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得莫名诡异。
闻道学宫是第一学宫,应当不会有妖邪混入。
夙寒声也没多想。
可刚走半刻中,远远瞧见一个身着学宫白墨纹道袍的学子踉跄着从草丛中狼狈跌出来,他倒在地上,额间黄色束额下是一双惊恐的双眸,他对着前方拼命摆手。
“我认输!我把……呃!”
话还未说完,就见一道闪着寒光的箭直直射向他的喉咙。
砰的一声闷响,学子应声倒地。
夙寒声:“?”
夙寒声惊住了。
这这这……在学宫杀人,得扣几分呀?
夙寒声僵在原地,盘在肩上的伴生树张牙舞爪地化为枯枝将他半个身子护住。
可还没完。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又有几个学子踉跄着从幽静小道跑来,各个佩戴着束额,一边逃一边祭出护身法阵护住各处命门。
“斋长殉道了!”
“他大爷的!那个小兔崽子结丹了吗?!他才多大?——啊!”
咻咻——
又是几箭凌空射来,准确无误刺入这几人的后心,他们只来得及惨叫一声,便往前重重扑去,生死不知。
夙寒声:“……”
夙寒声还未反应过来,肩上伴生树猛地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紧接着一股带着寒意的视线和杀意悄无声息落至命门。
是结丹期。
夙寒声虽已晋入筑基,伴生树也比炼气期精进些许,可这道杀意太过森寒,好似淬着寒冰似的。
怀中还抱着乞伏昭译的书,夙寒声面不改色循迹望去。
不远处乌鹊纹的烽火台之上,一人身着黑衣迎风而立,身带冷冽的杀意直冲云霄,手持一把重弓,五官锋利又冷峻。
不过他削薄唇上不知为何绑着一条绣着乌鹊纹的绣带,绑至脑后微微垂下,宛如随风飞舞的发带。
此时他微眯一只灰色眼眸,已搭弦拉弓,箭尖上一点寒芒在日光下宛如萤火。
夙寒声穿过层层树荫同他对视。
箭猝不及防地离弦,势如破竹般冲夙寒声心口直直袭来,带出一道紫色好似淬毒的烟雾。
夙寒声正要抬手,却听一人道:“住手,他不是……”
可箭已离弦,转瞬便至夙寒声身侧。
伴生树呼啸着化为坚硬的盾,刚要挡住那支箭时,一旁却凭空出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好似拈花似的轻飘飘握住那支箭。
被强行截住,箭尾震颤发出轻微的嗡鸣之声。
夙寒声一怔。
截住箭的人“嘶”了声,五指微微用力,箭瞬间化为一道古怪符纹消散半空。
夙寒声顺着那只手看去,就见一个身着黑衣的少年正眯着双眸冲他笑:“没事吧?”
少年哪怕穿着寻常黑衣,可身上佩戴的玉佩、褡裢、玉冠各个都是上等仙品,一看便知身份非富即贵,他一双眼好似睁不开似的,始终带着三分笑意待人。
夙寒声摇头:“无碍。”
有碍的是地上躺着的……
夙寒声余光一扫,却见方才被一箭射中命门的几个学子此时竟然哎呦哎呦地捂着胸口爬起来,本来黄色的束额此时已化为灰色。
“兔崽子!下手也太狠了!”
“疼死了,明天肯定起淤青,嘶嘶嘶……”
夙寒声:“?”
诈、诈尸了?
少年见他不解,笑着解释道:“闻道祭即将到了,四明堂趁着旬假举办狩猎,得者能获得三分——那箭不伤人的,只是让他们出局而已。”
夙寒声这才了然。
方才射箭的黑衣少年悄无声息御风落地,灰眸冰冷寡情,不知是天生沉默寡言还是被那道绣带堵住了嘴,一声都不吭。
笑嘻嘻的少年道:“我名唤元潜,这是我的舍友乌百里,我们都是新学子。”
夙寒声一愣,点了点头。
知道,前世你俩一起死在闻道祭。
夙寒声总觉得自己所遇之人都能凑一整张“闻道祭殉道者名单”了,他无暇掺和这什么“狩猎”,微一颔首,抱着书离开。
元潜注视着夙寒声的背影消失在幽静小道中,一直眯着的双眸倏地睁开,露出一双诡异的蛇瞳。
“浮云遮?伴生树?”
