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 by茶叶二两

作者:茶叶二两  录入:09-07

方宸拒绝地很利落:“指挥官,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不想跟温凉搭档,容易有生理反应,恶心想吐。”
任钱回头看一眼温凉,又看一眼方宸,迟疑说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温凉的敌意这么大,但在我看来,他其实人并不坏,只是有时候,过于懒散了点。”
方宸又灌了自己一口酒。
他手肘搭在膝盖上,拇指轻轻摩挲着藏在胸口的黑金指环。
他慢慢抬头,声音很轻,如风一般:“指挥官...我想问问,温少尉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任钱也喝了一口酒。
“我不知道。”
方宸这次略有些意外,抬头重复问道:“不知道?”
任钱点头。
“我刚来五十三号的时候,温凉他亲自给我摆的接风宴。那一晚,五十三号大家都醉了。你也知道那些老哨兵人有多好,我们喝得很醉,推心置腹共商未来,温凉就在我们中间,说起热闹的事就一起大笑,谈起难过的事就跟着抱头痛哭。这样的世俗和从众,会让我觉得,他的血和酒一样热。”
“后来,我带他出去完成任务,让他做他就做,不让他做他就绝对不插手,听话得像个没有心的机器;也有人会嘲讽他落魄无用,我开始还护着他,可温凉听了那些话,竟然也跟着笑,不是苦笑,是真的觉得有意思的那种笑。这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多管闲事的傻子。”
“我跟他大吵了一架,老温没发火,反而一直在安慰我。从那时开始,我就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懂过他。你说,一个人怎么能活成这样的超脱,怎么能活得这么不知所谓?”
方宸安静地听着,直到任钱停下来的时候,才淡淡地接上了话:“那他的过去,指挥官了解吗?”
任钱摇摇头。
“老温以前在秘密派遣队里担任重要职位。那个派遣队,所有人的身份都是加密了的。如果不是为了替老温寻找合适的哨兵配对,总塔也不会在分塔指挥官面前解密他的身份。只不过,这么多年,老温像是把自己锁起来似的,没人能走近他。”
任钱顿了顿,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 。
“对。就是这样。老温给我一种感觉,他总把自己埋在热闹和喧嚣里,旁观着庸人自扰,跟看热闹似的。看着最合群,实际最疏离。他游离在人群之外,从没想过安定下来。这些年,他也带过不少徒弟,养出来,都跟着别的塔跑了,可从来也没见他伤心过。”
“冷血么。”
方宸没什么意外地勾勾唇。
要不然,一个失去绑定哨兵的向导,能活得这么逍遥自在?
“不是。”任钱很笃定地看着方宸,“他只是看得太透彻,所以不去在意得失;也因为看得太清楚,所以不去挽留也不去追求。今朝有酒...不,他应该是,今朝有觉今朝睡。”
方宸又喝了一口酒,心窝烫着,根本理解不了这样的自我流放。
“他爱睡就睡,跟我没关系。”
“方宸。”
“嗯?”
“这样的人,如果有了牵挂,就是一辈子的牵挂。”
任钱的目光赤裸地盯着方宸,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方宸失笑:“别恶心我,长官。再说,我们才见了两面。”
任钱也觉得自己的揣测有点疯狂,于是揉了揉额角,道:“那我实在没办法解释他今天反常的热心。”
方宸揉着黑金指环,把表面摩挲得很暖和,里面的波动很柔和,像是春天的风。
他垂眸浅笑,淡淡道:“或许,是觉得亏欠了吧。”
任钱闻言,重新打量着面前的年轻哨兵。
半晌,声音低沉地出言询问:“方宸,你的过去,能告诉我吗?”
