阔别十一年，江上阳再次见到裴曦时，是在地下世界的一大势力“审判者”在北联盟国9区举行的晚宴上。
在收到请柬的头一晚，江上阳破天荒地做了个梦，梦见据说早就死在海里的裴妖孽那厮从他的床底下跟蛇一样钻出来，笑眯了一双桃花眼，扒着他的腿不怀好意地说：“小太阳，好久不见啊～”
江上阳当时吓得“噌”得就醒了，都说天下将亡必出妖孽，他总觉得这个梦邪门得不得了，一向无神论的江上阳当即就打算第二天找个庙去拜拜，结果事实证明他应该当晚就滚去找个高僧做法事给他辟邪的——因为第二天他还没来得及搜一下附近有什么比较灵验的庙宇，裴曦的请柬就跟黑白无常的夺命符一样“啪叽”砸到他面前！
……还真的是活见鬼了！这么多年没消息，他还以为这厮早就死在异国他乡了！
尽管有基因学分子学动量守恒能量守恒机械守恒量子论原子论唯物主义等等一系列佐证证明妖怪是不存在的，而且早就几百年前的原天朝建立之后就万物不准成精了，不过自从认识裴曦之后，江上阳的世界观价值观人生观通通受到了强烈的冲击，从此认为世界上除了有男人女人和人妖外还有第四种人种，就是妖孽——今晚出现的裴曦就是最好的妖孽品种证明！
这个久违了的事实再度被翻出来，让江上阳不由得忧郁地叹了一口气，在逍遥了北联盟国9区这么多年之后顿觉前路无光。
他和裴曦两人年少时候就一直不对路，不过又因为各种原因成了损友二人组，完全是个最佳相互拆台组合的代表，诸多事情都见不得对方好过，你这次拿第一我下次必须压你一头之类的，常常斗个旗鼓相当，不过再阴险也抵不过不要脸，裴妖孽那厮什么龌龊手段都使得出来，江上阳至今想起当年战败被奴役的历史都会觉得胃口全无火气上涌血液翻腾，无怪乎堂堂商界新贵、江家大少、旭跃集团现任当家人会在接到某人的亲笔请柬时微笑着掰断了签字笔，默念“不是我不够强大是敌人太妖孽”，吓煞了一众见惯他淡定气场的下属。
不过上火是上火，裴曦的面子还是没办法不给的——对他来说，于公于私都一样。
丢到一旁的请柬上的字是在这个世纪里罕见的纯手写，字迹熟悉得叫人十几年也无法忘记，“裴曦”二字张扬狂妄毫不掩饰，收尾却是曲折流转宛若意犹未尽，和那人总是嚣张又高深莫测的样子既违和又统一，江上阳靠在椅背上，盯着巨大落地窗外灯火辉煌的夜色，旭跃大厦很高，目光所及之处似乎万物飘忽渺小，和他以前跟着裴曦去爬9区最高的足鱼山往下看时的感觉差不多。
那时的足鱼山还保持着没开发的模样，那么高那么险，他们相互较着劲，徒步负重各自独身开路往上爬，他抵达峰顶的时候就一骨碌栽进了提前抵达的裴曦挖的陷阱里，对方站在大坑旁边笑眯眯落井下石的样子就像是天生高高在上无人可以撼动他的位置，谁知风水轮流转，他也会有家破人亡亡命天涯的后来呢？
也许是因为当年裴家之乱的时候不仅让江家一起跟着动荡，在未来几年里彻底改变了江家人的未来，也许是因为和裴妖孽多年的明争暗斗，所以骤闻裴曦重现北联盟国9区的时候，江上阳多多少少有些说不出的感触。
当年他十七，裴曦也不过十八岁，正是最年少轻狂的岁月，头一天还约定着看谁先把一个敢招惹他们的纨绔子弟套麻袋丢臭水沟，第二日就惊变丛生，就此经年不见，纵然当初裴江两家世代交好，也不知道如今裴大公子东山再起，和江家会是为敌为友。
仇恨这种东西能叫人面目全非，十一年过去了，一切都和那时不一样了，不过——
欢迎回到你的战场，裴曦。
第一章 裴家
宴会厅布置得富丽堂皇，大理石的地板光可鉴人，自助餐桌放在大厅四周，精致的餐点边摆着香醇的好酒，穿着黑马甲燕尾服的侍者托着各色酒杯在人群中穿梭，认识的或不认识的地下世界要员、社会名流互相打着招呼，这里是9区的地盘，北联盟国十个区之中唯一一个一直保持着复古潮流的区域，人们的打扮都似是回到几个世纪以前，女士们身着华丽的晚礼服，有的甚至着汉服唐装，手持水晶杯，巧笑嫣然，男人们则是西装革履，不时与女士低声交谈，无论内在如何，至少表面衣冠楚楚，现场一派和乐融融的气氛。
青皮的鲜柠檬薄片半插在透明的水晶杯杯沿，晶莹的冰块半浮在杯中，江上阳两指挟着高脚杯，坐在角落的鹅绒沙发上，扫视了那几个地下世界龙头老大一眼，他们举止从容却眸色闪烁不停地打量周围，不过旁人都是不太看得出来，只以为他们是观察那些三三两两散落在宴会厅里不怎么和人交流的审判者成员，江上阳将酒杯送到嘴边啜了一口，掩了嘴角翘起的一抹嗤笑。
谁不知道这场晚宴说是鸿门宴也不过分，这些人表面上倒是能装得若无其事……
作为南联盟国常驻佣兵团的审判者跑到北联盟国来找生意，不仅火速吞并了几个跟它对着干的中等帮派，还上上下下打通了各种阳光世界关系，不到三个月就在北联盟国9区站稳脚跟，以东家身份开宴请客，光暗两道都接其请柬，那姿态可谓是嚣张至极。
