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寒声:“……”
夙寒声肃然起敬。
不愧是庄狗。
庄灵修快步离开灵芥,去解救那可怜的伴使。
夙寒声捧着茶杯喝了口茶,又看了看旁边的黑猫。
黑猫理都不理他,闭眼装死。
夙寒声也乐得清静,喝完茶往后仰躺在连榻上,思绪放空若有所思。
闻道祭明晚才能结束,徐南衔他们八成到最后一刻才会从秘境出来。
等休息休息恢复灵力,再让庄灵修带他回秘境第二层把伴生树带出来。
还有……
徐南衔。
在烂柯境中发了那样一通疯,虽然解了心魔,但夙寒声却越想越觉得悔恨懊恼,一时半会不知要如何面对徐南衔。
徐南衔见他时又会是什么反应?
是若无其事,继续当他的好师兄;还是心有隔阂,逐渐疏远他?
夙寒声越想越觉得心烦意乱,皱着眉一翻身。
死了算了。
生机消耗的后症逐渐泛上经脉,哪怕灵芥中浓郁的灵力不断冲刷着灵根,但还是抵挡不住那隐隐作痛的疲惫困倦。
夙寒声思绪纷乱成被猫玩过的毛线球似的,身体却支撑不住意识,不到片刻便昏睡过去。
黑猫睁开一只眼瞥向夙寒声,心中不知在盘算什么。
恰在这时,灵芥传来一阵灵力波动。
黑猫动作极其迅速,转瞬落地冲向门口。
可回来的并非邹持,而是已恢复成原状的崇珏。
黑猫不敢在崇珏面前造次,恭恭敬敬颔首行礼。
“喵。”
见过世尊。
崇珏“嗯”了声,站在台阶之上抬头看去。
漫天雷云已在凝聚,酝酿着好似随时都能劈落。
黑猫刚出灵芥,感觉尾巴上的毛根根竖起,好似要挨雷劈的前兆,赶紧钻回灵芥中。
崇珏对雷劫不为所动,抬步走进灵芥。
一头雪发的夙寒声蜷缩成一团缩在连榻上,睡着眉头也是紧皱着,好似深陷噩梦中。
崇珏怔了下,缓步走过敛袍坐在夙寒声身侧,抬手勾起一绺雪发。
似乎是生机消耗太过,那绺雪发刚被拂起,只是微微用了点力道,便倏而化为齑粉落在崇珏指缝间。
崇珏眉头轻蹙。
夙寒声瞧着不谙世事天真烂漫,实则对性命极其漠视,拂戾族那自称“圣人”之人就算再当着他的面杀人,他也应该不会被刺激成这番模样。
到底是遭遇了什么,他才会对自己这般心狠,竟用生机来催动伴生树?
这种费命的招式到底跟谁学的?
崇珏刚刚用秘境中寻来的灵药恢复原身,大乘期灵力不自觉外放,隐约听到一句……
“我知错了,要不这样吧,我给你生孩子好了。”
崇珏一怔,神识悄无声息铺散开来,顷刻便至闻道祭后山。
说话那人似乎是常年和徐南衔在一处的伴使。
……叫什么来着。
“庄灵修!”另一个赤身裸体的人被气得脸红脖子粗,愤恨地接过庄灵修递过来的伴使道袍,怒气冲冲地骂道,“迟早有一天我要亲手杀了你这只疯狗!”
庄灵修笑眯眯地说:“那你可得排队到后年了。”
那人:“……”
崇珏眉头越皱越紧。
夙寒声……
就是跟着混不吝的庄灵修学得那一堆胡言乱语吗?
闻道祭秘境历练持续两天两夜。
不少新学子没见过大世面,被秘境层合一的变故搅和得险些命丧当场,吓得直接中途退出,剩下的皆是十大学宫的老油条,要分不要命的那种。
徐南衔和副使从秘境入口出来,迎面就见庄灵修在远处候着。
随着几人从光墙穿过,褡裢中的魔心叮当一阵轻撞,阵法自动将数量计算出,化为一道飞鸢撞在不远处的听照壁上。
观涛榜已开始统计分数。
闻道学宫遥遥领先。
庄灵修偏头瞧了眼两人所猎魔心的数量,吹了声口哨:“收获颇丰啊二位,这不得吃斋念佛半年才能解得了这些杀孽?”