方宸抬眸,细长的狐狸眼眸被亮起的灯光映得很亮,隐有狡黠:“不能。”
任钱:“……”
从内到外都是一只狡猾的狐狸。
感情牌什么的完全没有用,连灌酒都问不出来。
方宸双手放松地向后撑着身体,头微微后仰,喉咙间的笑声不加掩饰地溢了出来。
任钱踹他一脚,也跟着笑:“混小子。”
方宸解了领口一颗扣子,浑身被酒烤得软绵绵的没力气,干脆躺了下来。
“中校没做我的背调吗?我的档案你应该早就拿到了吧?”
“档案?那是什么东西。”任钱轻嘲,“人类社会动乱这么久,档案早就失去了它的唯一性和确定性了。现在,它只不过是人造的身份牌而已,跟以前的狗牌也差不多了。我们的身份过去和经历,只不过是这个社会需要我们守住某些位置才赋予我们的。这些档案就像旧时候田里的坑,我们就是迟早要被割的庄稼,被善良的农民硬怼进去的。”
“嗯,这倒是真的。”方宸点头,“上面的经历,连我自己都不信,长官们可真能编。”
任钱又踹他一脚:“连个军衔都没有的混小子,有些话能不能说出口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是,长官。”
方宸把自己撑起来,又敬了个军礼,但眼底已经染上了点醉意,显得这敬礼格外玩笑。
任钱真是对他又爱又恨的,最后只把酒壶丢了过去:“少喝点,没酒品的家伙,喝多了不知道要犯什么蠢。”
“是。”方宸抱着酒壶又喝了一口,“...中校,刘少将说,希望我脱离五十三号,直接以散兵的名义加入工会,为他做事。不过,我已经决定留在这里,作为五十三号的外派兵加入工会。”
“嗯。其实你要是不想去工会...”
“我会去。”方宸转头,瞥了一眼醉得东倒西歪的老可爱们,“...总得赚点饭钱,否则五十三号就成了第一个解散的塔组了。”
任钱捂脸:“别把这么丢人的事说得这么大声。”
方宸停顿了很久,才说道。
“我明确地知道,有一件我必须要查明白的事情。就算是死,也要去做。”
“...是吗。”
“所以,我会不择手段地变强,包括跟尝试跟温凉进行精神链接。”方宸慢慢抬手,给他展示着掌心的电流,“中校,你看。”
那道红色尾巴染上一抹隐约的橘黄让任钱大吃一惊。
“这才半天时间,你怎么会...”
“嗯。自从跟他精神链接以后,我发现自己的电子不仅安稳地分列在最内层电子轨道上,而且十分稳定地以一个相反的方向做相对折返运动。这样的稳定态,让我能更快地释放电弧。我刚刚随便试了试,就已经能发出黄色的电流了。”
如果说颜色代表了哨兵的等级,那么方宸只用了半天的时间,便已经摸到升级的门槛,再也不是最低级的G级哨兵了。
旁人需要花上数年才能参透的关窍,他只用了几个小时。
任钱又惊又喜,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像是春天的小嫩芽蠢蠢欲动从土里探头似的。
他的目光逡巡在温凉和方宸中间,只觉得五十三号恐怕要迎来春天了。
逆袭什么的,完全不是梦想。
念及此,任钱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走到方宸身后,揪着满身酒气的方狐狸,另一手揪着昏睡不醒的温凉,把他们两个丢进了掩体最里面的一间储藏室里。
任钱扶着门笑得很饥渴。
方宸:“?”
任钱:“作为五十三号指挥官,我建议你们好好交流感情,早日结成稳定搭档。”
方宸:“指挥官,你是想让我死,还是想让他死?”
任钱:“双死我都不在乎。来,趁现在还没死成,快,再给我来展示一次精神链接。”
方宸:“……”
说好的眼瞎心善五十三号呢?

