自地狱的烟花。
第二天,温衍被敲门声吵醒。警察和学校老师都来了,大人们面色不忍,告诉他一个噩耗:
昨天晚上,范倩楠、陈钰生和陈浩杰乘坐雪山缆车时发生事故,他们的缆车忽然失控,工作人员拉下电开关也无法停止,缆车还是不可救药地向下滑。
ΖHengLi
在滑行了一段距离后,那辆缆车终于向山下坠去,一声巨响,重重撞在了地面上。
缆车钢筋铁骨,尚且四分五裂,遑论里面的血肉之躯。
陈浩杰全身粉碎性骨折,腰椎折断后穿出肌肉,整个人就像被大力拗折过。
陈钰生的头颅遭受重击,颅骨破裂,颅内大量出血,脑髓从耳朵里软绵绵地流出。
他们一个全身瘫痪,只有两颗眼珠勉强能转动;一个变成植物人,大概率终身昏迷不醒。
就像、被损毁的玩具一样。
范倩楠奇迹般地没有出事,连一层油皮都没磕破。
只是,她受了天大的刺激,精神崩溃,谁都不记得也不认得,满心满眼只有温衍一人,抱着洋娃娃不停地叫:“衍衍、衍衍……”
整个景区只有那一辆缆车出事,而这起悲惨的事故完全可以避免。
缆车分两种,三人以下乘坐和多人乘坐。如果他们选择带温衍一起去,那他们就不会坐上那辆有问题的缆车。
就算坐上去了,全程正常欣赏风景也不一定会有问题。
偏偏陈浩杰是个被宠得无法无天的孩子,乱蹦乱跳地胡闹,踹门蹬地,触发了故障。
短短一夜,天差地别。
温衍再也不是那个寄人篱下,连司机和佣人都能给他看脸色的拖油瓶了。
他接手了陈家的一切。无论是他们住的那栋豪华气派的洋房,还是车库里的数辆豪车,所有的财产都由他监督管理。
虽然,这些东西,都不是他真正的愿望。
“你会怪我吗……?”祂开了口,带着一点讨好和委屈。
“我说了……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我从来不会干涉人类的行为和意志。”
“你怎么不说话了?”
“你理理我……”
“你是不是生气了?”
祂的声音变得战栗深沉,没了假装可怜与款款柔情的伪装,暴露出狂躁、疯癫、邪恶的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