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世尊吗?”
徐南衔怔然看去。
破碎血月在空中高悬。
崇珏从第十五层须弥芥缓步而出,素白衣袍衣冠齐楚,手腕上的青玉佛珠却往下不住滴落着血珠,禅絮沾泥。
须弥芥缓缓关闭,只隐约瞧见其中似乎满是血泊。
崇珏眉眼带着冰冷的悲悯,单手立掌默念了句佛偈,随后抬手轻轻一动。
一缕灵力从他掌心倾泻而出,陡然化为一阵带着菩提花香的清风,转瞬吹过偌大秘境。
风所过之处,地面轰然塌陷,裂出错综交缠的无数漆黑裂纹。
秘境各处的学子被深渊巨口一个接一个地吞下去。
下方遮天蔽日的伴生树仍在张牙舞爪,可当清风吹过后,那狰狞粗壮的枯枝像是在畏惧什么,游蛇似的簌簌钻回主干。
不过转瞬,几乎遍布半个秘境的伴生树便悉数收回。
崇珏脖颈处隐约渗出些许鲜血,可还未溢开便悄无声息消散。
他垂眸看着方才夙寒声消失的缝隙中,身形飘然欲仙,陡然化为一道雪白流光,朝着深渊落去。
无数深渊将众人纷纷吞下,将所有人送回最初的秘境层中。
本已合为一层的秘境逐渐随着那一道道漆黑裂纹分离开来,伴随着崇珏的那道清风,轻缓地重新化为互相不干涉的十四层秘境。
烂柯境,终于归于平静。
四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有人捂着他的眼睛,将单薄身体困在怀里,低沉的声音轻缓响起。
“……年幼时有应煦宗相护,长大后又有师兄为你遮风挡雨,一朵温室的花儿,如何能在无间狱满是血污的焦土中生长?”
一只手轻轻抚摸他的侧脸,柔声道:“我是在保护你。”
夙寒声浑身发抖,双手奋力地想将崇珏捂住他眼睛的手扒开,却如蜉蝣撼树,纹丝不动,最后只能力竭地垂下手。
“借、借口。”
崇珏掐着他的下颌,让他微仰着转过头来,微凉的呼吸逐渐靠近,在夙寒声滚烫的唇上轻轻落下一吻:“乖一点,再敢打着逃走的念头……”
随着话音,那只微凉的手顺着满是汗水的小腿一寸寸往下划,大掌温柔握住纤瘦的脚踝。
“……我便将你的足骨一寸寸捏碎,让你从今往后只能躺在榻上度过余生。”
无间狱的禁殿中,半空漂浮无数莲花灯,燃烧的蜡油层层叠叠往下堆,好似倒吊着一只只狰狞的猩红巨兽。
烛影交织交缠,恍如密密麻麻的蛛网。
诡谲怪诞的莲花灯下,夙寒声靠在崇珏怀中,因半跪的姿势,赤着的脚踝露出一根锁链,叮当脆响后,又悄无声息消失。
崇珏漫不经心亲着夙寒声带泪的眼尾,动作缱绻温柔,微微侧着头露出脖子上渗着血的牙印。
“你知道的,我向来说到做到。”
夙寒声唇间已沾染鲜血,他攀着崇珏的肩仰着头,举目便是头顶无数流着蜡泪的莲花灯,影影绰绰的鬼光萦绕眼前。
“崇珏,你将来……”
耳畔嗡鸣阵阵,夙寒声微微张着唇,勒成窄窄一条的黑稠绑缚在他唇齿间,似乎为了制住他乱咬人的臭毛病。
崇珏轻笑着道:“将来,如何?”
