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宸双手接过,微微鞠了一躬,然后淡定地站在一旁,垂眸把玩,而后,眼眸轻抬,眼光微闪:“长官是怎么知道我需要高级营养剂的?您应该看得出来,我只是个低级哨兵吧?您是不是认识我,或者,是...他的旧识?”
荣忻眉头动了动,终于来了兴致。
她从椅子上站起,涂着蔻丹的指甲捏着肩上披着的军装外套,轻轻甩到一旁,单手撑着桌子,用食指抬起方宸的下颌,轻笑道:“我和温凉不熟。当年他服役的时候,就没几个人见过他;之后见了,又糙又懒,那种老男人不是我的菜。不过呢,我对你倒是有点兴趣。弟弟,怎么样,有没有兴趣来姐姐这里打个零工?”
眼神赤裸地剥开方宸的军装,手也不闲着,饶有兴趣地捏了捏小狐狸的脸。
方宸没闪避,反而大逆不道地倚身上前,单手撑着桌面,两人一瞬拉近,圈出一个刻意的暧昧距离。
荣忻没想到方宸这样的反客为主,身体下意识地闪了一个极小的角度,随即捉到方宸眼底的一抹促狭和算计。
“看来荣长官对我的兴趣,也只有这么一点点罢了。”
说着,二指轻捏,比了个小小的距离,狭长眼睛乖巧地眯了起来,笑得仿佛一只花枝招展的狡猾狐狸。
荣忻礼尚往来,二指轻圈,在方宸前额落了一个响亮的指弹。
“年纪不大,心眼太多。惠极易伤,作死容易早死。方小宸,你这么着急想投胎去?”
方宸分寸拿捏地刚刚好,立刻从僭越的暧昧距离中抽身,脸色刚正坦荡,无辜又纯洁。
“荣长官喜欢我,我不敢早死,一定努力好好活着,回报长官。”
“小狐狸,嘴真滑。心里不一定怎么黑我呢,以为我不知道?”荣忻微凉软滑的手指滑过方宸的手腕,然后‘嘀’地一声,方宸的贡献值动都没动,显然只是虚虚走了个过场。
“行了,拿着走吧。”
方宸才不相信无缘无故的善意。
他没在她身上看到任何属于刘眠的元素,于是大大方方地问道:“荣长官这又是受谁之托来照顾我的?不是刘少将,对吗?”
“刘眠?”
荣忻明艳迷离的眼底忽得如同碎冰炸裂,片片飞溅,有一瞬间几乎无法自控的核心飞旋让曲文星和方宸都失去了五感,连高频交流电都出现了频闪。
还好只是一瞬的失控。
她掩面,轻抚鬓边碎发,淡淡道。
“在我面前,不要提他的名字。”
“好,不说了。长官,喝水。”方宸走到一旁,弯腰倒了一杯热水,双手递了过去,“有点事,想跟您商量。”
“人长得好,嘴也甜,就是贪心。”荣忻用嫩白的食指轻戳方宸的眉心,嗔道,“都几乎白送你一瓶高级营养液了,你还这么殷勤,还想白嫖点什么?”
“反正一个忙也是帮,两个情也是送,我想问问您,这药有什么口味可选吗?”
荣忻捂着唇笑得意有所指:“呦,是给什么重要的人选补药啊,连味道都要亲自过问?”
方宸十分认真:“他对我很重要。”
荣忻眼睛藏笑,掩唇揶揄:“也亏得你能看上温凉那个老年人。这药倒是有几个口味可选,荔枝、柑橘...”
方宸打断了她跑偏了的幻想:“长官,您理解错了。我想要放在水箱里捂馊了的臭袜子味,不知道您这里有没有类似的?”