“比不了你平时说话造的孽。”徐南衔随手将褡裢丢给庄灵修,蹙眉道,“萧萧出来了吗?”
庄灵修道:“早八百年就出来了,他生机消耗太多,已被世尊带回学宫修养。”
徐南衔眉头紧皱,也不管闻道祭结果如此就要迈步回学宫寻夙寒声。
这时,晋夷远慢悠悠从秘境出来,褡裢中魔心一闪而逝,一旁观涛榜上的排名顷刻变化。
简谅学宫竟然到了第一,且拉出去好大一段距离。
相差了近乎两百分?!
徐南衔脚步一顿,回头蹙眉看去。
这两日晋夷远和他们形影不离,根本不可能一人偷偷猎这么多的魔心?
看着寒山学宫那寥寥无几的数量,徐南衔似乎想通了什么。
晋夷远笑眯眯地溜达过来,抛了抛手中的褡裢,故作惊奇地道:“哎呀,我们简谅学宫竟然是魁首吗?闻道学宫竟然在闻道祭败了?啧啧。”
楚奉寒一振鞭子,冷冷看他。
怎么没在秘境弄死这厮呢?
晋夷远并不畏惧楚奉寒的鞭子,甚至还跃跃欲试想再挑衅几句。
事关闻道学宫排名,徐南衔只好暂时按捺住回学宫的冲动,沉着脸站在那等着最后一刻的结果出来。
不少人陆陆续续从秘境出来,但大多都是三名开外的学宫,魔心数量寥寥无几。
就算时不时来几个闻道学宫的学子,魔心数量也始终无法超过简谅学宫。
庄灵修双手环臂,似笑非笑看着满脸得意的晋夷远:“你和寒三学宫合作,做的就是这等勾当?”
“怎么说话呢?”晋夷远回头看他,“你们闻道学宫只是落后一次罢了,不至于这么污人清白,这也太输不起了吧。”
副使突然道:“闭嘴。”
晋夷远似乎对挑衅此人很热衷,非但不闭嘴反而凑上前嬉皮笑脸地在那胡说八道。
“我也没说错啊,怎么气成这样?就算我们合作了又如何,观涛榜可没规定其他人的魔心不能赠给其他人啊。”
楚奉寒握着鞭子,恨不得一鞭抽到他那张可恶的嘴上。
庄灵修眉头轻挑,凑到徐南衔耳畔低声道:“我一直想问,这两人前几年也没这么不对付吧,晋夷远那疯狗到底做了什么,把奉寒气成这样?”
徐南衔幽幽道:“我只能告诉你,这是晋夷远应得的,楚奉寒没斩了他狗头已算是脾气好。”
庄灵修更加好奇:“到底是什么,告诉我。”
“不行。”徐南衔摇头,“我答应奉寒不告诉任何人,还保证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材。”
庄灵修:“……”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完庄灵修更加抓心挠肺,恨不得钻到徐南衔识海中去看“秘密”。
见徐南衔油盐不进,庄灵修只好打感情牌,深情脉脉地说:“你我可是相识多年的挚友,但凡我们其中一人有个断袖,现下孩子都满地跑了,如此交情分享个秘密也不过分吧。”
徐南衔“呕”了声:“别膈应我。”
“说真的。”庄灵修锲而不舍,“天地可鉴,我对你可没有秘密。”
徐南衔嗤笑一声:“你确定没有事瞒我?”
庄灵修想了想,试探着道:“去年小考,我潜入山长的别院误把你的分数改成八十八,可事后才知道满分只有五十,连累你被惩戒堂的人叫过去问罪那件事吗?”
徐南衔:“……”
徐南衔咬牙切齿道:“原来是你这个孙子干的?!”