乌百里轻轻启唇,声音嘶哑像是吞了砾石。
“应煦宗少君?”
“嗯。”元潜似笑非笑摸着手腕上用骰子串成的珠子,淡淡道,“这可有意思了,今晚咱们会一会这个夙少君,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传闻中那么……”
刚走进落梧斋的夙寒声猛地打了个哆嗦,总有种被毒蛇盯上的错觉。
落梧斋的梅舍重新修葺好,和之前并无二致。
夙寒声之前悬挂的衣裳都差不多被烧没了,此褡裢中只有两三身,索性拿出弟子印让徐南衔帮他带来几套。
小少君头一回用弟子印,有点摸不准怎么传音,摸索半晌终于寻到用灵力的地方。
夙寒声传出一道音。
“师兄,我丢了两件衣裳,你在坊市帮我带两件吧。”
传完,夙寒声将弟子印丢下,重新去操控伴生树布置斋舍。
别年年坊市。
长夜楼是整个坊市最奢华的酒楼,看外面布置就知价格必定贵得咋舌。
庄灵修见徐南衔气不顺,狠下心来请他来此处喝酒吃茶。
徐南衔又仰头喝了一杯,琢磨着是不是自己六爻术不精,要不要去六爻斋再蹭半年的课。
满桌子的菜价值千金,徐南衔却只逮着酒喝。
庄灵修叹了口气,道:“萧萧好些了吗,旬假日怎么不带他出来玩?”
徐南衔瞥他一眼:“萧萧也是你能叫的。”
“如何不能?”庄灵修淡笑,“这乳名不错,很合字,仙君起的吗?”
徐南衔狠狠宰了庄灵修一顿,连酒都叫最贵的,他晃着酒杯,淡淡道:“不是,我师尊……不太喜萧萧,听我大师兄说,名和乳名好像是哪位尊长起的。”
庄灵修微怔。
玄临仙君不喜欢少君?
难道传闻中少君出生时害得仙君道侣陨落之事是真的?
应煦宗私隐,庄灵修也没多问,随口岔开话题。
徐南衔看着别年年人来人往,隐约觉得似乎多了些陌生的年轻面孔:“别年年平日的旬假一般都是闻道和简两学宫的学子来得多,今日为何如此多的人?”
“你这几日忙着照料萧萧,应该不知晓。”庄灵修道,“因九月闻道祭,授衣假提前放了,加上前期三日祭天、一日会讲论道,十大学宫的学子提前几日到也无可厚非。”
徐南衔“啧”了声,心情好容易好点,如今又全没了。
“那寒三学宫的戚简意也到了?”
庄灵修道:“寒三学宫好像是今日到。”
徐南衔冷笑。
庄灵修挑眉道:“我听说萧萧和戚少爷有婚约,寒山宗那边还大肆宣扬说什么少君及冠后便完婚结为道侣,可有此事?”
徐南衔面无表情:“白日做梦。”
庄灵修好笑道:“这婚事是玄临仙君定下的,你应该做不了主吧。”
徐南衔又是一声重重冷笑,却不接话。
他的确做不了主,但戚简意并非良人,寒山宗更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他绝对不肯让夙寒声送羊入虎口的。
庄灵修叹了口气,看着下方人来人往:“别年年很会赚钱,听说闻道祭周围已布满了居住的灵芥,住一晚竟要一百灵石。不少学宫的学子都在和咱们套近乎,想蹭一蹭斋舍。”
徐南衔没吭声。
庄灵修不做人,装作担忧地道:“你说戚简意会不会趁机会,想住少君的落梧斋啊?”
徐南衔果不其然被激怒,猛地一震酒杯:“他敢!我直接打断他三条腿!”