荣忻:“……”
一支银白反光的光滑机械手臂打开了电子储存室的小门,呆板的马达声回荡着,而后,一盒冒着寒气的小药瓶被托着送到了方宸面前。
他坦然接过,撩开盖子,低头轻嗅,然后满意地擎着那瓶类香菜味的药剂,诚恳地道谢:“长官,以后这个口味的,多给我留几瓶,低级也无所谓。不,低级的更好。”
要的就是一些温柔的膈应。
荣忻:“……”
也亏得温凉能在方宸手底下苟活了这么久。
了不起。
方宸目光扫过那些冷柜,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打开身后的背包,细长指尖扫过那五盒藏在最内部的向导素,难得犹豫了片刻,还是只拿了四盒,放在柜台上。
“荣长官,我想在您这里寄卖点东西。”
“这不会是...”荣忻拿着其中一盒进入检测室,最后一言难尽地看着方宸,“...你是薅着温凉的脑袋,逼他产出这么多的?”
方宸来了精神:“这样就可以让他大量制造向导素了?”
荣忻:“……”
她什么也没说过。
方宸看着到手的八十个贡献额,心情格外美丽。
荣忻看着方宸的笑,有些恍惚。
“倒是有点像...”
“嗯?”
方宸敛了唇角的笑,刚才那一丝神似也消失无踪。
荣忻撑着下颌看方宸。
“方小宸,我很喜欢你的姓。方,是个好姓。”
她从柜子下取出一瓶包装精致的营养剂,里面流淌着淡淡的金色,像是夕阳海面的粼粼碎金。
“你也伤了吧?别光顾着别人,好好照顾自己。”
方宸接过,划了五十个贡献额出去。
十分坦荡地笑了笑,就当是自己的姓抵了一半的价钱。
荣忻看着方宸的背影,倒在椅子上掩唇轻笑:“既明,这个方小宸真的挺有意思的。胆大心细,实在是个好苗子。”
墙壁一道暗门缓缓打开,唐芯推着叶既明走了出来。
“我猜到荣姐会喜欢他。”叶既明朝她微微欠身,“在工会的日子,还希望荣姐多照顾照顾他。”
荣忻握着他冰凉的手,心疼道:“这点小事,让小甜心过来跟我说一声就行了,怎么病着还出来?我听说,你前几天又咳血了?是不是没按时吃药?”
叶既明看向忧思忡忡的唐芯,安抚地朝她笑了笑,转而面向荣忻,温和道:“唐芯她把我照顾得很好,我已经没事了。”
想起前两天的事,唐芯后悔又后怕,眼圈隐约有点红。
叶既明贴心地岔开了话题:“温凉他这次伤得不轻,又生生拖了这么久,恐怕要多用几瓶高级营养液才能完全恢复。之后如果他们需要什么药,您还是直接跟我说,我会在实验室配好了送过来。”
荣忻叹了口气。
“现在塔里就剩你们两个S级向导,可你们的身体...”
“阳极转阴,盛极而衰,都是一样的,没人能一直站在巅峰。”叶既明云淡风轻地揭过了话题,“我就是担心温凉,他一贯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他离开技术部以后,我就更难照顾他了。”
“你呀,照顾了所有人,就是照顾不好自己。多关心关心自己吧,照顾别人,也落不得好。”
叶既明浅笑:“我哪里能照顾到所有人?您说笑了。”
荣忻轻点叶既明的眉心,轻叱道:“别的先不说,就说那个没良心的温小凉!你帮他治了那么多年的伤,到了现在还在关心他,可他还不是说走就走?这些年荒唐得没个正型,逮到点机会就犯错,一路贬到底...幸好小少湖收留了他,否则,我看他就要找个没人的沙漠睡死在那里面。”
叶既明笑着咳了两声,可一咳就止不住,身体不自觉地向前倾倒,颇为痛苦地按着额角,皱眉忍耐。
唐芯立刻从腰包里拿出一支喷雾,轻抚着叶既明消瘦的背,焦灼地说:“部长,我们还是回去吧...”
荣忻看见叶既明唇边渗出的血迹,神色一紧。
叶既明按着喷雾,撑着扶手,艰难地低喘了一会儿,最后疲惫地靠在轮椅靠背上,虚弱地笑了笑:“没事,老毛病了。”
荣忻似是想起了什么,低声道:“这个症状,倒是和温凉重伤的时候有些类似了。这是不是S级向导衰退的通症?”