要知道，自从跨入二十三世纪以后，全球各国终于达成共识，废弃原本的诸国群立的局面，组成全球并作一家的联盟国，又将联盟国划分为东、西、南、北四大部分，每部分又分为十大区之后，短短五十多年里，科技水平的高速发展、文化的融合和人物的自由流通也成了各行各业崛起的资本，尤其是黑色地带和灰色地带更是扩张得肆无忌惮，发展到如今也大都形成不可撼动的规模，各自划分了地盘，其中能放在明面上的被人们称作阳光世界，而那些比较见不得光的便是地下世界了，审判者这么一搅和，可不就是湖面上砸石子么？但是不仅9区的阳光世界那边打哈哈四处推诿默认了审判者的存在，就连地下世界各个龙头都没怎么吱声，原因无他，归根结底无非是心虚而已，毕竟审判者刚刚上任两年的当家人是裴曦，当年裴家惟一的幸存者——当然，大家都是刚刚知晓他还活着，并且活得挺滋润的。
“黑堂和鸿帮那些老家伙都火烧眉毛了，你江大总裁倒是悠闲啊。”勾搭了美人跳完舞的秦飞晃悠过来，大大咧咧往他旁边一坐，亚麻短发，烟灰薄衣，显得风流又轻佻，一派看好戏的架势。
“一个宴会而已，裴曦还能拉着他的佣兵团端着激光枪扫射全场不成，我急什么？”江上阳挑眉。
秦飞纳闷了，挠挠下巴道：“道上的可个个都凳子长钉子了啊，你怎么就例外？”
“江家早就漂白了，而且我和我家老头子当年没干对不起裴家的缺德事，裴曦要寻仇也寻不到江家身上。”江上阳淡淡道。
秦家是这几年才在北联盟国9区发展的，当然知道裴家这个响当当的庞然大物，只是不少人对十几年前裴家的落败讳莫如深，秦飞隐约听过一些，却不全，以为就是那种传统的兴衰落败史，这会儿听江上阳开口，似乎是另有隐情，秦飞不由得旁敲侧击道：“就算裴曦是当年裴家的大公子，但现在他都成了审判者的当家，说到底南联盟国才是他的大本营，裴家都败了，那些老家伙还怕他什么？”
高脚杯在手中轻晃，蔚蓝的酒液在江上阳眼底映出一抹回忆的痕迹，他顿了片刻，开口时语气中不乏慨叹：“你是不知道，当年的裴家有多风光……”他空着的手不着痕迹地指向大厅中衣冠楚楚的人群，轻轻一划，勾了个圈子，光暗两道都被圈进了其中，他也逐一扫视着，眼神有些复杂，“这个，这个，那边几个，还有那些……别看他们今天财大气粗，个个光鲜亮丽，可哪个不是靠着裴家发迹的？”
睨了一眼那些跺上一脚邻近的几个区都震上三震的狠角色，秦飞瞪大了眼睛：“那么牛？”
江上阳淡淡一笑，也许是因为裴曦要回来了，他忍不住想说说过去那些人们三缄其口的事情：“裴家在阳光世界的产业很低调，后来成王败寇……你没怎么听过也正常，可道上都晓得裴老爷子是个人物啊，谁敢说个不字？二十三世纪早期那会儿联盟国刚建立，9区被人阴了一把，分地域的时候吃了大亏，科技不行文化底蕴不足，一大片地方穷得要死，种田都种不出好产量的那种，什么行业都有人插手但就是做不大，具体该把9区搞成什么样，做什么生意，地下世界的活儿干不干得下去，大伙儿都抓瞎。被欺压了几年之后，裴老爷子出马了，他那时也就二十出头吧，大家后来都评价说英雄出少年，他也不知道在哪里拼了一堆产业，拿着一大笔钱钱跟当时的区长谈交易，和其它区合作，效仿早几百年的什么江湖帮派作风，把这里的经济搞了起来，掐了交通线，武器，粮盐，高新科技，什么都沾，反正少沾人命就行了，他也不玩一家独大，可讲究着老电影里兄弟义气那一套呢，带着小帮派一起发家，连江家都承过他的恩，早二十年前说夸张点，半个北联盟国9区的店面背后都挂着裴家的名。”
所谓只手遮天，不过如此，只是最后……可惜了。
第二章 裴曦
秦飞听得一愣一愣的，眼前这个黑眸黑发的男人扬扬下巴，示意着那些刚才他指到的人，语气温和却不乏讥诮之意，“他们的命和钱都是裴家给的，后来裴家落难，联合坑裴家是他们，落井下石的也是他们，裴曦回来了，这群老家伙能睡得安稳就怪了。”
裴家的影响力已经到了一个恐怖的地步，别说还剩一个人，就算裴家连渣都没了，提起这个姓氏都让人气短三分——何况剩下的那个人是裴曦，裴老爷子裴劲英的儿子，当年十几岁就叫地下世界的人闻风丧胆的裴曦，公认的裴家继任人。
秦飞终于迂回地问到想问的点上：“什么落井下石？”当初裴家倒台倒得很突然，据说姓裴的都死了，裴曦也葬身大海，北联盟国9区被瓜分也是无可厚非，可是江大总裁说这个死而复生的裴曦回来报仇，报什么仇？
江上阳闻言，却一下子收了声，一脸当年秘事不愿细说的架势，微微仰头喝酒时，水晶灯柔和的灯光落在这张轩宇贵逸的容颜上，淡化了一贯的犀利，衬着简约的淡色衬衫修身长裤，这个明明已近而立之年的江家集团大总裁简直像是温文沉稳的邻家大哥哥。
了解好友的性格，秦飞可不会觉得这个样子的他是易于之辈，耸耸肩，识趣换了个话题：“那个裴曦很厉害？”老子那么牛B，儿子总不可能是猫咪吧，何况对方是行事风格狠辣锋锐但是隐于幕后多年都没暴露真面目的审判者当家，秦少爷脑子里立刻勾勒出一个蛇一样阴沉诡异的中年男子形象，忍不住恶寒了一把。
“裴曦，他啊……”说到这个人，江上阳的眉毛立刻就蹙了个尖，嫌弃、怀念、无语、伤感、郁闷等等不同神色瞬间在脸上打了个转，说不出的古怪。
那个死妖孽啊……
江上阳叹了一口气，“我只能说，他是一个你觉得活见鬼了的人。”
这是什么破形容？秦飞愣了愣，但是看到好友的奇怪反应，他的八卦之魂立刻燃起来了，刚想凑前去严刑逼供些什么，忽然眼尖地扫到宴会厅大门出现的身影，他不由地小声吹了一声口哨，用手肘戳戳江上阳，“上阳你看，美人啊～”刚说完，随即便顿住，他又遗憾地道：“天妒红颜啊……”
