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他要引爆铁磁体。”
温凉略带喑哑的声音响起。
方宸五指缓缓收缩,手腕处青筋绷起。
匕首在他手里仿佛豢养的宠物,刀背在指缝中上下翻飞,最后,手腕一抖,冰凉的刀尖精准地抵着温凉的胸口。
不偏不倚,正对心脏。
“玩够了吗?”
“...什么?”
“是不是,你非要将所有人都变成心狠手辣的杀人狂魔,你才肯收手?”
“……”
温凉微怔了怔,意识到方宸理解错了。
狐狸大概以为自己还是那个疯子,而刚才控制小个子的动作,像极了挑动他人欲望,肆意施加引诱他人犯罪的精神压迫。
他微微笑了一下,却没意识到,这笑更加点燃了方宸不堪的回忆。
方宸手腕蓦地用力,轻巧将那小个子‘救出’了温凉的掌控范围内。而他压着温凉的肩,半跪着,匕首反握,整个人极有压迫性地压向了温凉的身前。
刀锋挑破了温凉胸口的军装口袋,冷锐的金属压向温凉胸膛的微烫皮肤。
“我忽然想起来了。刘眠告诉过我,窒息或剧痛,会激发向导的自我保护机制。我现在有些后悔,刚才没有杀了你。不过,现在倒也不晚。”方宸喑哑的声音在温凉耳边响起,带着些破釜沉舟的冷静与嗜血,“你说,我这一刀下去,会把温凉带回来吗?”
温凉手臂抬起,慢慢地抚过方宸的指节。
“狐狸...”
“不许这么喊我!”
方宸右手触电似的躲开,极狠戾地甩掉掌间的匕首,推开温凉的触碰,厌恶地擦了擦手。
小个子刚从生死间逃离,精通算数的头脑在肾上腺素的催动下更显利落。
他一眼看出,两人都不是好惹的,唯一可以利用的,就是两人之间那些听不懂的隔阂。
他慌乱地躲在方宸背后,用支离破碎的语句哭诉着温凉的精神攫取,每说一句,方宸的脸都要沉几分。
温凉坐在原地揉太阳穴,边揉边无奈地笑。
没想到,一贯心明眼亮的狐狸也会被这种绿茶把戏蒙住眼睛。
难道真是他今晚做得太过火了,让狐狸创伤后遗症了?
“你听我说...”
温凉抬手去拉方宸的手腕,可却被对方轻飘飘一掌拨开。
“滚。”
方宸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
他根本不愿意看着这人顶着温凉的脸,做出这种令人厌恶的事情。
温凉攥拳抵唇咳嗽,只敢把星点血迹往掌心里藏。
他用手背抹掉唇边残余的鲜红,换了另一只手去拉方宸的手腕。
“不是...咳咳...”
温凉呼吸滞闷,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而方宸不耐烦地看着温凉的惺惺作态,冷眼微眯。
“我刚才根本没用力,少做戏。我看着恶心。”
“我...呃...”
痛意涌上心口,温凉唇色蓦地白了下去,难掩额间渗出的一层冷汗,右手攥拳压着地面,手腕打颤,呼吸紊乱。
“……”
方宸十指微攥,在思忖着自己是否刚才用的力道过大,还是面前的人又在演戏,博取他同情。
“...狐狸,是我。”
温凉声音很低,低垂着头,露出的雪白后颈覆了一层冷汗,看上去像是淋了一场大雨似的脆弱。
方宸似乎听见了温凉的轻唤,却又隐隐约约听不清楚,他半步上前,又收回脚步。最后,还是快步走到温凉身边,试探性地拉起他的后衣领。
“...你刚才,说什么?”