叶既明眼底闪过一丝暗光,缓缓放下喷雾,随即面色恢复如常:“是。不过落在我这个残疾人的身上,更不容易好罢了。”
很少有人能把自己的缺陷坦坦荡荡地拿出来说,可叶既明却能轻易做到。
荣忻感慨之余,不由得心疼。
“你太辛苦,身边能帮到你的人太少了。”
“这也是我需要温凉的原因。”叶既明撑着额角,疲惫道,“‘恒星计划’被迫易主,我需要温凉尽快恢复到巅峰状态,回到我身边,而不是再这样自我逃避。”
荣忻听到‘恒星计划’四个字,眼光瞬间柔和了下来,却又掺杂着遗憾和追思。
“‘恒星计划’,是方教授没能完成的遗作。”
“是。”叶既明说,“老师死前最关心的也是‘恒星计划’的部署。景栩的能力虽然很强,但毕竟过于年轻了,我还是有些担心,他没办法把控全局。”
荣忻食指轻抵眉心,嫩白的手掌挡住了她一瞬哀伤下来的表情。
“我知道了。以后方宸遇到困难,力所能及,我会帮他的。”荣忻勉强笑了笑,“其实,这孩子长得...”
有那么一点像方教授。
这话荣忻没有说出来,可叶既明清楚地知道,荣忻说的是谁。
叶既明轻‘嗯’一声,语气沉痛,可眼底却没有半分遗恨与怀念,平静地可怕,像是在说一个与他无关的人和事。
“这或许就是缘分吧,上天都在逼我帮他。”荣忻从座椅上起身,接过唐芯手里的轮椅扶手,趁机掐了一把小姑娘嫩滑的脸蛋,“行了,我来送你们回去,小甜心啊,松手松手,抓这么紧,怕我吃了你们家小部长?”
唐芯小声嘀咕:“荣姐姐胃口可好了,来者不拒。”
荣忻‘噗嗤’一笑。
三人出了门,坐上了电梯。
叶既明偶尔轻咳,攥起的拳上露出的无名指银白戒指映着日光灯,晃进荣忻的眼底。
荣忻看着那灼目的银光许久,而后突兀地问道:“刘眠他,对你怎么样?”
叶既明轻抚婚戒,轻声道:“对我很好。荣姐,我...”
荣忻摆了摆手:“你是你,他是他,你们两个就算成了伴侣,我也还是憎恶他。无论什么时候,投机取巧、出卖别人的墙头草都是最恶毒的,你不要再替他说话了。”
叶既明浅浅应了一声好,也不再辩驳。
气氛僵硬成了冰,幸好电梯门及时开了,飒爽明朗的关听雨揉着肩膀走了进来。
今天她简简单单地挽了个丸子头,梳洗打扮褪去了风尘仆仆,换了干净的军装,裤脚挽起,露出纤细有力的脚踝。
“哟,今儿什么日子?首长们凑一起打麻将?三缺一,要不要加我一个?”
她没料到会在工会遇见这三个人,只怔了怔,便爽朗地打了声招呼,抬手时,露出手腕上那个褪了色的忍冬手环。那编制棉线的明黄色已经褪去,只剩反复漂洗的白,透着过了花期的颓唐与衰败。
唐芯注意到了那枚手环,于是便多看了几眼。
关听雨的观察力极为敏锐,她转向天真甜美的唐芯,朝她晃了晃手环,眨眼道:“喜欢这个?”
“喜欢。”唐芯看一眼叶既明,红着脸笑,“我最喜欢忍冬了。”
关听雨背着手,朝着叶既明的方向弯下了腰,右眼轻眨,狡黠地打趣:“叶部长,我一盆花就能把你手下这个伶俐可爱的小姑娘拐走,你怕不怕?”