夙寒声攀在崇珏肩上的十指猛地狠狠一抓,许久未剪的指甲将宽阔后背划出一道道血痕。
崇珏“嘶”了声。
夙寒声脾气古怪,从来不爱修剪指甲——究其原因,可能是被崇珏拿着一丈长、还鲜血淋漓的刀,笑意盈盈要帮他修剪指甲的画面给吓着了。
崇珏自作自受,被“猫”狠狠挠了一顿。
夙寒声死死咬着口中细窄的黑绸,呜咽着不说话。
崇珏扣着他的后颈,笑着逼问他。
“将来如何,就算床笫之私的荤话,也不要只说半句。”
夙寒声许是吃了熊心豹子胆,遽然往前一扑,双手狠狠掐住崇珏的脖颈,使出吃奶的劲儿死死用力。
他咬着濡湿的黑绸,眼尾潮红,常年恹恹的琥珀眼瞳终于浮现一丝被激怒的戾气,奋力将每一个字都说清楚。
“……将来,你可千万别落到我手里。”
小疯子力道用得太大,崇珏呼吸被截,素白脖颈上甚至浮现鲜红的指痕。
他却纵声大笑。
崇珏全然不顾脖子上要将自己掐死的双手,狠狠抓住夙寒声后脑勺的发将他按至身前,雪瞳带着诡谲邪嵬的笑,宛如堕落的神佛。
“好,我等着。”
分外粗暴的云雨终于停歇。
夙寒声赤身蜷缩在凌乱塌间,墨发遮挡常年不见光而越发苍白的纤瘦身躯,安安静静陷入深眠。
崇珏懒洋洋站在床边,将散乱长发随手束起,脖颈、后肩不是牙印就是抓痕,渗出丝丝缕缕的鲜血,一看那小疯子就没留手。
脖子上已有一圈淤痕,他不甚在意地披上外袍,微微偏头看了躺在床榻间的人一眼。
夙寒声脚踝上扣着雕刻无数符纹的金链,足踝上已有一圈指痕,还有方才夙寒声忍不住蹬他肩膀时挣扎出来的红痕。
崇珏注视他许久,神使鬼差地抬手轻轻一动。
困了夙寒声许久的金链悄无声息消散。
崇珏似乎决定了什么,好一会才转身离开。
他从不在夙寒声身旁留宿,这小疯子看着病恹恹好似没有利爪的猫,但脾气古怪时不时会突然发疯——有好几回崇珏若不是醒得及时,恐怕会被直接割了脖子。
外殿有一处只供一人躺着的软塌,崇珏盘膝而坐,闭眸入定。
陷入沉睡的夙寒声倏地睁开眼,眸里没有半分困意。
他缓缓撑起身体,冰凉的墨发披在后背上,歪着头顺着床幔缝隙看向珠帘之外的软塌上。
崇珏已彻底入定。
夙寒声呆呆愣愣看了许久,才拖着沉重的身躯踉跄着赤足下榻,随意披上床榻散落的黑色外袍,缓步往外走。
没了金链的桎梏,他顺利穿过无数密密麻麻的莲花灯结界,越过入定的崇珏,带起的风将烛火吹得阵阵摇晃,一步步走向禁殿之外。
崇珏方才的所有威胁他全都充耳不闻,也不在意会不会被打断腿,眸光涣散地朝着光走去。
无间狱之外全是对他的凤凰骨虎视眈眈的拂戾族,夙寒声却像是乞求解脱般,最开始踉踉跄跄地缓步而行,直到即将离开禁殿之门时,已开始小跑起来。
锁链也禁锢不住一心只想自戕的将死之人。
夙寒声快步跑去。
可就在即将离开禁殿的前一步,安安静静的四周突然缓缓出现一只只无头厉鬼,张牙舞爪地朝他扑来。
“煞星当诛!”
夙寒声脸色瞬间苍白,看着近在咫尺的自由,竟畏惧地往后退了半步。
当他满脸惊恐地重新退至崇珏所设的结界中,心魔却像是畏惧了似的,被火焰焚烧似的化为齑粉消失天地间。
夙寒声怔然站在那,眼瞳涣散盯着唾手可得的“自由”半晌,突然一语不发地转身。
……重回禁殿中。
心魔畏惧崇珏,也可以为他安抚凤凰骨发作的骨火。
只有待在他身边,才能获得片刻安宁。
从始至终,两人都是相互索取利用的工具罢了。
夙寒声浑浑噩噩地走回禁殿中,屈膝爬到外殿的软塌上,掀开崇珏衣襟右侧的衣袍一角,蜷缩成小小一团贴着崇珏的肋下躲在狭窄的裾袍里。
闭上眼,不动了。
崇珏始终闭着眸盘膝坐在那。
一阵死寂中,莲花灯一滴蜡泪滴答落到地面。
崇珏突然轻启薄唇,淡淡道:“为何不走?”