温凉有气无力地抬起头,一张汗涔涔的白玉面庞露了出来,正待解释,却看见了身后小个子狰狞着扬起手中的匕首,即将要插进方宸的后心。
耳畔传来极轻微的电流声,青色电光宛若惊雷坠荒野,连同着小个子所有的愤恨谋算,尽数落在温凉的瞳孔深处。
温凉蓦地闭了闭眼,强撑着激活了所有的精神力量。
可他的体力实在是到达了极限,没办法控制面前发狠的哨兵。
方宸敏锐地察觉到了异常,正要转头,温凉却一反常态,几乎是强硬地抬手按住了他的后脑,将方宸的眼睛贴在自己的肩上。
“温凉!!”
“对不起。”
几乎同时响起的怒吼声和叹息声。
温凉凭借着和方宸的精神链接,将仅剩的精神力全部灌注到方宸的双眼和双耳,屏蔽了他的听觉和视觉,钝化了他的触觉。
他捂着方宸的眼睛,两人位置调转,锐利的刀锋便贴着温凉的肩胛骨,整齐地刺了一半进去。
“嗯...”
伴着一声强压着的痛喘,刀尖没入,血肉钝响。
小个子沾了满手的血,却没杀到自己想杀的人,只愣愣地握着匕首,全身发抖。
“...别抖了,刀口在肉里。”温凉用苍白的脸冷觑一眼小个子,“...我在说你,要抖,松了手再抖。”
温凉反手弯折到背后,想要把刀取下来,可实在是够不到,反复尝试了几次,一无所获,只有湿热急促的喘息打在方宸的侧颈。
方宸眼前一片漆黑,像是行走在深海,耳畔的说话声也变作浸满了水汽的噪音。他的皮肤像是裹了一层厚厚的棉,他甚至以为,自己是个行走的木乃伊。被精神控制的耻辱卷土重来,而此刻被剥夺五感,只会千百倍放大他心里的愤怒。
“我说过。如果再有一次...”
方宸一字一顿。
他抬了抬无神的眸子,淡淡地扬起唇角。
温凉在他咫尺,胸腹被狠狠地砸了一记肘击,发出一声空洞的闷响。
“嗯...呼...”
本是插了一半的刀,尽数没入身体。
温凉环着方宸的手臂剧烈一颤,冷汗像是雨落下。他的眼眉抵着方宸的肩,极痛苦地皱紧,腰微微弯了下去,一点点地滑坐在地上。
他后背的血色一点点晕开,像是月下深红莲花,层叠尽染。
“你怎么,你为什么...”
小个子所有的计划都翻了车,眼中惊慌难当,正手同脚地向后腾挪。
温凉盘膝坐在地上,微微侧头,侧脸被汗水浸湿,却将食指搁在自己毫无血色的唇畔。
“...嘘。”
温凉虚弱的气音宛若一座大山,压在小个子的心底,明明那人根本没有施加精神压迫,可光是那双死寂又淡漠的眼,就足够让他心惊胆战了。小个子双膝发颤,‘噗通’一声,跪倒在温凉面前,仿佛被封条贴住了嘴,连咧一下都觉得心慌失措。
“...你的计划,就烂在肚子里吧。别...咳咳...别让他知道,怪没意思的。”温凉撑着地面,虚弱地喘息着,“...装哑巴,装糊涂,你都擅长,对不对?”
温凉懂得方宸所有无法宣之于口的期待和遗憾。
对信任的渴求,对友情、亲情的期冀。
能保护一次,就护一次吧。
小个子见计划败露,没了成功的可能,便也放弃了挣扎。他爬了过来,重重地叩头,想求温凉给他一条生路。
“你敢拔吗?”
温凉指了指后背的刀。
骨肉紧紧地咬合着刀锋,小个子连连摆手,又要重重地磕一个头。
“别再装可怜了...你甩给我的误会,已经够大了...嗯...嘶...”温凉忍痛指了指地上落了灰的军装外套,又碰了碰自己的肩,“不想现在被他弄残,就乖乖照我的话做...至少,你还能直立走进监狱。”
小个子立刻会意,同手同脚地捡了起来,给温凉披在了肩上,小心翼翼地盖住了露在外面的刀柄,可心中疑惑又害怕。
什么意思?