庄灵修笑眯眯地看着:“好啊,到时闻道祭上人多眼杂,我为你寻个最佳宝地,咱们合伙将此人活埋算了。”
徐南衔哼笑:“正有此意。”
宰了那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混账算了!
庄灵修见他又开始喝起来了,也没阻止,随手打开弟子印,想看看今日学宫狩猎到底谁拿下了魁首。
只是刚扫一眼,突然:“噗!”
庄灵修一口酒喷出,差点溅了徐南衔一脸。
徐南衔本来气就不顺,咬着牙狞笑道:“庄灵修!你最好有事!”
庄灵修咳嗽不已,赶忙将手中弟子印递给他。
“你、咳咳你看听照壁!”
听照壁上的传音留言,整个闻道学宫都能瞧见,徐南衔冷着脸接过弟子印,随手一抹,玉牌上浮现听照壁上的场景。
等看清后,徐南衔也差点被口水呛死。
「师兄,我丢了两件衣裳,你在坊市帮我带两件吧。——夙」
下方沉默许久,不少学子纷纷留音。
「好的。——你的王师兄。」
「好的。——你的葛师兄。」
「好的。——你的离师兄。」
徐南衔:“?”
庄灵修:“哈哈哈!”
后山佛堂。
邹持将闻道祭的玉牌放置小案上,见几乎要年轻到锋利眉眼都开始变得温和的崇珏,无奈叹息。
“闻道祭十五层是天道法则无法窥探之地,可你的骨链着实古怪,瞧着并非三界之物。你确定在十五层出手取灵物,不会再多添几道骨链?”
崇珏淡淡道:“无碍。”
邹持还是担忧:“要不我替你去十五层取那件灵物算了。”
崇珏摇头:“十三层有不烬草,我顺道取来,你莫要靠近。”
听到不烬草,邹持一怔。
这是要为萧萧采灵植?
想到这里,邹持有些愧疚。
夙玄临的好友中,能对夙寒声这般纵容相护的,恐怕也只有崇珏了。
恰在这时,崇珏桌案上的传讯法器乌鹊一阵鸣叫。
邹持顺势看去。
崇珏屈指一弹。
并非人寻他,玉牌上冒出的却是闻道学宫听照壁。
崇珏注视着听照壁上那几行字,又看向衣桁上的两件素袍,拨动佛珠的手微微一顿。
崇珏:“……”
第24章 梅开二度
夙寒声并不知晓将私下传音发到了听照壁上,优哉游哉地收拾好后便往床上一躺,伴生树伸来无数细枝,勾着乞伏昭的书让他看。
书上关于头颅的符阵极其古怪,夙寒声虽能看懂,可每次当尝试着用灵力在虚空画时,却根本画不出来完整的符阵。
上古符阵被天道抹去,留于世间的皆是残本。
夙寒声仰躺枕上,翘着脚搭在枯枝上,手指凝出一点灵力,随意地尝试补全残阵。
残阵繁琐,夙寒声没抱太大希望,连着尝试几次后,误打误撞间却见那空中残留的灵力阵法倏地红光大放,骤然在狭小床榻间炸开。
“轰——”
夙寒声一惊,下意识侧过头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刀刃似的灵力堪堪擦过脖颈,直直将软枕击出个大洞,甚至穿透床板击到地上。
夙寒声:“……”
脖颈上一阵微弱疼痛,夙寒声茫然地伸手去碰,五指上沾得全是血。
——若他反应再慢些,几乎要被割去头颅。
夙寒声呆怔半晌,从枯枝丛中接过书,呢喃道:“我……我是天纵之才啊。”
上古残阵都能补全。
脖子上还有血缓缓往下流,夙寒声不怕疼却厌恶血味儿,从褡裢中拿出镜子正要上药,可擦干净脖子上的血,那伤口却不治自愈,连个伤疤都未留下。
夙寒声扭着脖子照了半天镜子也没找到伤口。
伤口不用灵力也能瞬间痊愈,这就是筑基期吗?
那大乘期不得刀枪不入、毁天灭地?!