江上阳被他奇怪又可惜的表情弄得有些好奇，扬眉看去，愣住了。
那是一个男人，看着很高，肩宽腰窄，明明是如此正式的一场宴会，男人居然只穿着剪裁得体的岩白毛衣，贴身的黑色长裤，看起来自在得很，他的轮廓曲线优雅，因为充满力度感而显得俊挺英武，唇色极淡，衬得一双眼眸漆黑如深渊，里面什么情绪都不露，目光扫过众人，都显然没把谁装在眼里过，却意外地留着一头浓艳的直发，色泽黑得近乎妖异，顺着苍白得像是冰一样没有人色的皮肤垂落到了腰上，很英气的长相配上这头长发不但不违和，反而削弱了那份藐天蔑地的嚣张感，比艺术家还艺术家，他将手肘随意搭在轮椅的扶手上，动作纡贵而自信，好似天生是众人目光的焦点。
也的确是如此，从他进来的那一刻，宴会厅里的人都慢慢停止了交谈，一波一波地安静下来，或好奇或惊讶或躲闪，众生万相，一时间只剩下悠扬轻缓的钢琴声还在大厅里回荡。
这个当年地下世界里的魔鬼一如既往，高调，华丽，令人骨骼战栗。
——可是，他是坐在轮椅上的。
江上阳远远地盯着那个眉目英气的男人，看到他的腿时眼里隐约有了几分困惑，对方似乎感应到了他的视线，遥遥抬眸看了过来，然后轻眯起眼，对着江上阳勾起了嘴角，怎么看怎么像是他前几天做梦时的那个不怀好意的笑容，又坏又颠倒众生，简直是噩梦一个，江上阳不着痕迹地挪开视线，暗骂一句妖孽，然后照着秦飞的后脑勺就是一刮子，没好气道：“你嘴欠吧你，那是裴曦。”
正惋惜美人命薄的秦飞脚下一滑，差点翻到沙发底下去，“裴曦……？！”
那头，几个地下世界的巨头也是露出有些惊异也有些惊疑的表情，不过飞快就敛了下去，相互对视几眼，不约而同率先穿过半个宴会厅，朝轮椅上的男子走过去，扬着惊喜的十二分热情的假笑。
秦飞一脸震惊，表示接受不能：“不是说他二十九岁吗？”就算现在人均寿命比较长，这模样也不能够真的跟十九岁没区别吧！
江上阳嘴角一抽，“小时候长得太着急，这几年不长了，成不？”
秦飞对他刚才还夸裴家现在却不以为然的态度大感兴趣，“上阳你很了解他嘛……那你说说，审判者的当家为什么是个坐轮椅的？”还有，那把头发是准备勒死人用的么？！
江上阳差点想不顾自己的形象翻白眼，“谁了解他了？”
他还以为秦飞会继续追问，结果秦飞有些微妙地道：“……等等，上阳，为什么我觉得他好像在看我？”
第三章 互利
“嗯？谁看你？裴曦？”裴曦认识秦飞？江上阳有些疑惑地再度看向那只妖孽，结果只看到裴曦用一种探究的目光把秦飞整个人刮了一遍，江上阳瞬间：“……”秦飞什么时候得罪这尊凶神了？！
秦飞却毫无所察，一脸荡漾地道：“难道是裴美人在人群中一眼就看中了我的英俊帅气有风度？”
“……不，我觉得他更像是想一刀解决了你。”江上阳懒得理会关注重点根本不在正常范围的损友，整整衣领和领带后，见其他地下世界的龙头老大快走到裴曦面前了，他便也跟着一起聚了过去。
“裴少……”几个地下世界头子见到坐着轮椅的男人，印象里的称呼脱口而出，出口之后才发现自己从一开始就落了下风，不由得有一瞬面色阴沉——在北联盟国9区叱咤风云那么多年，裴家时代的阴影却好像会跟着他们一辈子。
推着裴曦的轮椅的是一个长得很严肃甚至有几分戾气的男人，他从侍者的托盘里拿过一杯香槟递给裴曦，后者接过，也没在乎称呼问题，随意地和最靠近的鸿帮老大李鸿天碰了碰杯，抿了一口之后，眼眉弯起，从容而自然：“好久没见了，各位世伯。”那低沉又悠悠的调子天生带着嘲讽的味道，偏偏饮酒的仪态美好得仿佛欧洲宫廷中的古老贵族。
李鸿天等人脸色有点微妙，干笑几声当作应和，若是裴家还在，这声世伯不知多么动听。
黑堂老大陈昆调整过状态，清咳几下开始寒暄，自然的样子就像压根没觉得死了十几年的人突然跑到他们面前这种事很惊悚，“这么久没见，一转眼裴少就当了审判者的龙头，真是年少有为啊！”
“过奖了，”裴曦笑了一声，相当的耐人寻味，“这不是还得多谢当年世伯们的栽培么？”
一个“当年”道尽曲折是非，这话一出，瞬间冷场，他们四周迅速形成了一个中空的禁区，原本9区的几个阳光世界领导人正想过来，见这气氛，都不着痕迹地绕路去了另一个方向了。
“裴少……真是爱说笑，哈，对吧哈哈……”腾虎帮的当家刘毅强试图活跃气氛，但干巴巴的笑声在裴曦漫不经心的扫视中越来越低。
“怎么说也是久别重逢，一起喝一杯吧，裴少。”一把磁性嗓音传了过来，容貌轩宇的男人适时走向他们，一袭浅色西装，和裴曦这种沾血的艺术家款式不同，他眼眸犀利，周身都带着成功人士的精英气息，天生就是个荧光灯下的贵公子，优雅地撕破了凝滞的气氛。
见是他解围，几个地下世界头子立时松了一口气，但是看着他们一站一立，脸上云淡风轻，好似从不曾走失这十一年时光，刘毅强等人的表情都多少有些古怪，从某方面来说，这两个人才是同一辈的人，可惜都验证了那句老话——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们这些“蓝”只能暗地里嫉妒得脸色发青了。