庄灵修:“……”
庄灵修干笑,正打算在徐南衔出手之前逃走,却听不远处传来一阵钟声。
闻道祭即将结束,秘境之门也在缓缓关闭。
听照壁上的排名仍然是简谅学宫在魁首。
徐南衔来不及和庄灵修算旧账,眉头轻轻蹙起,视线看向秘境之门。
突然,几个人影在光墙中一闪,飞快捧着一只巨大的花盆从秘境中出来。
花盆中的小树正在张牙舞爪,拼命扭动着身躯来回摇晃,那几个人手忙脚乱地抬着花盆,差点撞了脑袋。
仔细一看,是乞伏昭、元潜和乌百里三人。
一旁围观的闻道学宫的学子顿时面露期盼。
这三人修为都不错,所猎的魔心加在一起应该是个不少的数字。
可却见光墙一闪,听照壁上闻道学宫的数字没有分毫变化。
徐南衔觉得匪夷所思,飞快上前,沉声道:“你们所猎的魔心呢?!”
乞伏昭正在抱紧那扎根在花盆中的伴生树,口中温柔说着:“乖、乖孩子!你主人没有不要你,我们现在就去见你主人!”
元潜脸上被抽出一道红痕来,正嘶嘶吐着信子,闻言生无可恋道:“全被少君的伴生树吃了!”
徐南衔:“?!”
夙寒声被庄灵修直接带出秘境,没来得及和乞伏昭三人打招呼。
三人修为皆是金丹,也想为学宫分数添砖加瓦,所以吭叽吭叽累死累活在秘境第五层杀了一天一夜的恶兽。
直到第二日午后,闻道祭即将结束,乞伏昭惦记着夙寒声的伴生树,又不怕麻烦地从第五层下到第二层。
大概是夙寒声灵力恢复了些,伴生树已从地底钻到地面上,恹恹耷拉着叶子,还以为主人不要它了。
乞伏昭三人赶紧将它拔起来,连骗带哄想将伴生树带出。
伴生树像是被主人丢下的狗,一边呜咽着哭一边撒泼,树枝狂甩,险些将三人抽得吐血。
后来乞伏昭发现这伴生树似乎喜欢吸取魔心上拂戾族的灵力,便像是钓鱼似的,拿着一堆魔心将它引到秘境入口。
这么会功夫,三人所猎魔心,一颗不剩全被伴生树一口一个给吞了。
徐南衔头疼欲裂地揉着眉心,一时半会不知要怪谁。
看热闹的晋夷远没想到自己运气竟然如此好,没忍住纵声而笑:“哈哈哈看来天助我也啊,闻道学宫这回去秘境的一个个都是蠢货……奉寒,不包括你。”
闻道学宫其他学子都被气得够呛,却又无法反驳,只能用眼睛去瞪。
就在秘境之门即将关闭,观涛榜排名也即将尘埃落定之际,那沉寂许久的光墙倏地一闪。
——又有人从秘境出来了。
众人循声望去,猛地一愣。
和徐南衔他们分开许久的宫芙蕖竟然最后一个出来,只是她的模样看起来古怪极了。
大概是在秘境中杀够了,一向温婉的宫芙蕖整个人带出一种餍足又诡异的慵懒,雪白衣袍已被血染得一寸白不剩,随着她款款而来足尖滴落一圈狰狞血痕。
宫芙蕖眸瞳涣散失神地扫了一圈目瞪口呆的众人,将几个带血的褡裢随手一扔。
魔心像是琉璃似的,丁零当啷一阵作响。
“怎么都在这儿呀?”宫芙蕖脚下都在飘,伸手蹭了蹭脸上狰狞的鲜血,摇摇晃晃都走不成直道了,她咬着下唇醉酒似的笑个不停,“今晚有篝火筵席吗?”
她说着,身体直直往旁边一倒。
徐南衔眼疾手快一把接住她,低头一看宫芙蕖已经沉沉睡去。
这是……杀上头了?
随着叮的一声脆响,宫芙蕖褡裢中的魔心熟练蹭蹭蹭化为一道道流光汇入观涛榜上,顷刻间便将闻道学宫的排名拉的和简谅学宫齐平。
四周一阵死寂。
一人足足斩杀两百只恶兽?!
还是个医修?!
你们闻道学宫的医修都如此彪悍吗?