可安静并不总是意味着舒适。
虚无产生出无尽的距离感,沉寂诞生出可怕的寒冷,温凉像是被活埋在冰层底部的棺材里,正望着最后一丝氧气离他而去,却束手无策。
温凉对这里并不陌生,而他心底的憎恶随着意识下沉的次数而与日俱增。
他极力压着心底的烦躁与杀意,可耳畔却依旧回荡着无数惨叫声,像是在战争中阵亡的将士最后留在人间的啼哭与不甘。
温凉强大的意识掌控力最终还是把莫名而来的愤恨和怒意压了下去,随之而来的,便是他的精神图景中逐渐亮起来的核心。
那枚莹然发亮的核心,此刻正缓慢地旋转着,似乎强大到连光在它的面前都慢下了脚步。
温凉的意识盘旋在核心周围。
一阵阵极强的波动震颤如同岩浆怒吼,却像是被一层致密透明的薄膜压制住。
温凉慢悠悠地飘到了那层轻纱前,轻触那清波荡漾的束缚。
‘嗡’地一声,有共鸣响彻黑暗,仿佛来自远古的钟磬音。
本是暴走的岩浆骤然僵在了空中,下一刻,像是突然失去了水泵动力的喷泉,任由那些静止的水波残片跌落湖面。
压抑住暴走的力量,并不像看起来的那样轻松。
像是被人蓦地抽走了全身的力气,温凉几乎要永远地跌落在那黑暗的深渊里,再也爬不出来。
“就是个魂儿,没有质量,不受重力,掉不下去...”
温凉幽默地自我开解,晃晃悠悠地贴着那层薄膜,像是在狂风中抱住了一颗老树干,一动不敢动。
精神图景里仿佛真空,温凉原本是感受不到冷热的,可靠着那封锁薄膜的时候,他只感觉一股冰冰凉凉的感觉顺着他的血液流淌,像是发烧的病人生灌了一瓶冰水,舒服得打了个颤儿。
只是原本轻盈的漂浮感瞬间下坠,温凉像是重新被人锁住了手脚,落在了人间。
他其实不觉得被困是一件坏事。
相比解封潘多拉的盒子、任由潜在的力量带来灾难,不如带着镣铐行走、原地躺平做咸鱼。
温凉逐渐放松,将自己的意识沉入核心周围,正要睡一觉,可忽得一阵滋啦滋啦的声音,像是旧时代半导体信号被干扰的电流声。
温凉懒懒散散地正要睁开眼,忽得察觉两颗火流星又以一个割裂暗夜的架势闯入了他的领域。
温凉一个激灵绷了起来,几乎瞬间就从昏迷中清醒,一双桃花眼张得很圆,里面的惊诧和迷茫交织混杂着。
“呦,长官醒了。”
方宸的声音听起来醉醺醺的。
温凉还来不及说话,就觉得冰冰凉凉的刀尖儿,正沿着自己的手腕往锁骨上移,又沿着下颌的骨线提到了耳廓,然后用刀背轻轻拍了拍他的耳垂,噗嗤一声阴狠的笑。
“狐狸,你这又是在发什么疯?你不是应该滚蛋了吗?为什么还留在这里?”
温凉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搬到了里面的小储藏室里,门是关着的,身边还放了两个热辐射源,烘烤着身体,暖洋洋的。
自己身上的军装不知道为何四敞大开,衣冠不整到连温凉这个散漫人都觉得有失军人仪表。
“任中校说...让我们多加了解,消除误会。”方宸微醺的狐狸眼微微上挑,眼中的神色愉悦又狠辣,“可我和传闻中的温少尉哪有误会啊,你说是吧?”
温凉:“……”
误不误会的还重要吗,现在已经很让人误会了。
方宸的小刀浸着电流,噼噼啪啪地响着,像是一场烟花雨。
“所以啊,我想着...既然没误会,得先创造点误会才好给指挥官一个交代。”
温凉:“?!”
这就是传说中没有误会制造误会也要上吗?