不管他们怎么想的，江上阳和裴曦的寒暄倒是很顺利地在进行，只是指望裴曦能好好说话，江上阳觉得还不如自己把手里的酒杯给啃下去！
“呦，上阳，都长这么大了啊～”裴曦一开口就是在挑战底线的轻浮口气，目光还玩味地上下审视他一番，“嗯，稳重多了，看着就是有出息的。”
对方不过大他一岁，长辈似的口气让江上阳眉毛一跳，压住嘴角的抽搐，他淡定地客套：“比不上裴少。”
“别这么生分嘛，好歹是青梅竹马。”长发的俊挺男子显得有些懒洋洋的，调子暧昧地拖长，一双漆黑的眸子里辨不分明具体的情绪。
江上阳和他对视一眼，微笑的模样优雅动人，“所以，热烈欢迎裴少和审判者入驻北联盟国9区。”
“这客套话还真的听得人酸倒牙……不过倒说不上入驻，人老了，总想着落叶归根，”顶着一张年轻貌美的脸的裴某人这般道，“落叶归根”几个字让那几个龙头老大面色诡异起来，裴曦却不等他们接话，话锋一转便道：“可是在北联盟国9区，审判者说到底是新来的，以后还要多多仰仗上阳你了。”
是他，而不是江家……江上阳的目光若有所思地闪了闪，转瞬便点头：“裴少言重了，仰仗谈不上，大家都是生意场上走动的，互惠互利倒是真的。”
第四章 暧昧
“这样么……？”苍白的唇勾了起来，裴曦散漫的神态正色一分，眼眸含笑，伸出一只手来，苍白的骨节在灯光下微微泛着光，“那就多多关照了，江总。”
江上阳没多想，和他握了手，摇了两下，松手，裴曦却抓着他不放了，带着薄茧的手指在江上阳的掌心轻轻滑动，他眼角带出三分迷离的暧昧，声音沉沉婉转出七分脉脉，“北联盟国9区变化挺大的，也没怎么见到熟人，上阳来给我引荐一番吧。”
抽了一下手，没抽动，再抽一下，还是不动，江上阳深呼吸，蓄力，结果裴曦一脸无辜地放开了手……默默考虑一番把酒杯砸他脸上的后续麻烦，江上阳温柔地笑开，看向几个地下世界头子，道：“那就先失陪了，诸位世伯，我一定会好、好、招待裴少的！”说罢，他又看向面前身形英武的男人，目光带着审视，“裴少，请吧。”
估摸着江上阳已经在心里琢磨拿把刀剁他的手了，裴曦意味深长地和江上阳对视一眼，然后彼此移开目光，江上阳对他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裴曦身后的男人便推着他的轮椅，招呼都没打就跟着江上阳一起率先离开了。见状，刘毅强等人坐立不安起来，但与此同时心底也剧烈地叫嚣着不甘。
只是几句话，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可就多了，江上阳代表了北联盟国9区阳光世界里风头最劲势力最大的江家，裴曦是裴家娣子和审判者的龙头，后者一来就亮交情，似乎有和江家结盟的打算，和他们这批地下世界龙头说话的语气倒是不咸不淡，差不多等于直接把他们晾在一边了，没说追究当年裴家的事也没说不追究，让众人都提心吊胆的，当然，裴曦说不追究也不会有人信就是了。
而且江上阳的态度也颇是暧昧了，既像是想从中保持中立捞一笔又像是倾向裴曦那边，一个“生意场”的字眼却似乎又表明他不搀和道上的事情，总之就是捉摸不透，可要说最坏的结果，无疑是两方强强联手……
这两个人，当年裴曦张扬，江上阳优雅，一个血腥作风叫人胆寒，一个素有贵公子美名，真正能担得上地下世界少爷这四个字的名号，年纪轻轻就一番作为能叫他们眼红得能瞪出血来，可是如今江家脱离地下世界，江上阳抽身立足在光明世界，裴家被毁了，裴曦半黑不白搀和在佣兵生意里，唯独剩下他们身处完美的黑暗世界，却害怕被这两个人联手狩猎。
——有一类人，天生就踩在比旁人更高的起点。
众人心中都有了各自的算计，面上倒是谈笑风生好不开怀，裴曦作为东家，随意地致辞了几句露个面让大家认识认识之后就在场中应付一波一波来敬酒或者寒暄的人，他长袖善舞舌灿生花，长得又实在惊艳，顾盼之间像是三月桃花盛开在了眼角，一直偷偷打量着他的众人本来还有些忌惮，看久了目光就越来越大胆放肆了，在他旁边的江上阳都被波及到，他本来弄了个托词想避开，但是裴曦叫住了他。
“上阳，好歹也是老朋友，你舍得看着我被人灌酒？”裴妖孽把刚喝空的红酒杯递给了帮他推轮椅的男人，然后微带哀怨地看向面前的江上阳。
他本是身量极高极有压迫感，不过那轮椅和苍白的肤色迷惑了人的知觉，一身英气被压在漫不经心的姿态下，这般表情当真看了叫人心生不忍……不管是哪个年代，“爱美之心”这玩意儿一向是人皆有之的，怎么个爱法就不好说了，有个9区区税的矮个子领导看着裴曦就愣是看直了眼，酒从他嘴巴里漏了出来也没发现。
江上阳何其明白裴妖孽死也要拉着人垫背的糟心性子，皮笑肉不笑地替他挡了黑堂三把手的酒，然后趁下一波敬酒还没来之前隐晦地提醒道：“裴少，江家挺久不沾道上的事了，我帮你挡酒可不适合。”言下之意很简单，江家洗白了，想找他合作的话可得好好考虑清楚，别死活拽着他下水。
裴曦似笑非笑睨他一眼，“我刚才在台上说了，今天不谈公事，我和你是私人交情，有什么不适合？”
江上阳默默地看着他，“打赌输了给对方一个月做牛做马的交情？”