众人瞠目结舌,觉得无法再正常看待医修了。
晋夷远脸上的笑容也僵了下,见两个学宫数字相同,故作淡然地道:“既然两个学宫不分伯仲,那就……”
话还未说完,在一旁一直张牙舞爪的伴生树突然“啐”了一口,从主干的树洞中吐出来个东西。
细看下竟是一颗魔心?
只是那颗魔心极其特殊,似乎是夙寒声所杀“圣人”的魔心。
观涛榜上的数字轻轻一动,一颗魔心竟然增加五十分之多。
闻道学宫终于攀到魁首,所向披靡。
众人面面相觑。
这短短半刻钟,闻道学宫和简谅学宫的学子心脏起起伏伏,连杀恶兽时都没这么刺激过。
直到闻道祭秘境彻底关闭,象征着闻道祭结束的钟声响起后,众人才如梦初醒,立刻欢呼起来。
“我们做的旗帜在哪里?!就那个「友谊第一、比试第二」的旗帜!哇哈哈哈!快抖出来给那些手下败将瞧一瞧!”
“芙蕖师姐!落泪了!我闻道学宫的医修终于向三界证明:医修才是剑修之光!”
“夙少君的伴生树也……呃,离远点,这树杈子好像要抽人。”
四处皆是闻道学宫学子的欢呼雀跃。
晋夷远后槽牙都要咬碎了,但面上却仍然笑着恭贺徐南衔他们,言笑晏晏道:“贵学宫的医修当真不同凡响,所杀恶兽数量比你们两个元婴剑修都要多。”
徐南衔理都不理他,让悬壶斋的学子将大功臣宫芙蕖送回学宫修养。
庄灵修温文尔雅地一颔首,谦逊地回答:“晋少爷谬赞了,芙蕖只是我们闻道学宫医修中最平平无奇的一个罢了,不值得一提。”
晋夷远:“……”
死去吧。
闻道学宫再次获得魁首之事很快就传遍三界。
夙寒声双耳不闻天下事,正在闻道学宫后山的佛堂中呼呼大睡。
生机消耗大半,夙寒声浑身疲惫不堪,一天一夜都睡得不省人事,更是将伴生树之事忘得一干二净。
等到钟声响起,终于将他唤醒。
天已彻底黑下来了。
夜幕四合,佛堂中点着莲花灯,夙寒声躺在榻上懵然许久,看着熟悉的床幔顶,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这是崇珏的住处?
他不是在闻道祭的副掌院的灵芥中小憩吗,怎么憩到学宫了?
崇珏出关了?
闻道祭还没结束吧,还得去接伴生树。
夙寒声思绪纷乱,一瞬间想了一堆破事,经脉中全是困乏的疲倦,他挣扎半天才缓缓将沉重的身体撑起来。
只是这一个动作就让他累得直喘,眼前阵阵发黑,头晕目眩几乎要吐。
这便是生机消耗太过的后症吗?
夙寒声瞧不见自己脸上将死的灰白之色,喘息大半天才艰难地下了榻,踉踉跄跄想要往外走。
伴生树还在秘境,得赶紧把它寻回来。
跌跌撞撞走出房间,夙寒声头昏脑涨差点喘不上气来,扶着柱子缓了下呼吸,视线无意中落在手指上的指戒上。
琥珀拾芥上的四片芥草已悄无声息消失三片,似乎是元潜他们将指戒上相连的阵法关闭了。
唯一剩下的那片还在微微漂浮着,不知是闻镜玉有意留着还是忘记关掉阵法。
夙寒声晕晕沉沉地想:“闻道祭结束了吗?”
除非元潜他们出事,否则指戒应该不会消失。
夙寒声越想越不对劲,赶紧不顾肺腑的疼痛,飞快跑到佛堂。
他一把推开门,屏风里隐约可见正在闭眸参禅的崇珏。
“叔、叔父……”
夙寒声上气不接下气,只觉得肺似乎要蹦出来了,五脏六腑跟着隐隐作疼,额间都渗出了汗水。
他来不及平复呼吸,忙问:“闻道祭……咳咳!结、结束了吗?!为什么……元潜他们的琥珀拾芥都、都不动了?”