夙寒声不敢再随意补全上古残阵,将书收起打算下次见到乞伏昭再问问他。
衣裳上沾了血,夙寒声一伸手任由伴生树为他将外袍脱下扔掉,又将床榻间的软枕和锦被换下,舒舒服服窝在锦被中睡午觉。
夙寒声一直以为自己是怨恨前世崇珏的,可重生后的梦境几乎皆是磨骨棋、从拂戾族将自己解救之事,搅和得本就不通情感的夙寒声陷入深深自我怀疑。
好在这个短暂午觉让他重拾信心。
梦境中,无间狱地火始终灼灼燃烧。
凤凰骨火气势汹汹发作一回,夙寒声恹恹躺在榻上高烧不退,崇珏端来不知用什么熬成的苦药,坐在床边哄他。
“将药喝了。”
夙寒声不理他,病歪歪盯着随风而舞的床幔发呆。
崇珏晃着药碗,淡淡道:“夙萧萧,别后悔。”
夙寒声正在幻想他是不是要动怒将自己杀了挂在外面枯枝上了,却感觉一只大手朝他脖颈伸来,粗暴地扣住他的后颈逼迫他半仰起头来。
“唔……”
夙寒声还未反应过来,滚烫的碗强行凑到唇边,不知后颈的手按了哪个穴位,紧闭的唇不受控制张开一条细缝。
滚烫的带着血腥味的药直接灌了进去。
夙寒声:“……”
夙寒声猝不及防被灌了满嘴,下意识喉结滚动艰难吞咽几口,当即咳得撕心裂肺,暗红的药汁顺着唇角滑落,洒了满身。
“不……咳咳,不要,呜!”
崇珏哪怕做出这番粗鲁的动作,眉眼仍然带着温和的邪嵬,看着夙寒声狼狈地在他怀中挣扎,淡淡道:“后悔了?”
夙寒声靠在他怀中撕心裂肺咳着,眼眶通红满脸泪痕,带出一股让人心生摧毁欲的孱弱。
凤凰骨刚刚蛰伏,那药将他的嘴唇烫得发红。
“烫……咳咳烫的。”
崇珏松开他,一只手轻柔地将他挣扎间散落的发拂至耳后,笑着道:“怪谁呢,你若自己喝,第一口便知冷烫了。”
夙寒声咳得不停,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
崇珏将剩下的半碗药凑到他唇边,柔声哄道:“烫就自己吹一吹。”
夙寒声被苦味冲得往后躲。
崇珏不动,垂着眸冷淡注视着他。
夙寒声不想再被逼着灌药,只能抹了抹眼泪,凑上去“呼”地吹了下汤药。
“还烫。”崇珏道,“再吹。”
夙寒声鼓着脸颊呼呼好几口,崇珏才将药递给他。
这次夙寒声不敢再摔碗,含着泪呜咽将苦药一口一口喝了。
这下连个药底都没剩,崇珏低低笑着,手指将夙寒声唇角残留的药汁拂去,见他嘴唇通红,指腹微微一蹭,道:“疼?”
夙寒声点头。
崇珏俯下身,微凉的唇轻轻在他双唇一碰。
舌尖带着微凉的气息,安抚被烫得生疼的舌,夙寒声挣扎着想逃,却被崇珏再次扣住后颈。
直到两人分离,夙寒声已眼神涣散,后知后觉双唇的烫意已消散。
崇珏将他放在榻上,俯身去亲吻他的脖颈,随口问:“想回人间吗?”
夙寒声攀着他宽阔的肩,迷茫地摇头:“回去有什么好?”
崇珏手倏地一顿。
夙寒声性情很古怪,随性洒脱,又带着点无人教导的不谙世事,放浪又坦诚,哪怕被崇珏掐着后颈按在地上,弄疼了也只是咬着手指喘息。
崇珏此人却宛如人类纯粹的五毒恶念凝成。
杀戮、□□、傲慢种种对他而言只是生存之本,本能追逐杀生苟合所带来的血脉偾张,哪怕在法则缺失鱼龙混杂的无间狱,也是人人畏惧的天生恶种。
崇珏面上黑绸已取下,那双诡异白瞳直直盯着他。
“若是我能带你回上界呢?”