这是要把这一刀...瞒下去了?
那他...是不是就不用受刑了?!
“我看你是人丑想得美。”温凉苍白的唇嘲讽地弯了弯,“我是为了我的哨兵,你算个什么东西?”
第一百零四章 是我输了
温凉慢慢地挪步上前,食指大拇指搭成环,像是叩门,轻轻用指节碰了碰方宸的眉心。
方宸眼前被蒙上的一片昏暗,像是被风驱散。
耳畔汹涌而入的风,吵得聒噪,而温凉虚弱的喘息声,安静混在其中,听得并不分明。
“被你打怕了,行了,你走吧。”
温凉没有再纠缠,向后退了几步。
他抱着手臂,靠着散乱堆叠的木箱子站,背对着月光,垂着眼睛,看不清他的脸色。
方宸的怒意还未抒发千分之一,简简单单一肘击,根本抵不上这疯子强加给他的耻辱。
但他到底还是念着温凉的壳子,没再下重手,只冷漠地转开眼。
远处,徐佐终于姗姗来迟,只是脸色惊怖,脚步慌乱。
他没有带来更多的人支援,连方向都跑错了。
方宸浅浅打了个响指,唤醒了徐佐的魂不守舍。
“啊...你们还活着...”
徐佐讷讷两句,脸上毫无喜色,方宸甚至觉得徐佐有点失望。
“怎么回事?”
“啊,你们还不知道呢啊...”徐佐怔怔地说道,“...我们叶部长和刘指挥官被巡察队带走了,关巡察亲自来抓的人。说是...说是他们跟溪统矿爆炸案有关。不,不止...关巡察说,他们还涉及到的铁磁矿走私。现在...进化部已经变天了。赵少校,暂代进化部的所有事宜。”
“那他们现在...”
“部长受了伤,所以暂时被关巡察扣在工会的医务室里,等明天就要转送到总塔,联合总指挥部审理。我...找不到指挥官和部长,连师父都不见了。我也找过赵少校身边的人,但他说...说...没有多余的人手,来收拾一台报废的电磁发生器。所以我...我就自己回来了。”
方宸打断了徐佐的唠叨。
“我想见叶部长,有没有方法?”
“这...有吧。”
“说。”
“半夜硬闯医务室,突破巡察队的守卫,要是你运气好,被拖出去关禁闭之前,你大概能跟部长说上一句话。”
徐佐破罐破摔地随口胡扯了一句,可方宸却挑了挑唇角。
“可以试试。”
“哈?”
徐佐满脸问号,可方宸看上去明显是认真的。
“温...”
方宸下意识地向后想要喊温凉一起上路,可身后已经没了温凉的影子,只有绑成了五花肉的四个残疾人,以及一个抖似筛糠的小个子。
“...算了。”
方宸想,反正温凉还没回来,现在就算把这疯子带着,也只会添乱罢了。
他简单交代了几句,也不知道徐佐听进去了没有。
方宸把绳子搁在徐佐的掌心,一脚把他踹了出去:“别发呆了,快走!”
徐佐一个踉跄向前两步,终于大梦初醒。他拽着绳子,像是拖着几匹半残的野马。
小个子紧紧地贴着徐佐,想要趁乱溜走。
很顺利,顺利到几乎有些不真实。
他回头望了一眼,见方宸正弯腰低头踹沙子,似乎在找着什么。
小个子见方宸没空理他,面露喜色,忍不住催促着徐佐快走,可就在这时,他最害怕听到的声音还是传了过来。
“等等。”
小个子一个激灵,本能地藏起染着血迹的双手,磕磕绊绊地回了句:“怎么...怎么了?”
方宸弯腰从草垛里捡起那银白色的刀鞘,却搜寻不见他无比宝贝的匕首。
“我的刀呢?”
小个子摇头,慌张地像个拨浪鼓。
方宸眉头暗皱。
“你慌什么?”
“不,没有,没见过。”
否认得太快太急,带着欲盖弥彰的掩饰。
“...你没见过?”