夙寒声好似已沉睡,并不做声。
崇珏没等到回答,睁开雪瞳:“夙萧萧,说话。”
夙寒声终于呢喃着开口,将身体往崇珏怀中贴得更紧。
“不要叫我萧萧。”
“萧萧……”
好似有铺天盖地的水从四面八方袭来,夙寒声几乎窒息,挣扎着猛地睁开眼睛,艰难传出一口气,而后撕心裂肺地咳出声来。
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朦胧的声音隐约传来。
“没事了。”
夙寒声边咳边抬头看去,许是眼睛上浸了水,视线影影绰绰中,身边人似乎极其熟悉。
“崇……崇珏?”
为他拍后背的人手一僵,好一会才道:“什么?”
夙寒声重回第二层秘境,终于止住那阵咳后,视线恢复清晰。
这才认出扶着他的人是闻镜玉。
“是闻师兄啊。”
夙寒声肺腑中一阵阵发疼,细探下却发现方才还在自己体内扎根汲取生机的伴生树根须,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夙寒声眉头轻皱,下意识想要催动伴生树。
可灵力才刚凝起,一阵疼痛猛地从内府袭向识海,疼得他没忍住“嘶”了一声,捂着腰腹险些一头栽下去。
“别乱动灵力。”闻镜玉拧眉扶住他,“秘境已恢复原状,不会再有危险——你的半身生机散去,若我晚来半步你性命不保。”
夙寒声那股癫狂已在噩梦中散去,他捂着唇咳了几声,怏怏得不想说话。
秘境重新分层,徐南衔应该在七层之上。
暂时见不到他。
理智终于彻底回笼,之前还发疯着要把头颅削了给师兄踢着玩的夙寒声莫名觉得一阵心虚胆怯,甚至庆幸还好不用立刻面对徐南衔。
他还有时间编一编。
或许能用那什么“茫茫幻境”蒙混过关。
无头鬼的心魔已彻底消散,夙寒声靠在树根上病歪歪地闭上眼,浑身疲惫不堪之际,脑海中未经思考猛地浮现一个诡异的念头。
……想钻到崇珏衣袍里睡一觉。
夙寒声:“……”
夙寒声乍一反应过来,又是一阵撕心裂肺地咳嗽,差点把胃吐出来。
发疯果然伤脑子,他已疯傻了。
夙寒声在咳得止不住之际,闻镜玉却一边为他顺气,一边眉头轻轻一皱。
不知是烂柯境古怪,亦或是其他缘故,他隐约觉得此时夙寒声的模样有种异样的熟悉感。
似乎什么时候,他曾抱着怀中之人,无动于衷看着单薄的身体在他掌下咳得浑身发抖,嘴唇被滚烫的药汁烫得发红。
“不……咳咳,不要,呜!”
“烫的。”
夙寒声唾骂自己一顿,无意中一抬头却见闻镜玉正在看他。
“闻师兄?”
闻镜玉猛地回神,脑海中零碎的画面陡然消散得无影无踪,他罕见失态地错开视线,似乎为了掩饰什么,随口转开话题:“你方才说的崇珏……是谁?”
须弥山世尊的法号除了几名挚友之外,无人知晓。
梦中那场粗暴的云雨还在脑海中回荡,夙寒声疲惫极了,想也没想随口回答。
“姘头。”
闻镜玉:“…………”
到底是谁教他的?
崇珏年少时曾以“闻镜玉”之名在三界游历,知晓世间千人有万种厄难,哪怕出手相救,仍有更多的人在苦难深重中挣扎求生。
须弥山世尊活了太久,常年参禅念佛,除了三两好友外甚少对世间万物产生多少情绪波动。
注定成佛的命格,悲天悯人也知世间苦难并非他一人能渡完。
无论何人何事,皆有天定命数。
可如今沉寂千年的心绪骤然被拨动,连古井无波的眼瞳也难得浮现些许不愉。
闻镜玉冷淡地问:“你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吗?”