夙寒声怔然看他许久,猝不及防笑了。
崇珏见他似乎鲜活过来,也不生气:“笑什么?”
“贪淫欲、说妄语、造杀孽……”夙寒声墨发铺了满床,呢喃道,“无间狱是赎罪之处,五欲六尘业障缠身,你如何回得了人间?”
崇珏笑了:“你怎知我不能?”
夙寒声勾着他的脖子,罕见地凑上前去亲他的雪瞳,轻声道:“对,你能。”
天道恩赐的凤凰骨……
哪怕落在崇珏这天生恶种手中,仍旧能灭得了长明灯、打得开神佛镇压的无间狱界门。
缱绻旖旎的云雨之下,不过只是没有真心的相互利用。
夙寒声梦中带着满满恨意,可恨完后总觉得梦境下半场情况有些不对劲,迷迷瞪瞪醒来时,整个人都傻了。
他似乎……
穿着那身白衣,做了场春梦。
就在夙寒声满脸呆滞之际,茫然一抬头,却见避光的帘帐垂曳下,狭小的昏暗中竟然有一双竖瞳直勾勾居高临下盯着他。
夙寒声:“?”
眼睛逐渐适应昏暗。
床榻四方柱上不知何时正盘着一条身长数丈的巨大黑蛇,它居高临下地将头从半空垂下,冰冷的竖瞳好似带着杀意,直直盯着夙寒声吐出蛇信。
夙寒声一怔。
黑蛇眸中闪现一抹期冀,等待着这位娇皮嫩肉的小少君被吓得惨叫。
只是左等右等,也没等来想要的“惊惧”。
夙寒声歪了歪头,手指微微一动。
充当床柱的伴生树瞬间化为密密麻麻的网,猝不及防将黑蛇偌大身躯困住,轰然拽到塌间。
黑蛇整条蛇都愣住了,还未来得及反抗便见小少君张开双臂将它冰凉的身体抱在怀中,还用脸蹭了蹭漆黑的鳞片。
元潜:“???”
元潜浑身僵住,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瞳。
不、不不不不对啊!
三界十成有九的人全都厌恶蛇那种冷血动物,就算他人形幻化得再和善温柔,但凡知晓他原身是蛇的人皆对他退避三舍、心生厌恶。
元潜幼时还期盼着有人能接受他的蛇形,但遭受太多厌弃便索性破罐子破摔,入学十日他已靠着可怖冰冷的蛇形吓坏了一群新学子。
当然,刚入学的分也全被扣完了,所以今日他才会参加狩猎夺分。
可这小少君看着柔柔弱弱,此时见了他的原形竟然没有半分惊惧?
元潜却因这个拥抱而觉得惊恐了。
夙寒声极喜欢蛇鳞片的触感,操控伴生树将蛇困住后,道:“给我编个笼子,我要养蛇玩。”
伴生树听令开始用枯枝编起笼子来。
元潜:“……”
元潜惊惧褪去后,第一次用蛇形被人拥抱住,近乎手足无措地挣扎着要跑。
他后悔不已!
早知如此就不该来吓这位小少君,原来传闻中“身高八尺塞霸王!拳打人渣脚踢山长,背靠须弥山世尊、仗势欺人桀桀阴笑”的威猛竟是真的!
夙寒声不喜欢打上自己烙印的所有物忤逆自己,当即不高兴地手脚并用紧紧抱住黑蛇,催促道:“快点!它要跑了!哦哦哦乖乖,我会对你好,等会就给你抓老鼠吃。”
元潜:“……”
元潜漆黑的身体都要发红了,挣扎得更厉害。
夙寒声使出吃奶的劲儿要按住他,可金丹期的妖修哪是他能制得住的,一个失手黑蛇猛地窜下床榻,狼狈不堪地往窗户爬。
夙寒声干脆利落地翻身下榻,伴生树受他命令正要去追。
“嗖”的一声。
一只带着灵力的箭破空而来,即将刺入夙寒声眉心时被伴生树强行截住。
已日落西沉。
夙寒声没有险些被杀的惊惧,反而顺着蛇尾快步追上去,势必逮到他的新灵宠。
乌百里站在落梧斋中庭的梧桐树上,黑衣猎猎,面无表情看着远处元潜像是被狼撵了似的狂窜出来,身后还跟着个高高兴兴扛着木篓子的夙寒声。
乌百里:“……”
不是去吓人了吗,怎么反过来了?