“不不,我见过。”小个子自觉失言,大抵是被那个向导身上的气势吓到了,一时竟忘了圆刚才的慌,他抹了一把汗,努力扯了一个委屈的笑,“刚才我太害怕,我忘了,说错了。”
“忘了?”方宸嚼着这两个字,明显起了疑心。
小个子背后一凉。
为什么面前这个哨兵刚刚看起来还很好糊弄,现在却抓逻辑漏洞一抓一个准?
方宸狭长的狐狸眼睛轻轻眯起。
刚才是被温凉的第三次精神控制惹到怒意上头,所以才没能控制住理智。可现在想想,刚才温凉的表情、动作,倒和之前那个疯子不太像了。
手段没有那么变态偏执,尤其是眼睛...
念及此,方宸的视线重又落回小个子身上。
“我有话问你。”
“……”
小个子想跑。
而这将是他一生最为后悔的决定。
方宸迅捷如风,根本不给小个子反抗的机会,二指极有技巧地戳进他的腰窝,那心虚的哨兵腰一软,身体向侧一歪,手臂为了平衡,被迫扬起。
方宸再不多费口舌,直接将他的手臂扭转。
掌心有烧焦的痕迹。
边角灼痕方正,跟电磁发生器里的铁磁体边缘吻合。
不仅如此。
他的指缝里、掌纹间,有没擦干的血迹,血色嵌在其中,触目惊心。
方宸心口忽得一跳。
眼前,被精神控制的最后一刻重新浮现。
他明明听到身后破风声。
余光,也扫到了淡青色电光火花。
温凉捂着他的眼睛。
他们调转了位置。
而他完全失去五感前,温凉抱着他,身体颤了一下。
...他的刀,在温凉的身体里。
这个荒谬的事实,把方宸牢牢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他的右手紧握刀鞘,握得掌心伤口崩裂,血迹下淌。
但他体会不到疼。
他只想着,温凉替他挡下那一刀的时候,该是怎样的义无反顾;而他反手推的那一下,是不是会比割人的刀伤更疼。
方宸慢慢地抓着胸口的衬衫,垂着眼,细黑的短发微晃。
仿佛被人抓着心脏拉出胸腔,撕扯着疼。
小个子不敢出声,只催促着徐佐快走。
徐佐没心思管这里面的弯弯绕,只狐疑地看了浑身发颤的方宸一眼,关心了一句,见那人没反应,也懒得继续管,拽着那几个被炸得缺胳膊少腿的残疾人朝着工会大楼走。
小个子内心狂喜,为自己逃过了一劫而深感庆幸。
他的目光扫过那群面无人色的残疾人,掠过双眼无神的徐佐,又看了一眼垂头发抖的方宸。
他终于敢把憋着的一口气吐了出来。
上面愚蠢的长官没了,知道他今夜犯罪的两个人,一个大概要死了,一个看着像是丢了魂。
不识人才的叶部长也没了。
赵少校上位,正是他大展宏图的好机会。
他掌间的青色电子抑制不住地飞扬,像是为了他闪耀的未来痛快一舞。
可忽得,他的脚步停了下来。
一阵奇怪的瘙痒自右肩传来,像是被小虫子啃了一口,酥酥麻麻的。
他皱眉,挠了挠右肩处。
可却挠了一手的血。
小个子嘴角的笑容僵在脸上。
排山倒海的疼后知后觉而来,筋骨仿佛一瞬被绞碎,小个子疼得毫无姿态地倒在地上捂着肩打滚。
鼻尖嘴角都沾了令人作呕的泥土味,小个子从尘泥中艰难地抬起头,看见一双黑色的军靴。
“右肩?”
小个子听见淡漠冷静的两个字,毫无感情地落了下来。
“什么...”
“你伤他右肩了?”方宸的军靴踩着小个子的肩伤,声音像是踩碎了生鸡蛋,蛋壳尽碎,蛋黄黏糊糊地外渗。
“不是...”