夙寒声脱口而出后也后悔了,此人不知晓须弥山世尊的名讳,并不代表往后不知晓。
要是这世的崇珏知晓自己叫他“姘头”,八成得让他抄佛经抄到死。
夙寒声正要打哈哈糊弄过去,听到闻镜玉这句像是质问小孩的话,气也起来了,不高兴道:“我自然知道,无名无分单纯靠肉体性……”
闻镜玉突然低声道:“夙萧萧。”
夙寒声吓得一哆嗦。
闻镜玉看着年轻,性子清冷得很,平时说话也是冷淡平缓好似永远没脾气,此时却神色冷然,音调依然轻缓,莫名带着股让人胆战心惊的威压。
“你……”夙寒声懵了,“干、干嘛,我哪里惹你了?”
莫名其妙。
“你可还记得自己曾和寒山宗的戚简意有婚约?”闻镜玉冷淡道,“若是被旁人听到你的胡言乱语,应煦宗声誉何在?”
夙寒声人都被质问傻了:“你……我……”
不是,关这人何事啊?!
不过他也后知后觉记起还有“戚简意”这个祸害没处理。
夙寒声蹙眉心想,“圣人”为何没弄死他,还得麻烦自己动手。
“我当然记得。”夙寒声瞪了这多管闲事的人一眼,“我若没有未婚道侣,那崇珏就该是我情夫了,而不是姘头——我看你才是不知道‘姘头’是什么意思吧。”
闻镜玉:“……”
闻镜玉已许久没被人气过了,一时半会竟不知要说什么,只能沉着脸道:“夙萧萧,你知晓自己在说什么吗?”
姘头、情夫……
这是年仅十七岁的半大孩子该说出的话?
夙寒声被闻镜玉身上莫名的……很像长辈的气场压得一怂,但很快就雄起呲儿他。
“不许叫我的乳名!我姘头又不是你,你管我有没有婚约?!”
闻镜玉:“……”
闻镜玉的头隐隐作痛,又想到方才夙寒声神志不清几欲自戕的模样,只觉他此时八成也是不清醒的。
算了,不和脑袋发浑的孩子一般见识。
偏偏夙寒声还在嚷嚷:“我现在清醒得很,不要以为你年长我两岁就能端着架子训我!我就要说,姘头姘头姘头——!”
闻镜玉霍然起身:“夙寒声!”
很少见到这个温和淡然的师兄这副威严模样,夙寒声当即怂得一缩脑袋,还是不服气地小小声地嘀咕了句。
“……姘头。”
闻镜玉转身,五指下意识拨动腕间佛珠来压抑住情绪,可拇指在食指第一指节轻轻一拨才意识到佛珠已被他收起。
他只能默念几句静心的佛经,省得恢复原身,按着这不听话的孩子让他当场跪经。
夙寒声挑衅完也知晓不对,干巴巴地拽紧衣裳,这时才意识到自己那身衣袍已被凤凰骨火焚烧,正穿着闻镜玉的外袍堪堪蔽体。
少君更尴尬了。
方才自己当真是昏了头,无缘无故发什么疯。
但仔细想想,闻镜玉同自己无亲无故,何必为了“姘头”两个字这么凶巴巴地怼自己。
“这错我只占三成,他独占剩下七成。”
就这样分摊好谁错得更多,夙寒声干咳一声,打算转移话题把此事揭过。
正要开口时,他突然感觉自己肩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爬。
伴生树常年攀在主人身上,夙寒声早已习惯这种异物感,可又很快反应过来,伴生树已蔫趴趴钻到树下吸收土壤灵力了,不该还在身上才对。
夙寒声疑惑地偏头一看,一只有他脑袋大的漆黑蜘蛛正趴在后肩,八只黑黢黢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夙寒声:“……”
闻镜玉默念几段佛经,打算先将夙寒声送出秘境自己再去十三层寻不烬草。
他微微偏头,却见方才还吊儿郎当死不悔改的夙寒声双眼含着泪,浑身僵硬:“闻师兄,好师兄,救救我救救我,有蜘蛛要吃我!”