元潜哪见过上赶着要追他蛇形的,一边无声让乌百里掩护他一边恨不得长十八条腿跑得飞快。
乌百里接连射出三支箭,皆被伴生树拦下。
眼看着就要抓住黑蛇,元潜再也遭不住,猛地原地化为人形,一直眯着的双眸也瞪大了。
“少君!少君停手!”
夙寒声本来满心欢喜地要逮蛇,乍一瞧见大变活人,整个人呆滞当场,反应过来当即怒气冲冲地将编好的篓子扣到元潜脑袋上。
“你给我变回来!”
元潜:“???”
元潜第一次听到这种要求,目瞪口呆。
乌百里御风而下,一言难尽地看着夙寒声围着篓子东踢西踹,一向以捉弄人为乐的元潜反倒蹲在篓子里一声不吭。
半晌后。
夙寒声盘膝坐在地上,冷冷看着元潜,不知道的还以为元潜把少君的新灵宠给活吞了。
元潜已恢复淡然,眯着眼睛脸上带着三分笑意赔罪道:“少君息怒,是我的过错。”
夙寒声不想理他。
元潜干咳一声,抬手将几件学宫道袍拿出来递给他:“前段时日少君不在,四明堂送来的道袍我便替您收着了,现下给您,刚好用得上。”
夙寒声不懂什么叫“刚好用得上”,但还是臭着脸接过来。
“我和乌百里就住在落梧斋松舍和竹舍。”元潜蹭了下鼻子,“今日我们获得狩猎魁首,竹舍有庆功宴,少君要来一聚吗?”
之前在寒山学宫,夙寒声几乎没和同龄人有过交流。
乍一被邀请,他愣了下:“有很多人吗?”
“嗯。”元潜是个自来熟,见夙寒声没有想象中那样难相处,笑眯眯道,“上善学斋的新学子几乎都来了。”
夙寒声很好哄,很快就忘了夺“宠”之恨,估摸着徐南衔还有会才回来,去打发打发时间也不错。
“好。”
元潜笑了下:“少君请。”
夙寒声将门掩上,跟着两人去了竹舍。
元潜好像一天十二时辰都带着和善的笑,乌百里走在他身侧,见他一直盯着夙寒声,突然道:“你今日……”
“闭嘴。”元潜保持着微笑,几乎从牙缝里飘出来一句话,好似淬着毒,“今日之事要是多一个人知道,我就宰了你。”
乌百里:“……”
落梧斋的竹舍如其名,幽静小道两边皆是青竹,夏风习习吹拂竹叶窸窣作响。
夙寒声跟着两人走进竹舍,远远就见梧桐树下的亭台中,似乎有几个学子在论道。
几人坐在风中,宽袖发带翻飞,薄唇轻启,似乎在为修炼而争论,远远瞧过去只看那斐然的气度,便知定是卓荦不群的天纵奇才。
夙寒声心想不愧是第一学宫。
……然后抬步走进,就见几人如此论道。
“三条。”
“小七对,自摸!胡了!”
“不可能!怎么把把都胡,你绝对出老千了!”
夙寒声:“…………”
这道论的,他有点听不懂。
元潜像是有读心术似的,笑着道:“少君没打过麻将?”
夙寒声摇头。
元潜唇角笑容更加幽深:“那今日可得好好玩一玩了。”
三人路过亭台,走向热热闹闹的斋舍中。
夙寒声刚一进去,便被一股浓烈的酒味逼得往后一仰,眉头紧皱。
斋舍中坐了十几个人,正在三五成群地闲侃,长长的桌案上放置一堆茶壶,可满屋子却嗅不到丝毫茶味,反而带着一股辛辣的酒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