小个子对数字和坐标过于敏感,几乎是本能地驳斥了方宸的话。
不是肩膀。那位置和深度,就算命大没伤着心脏,肺叶子应该也废了吧。
方宸蹲了下来。
继而,一只极有力量感的手,揪住了小个子的头发,恨不得发根连着头皮,一起扯掉一般。
他抬起右手,掌心缓缓贴在小个子的左肩处,唇角甚至弯了个淡淡的弧度,慢条斯理地笑了笑:“是我搞错了么?”
掌心处耀眼灼热的金黄电子簇汹涌而出,如同一辆高速列车,呼啸着,穿骨冲肉而过。
短短几天,方宸已经从最低级的G级哨兵进化成了足以与温凉相匹配的C级哨兵。
尽管状态不稳,可这骇人的能量足以横扫一片低级哨兵了。
“啊!!!!”
一声惨叫响彻云霄,小个子痛得原地扭曲成了一只蛆。
“这个位置,对吗?”
“是,是是...别打了,是!!”
“我觉得不对。”
方宸手掌平移到小个子的左膝处,轻轻一碰,关节骨头一声脆响,宛若石头粉碎成沙砾。
小个子近乎绝望地嚎了一声,才知道方宸的提问根本就没想要得到回答。
那人只是,单纯地想要毁了他而已。
小个子颤巍巍地抓着方宸的手腕,冷汗淋漓地恳求道:“看在我给你药的份上...”
“所以,我这不是没杀你吗?”
方宸右手捏着他的右膝骨,用力一拧,小个子双眼一翻,直接扭曲着晕死在了地上。
徐佐目瞪口呆地看着方宸,仿佛在欣赏一场庖丁解牛。
方宸动作利落潇洒,又力道十足,脸上带着笑,眼睛却是红着的,渗人得厉害。
徐佐赶紧冲上去拦着方宸:“哥们,他好歹是进化部的人,你疯了?!”
方宸淡淡抬头,抹掉下颌被溅上的血迹。
他温文有礼地接过徐佐手中的绳子,不到十秒,就打了个捆猪肉的结,将扭曲的小个子整整齐齐地归队入列。
“抱歉,刚才爆炸漏了一个。算算,是我的过失,我现在正好补给你。”
“??”
徐佐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他抖着手里的绳子,努力了半天,对着方宸的背影,终于吼出了一句弱兮兮的问题。
“喂,你不硬闯医务室了?!”
说完,徐佐就想扇自己一巴掌。
他这是嫌这祖宗还不够疯吗?!
方宸脚步硬生生顿了一下。
他回头,望着工会大楼的方向,眼中明暗交错。
可很快,他便毫不犹豫地奔向了相反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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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宸没走多远,就找到了温凉。
清冷的月色,洒在荒芜的土地上。
而那人侧身倚靠着一座危墙,头虚虚抵在灰色墙壁上,衬得他脸色格外苍白。
那人修长的手虚虚抓着军装外套不肯放,勒出清瘦的肩骨,无论方宸怎么看都觉得,下一秒,温凉就要倒在这无边的月色里。
可那人偏偏坐得那么稳。
稳得像是一座不肯俯就的高山。
方宸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冲了过去。
“...温凉。”
方宸轻轻地喊了一声。
温凉没有反应。
方宸慢慢握住温凉扯着衣襟的手。
那骨节分明的手凉得像冰,指节透着僵硬,像是没什么力气却要硬撑导致的脱力。
可方宸没费多大力气就掰开了那双手。
因为当他扣住温凉五指的时候,那人仿佛有所感应似的,径直卸了手腕的力道,无力地掉了下来。
那人坐得极稳的身体山崩似的向前倾,直接倒在了方宸的怀里。
滚烫的额头,冰冷的手指,仿佛冰火两重天。
方宸动作轻而快,极小心地将那沾了灰土的军装慢慢从他肩上摘下。
入目,是那熟悉的银白色刀柄。
冷硬的花纹渗着暗红色的血,像是盘柱的龙,血淋淋地与他对峙。
衬衫的碎屑已经沾在伤口里一段时间了,方宸不敢撕开,怕扯破伤口造成二次伤害。
可就算隔着两侧布料,他也能通过那一层一层暗红血迹推测出刀口的深度。
方宸缓缓地抱着温凉。
而那人在发抖。
方宸很确定,温凉已经切断五感了,可他的身体竟还是会不自觉地发颤。
...这该,有多疼啊。
方宸睫毛几乎不可见地颤抖着,他扶着温凉的身体,试图蹲在那人面前,想要将他背起来。
那双手却熟练地盘在了方宸的颈前,虚虚地绕了绕。
温凉的下颌搭在方宸的肩上,虚弱又断断续续的吐息打在方宸的侧颈:“...咳...嘶...”