叶既明垂着眼温和道。
“如果是她愿意,我没什么不能放手的。”
唐芯听了这句话,嘴巴撇了撇,重新夺回了轮椅扶手的掌控权,可怜巴巴地望着叶既明,哀求道:“部长,不要把我送走,我以后少闯祸,行吗?”
叶既明和关听雨但笑不语,一坐一站,默契得宛若团伙作案。
作弄起人来,长官们总是看起来很有一套。
见唐芯不高兴地瘪了嘴,关听雨赶紧摸摸小姑娘的脸,哄道:“我养活自己已经够累的了,哪有时间照顾你?开个玩笑,怎么还急得要哭了?得,叶部长,我可不会哄人,你赶紧自己处理...”
叶既明第一次抬起头,温和地看向关听雨。
因为大笑和奔走,她鬓边的碎发散在耳畔和后颈处,毛茸茸的,给那人飒爽的气质多添了一份温柔。
关听雨也是这么多年第一次在这样近的距离看清叶既明的五官。
端正、温和,是挑不出错的长相。
人生而残缺,因为残缺是美的表现形式。
可叶既明没有缺点,他也因此美得很笼统,留不下记忆点。他周正得像是一张尺规作的精确示意图,黄金比例可以写进教科书里。
“关巡察,我代唐芯替你道歉,唐突冒犯你了。”叶既明说。
“别别,就是女孩儿间开个玩笑,叶少将的道歉我可受不起。”关听雨轻眨水色圆眼,俏皮地笑,“要不这样。人类智慧代表叶既明同志,给我一枚智慧果吧,吃了就能智力飞升的那种。我最近老得记忆衰退,亟需补补。”
“鉴谎是关巡察的长处,看来撒谎不是。”叶既明看了看她姣好的容貌,温和应对,“我没有那种东西,想必你也不需要。”
夸得很隐晦,却关听雨爽朗大笑。
叶既明不愧是传闻中智慧与绅士的代表,相处起来不仅没有架子,还很幽默;长得好看,又很体贴。
这样的人最适合犯罪了。
关听雨的职业习惯上线,思绪一不留神就跑偏了。她赶紧揉了揉鼻子,把脑海里飞奔的联想抹掉。
这可是技术部的人,动根手指就能让整个人类社会山崩地摇。
他都拥有一切了,还需要犯什么罪?
心理变态,报复社会么?
关听雨想着想着,差点笑出声来。
而叶既明就安静地看着她,神情温和,眉目从容。
“看来关巡察在心底编排我,是吗?”
叶既明略带病色的脸上永远流淌着温柔和宁静,让人看着很舒服。
“那好吧。”关听雨大方承认,“如果将来叶部长真的被我抓了错漏,我看在今日的缘分,给你换间舒服的牢房,能看见月亮的那种,怎么样?”
关听雨的直觉上线,觉得面前的人很适合清冷月色淋过的牢房,黑暗又高洁。
叶既明略略抬眸,眼睛轻弯。
“好。”
唐芯在两个人之间看来看去,对关听雨自来熟的表现很不满。强烈的危机感上线,唐芯赶紧打断了这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
“那荣处长,关...,我带部长先回去休息了。”
唐芯明显对关听雨心有芥蒂,连名字都被她嘟囔过去,不肯好好说。
叶既明失笑,指节轻敲唐芯的手背:“要懂礼貌。”
唐芯委屈:“部长!”
“好了,这种小事不用计较。下次有空,我去技术部看您。”
关听雨朝着叶既明利索地敬了军礼。
叶既明温和地颔首,指尖轻敲扶手,唐芯忙不迭地把轮椅转了一百八十度,飞快地推离了这狭仄的电梯间。
电梯里的两个女人也下了电梯,荣忻抱臂靠着墙壁,关听雨正看着她,想要叙旧,可荣忻却淡淡移开了视线。
“啧,荣姐姐。”关听雨用力握住了荣忻的手臂,矫健地环住她的肩,脸朝着荣忻的肩窝处蹭,边蹭边嗅,声音柔软带笑,“我这才走了几天,你又不理我了?你讨厌我爸就讨厌吧,可我这么迷人,你怎么忍心?”
