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的灯。”
宫菡萏眼眸倏而睁大。
不知是不是长时间盯着剔银灯灯芯燃烧未灭的豆大烛火伤了眼睛,宫菡萏眸中似乎蒙上一层水雾,很快便凝成大颗大颗清澈的泪水,悄无声息顺着下羽睫往下滚落。
这是她的灯。
夙寒声没有多少哄姑娘的经验,见到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滚,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在那干站着讷讷不吭声。
这么多年受了如此多的磋磨,哭一哭也好。
崇珏手指一动,五个道修强行被束缚至跟前。
庄灵戈灵力遽尔化为几条虚幻青龙漂浮周遭,冷冷道:“世尊,放虎归山必留后患。”
崇珏漠然和他对视:“滥杀成性,非天道恩赐的本意,我若杀他们……”
他将未尽的话收回去,只是看着不远处的夙寒声,低声道。
“无论发生什么,我会护住他。”
庄灵戈龙瞳倏地一缩。
落渊龙杀人会当即化龙,需要忌惮,为何崇珏动手杀人也要束手束脚?
难道不止是佛修的慈悲为怀吗?
宫长老在见到宫菡萏恢复自由后便陷入绝望后,好在他仍然还有“凤凰骨”这一把柄,能在凌波谷获得一线生机。
就算庄灵戈、宫菡萏想要将五人杀人灭口,但只要有悲天悯人从不杀生的世尊在,他们今日便不会陨落于此。
宫长老紧悬的心终于落下来。
夙寒声察觉到不对,飞快跑过来,疑惑看着崇珏:“叔父,出什么事了?”
庄灵戈冷眼旁观,打算看这位悲天悯人的世尊到底如何解释。
崇珏看着茫然的夙寒声,抬手轻轻碰了碰少年柔软的发。
还未及冠的少年哪怕方才狠狠吃了闭门羹,也仍然全身心信赖他这个叔父,琥珀眼眸中没有半分污浊,清澈得好似一眼望到底的潭水。
他如此年幼,自小被关在应煦宗寒茫苑那处狭窄的“牢笼”中多年不得自由,如今才出来不过一个月,却遭受一堆污糟事。
姓宫的定然会将夙寒声身负凤凰骨之事昭告天下,不杀他便是将夙寒声置身危险之中;
可五人罪自有三界律例法规而定,他身份特殊,不可随意斩杀夺人性命。
明明崇珏和寻常无异,夙寒声却像是察觉到什么,突然上前扶住他的手臂:“叔父?”
这是突然动了灵力,骨链又要出现了?
夙寒声还对上回骨链出现后的事心有余悸,赶忙道:“我们还是先回去吧,这事儿等之后再处理吧。”
他虽然不聪明,但却敏锐知晓崇珏和庄灵戈为何有分歧。
世尊不可动杀念,加上出手杀人,那骨链必定发作更厉害。
夙寒声有点庆幸还好此时出现的并不是恶念,否则就依照他的性子,早就二话不说把这五人狗头斩了,到时候骨链八成得把他当羊肉给串成一串烤着吃。
崇珏正在垂眸看着夙寒声。
始终在识海伸出的恶念不知怎么突然泛上来,吊儿郎当地道:“杀呗,只是区区五人的性命,哪里比得上我的萧萧重要?为何犹豫?”
话音刚落,却见始终清冷端静的世尊倏地睁开墨青眼瞳,似乎露出个轻佻又古怪的笑容。
夙寒声还没认出来,就被这个笑容给惊得像是炸了毛的猫,差点蹦起来。
恶、恶念出现了?
从无间狱爬上来的崇珏可是百无禁忌得很,他直接懒洋洋地抬起修长手指,凝出一点灵力,朝着那五人点去。
夙寒声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叔、叔父?”
崇珏似笑非笑道:“瞻前顾后的毛病还是没改,倒不如我……”
话还未说完,他高大身形倏地摇晃两下,崇珏脸上笑容也跟着消失,撑着额头低低骂了句什么。
随后,带着满身禅意佛性的善念崇珏遽然夺回主动权,他冷冷低喝道。
“退下。”
夙寒声见崇珏转瞬回来,悄无声息松了口气。
那骨链他根本不会操控,一旦出现只能眼睁睁看着崇珏受苦。
还是不杀得好。
“叔父……”夙寒声体贴极了,小声道,“不必动手杀他们,将他们交给凌波谷,还能做个人证能让姐姐归家。”
可崇珏并未放下抬起的手,他墨青色的冰冷眼瞳中隐约倒映出一道猩红的阵法,好似连通着天和地。
地面阵阵摇晃。
夙寒声一个趔趄扶住崇珏手臂才站稳,迷茫地朝着前方看过去。
只是一眼,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红枫层层的地面凭空出现一道庞大的猩红符阵,纹路繁琐得连夙寒声这个拂戾族血脉也根本看不懂分毫,只能感受到那股来自天道浓烈的压迫,宛如对蝼蚁的蔑视。
符阵中悄无声息伸出无数双枯枝似的手,朝着五人一点点伸过去,像是从地狱黄泉而来索命的厉鬼。
夙寒声瞳孔剧烈颤抖,双膝一软抱着崇珏的手臂几乎要摔下去。
那是……
天道惩罚有罪之人堕落无间狱才会出现的阵法。
崇珏漠然看着还未反应过来的五人:“天道法规之下,绝无错判。”
宫长老见多识广,最先反应过来,当即惊恐得眼眸都要瞪出来,挣扎着想要往阵法外爬。
“世尊……世尊饶命,我等罪不至此!剔银灯残杀修士、恶兽,那些魂魄从来都是她出手取了做灯油,和我们并没有关系!”