闻镜玉蹙眉。
蜘蛛已然爬到夙寒声肩上,也不知是什么品种,毛茸茸的爪子露出锋利如野兽似的利爪,正勾着夙寒声身上的素袍。
那只是寻常蜘蛛,并不像第一层遇到的那只刻有符纹的蜘蛛一般吃人。
但夙寒声心里已有阴影,被吓得够呛,身体僵得一动也不敢动。
一头雪发像是雪川流水铺散在地上,并未生灵智的蜘蛛在他身上爬来爬去,不知从哪来的黏液顺着素色衣袍往下落。
夙寒声看着像是随时都能口吐幽魂晕过去,奄奄一息道:“闻师兄,我知错了。望你不要计较我方才的浑话!”
闻镜玉眸光冷淡:“不是说很清醒吗?”
现在又浑话了?
用不到人时,横眉冷对呲儿人;
用得到时就开始唤“闻师兄”了。
若是再让他这般下去,怕是长大后便是个欺软怕硬、恃强凌弱的恶霸。
夙寒声并无师尊教导,寻常接触之人也只是应煦宗的尊长和几位师兄师姐,这才刚入学几日不至于如此学坏。
当年夙玄临也混账得很,到处惹是生非,三界遍地是仇敌。
难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夙寒声能屈能伸,一紧张口不择言道:“醉酒的人从不会承认自己喝醉啊闻师兄!我错了我真的大错特错!我现在就和戚简意解除婚约,把姘头扶为正宫!求闻师兄救我!”
闻镜玉:“……”
还在胡言乱语!
但见脸色苍白的少年吓得眼泪都要出来,闻镜玉无奈地揉着发疼的眉心,屈指一弹。
蜘蛛轻缓地腾空而起,转瞬落到旁侧的草丛中不见了。
夙寒声终于吐出一口气,赶紧站起身跌跌撞撞地扑到闻镜玉身边,双手死死抓住他的手臂,只觉得浑身还有被异物爬的诡异感挥之不去。
他本就只披一件外袍,行走间衣衫滑落,扑到闻镜玉身上时差点赤裸。
闻镜玉想将他扶起,无意中手指一碰,微凉掌心似乎贴到夙寒声微微绷紧的侧腰处,冰得少年猛地一哆嗦。
闻镜玉手一抖,猛地将手收回。
夙寒声的褡裢不知是丢了还是被烧了,雪发披在身上堪堪遮住不该露的地方,总觉得极其不自在,像是在裸奔。
闻镜玉从储物袋中拿出一套素袍。
夙寒声一喜,忙双手伸着,卖乖地笑道:“多谢师兄,如此大恩,我定要为师兄狠狠地生孩子。”
闻镜玉眉头又是一皱,漠然将衣袍扔到夙寒声手臂中。
“莫要说胡话。”
夙寒声愣了愣,接过衣裳背过身去往身上套,撇了撇嘴,心中腹诽。
“真是个老古板,连说玩笑的话都听不出来。”
人人都知晓男人当然不能生孩子,这只是一种代表感恩戴德的夸张罢了,十大学宫说这话的学子数不胜数。
又不是活了几千年的老古董,怎么还当真了?
但拿人的手软,夙寒声也没敢多说,终于将衣裳穿好,背上那股隐隐约约的酥麻感才彻底消失。
闻镜玉道:“我先送你离开秘境。”
此次闻道祭不知陨落了多少学子,秘境之外的伴使已知晓此事,正在纷纷将吓得够呛不想要继续历练的学子接出秘境。
夙寒声皱起眉:“我不想离开。”
秘境中天道无法窥探,如此大好机会能杀戚简意,若是错过便要再等一年。
闻镜玉道:“我要继续去七层之上采集灵草,无法再继续护你。”
见个蜘蛛都能吓得浑身发软,且夙寒声生机又消耗大半,灵根正在缓缓枯竭,此时瞧着和没事儿人一样,但等到内府反应过来,怕是要去掉半条命。
闻镜玉不光要去十三层采不烬草,还得再去十四层采恢复生机的灵药,必是不能再带着他四处奔波。
夙寒声赶紧说:“不必劳烦闻师兄相护,我可以……”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少君!”