荣忻唇角没绷住。
关听雨再接再厉。
“荣姐姐,生气会长皱纹哦。”关听雨双手箍着荣忻的细腰,笑眯眯地凑近,“还会长胖。”
荣忻细长右手抵着眉心,敛起周身的戾气,半晌,抬眸复浅笑。
“丫头片子,姐姐胖点,手感不是更好?”
“嘶,被撩到了。可惜妹妹我不想谈情说爱,只想搞事业。”关听雨又紧了紧绑腿,一副要出去征战天下的豪情踌躇。
“去哪儿?”
“铁磁体的地下交易屡禁不止,而且铁磁体矿场也不安生。”关听雨压低声音,“我查到,公会里似乎有人在大肆收购本来就紧俏的铁磁体,然后炒高价格,牟取暴利。”
她的目光落在叶既明消失的走廊尽头,黛眉微蹙。
“...不知道,铁磁体到底流向哪里。”
荣忻见她出神,担忧地叮嘱道:“多注意安全,别看见个线索就冲上去不要命似的。”
“好,知道荣姐姐最爱我。”关听雨挽她手臂,亲亲热热地靠在她肩上,抱怨道,“上任这几个月,见多了傻缺,听多了浑话,再听姐姐说话,简直如听仙乐耳暂明。”
“你性格招人喜欢,有韧性又有能力,这巡察官的位置,是你应得的。那些鬼男人的话,当做放屁就行。”
荣忻用脚丫子想都知道,那些带有恶意的酸话到底有多黑暗。
“当然啊。”关听雨轻声道,“有人告诉过我,‘女人’不是规章制度,没有生来的‘不可以’,只有别人嘴里的‘你不该’。所以,我也全当他们在酸我。”
荣忻赞许地笑了笑:“可不是么。”
两人爽朗的大笑自电梯间内隐约传了出去。
唐芯听得一清二楚,抱怨着叶既明要把她送出去的举动,可后者却一句话都没有回应给她,安安静静地端坐着,背影如常。
两人一路走回了办公室,唐芯关上门,才眼泪汪汪地扑到叶既明膝盖前,闷着鼻子抓着他的轮椅扶手,问道:“部长,你生气了?”
她惴惴地半跪在他面前,紧张地抬起头,意外地看见部长在笑。
很长时间都没有见过部长这样笑了。
眼睛像两个月牙儿,安安静静地挂在一片晴朗的夜幕中。
“部,部长,你心情很好...?”
这样的表情转瞬即逝。
叶既明唇边的弧度渐轻,最后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与温和,像是那一瞬的笑意是他难得的放纵。
“我没有生气。关巡察的感知过于敏锐,你多看一眼,就会被她抓住马脚。如果不是必要,尽量不要跟她来往。”
“是,部长。”
“我交代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唐芯笑嘻嘻地求表扬:“证据都毁灭得干干净净啦,锅都甩给赵景栩,他才是那个大坏人。铁磁体交易走的都是公账,地下的‘工厂’也都是赵景栩在打理的,关巡察查不到我们头上。”
叶既明伸手,唐芯立刻将他搀起来,小心翼翼地挪到软塌上,让他侧身躺着,用一双手替他按摩着僵直的腰。
“部长这几天坐的时间太长了,还是该多歇歇。”
“好。”叶既明顿了顿,问道,“方宸和温凉这几天怎么样?”
“丁一大块头说,方宸到哪儿都吃不了亏,睚眦必报。温凉还是像个大懒猫,整天除了睡就是睡。”唐芯说,“他好可怜哦,每天痛得要死,只能睡觉强行封闭五感。”
“这是他的选择。”叶既明声音很淡,“如果他当年没有强行封锁自己的能力,自然就不会这么疼了。”
唐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方宸要开始实践课了吧?”