方宸轻轻把刀比在温凉漂亮精致的喉结处,用刀尖没轻没重地描摹着它的形状,温凉皮肤上像是被针灸过似的酸爽,白皙清透的皮肤轻易染上了绯红。
“长官,你长得真好看啊。”
温凉的五官精致,不阴柔亦不娇媚,甚至并不张扬,他单纯到像是春日里夭放的桃花,冬日里纯净的冰河,自然和谐,符合大部分人类对于美的期待。
他美得从众,但又美得孤绝,尤其是眉眼间偶尔不经意涌上的冷漠,仿佛冰山雪顶一株挂着霜的桃花,不合时宜,又摄人心魄。
方宸带着醉意的目光露骨地扫过温凉的五官。
那人越美,他越恨。
温凉就是用这样一张脸,骗了哥哥的吧。
“我说,长官,你做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嗯?”
温凉:“做过。”
没做过,怎么可能遇见你这个来讨债的?
方宸轻笑一声。
“哦~那我现在替天行道,你是不是觉得死而无憾?”
说着,狭长的狐狸眼微掀,一道冷峻的流光倏而划过他浸满醉意和杀意的眼底。
温凉立刻侧身翻滚,堪堪避过了那道朝着心口冲过去的杀招。
他半跪在地上,右手撑着地面,衣襟散乱,露出胸膛,瘦而坚实,肌肉线条流畅有致,不像他平日表现出来的那般没骨头又松散。
“咳...咳咳...”温凉本就没什么力气,倒吸冷气呛了口凉风,抚着胸口咳嗽,有气无力地抬眸,“狐狸,你到底是真醉还是装醉?”
一个醉了的人还能这么稳准狠地杀人灭口,难道狐狸以前是扎针灸的?!
“不重要。结果是,长官把我们关在一起了,让我们促进感情。我也觉得,这是一个好时机,好、好、谈、谈。”
方宸用手指头抹着刀刃,晦暗的光线被刀锋冷锐反射出格外明亮的光,映出彼此的眼眸,像是一张危险的邀请函上两个烫金的名字。
温凉刚想说话,那只白脸狐狸完全不给他机会,以一个不可思议的速度便扑倒了温向导,手里的刀贴着温凉的侧颈皮肤齐刷刷地切了下去。
“温凉,你这个混球。”
方宸双手撑着地,在温凉耳边嘶哑着声音笑,热气吹着温凉的耳廓,轻易便吹开了一树桃花。
“我又怎么混了?”
温凉简直要被方狐狸时不时产生的杀意给逼疯了。
“你不知道?”方宸又笑,可唇角是往下撇着的,仿若压着什么苦涩,强行扬起了笑意,“温凉,你真可以出一本渣男语录了。提上裤子忘了人,是吧?”
温凉倒吸一口冷气。
“狐狸,难道我们...”
难道以前,他强要了小狐狸?不会吧!以前他这么禽兽的吗?!
战战兢兢的温某人忽然想起遇见方哨兵时,心里那股见了鬼的愧疚和烦躁。
这不就是...典型的前渣男友行径吗?!
温向导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了的烂桃花,呆怔在原地,双手不由自主地搭上方宸劲瘦有型的腰,还没彻底握住,就被方宸两刀劈开。
半跪在温向导身侧的方哨兵呼吸忽然粗重急促,显然状态不太对。
“我说...我们真的...”
温凉没想到自己这朵高岭之花也有这样的下凡历劫,他声音都颤了。
“别说话!”方宸右手重重握着刀,眉头蹙得很紧,腰不由自主地弯了一下。
“怎么...”
温凉刚颤巍巍地吐了两个字,方宸便捂着嘴,踹开门疯跑了出去。
任钱看见一阵风旋转而过,转头看见扶着门框,衣衫不整的温凉,满脸写着不可思议。
“别误会,我就是问了狐狸两句话...”
话还没说完,掩体门外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呕吐声,某只狐狸边吐边吼,声音暴怒又委屈:“指挥官,我受不了,太恶心了,坚持不下去...”