夙寒声仰头一看,立刻道:“……我可以让元潜他们护着我,总归在七层之下,只要不出之前那秘境合一的乱子,肯定不会有事的。”
闻镜玉还是不想他涉险。
元潜三人已走进近处,化为人形飘然落地。
“少君没事就好!方才我们遇到伴使,问我们要不要先离开秘境……”
夙寒声不知哪来的力气,噔噔噔几步猛地扑上去,一把抓住元潜的小臂:“闻道祭一年才一次,若不好好历练怎能成材?你们没和伴使说要出去是吧?”
元潜不明所以:“没啊,我说了要……嘶!”
夙寒声眯着眼睛笑,抓着元潜的五指却一点点收力:“不出去是吧?”
元潜:“……”
“咳。”元潜迫于少君的淫威,只能龇着牙点头,“对对对,不出去,闻道祭一年才一次,若不好好历练怎能成材?”
夙寒声又笑吟吟地伸出另一只手拽住一旁的乌百里,问:“我们是同宫同学,理所应当互帮互助。若是遇到危险,必定会因同门之谊出手相救的,是吧?”
元潜:“……”
乌百里:“……”
你爪子都要把我手臂抓秃噜皮了,我敢说不是吗?
乞伏昭根本用不着威胁,点头如捣蒜。
“是,我必当拼死保护少君。”
夙寒声回头朝着闻镜玉一挑眉:“师兄这下可放心了吧?”
闻镜玉沉默好一会,才点头:“好。”
夙寒声这才松了口气。
乞伏昭见夙寒声一身旁人的衣裳,微微一愣,才像是记起什么,抬手将夙寒声丢下的褡裢递过去:“少君,您的东西。”
夙寒声已记不太清当时发疯杀圣人时的具体细节,接过被火烧得漆黑的褡裢,在里面寻到了琥珀拾芥。
他抬手轻轻抹掉上面的灰痕,就见和戚简意相连的那片芥草正朝着上方飘荡。
戚简意在第三层?
夙寒声唇角轻轻翘了翘,看起来心情极好。
终于能将这劳什子的鸿案契给解了。
夙寒声对乞伏昭道:“多谢。”
若是丢了琥珀拾芥,恐怕很难寻到戚简意了。
余光扫到闻镜玉似乎在看他,夙寒声眼珠一转,笑嘻嘻地握着乞伏昭的小臂,道:“……真想给你生孩子。”
闻镜玉眉头又皱起来了。
可微微偏头看去,却见乞伏昭像是没听懂这虎狼之词似的,点了点头,温柔笑着道:“举手之劳而已。”
一旁的元潜和乌百里宛如没听到,一个面无表情地擦着弓,一个爱不释手捧着夙寒声那头雪发啧啧称奇。
元潜好想去摸夙寒声的脑袋,但又怕被咬,只能握着那长长的雪发一点点地摸着,他笑眯眯道:“这褡裢还是我先瞧见的,少君不谢谢我吗?”
“生。”夙寒声大手一挥,豪迈道,“生十八个。”
元潜哈哈大笑。
闻镜玉:“…………”
年轻一辈的孩子说话都是这等心境堪忧的风格了吗?
闻镜玉一言难尽地离开了。
他一走,夙寒声松了口气,小声嘀咕道:“总觉得像是和长辈待在一块,这位闻师兄到底多大年纪了,我家的谢长老都没他古板。”
乞伏昭和元潜面面相觑。
之前不是还“闻师兄闻师兄”地叫吗,怎么突然就埋怨起来了?
夙寒声坐在地上将闻镜玉那大得出奇的鞋子换成自己的,一边蹬鞋一边随口道:“你们方才瞧见伴使了,他们是如何说的,伤亡惨重吗?”
乞伏昭笑了下,道:“多亏少君及时制住那个会翁林道的拂戾族,伤亡并不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