在收到请柬的头一晚，江上阳破天荒地做了个梦，梦见据说早就死在海里的裴妖孽那厮从他的床底下跟蛇一样钻出来，笑眯了一双桃花眼，扒着他的腿不怀好意地说：“小太阳，好久不见啊～”
江上阳当时吓得“噌”得就醒了，都说天下将亡必出妖孽，他总觉得这个梦邪门得不得了，一向无神论的江上阳当即就打算第二天找个庙去拜拜，结果事实证明他应该当晚就滚去找个高僧做法事给他辟邪的——因为第二天他还没来得及搜一下附近有什么比较灵验的庙宇，裴曦的请柬就跟黑白无常的夺命符一样“啪叽”砸到他面前！
……还真的是活见鬼了！这么多年没消息，他还以为这厮早就死在异国他乡了！
尽管有基因学分子学动量守恒能量守恒机械守恒量子论原子论唯物主义等等一系列佐证证明妖怪是不存在的，而且早就几百年前的原天朝建立之后就万物不准成精了，不过自从认识裴曦之后，江上阳的世界观价值观人生观通通受到了强烈的冲击，从此认为世界上除了有男人女人和人妖外还有第四种人种，就是妖孽——今晚出现的裴曦就是最好的妖孽品种证明！
这个久违了的事实再度被翻出来，让江上阳不由得忧郁地叹了一口气，在逍遥了北联盟国9区这么多年之后顿觉前路无光。
他和裴曦两人年少时候就一直不对路，不过又因为各种原因成了损友二人组，完全是个最佳相互拆台组合的代表，诸多事情都见不得对方好过，你这次拿第一我下次必须压你一头之类的，常常斗个旗鼓相当，不过再阴险也抵不过不要脸，裴妖孽那厮什么龌龊手段都使得出来，江上阳至今想起当年战败被奴役的历史都会觉得胃口全无火气上涌血液翻腾，无怪乎堂堂商界新贵、江家大少、旭跃集团现任当家人会在接到某人的亲笔请柬时微笑着掰断了签字笔，默念“不是我不够强大是敌人太妖孽”，吓煞了一众见惯他淡定气场的下属。
不过上火是上火，裴曦的面子还是没办法不给的——对他来说，于公于私都一样。
丢到一旁的请柬上的字是在这个世纪里罕见的纯手写，字迹熟悉得叫人十几年也无法忘记，“裴曦”二字张扬狂妄毫不掩饰，收尾却是曲折流转宛若意犹未尽，和那人总是嚣张又高深莫测的样子既违和又统一，江上阳靠在椅背上，盯着巨大落地窗外灯火辉煌的夜色，旭跃大厦很高，目光所及之处似乎万物飘忽渺小，和他以前跟着裴曦去爬9区最高的足鱼山往下看时的感觉差不多。
那时的足鱼山还保持着没开发的模样，那么高那么险，他们相互较着劲，徒步负重各自独身开路往上爬，他抵达峰顶的时候就一骨碌栽进了提前抵达的裴曦挖的陷阱里，对方站在大坑旁边笑眯眯落井下石的样子就像是天生高高在上无人可以撼动他的位置，谁知风水轮流转，他也会有家破人亡亡命天涯的后来呢？
也许是因为当年裴家之乱的时候不仅让江家一起跟着动荡，在未来几年里彻底改变了江家人的未来，也许是因为和裴妖孽多年的明争暗斗，所以骤闻裴曦重现北联盟国9区的时候，江上阳多多少少有些说不出的感触。
当年他十七，裴曦也不过十八岁，正是最年少轻狂的岁月，头一天还约定着看谁先把一个敢招惹他们的纨绔子弟套麻袋丢臭水沟，第二日就惊变丛生，就此经年不见，纵然当初裴江两家世代交好，也不知道如今裴大公子东山再起，和江家会是为敌为友。
仇恨这种东西能叫人面目全非，十一年过去了，一切都和那时不一样了，不过——
欢迎回到你的战场，裴曦。
第一章 裴家
宴会厅布置得富丽堂皇，大理石的地板光可鉴人，自助餐桌放在大厅四周，精致的餐点边摆着香醇的好酒，穿着黑马甲燕尾服的侍者托着各色酒杯在人群中穿梭，认识的或不认识的地下世界要员、社会名流互相打着招呼，这里是9区的地盘，北联盟国十个区之中唯一一个一直保持着复古潮流的区域，人们的打扮都似是回到几个世纪以前，女士们身着华丽的晚礼服，有的甚至着汉服唐装，手持水晶杯，巧笑嫣然，男人们则是西装革履，不时与女士低声交谈，无论内在如何，至少表面衣冠楚楚，现场一派和乐融融的气氛。
青皮的鲜柠檬薄片半插在透明的水晶杯杯沿，晶莹的冰块半浮在杯中，江上阳两指挟着高脚杯，坐在角落的鹅绒沙发上，扫视了那几个地下世界龙头老大一眼，他们举止从容却眸色闪烁不停地打量周围，不过旁人都是不太看得出来，只以为他们是观察那些三三两两散落在宴会厅里不怎么和人交流的审判者成员，江上阳将酒杯送到嘴边啜了一口，掩了嘴角翘起的一抹嗤笑。
谁不知道这场晚宴说是鸿门宴也不过分，这些人表面上倒是能装得若无其事……
作为南联盟国常驻佣兵团的审判者跑到北联盟国来找生意，不仅火速吞并了几个跟它对着干的中等帮派，还上上下下打通了各种阳光世界关系，不到三个月就在北联盟国9区站稳脚跟，以东家身份开宴请客，光暗两道都接其请柬，那姿态可谓是嚣张至极。
要知道，自从跨入二十三世纪以后，全球各国终于达成共识，废弃原本的诸国群立的局面，组成全球并作一家的联盟国，又将联盟国划分为东、西、南、北四大部分，每部分又分为十大区之后，短短五十多年里，科技水平的高速发展、文化的融合和人物的自由流通也成了各行各业崛起的资本，尤其是黑色地带和灰色地带更是扩张得肆无忌惮，发展到如今也大都形成不可撼动的规模，各自划分了地盘，其中能放在明面上的被人们称作阳光世界，而那些比较见不得光的便是地下世界了，审判者这么一搅和，可不就是湖面上砸石子么？但是不仅9区的阳光世界那边打哈哈四处推诿默认了审判者的存在，就连地下世界各个龙头都没怎么吱声，原因无他，归根结底无非是心虚而已，毕竟审判者刚刚上任两年的当家人是裴曦，当年裴家惟一的幸存者——当然，大家都是刚刚知晓他还活着，并且活得挺滋润的。