崇珏睁开眼睛,见夙寒声脸色煞白如纸,似乎都要喘不过气来了,抬手打入一道灵力入他眉心。
夙寒声终于感觉活过来了,跌跌撞撞地冲到崇珏面前的小案上,满脸焦急道:“叔父,闻道祭……”
“已结束一日。”崇珏淡声道,见夙寒声神色瞬间难看,明白他在担忧什么,道,“徐南衔来过,说你的伴生树已被带出来,如今正在落梧斋。”
夙寒声一愣,差点绝望的心脏终于平复下来,他彻底松了一口气,当即支撑不住身体,几乎软成一滩烂泥蔫趴趴趴在地上不动了。
伴生树出来了就好。
而且既然师兄会过来找他,必然还是担心自己的。
哦对,还有乌百里的弓……他会不会把自己直接暗杀了?
崇珏继续闭眸念经。
夙寒声累得动都不想动,脑海中想了堆乱七八糟的事儿,都这副鬼样子了还惦记着等会爬起来拿他抄好的佛经给崇珏看。
佛堂地面铺席,趴在地上冰冰凉舒服极了,根本不想起来,甚至想就地睡一觉再说,反正在崇珏身边舒服得很,刚才肺腑那股喘不上气的疼痛都缓缓消散了。
夙寒声准备酝酿睡意,眼眸恹恹地随意一瞥,因半伏在地上的姿势正好瞧见小案下崇珏盘膝而坐的裾袍衣摆。
崇珏五指修长,拈着青玉佛珠时简直像是精雕细刻的玉器,夙寒声情不自禁将视线落在那漂亮的手上,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想起前世。
一身黑衣的崇珏就是用这只手……
脑海中的虎狼之词还未冒出来,夙寒声的指戒上最后一根芥草微微一动,似乎受到了某种牵引,朝着崇珏衣袖的方向飘去。
夙寒声一愣。
琥珀拾芥不是只对闻镜玉起作用吗?
闻镜玉的指戒为何会在崇珏袖中?
某种猜想太过匪夷所思,夙寒声第一时间竟没往那处想,他蹬着脚钻到小案底下,冒出个脑袋来仰着头看向崇珏。
“叔父?”
崇珏垂眼和腿边的夙寒声对上视线。
“何事?”
夙寒声趴在他膝上看他许久,突然连招呼都不打就将爪子伸到崇珏宽袖中。
他累成那副熊样,动作却快得很,来了招“妙手空空”准确无误地将袖中藏得严严实实的琥珀拾芥揪了出来。
崇珏:“……”
“这果然是闻师兄的指戒!”夙寒声捏着那枚熟悉的指戒来来回回地看,诧异看着崇珏,“……为何会在叔父手中,还藏得这么严实?副掌院说闻师兄是故友之子,难道叔父也认识吗?”
崇珏面上仍然淡然,手却紧紧捏着佛珠,力道之大骨节都微微发白。
“嗯。”好一会,他才开口,“……故友之子。”
夙寒声总觉得崇珏说话语调和寻常不太一样,伏在他膝上盯着那张脸直勾勾地看,不知发现什么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三界中无论是妖是人,面容全都会有微弱的瑕疵,譬如痣、小斑,五官也并非全然对称,多多少少都会有不易察觉的差别。
可崇珏却不一样。
此人就像是被天道精雕细琢般,五官面容没有半分瑕疵,就像是一块完整的、上等的暖玉,连左右眼尾弧度全都半分不差。
夙寒声怔然看他。
闻镜玉似乎也是如此。
且两人眉眼似乎极其相似。
崇珏垂眼看他,见这孩子看着自己的脸,眼神越来越奇怪,似乎想到了什么却不敢置信,本来趴在他膝上放松的身体一寸寸变得紧绷。
这个反应……
崇珏眼瞳一动,倏地一道灵力落到夙寒声掌心,将那枚要命的指戒碾碎成齑粉。
早知方才就不该琢磨这小东西要如何关,直接毁了了事。
这道灵力宛如一道讯号,夙寒声眼瞳倏地睁大,猛然起身往后一退。
——可他忘了自己还趴在小案底下,乍一起身直接将小案上顶翻,香炉、茶水散落一地。
小香炉散落,又磕掉了一瓣莲花。
夙寒声后背已落了薄薄一层香灰,呛得他闷咳几声,不可置信地瞪着崇珏,嘴唇轻动欲言又止。
好半天,他才讷讷道:“师……叔父?”