任钱:“……”
温凉:“……”
任钱最后还是把醉得意识不清的方宸拽了回来。
温凉头疼得不想靠近那只耍酒疯的狐狸。
“中校,我今晚出去睡算了。”
温凉一贯是惹不起躲得起,刚要出去,便被任钱拉了一把。
“出去什么出去?你晕了这么半天,再出去折腾,一旦路上再病倒了,你指望着方宸照顾你?”
“路上?哪儿的路上?”
“哦,忘了告诉你了。”任钱压压帽檐,笑眯眯地直接下了最后通牒,“明天一早,我们回五十三号,你和方宸启程去工会报道。”
温凉:“……”
他麻溜地起身就要跑,结果在门口被身手矫健的方宸摔了一个过肩。
方宸冷笑:“果然,渣男。”
倒地捂脸的温凉:“……”
行,还是洗干净脖子等着被杀吧。
“狐狸,要是我真做过对不起你的事,那...”
温凉一句话还没说完,方宸又没忍住,第二次冲了出去。
温凉:“……”
这句话有这么恶心?
方宸撑着门框,气喘不匀,连眼眶都染上了红,一时竟分不清,那人究竟是去吐,还是去哭。
温凉已经安心地躺平,决定不再挣扎了。
他闭上双眼,把双手抱在脑后,右脚搭在支起的左膝上,决定引颈就戮。
‘咚’地一声巨响。
温凉猛地睁开眼,看见方宸醉倒在他身边,右手抓着他蓬乱的头发,眼神凶狠,手里的刀影翩飞,而温凉的头发一寸寸地被削掉,抛在空中,像是春日的柳絮。
醉了的方宸格外偏执。
人话听不进去,手里的动作无人可阻。
任钱现在就是一个目瞪口呆。
而五十三号的老可爱们也从醉酒中逐渐清醒,一个摞一个地看着小方哨兵现场直播理发。
温凉最后被方宸用脚推着坐了起来。
那狐狸挣扎着跪坐在他身后,不知从哪里搞到一个黑色的皮筋,双手拢着温凉细软的中长发,在后脑打了一个小小的发结。
这样一扎,温凉鬓边的碎发微垂,露出精致的五官来。懒散的神情别带一番风情,可仔细看,眼底却又浮着冷傲,这副矛盾又和谐的美景平日被藏在那乱蓬蓬的头发下,一朝被方宸强行揭露,连见过世面的任钱都看得眼睛发直。
方宸带着酒气的呼吸洒在温凉的后背,强迫症和洁癖终于得到了满足,于是他给了温凉最后一记连环踢,最后,倒在衣服堆里睡了。
温凉这次更加确定了。
就凭狐狸对他这又爱又恨的模样,他当年肯定犯下了禽兽行径。
温凉捂着额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任钱没见过温凉这样的愁,走到他身边,好奇地问他:“怎么,跟小方的误会解开了?”
温凉生无可恋地看了他一眼。
“误会?我和他没有误会。”
狐狸不过是来践行一场不死不休的报复而已。
而他,不过是个提上裤子就失忆的渣男罢了。

方宸醒来,头疼欲裂。
他朦胧地翻了个身,把脸埋在一堆硬质军装里,有气无力地蹭了两下,双手支起沉重的身体,又重重跌坐在地面上。
这酒劲儿真大。
方宸细长的手指插进黑色短发中,抹了一把脸,拨开挡眼的额前刘海,眼前的阳光便从指缝间泄露,唤醒了他浑噩的意识。
他沿着光的方向抬眼,环视一周,发现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掩体里空荡清冷,只看到一个倚窗揣兜站着的人。
方宸按了按眉心,朝着那道高挑的背影看去。
那人脚踩黑色军靴,硬挺军装裤一直高束到腰际,深蓝色衬衫被棕色皮带束进裤腰间,勾出有致流畅的腰线。
后脑的中长发随意束成了小揪,两侧碎发垂在耳际,被光映得柔顺黑亮,像是粼粼波纹下的剔透墨玉。
方宸眉心微微皱了起来。
这人看着眼熟,像是在哪儿见过。
他右手撑地,自地上站了起来,刚要开口询问现状,那人忽得转了过来。
方宸当即僵在原地。
“醒了?”