“黑堂和鸿帮那些老家伙都火烧眉毛了，你江大总裁倒是悠闲啊。”勾搭了美人跳完舞的秦飞晃悠过来，大大咧咧往他旁边一坐，亚麻短发，烟灰薄衣，显得风流又轻佻，一派看好戏的架势。
“一个宴会而已，裴曦还能拉着他的佣兵团端着激光枪扫射全场不成，我急什么？”江上阳挑眉。
秦飞纳闷了，挠挠下巴道：“道上的可个个都凳子长钉子了啊，你怎么就例外？”
“江家早就漂白了，而且我和我家老头子当年没干对不起裴家的缺德事，裴曦要寻仇也寻不到江家身上。”江上阳淡淡道。
秦家是这几年才在北联盟国9区发展的，当然知道裴家这个响当当的庞然大物，只是不少人对十几年前裴家的落败讳莫如深，秦飞隐约听过一些，却不全，以为就是那种传统的兴衰落败史，这会儿听江上阳开口，似乎是另有隐情，秦飞不由得旁敲侧击道：“就算裴曦是当年裴家的大公子，但现在他都成了审判者的当家，说到底南联盟国才是他的大本营，裴家都败了，那些老家伙还怕他什么？”
高脚杯在手中轻晃，蔚蓝的酒液在江上阳眼底映出一抹回忆的痕迹，他顿了片刻，开口时语气中不乏慨叹：“你是不知道，当年的裴家有多风光……”他空着的手不着痕迹地指向大厅中衣冠楚楚的人群，轻轻一划，勾了个圈子，光暗两道都被圈进了其中，他也逐一扫视着，眼神有些复杂，“这个，这个，那边几个，还有那些……别看他们今天财大气粗，个个光鲜亮丽，可哪个不是靠着裴家发迹的？”
睨了一眼那些跺上一脚邻近的几个区都震上三震的狠角色，秦飞瞪大了眼睛：“那么牛？”
江上阳淡淡一笑，也许是因为裴曦要回来了，他忍不住想说说过去那些人们三缄其口的事情：“裴家在阳光世界的产业很低调，后来成王败寇……你没怎么听过也正常，可道上都晓得裴老爷子是个人物啊，谁敢说个不字？二十三世纪早期那会儿联盟国刚建立，9区被人阴了一把，分地域的时候吃了大亏，科技不行文化底蕴不足，一大片地方穷得要死，种田都种不出好产量的那种，什么行业都有人插手但就是做不大，具体该把9区搞成什么样，做什么生意，地下世界的活儿干不干得下去，大伙儿都抓瞎。被欺压了几年之后，裴老爷子出马了，他那时也就二十出头吧，大家后来都评价说英雄出少年，他也不知道在哪里拼了一堆产业，拿着一大笔钱钱跟当时的区长谈交易，和其它区合作，效仿早几百年的什么江湖帮派作风，把这里的经济搞了起来，掐了交通线，武器，粮盐，高新科技，什么都沾，反正少沾人命就行了，他也不玩一家独大，可讲究着老电影里兄弟义气那一套呢，带着小帮派一起发家，连江家都承过他的恩，早二十年前说夸张点，半个北联盟国9区的店面背后都挂着裴家的名。”
所谓只手遮天，不过如此，只是最后……可惜了。
第二章 裴曦
秦飞听得一愣一愣的，眼前这个黑眸黑发的男人扬扬下巴，示意着那些刚才他指到的人，语气温和却不乏讥诮之意，“他们的命和钱都是裴家给的，后来裴家落难，联合坑裴家是他们，落井下石的也是他们，裴曦回来了，这群老家伙能睡得安稳就怪了。”
裴家的影响力已经到了一个恐怖的地步，别说还剩一个人，就算裴家连渣都没了，提起这个姓氏都让人气短三分——何况剩下的那个人是裴曦，裴老爷子裴劲英的儿子，当年十几岁就叫地下世界的人闻风丧胆的裴曦，公认的裴家继任人。
秦飞终于迂回地问到想问的点上：“什么落井下石？”当初裴家倒台倒得很突然，据说姓裴的都死了，裴曦也葬身大海，北联盟国9区被瓜分也是无可厚非，可是江大总裁说这个死而复生的裴曦回来报仇，报什么仇？
江上阳闻言，却一下子收了声，一脸当年秘事不愿细说的架势，微微仰头喝酒时，水晶灯柔和的灯光落在这张轩宇贵逸的容颜上，淡化了一贯的犀利，衬着简约的淡色衬衫修身长裤，这个明明已近而立之年的江家集团大总裁简直像是温文沉稳的邻家大哥哥。
了解好友的性格，秦飞可不会觉得这个样子的他是易于之辈，耸耸肩，识趣换了个话题：“那个裴曦很厉害？”老子那么牛B，儿子总不可能是猫咪吧，何况对方是行事风格狠辣锋锐但是隐于幕后多年都没暴露真面目的审判者当家，秦少爷脑子里立刻勾勒出一个蛇一样阴沉诡异的中年男子形象，忍不住恶寒了一把。
“裴曦，他啊……”说到这个人，江上阳的眉毛立刻就蹙了个尖，嫌弃、怀念、无语、伤感、郁闷等等不同神色瞬间在脸上打了个转，说不出的古怪。
那个死妖孽啊……
江上阳叹了一口气，“我只能说，他是一个你觉得活见鬼了的人。”
这是什么破形容？秦飞愣了愣，但是看到好友的奇怪反应，他的八卦之魂立刻燃起来了，刚想凑前去严刑逼供些什么，忽然眼尖地扫到宴会厅大门出现的身影，他不由地小声吹了一声口哨，用手肘戳戳江上阳，“上阳你看，美人啊～”刚说完，随即便顿住，他又遗憾地道：“天妒红颜啊……”