虽然只说了一个“师”字,但两人已心知肚明。
崇珏面容凛若冰霜,和寻常并无二致,但手中佛珠却拨弄得飞快——若非不是青玉制成的,恐怕都要被他拨得直冒火星子。
夙寒声脑海一片空白,等到恢复意识后第一反应竟然是怒火中烧:“闻镜玉!你竟敢!”
崇珏视线冷淡看他一眼。
夙寒声:“……”
夙寒声这才意识到此人已不是前世那个骂他禽兽恶种也会纵声而笑的崇珏。
须弥山世尊身份尊贵无比,就算他那个仙君爹恐怕也不会对他说出“你竟敢”这三个字,夙寒声刚烧起来的怒火瞬间被他一个冷然的眼神浇得只剩下一点烧不起来的小火苗。
他怂得垂下脑袋,气势早已一落千丈,但还是不服输,小小声地说完没说完的话。
“……骗我?”
崇珏不说话,只是淡淡注视着他。
大乘期的威压太过重,哪怕崇珏并未用灵力,那隐隐的气势还是将夙寒声吓得不轻,他缩着脑袋跪坐在那,大气都不敢喘,脑海中飞快将这几日和闻镜玉的相处过了几遍。
当着闻镜玉的面自编自演送佛经之事;
还大言不惭放狠话把崇珏“囚禁起来狠狠地抄佛经”。
夙寒声越想身体缩得越小,恨不得缩成薄薄一片从地缝里掉到无间狱去,死了算了。
此前的胡言乱语倒还能补救,最后将夙寒声打入地狱的,是那句……
“姘头姘头姘头!”
无名无分、单纯靠□□□□维持的见不得人的关系。
我若没有未婚道侣,崇珏就该是我情夫了。
情夫,姘头……
夙寒声被耳畔的姘头声撞得寸寸弯下腰,直到额头彻底抵在地上,弯着腰恨不得一头撞死,省得丢人现眼。
当时他是疯了吗,为何会说出此等虎狼之词?!
夙寒声羞愤欲死,察觉到崇珏还在冷冷看他,跪在那额头抵在手背上,呜咽着道。
“叔父……恕罪,闻道祭秘境中我神志不清说了浑话,望您不要和我一般见识。”
崇珏冷然看他。
连认错的说辞也和秘境中一模一样,全无半分真心。
“你是跟谁学的那些胡话?”崇珏终于冷冷启唇,“姘头,情、情……”
世尊都说不出那个词!
夙寒声心想:“跟你。”
但此话根本没法说,只能讷讷地跪坐在那,一声不敢吭。
崇珏道:“是跟庄灵修学的吗?”
夙寒声一愣,不明白为何会扯到庄师兄身上。
他茫然抬头,正要说不是,但视线一触碰到崇珏罕见冰冷威严的眼神,顿时吓得一缩头,肃然道:“是!正是庄师兄教的我!”
崇珏闭眸又拨弄了一颗佛珠。
咔哒一声脆响。
果然如此。
夙寒声忙不迭地道:“那些生孩子的话也是庄师兄教我的,简直狗屁不通!两个大男人就算是断袖,也根本生不出孩子!”
崇珏又冷冷看他。
夙寒声一愣,意识到自己说了句粗话,只好伸手拍了下嘴,小眼神怯怯地看他。
“我、我又错了。”
崇珏冷冷淡淡看他,道:“前段时日抄的佛经呢?”
夙寒声赶紧从褡裢中要去拿佛经,但是爪子在偌大空间里翻来覆去,竟然没有寻到那厚厚一沓手抄佛经。
他几乎把脑袋埋到褡裢里去了,找遍每个角落仍然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