“嗯。”
“我很期待。”
唐芯又听不懂了,但从她多年跟着部长办事的经验来看,实践课一定有坑,还是惊天大坑。
“你去忙吧,我躺一会儿就没事了。”
叶既明靠着软枕,倚窗独坐,手里捧着实验进度书,安静地翻阅着。
唐芯贴心地给他掖好被角,然后开始收拾桌上的杂物。
一份泛黄的纸质材料安静地躺在抽屉里,唐芯从来没见过,于是她好奇地拿起那份文件。
那份文件上印了一排红色印刷字体。
‘恒星计划-初稿’
右下角署名,‘方延年’。
唐芯‘咦’了一声。
“部长,这个方延年,我好像听说过,在哪里看见过这个名字来着...”
她模模糊糊地记得,部长手里好像还有另一份长得很像的红字文件...署名也是这个...
叶既明眼睛没有从进度书上移开,只淡淡道:“他是我的老师。”
唐芯恍然大悟,又狐疑地皱起了眉:“那方宸不会是...”
“他是老师的小儿子。”
叶既明抬起眼,眼底仿佛横亘了一条冰河,里面疏离的温度让唐芯知道,自己应该闭嘴了。
她小心翼翼地放下,不敢再多问。
正要把那张旧文件放回原处,叶既明不带感情的一句话淡淡地落了下来。
“死人的东西,留着没用。烧了吧。”
第一节实践课如期而至。
一支五十多人的队伍排成了三列,鸦雀无声地整齐行进,脸上的表情也一致得惊人,肃穆中带了点兴奋,昂扬却又压抑,彼此还有些提防,涉世未深的野心一点不差地平铺在脸上,像一张张浓墨重彩的脸谱。
方宸跟在队伍的最后,表情淡淡的,打量着四周那些勾心斗角的脸,只觉得毫无趣味,根本不想花心思社交。
在监狱的时候,迫不及待地想要出来见见世界;可现在见了,只觉得想象幻灭。
看他们还真不如看某只想偷懒的老渣男,至少让人有怼他的欲望。
队伍浩浩荡荡自工会出发,途经伍元区宽阔崭新的街道,而他们身上穿着的工会军装简直就像是闪闪发光的奖章,吸引着各种欣羡的目光。
曲文星弓腰弯背地跟在罗宇源身后,给他拎行李擦汗,腰间的两坨肉上下垂着,毫不在意自己的失态;可余光瞥见路旁低声赞叹的路人群众,他不由得默默挺直了腰板儿,努力吸了吸肚子,让赘肉不那么跳脱。
“看什么呢!”罗宇源用力扯过那水壶,用曲文星的外套擦了擦水壶塑料外壳上沾着的汗,不掩饰眉间的嫌弃,“真脏。”
曲文星卑微地讨好一笑,双手拢着。
“把手洗干净了,再跟上来,曲胖子。”
“好的罗哥。”
曲文星听话极了,罗宇源也没将他放在心上,大步朝前走。
曲文星不顾廉耻地蹲在地上,捡起罗宇源丢在地上的壶,呼哧呼哧地用壶里的水洗手,洗得毫不吝啬,大气又上档次。
身旁的队伍十分默契地一分为二,从他身边走过。路过的人鄙夷地看着他,可惜,曲胖子并不在乎,反而洗得更细致更起劲儿,眼角细细地眯了起来,心情颇好。
“分我点儿?”
方宸并不温柔的话落在曲文星耳侧,吓得小胖子跌了一个屁股蹲儿。
“呦,方哥,您是要吓死我?”
“吓死了有好处的话,我考虑一下。”方宸也蹲在他旁边,左手伸了过去,“一起?”
曲文星抻长脖子看了看早就走远的队伍,兴奋地,把另一壶水都递了过去。
“快洗快洗,使劲儿洗!”
皮肤上黏着的酷热被凉水带走,方宸几乎要舒服地叹口气。
“舒服吧。”曲文星手指凉飕飕的,水珠轻甩,气势如虹。
“全用完了?你不怕一会儿罗宇源剁了你?”
“他让我洗干净的。”曲文星笑得蔫儿坏,“反正洗不洗都要被打,总得从两个死亡选项中赚点什么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