江上阳被他奇怪又可惜的表情弄得有些好奇，扬眉看去，愣住了。
那是一个男人，看着很高，肩宽腰窄，明明是如此正式的一场宴会，男人居然只穿着剪裁得体的岩白毛衣，贴身的黑色长裤，看起来自在得很，他的轮廓曲线优雅，因为充满力度感而显得俊挺英武，唇色极淡，衬得一双眼眸漆黑如深渊，里面什么情绪都不露，目光扫过众人，都显然没把谁装在眼里过，却意外地留着一头浓艳的直发，色泽黑得近乎妖异，顺着苍白得像是冰一样没有人色的皮肤垂落到了腰上，很英气的长相配上这头长发不但不违和，反而削弱了那份藐天蔑地的嚣张感，比艺术家还艺术家，他将手肘随意搭在轮椅的扶手上，动作纡贵而自信，好似天生是众人目光的焦点。
也的确是如此，从他进来的那一刻，宴会厅里的人都慢慢停止了交谈，一波一波地安静下来，或好奇或惊讶或躲闪，众生万相，一时间只剩下悠扬轻缓的钢琴声还在大厅里回荡。
这个当年地下世界里的魔鬼一如既往，高调，华丽，令人骨骼战栗。
——可是，他是坐在轮椅上的。
江上阳远远地盯着那个眉目英气的男人，看到他的腿时眼里隐约有了几分困惑，对方似乎感应到了他的视线，遥遥抬眸看了过来，然后轻眯起眼，对着江上阳勾起了嘴角，怎么看怎么像是他前几天做梦时的那个不怀好意的笑容，又坏又颠倒众生，简直是噩梦一个，江上阳不着痕迹地挪开视线，暗骂一句妖孽，然后照着秦飞的后脑勺就是一刮子，没好气道：“你嘴欠吧你，那是裴曦。”
正惋惜美人命薄的秦飞脚下一滑，差点翻到沙发底下去，“裴曦……？！”
那头，几个地下世界的巨头也是露出有些惊异也有些惊疑的表情，不过飞快就敛了下去，相互对视几眼，不约而同率先穿过半个宴会厅，朝轮椅上的男子走过去，扬着惊喜的十二分热情的假笑。
秦飞一脸震惊，表示接受不能：“不是说他二十九岁吗？”就算现在人均寿命比较长，这模样也不能够真的跟十九岁没区别吧！
江上阳嘴角一抽，“小时候长得太着急，这几年不长了，成不？”
秦飞对他刚才还夸裴家现在却不以为然的态度大感兴趣，“上阳你很了解他嘛……那你说说，审判者的当家为什么是个坐轮椅的？”还有，那把头发是准备勒死人用的么？！
江上阳差点想不顾自己的形象翻白眼，“谁了解他了？”
他还以为秦飞会继续追问，结果秦飞有些微妙地道：“……等等，上阳，为什么我觉得他好像在看我？”
第三章 互利
“嗯？谁看你？裴曦？”裴曦认识秦飞？江上阳有些疑惑地再度看向那只妖孽，结果只看到裴曦用一种探究的目光把秦飞整个人刮了一遍，江上阳瞬间：“……”秦飞什么时候得罪这尊凶神了？！
秦飞却毫无所察，一脸荡漾地道：“难道是裴美人在人群中一眼就看中了我的英俊帅气有风度？”
“……不，我觉得他更像是想一刀解决了你。”江上阳懒得理会关注重点根本不在正常范围的损友，整整衣领和领带后，见其他地下世界的龙头老大快走到裴曦面前了，他便也跟着一起聚了过去。
“裴少……”几个地下世界头子见到坐着轮椅的男人，印象里的称呼脱口而出，出口之后才发现自己从一开始就落了下风，不由得有一瞬面色阴沉——在北联盟国9区叱咤风云那么多年，裴家时代的阴影却好像会跟着他们一辈子。
推着裴曦的轮椅的是一个长得很严肃甚至有几分戾气的男人，他从侍者的托盘里拿过一杯香槟递给裴曦，后者接过，也没在乎称呼问题，随意地和最靠近的鸿帮老大李鸿天碰了碰杯，抿了一口之后，眼眉弯起，从容而自然：“好久没见了，各位世伯。”那低沉又悠悠的调子天生带着嘲讽的味道，偏偏饮酒的仪态美好得仿佛欧洲宫廷中的古老贵族。
李鸿天等人脸色有点微妙，干笑几声当作应和，若是裴家还在，这声世伯不知多么动听。
黑堂老大陈昆调整过状态，清咳几下开始寒暄，自然的样子就像压根没觉得死了十几年的人突然跑到他们面前这种事很惊悚，“这么久没见，一转眼裴少就当了审判者的龙头，真是年少有为啊！”
“过奖了，”裴曦笑了一声，相当的耐人寻味，“这不是还得多谢当年世伯们的栽培么？”
一个“当年”道尽曲折是非，这话一出，瞬间冷场，他们四周迅速形成了一个中空的禁区，原本9区的几个阳光世界领导人正想过来，见这气氛，都不着痕迹地绕路去了另一个方向了。
“裴少……真是爱说笑，哈，对吧哈哈……”腾虎帮的当家刘毅强试图活跃气氛，但干巴巴的笑声在裴曦漫不经心的扫视中越来越低。
“怎么说也是久别重逢，一起喝一杯吧，裴少。”一把磁性嗓音传了过来，容貌轩宇的男人适时走向他们，一袭浅色西装，和裴曦这种沾血的艺术家款式不同，他眼眸犀利，周身都带着成功人士的精英气息，天生就是个荧光灯下的贵公子，优雅地撕破了凝滞的气氛。
见是他解围，几个地下世界头子立时松了一口气，但是看着他们一站一立，脸上云淡风轻，好似从不曾走失这十一年时光，刘毅强等人的表情都多少有些古怪，从某方面来说，这两个人才是同一辈的人，可惜都验证了那句老话——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们这些“蓝”只能暗地里嫉妒得脸色发青了。
不管他们怎么想的，江上阳和裴曦的寒暄倒是很顺利地在进行，只是指望裴曦能好好说话，江上阳觉得还不如自己把手里的酒杯给啃下去！