“你怎么醒了?!”
方宸一惊,格外小心地扶着温凉的手臂,在咫尺近距,将温凉的表情脸色看了一遍又一遍,生怕错过那人的任何一个表情。
温凉没说话,只是抓着方宸的手腕,慢慢地笑了笑。
他的睫毛在月色下晕着流光,瞳仁间所有的暗红都消散于纯粹的墨色,没有疯狂和偏执,很温和、很迷人。
一贯冷静的方宸,此刻的大脑像是塞满浸了水的棉花,沉甸甸地堵在一起。
他喉结上下滑动,似有无数话想说,可最后,只垂下了头,右手牢牢地抓着温凉的腰,呼吸急促,声音嘶哑地说道:“对不起。”
“插我刀的...咳...又不是你...”
温凉无力地倒在方宸的肩上,脸色几近透明,勉强说出几句话来,全是带着颤音的气声,刚才勉力支撑的精神逐渐懈怠。
他埋在方宸侧颈,藏起了痛苦的表情,难以压住起伏的胸膛,急促的心跳依着衬衫便直接印在了方宸的心口。
方宸双手剧烈发颤,一只手扶着温凉的腿窝,另一只手环着他的腰,竟是将温凉打横抱了起来。
压在肩胛骨上的匕首因为变换姿势而渗出了血迹,滚烫地沁入肌肤。
方宸险些脱手。
他咬着牙,将温凉向自己的肩上抱了抱,尽量不让自己勒到温凉的伤口。
“呼...”
温凉的呼吸滚烫,身体的温度也高得吓人,双手却是冰着的,方宸脚步走得越来越急,像是埋头狂奔的一只月下野狼。
温凉含混不清地说了句什么话,方宸连忙以侧耳贴近温凉的唇畔。
可蓦地,耳廓落了一个极柔软的吻。
克制而温柔,带着安抚宽慰,温和地落了下来,像是漫不经心的春风,毫不费力地拂过冬日僵冷的枝条。
“你放心...我死不了。这种程度的伤...不到一周就会好。所以...咳咳...”
温凉甚至以为他的小狐狸要哭了。
因为那永远狡黠高冷的眼睛里,浸了一层悔恨的水光,眼角也红了,看着怪可爱的。
温凉抬手,抹了抹方宸眼角软乎乎的红痕,勉强将断的一口气重新接了上去:“...干什么...要哭啊?”
方宸咬紧牙关,不说话,埋头赶路。
速度和平稳不可得兼,颠簸让温凉极轻地闷哼了一声,方宸放缓脚步,可又担心,按照这样流血的速度,等到了医务室,温凉就要变成一具干尸了。
方宸担心地看向温凉。
那人懒洋洋地掀了半只眼睛看他,脸上染着病态的红晕,憔悴又疲倦,唇色淡得快没了。
“...怎么不晕?晕过去,至少不会觉得那么疼。”
“想看你。”
三个字说得很稳,毫不迟疑。
温凉有无数个理由推拒方宸。
他过去未知的经历、分裂的人格、随时随地都会暴走的核心,这些都是一颗颗定/时炸/弹,害人害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