温凉转身,一双漂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方宸,像是冬日枯枝上催开的一朵烂桃花。
方宸有点张不开嘴。
这军装飒爽、头发整齐、漂亮得不食人间烟火的人是那个懒散的老渣男?
方宸面无表情地抹了一把脸,转身回到衣服堆里,躺下,打算用阳间的方法重新醒一次。
温凉:“……”
看来小狐狸真的受了很重的情伤,现在连面对自己的勇气都没了。
他慢慢走到方宸背后,半蹲着,面带犹豫,小心地开口。
“狐狸,你今年多大?”
“……”
“当年...”温凉怕方宸又被恶心地去吐,努力换了个温和的措辞,“当年我们看雪看月亮聊人生理想的时候,你成年了吗?”
“...滚。”
“或许你不相信,但我真的失忆了。这真不是借口,你得相信我,我很真诚。”
方宸缓慢地爬了起来。
他弓着背,双手捂着脸,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地吐了出来。
怎么办,还是好恶心。
“指挥官他们人呢?”
“先走了。”
“那我们怎么去?”
“不知道。”温凉顺势盘腿坐了下来,好脾气地跟方宸商量着,“狐狸,你看啊,既然你这么讨厌我,干脆一个人去工会,到那里门口直接吼一嗓子,现场招聘向导。按照你这么优秀的条件,找什么样的向导找不到,对不对?至于我,就老死在五十三号,为自己曾经的罪孽忏悔一辈子。你看怎么样,嗯?”
方宸默默地转身,眼底隐有泪光,大抵又是被自己的演技恶心到了。
“温凉,你还要再抛下我一次?”
温凉被白脸狐狸这副泫然欲泣的受害者表情惊得浑身汗毛孔直竖。
他这一生作恶多端到底还是遇上了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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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宸和温凉两人并肩站在掩体前,看起来均是面无表情、脸色青白,实则一个想吐,一个想死。
面前的滚滚黄沙拂过两人的肩背,面对着无垠的大漠,人也渺小得像是一粒沙。
方宸抬起右手,阳光擦过指缝,他看向一望无垠的荒芜,淡淡地问:“我听说,十几年前,天灾把旧时代科技都毁了。”
“嗯。地壳不稳定造成的大陆板块漂移、极端高温,听说地壳里的物质像岩浆似的往外淌,人类差点灭绝,可后来,不知谁建立了白塔,算是勉强撑过去了。”
“说得一板一眼的,怎么,你经历过那段时间?”
“我看着那么老?”温凉从后面慢悠悠地飘了过来,微微歪头,在方宸耳边笑,“狐狸,就我这张保鲜的脸,说我二十都多。”
“……”
方宸懒得反驳,另一方面也觉得他说得有那么一点道理,于是只大步甩开那狗皮膏药。
“慢点慢点。”温凉声音被晒得有点虚,“我有点头晕...”
方宸心道你接着装,冷笑了一声,可念及昨天温某人仗义出手,他还是不情不愿地放缓了脚步。
不远处就有一座低矮信号塔。
这些刻意刷成红漆的信号塔是旧时代留下的产物。而现代人再利用,利用广播的原理发出低频率干扰小的无线电,以一个固定的间隔播报其所在地的经纬度,作为路标。
为了节省体力和能力,一般白塔都会给外出任务的士兵配备可以调频的对讲机。虽然地表磁场是紊乱的,可运气好的时候,还是能够接收到发射固定频率的信号塔传来的信息,如果运气再好一些,甚至还能收到同一频率下的队友发来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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