“呦，上阳，都长这么大了啊～”裴曦一开口就是在挑战底线的轻浮口气，目光还玩味地上下审视他一番，“嗯，稳重多了，看着就是有出息的。”
对方不过大他一岁，长辈似的口气让江上阳眉毛一跳，压住嘴角的抽搐，他淡定地客套：“比不上裴少。”
“别这么生分嘛，好歹是青梅竹马。”长发的俊挺男子显得有些懒洋洋的，调子暧昧地拖长，一双漆黑的眸子里辨不分明具体的情绪。
江上阳和他对视一眼，微笑的模样优雅动人，“所以，热烈欢迎裴少和审判者入驻北联盟国9区。”
“这客套话还真的听得人酸倒牙……不过倒说不上入驻，人老了，总想着落叶归根，”顶着一张年轻貌美的脸的裴某人这般道，“落叶归根”几个字让那几个龙头老大面色诡异起来，裴曦却不等他们接话，话锋一转便道：“可是在北联盟国9区，审判者说到底是新来的，以后还要多多仰仗上阳你了。”
是他，而不是江家……江上阳的目光若有所思地闪了闪，转瞬便点头：“裴少言重了，仰仗谈不上，大家都是生意场上走动的，互惠互利倒是真的。”
第四章 暧昧
“这样么……？”苍白的唇勾了起来，裴曦散漫的神态正色一分，眼眸含笑，伸出一只手来，苍白的骨节在灯光下微微泛着光，“那就多多关照了，江总。”
江上阳没多想，和他握了手，摇了两下，松手，裴曦却抓着他不放了，带着薄茧的手指在江上阳的掌心轻轻滑动，他眼角带出三分迷离的暧昧，声音沉沉婉转出七分脉脉，“北联盟国9区变化挺大的，也没怎么见到熟人，上阳来给我引荐一番吧。”
抽了一下手，没抽动，再抽一下，还是不动，江上阳深呼吸，蓄力，结果裴曦一脸无辜地放开了手……默默考虑一番把酒杯砸他脸上的后续麻烦，江上阳温柔地笑开，看向几个地下世界头子，道：“那就先失陪了，诸位世伯，我一定会好、好、招待裴少的！”说罢，他又看向面前身形英武的男人，目光带着审视，“裴少，请吧。”
估摸着江上阳已经在心里琢磨拿把刀剁他的手了，裴曦意味深长地和江上阳对视一眼，然后彼此移开目光，江上阳对他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裴曦身后的男人便推着他的轮椅，招呼都没打就跟着江上阳一起率先离开了。见状，刘毅强等人坐立不安起来，但与此同时心底也剧烈地叫嚣着不甘。
只是几句话，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可就多了，江上阳代表了北联盟国9区阳光世界里风头最劲势力最大的江家，裴曦是裴家娣子和审判者的龙头，后者一来就亮交情，似乎有和江家结盟的打算，和他们这批地下世界龙头说话的语气倒是不咸不淡，差不多等于直接把他们晾在一边了，没说追究当年裴家的事也没说不追究，让众人都提心吊胆的，当然，裴曦说不追究也不会有人信就是了。
而且江上阳的态度也颇是暧昧了，既像是想从中保持中立捞一笔又像是倾向裴曦那边，一个“生意场”的字眼却似乎又表明他不搀和道上的事情，总之就是捉摸不透，可要说最坏的结果，无疑是两方强强联手……
这两个人，当年裴曦张扬，江上阳优雅，一个血腥作风叫人胆寒，一个素有贵公子美名，真正能担得上地下世界少爷这四个字的名号，年纪轻轻就一番作为能叫他们眼红得能瞪出血来，可是如今江家脱离地下世界，江上阳抽身立足在光明世界，裴家被毁了，裴曦半黑不白搀和在佣兵生意里，唯独剩下他们身处完美的黑暗世界，却害怕被这两个人联手狩猎。
——有一类人，天生就踩在比旁人更高的起点。
众人心中都有了各自的算计，面上倒是谈笑风生好不开怀，裴曦作为东家，随意地致辞了几句露个面让大家认识认识之后就在场中应付一波一波来敬酒或者寒暄的人，他长袖善舞舌灿生花，长得又实在惊艳，顾盼之间像是三月桃花盛开在了眼角，一直偷偷打量着他的众人本来还有些忌惮，看久了目光就越来越大胆放肆了，在他旁边的江上阳都被波及到，他本来弄了个托词想避开，但是裴曦叫住了他。
“上阳，好歹也是老朋友，你舍得看着我被人灌酒？”裴妖孽把刚喝空的红酒杯递给了帮他推轮椅的男人，然后微带哀怨地看向面前的江上阳。
他本是身量极高极有压迫感，不过那轮椅和苍白的肤色迷惑了人的知觉，一身英气被压在漫不经心的姿态下，这般表情当真看了叫人心生不忍……不管是哪个年代，“爱美之心”这玩意儿一向是人皆有之的，怎么个爱法就不好说了，有个9区区税的矮个子领导看着裴曦就愣是看直了眼，酒从他嘴巴里漏了出来也没发现。
江上阳何其明白裴妖孽死也要拉着人垫背的糟心性子，皮笑肉不笑地替他挡了黑堂三把手的酒，然后趁下一波敬酒还没来之前隐晦地提醒道：“裴少，江家挺久不沾道上的事了，我帮你挡酒可不适合。”言下之意很简单，江家洗白了，想找他合作的话可得好好考虑清楚，别死活拽着他下水。
裴曦似笑非笑睨他一眼，“我刚才在台上说了，今天不谈公事，我和你是私人交情，有什么不适合？”
江上阳默默地看着他，“打赌输了给对方一个月做牛做马的交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