崇珏不为所动,单手立掌,垂着悲悯的眸瞳,嘴唇轻动念起往生经。
“世尊!”
宫长老活了这么久,哪怕是被抓去凌波谷也甚少有过惧怕的情绪,可此时他却没有一点大家族长老的风度,疯疯癫癫几乎像是个疯子,嗓音都因惊恐而在剧烈发着抖。
“世尊!世尊我认罪!是我们利欲熏心,将宫菡萏掳去,灯油之事也是我致使的。我罪已致死,望您当场诛杀我!莫要让我堕落无间狱!”
一旦堕落无间狱之人,便是终身打下叛道拂戾的烙印。
若是在三界陨落,几百年后也许还能投胎成人,再次修行;
但是在无间狱被杀,便是彻底魂飞魄散,再无转世投胎的可能。
宫长老几乎要崩溃了,歇斯底里地道:“世尊!您慈悲为怀,望您给我们一条生路——”
崇珏已经心无旁骛念完一段往生经,他睁开无悲无喜的眼眸,瞧着就像是佛堂之上的佛像一般,不为外界所有事而心生涟漪。
“并非我出手,而是天道法则判定你们残害圣物,责罚也是天道降下。”
与他无关。
宫长老一愣,脸上陡然失去所有血色。
天道降下的符阵已将五人判定罪责,下方盘桓的鬼手终于扑上前,七手八脚抓着五个人,狞笑着将人一寸寸脱下符阵下方。
地下八千丈,便是无间狱。
“世尊饶命!”
“我们……”
最后惊惧的求饶话并未说完,无数双手便彻底将五人的身影拽下地面。
符阵轰然一声,陡然消散。
地面红枫像是遇到龙吸水似的,转着圈地在空中旋转,半晌才飘然落下。
崇珏又单手立掌念了句佛偈。
突然,一直抱着他另一只手臂的夙寒声像是再也支撑不住似的,身体瘫软地往下一跌。
崇珏一愣,立刻将他扶着靠在怀中。
“萧萧?”
夙寒声方才还活蹦乱跳的,可只是一会功夫却像是受了刺激般,呼吸急促得几乎喘息不上来,只能张着唇缝艰难呼吸着,连往日亮晶晶的眼眸都开始涣散失神。
他额角全是冷汗,墨发湿哒哒粘在脸侧,带着病色的孱弱,神智昏沉地喃喃着什么。
“我、不要……”
夙寒声好像又回到了前世。
人人唾骂他屠戮同门,古怪的猩红法阵从地底冒出,拽着他的脚一寸寸落入漆黑。
连寻常最厌恶的日光好似也变成一种可望不可即的奢求,眼睁睁看着光芒消失眼前。
再次有意识时,他已身处血腥屠戮的无间狱中。
许是被打下无间狱中的人是拂戾族居多,各处皆是古怪的法阵,稍稍踏错便是身首异处。
夙寒声修为被废,浑身是血踉踉跄跄地往前走。
他不知自己要去哪里,更不懂明明是必死之路,自己为何还要苦苦挣扎着妄图前行。
不知在那满地血泊的荒原中行了多久,夙寒声终于后知后觉想通了似的,踉跄着一头栽到地上。
好像擅闯进一个残破的屠戮阵法中,无数厉鬼在阵法中穿梭,叫嚣着去吞噬难得的新鲜血肉。
夙寒声歪着头看着有古怪的鬼抱着他的手吮吸血液,只是喝了几口它像是饮到毒液似的,惨叫着倏地化为烟雾。
凤凰骨还在他体内。
夙寒声有些失望没有被啃。
可他内府处已不住流着血,待在这种遍地罡风戾气的阵法中,不出片刻也会被那到处乱窜的剑意斩去头颅。
夙寒声恹恹闭上眼,心想,就算了吧。
在彻底闭合的视线中,隐约瞧见似乎有人朝他快步而来。
而后那人似乎闯进了满是戾气的阵法中,引得无数厉鬼争先咆哮。
夙寒声被吵得耳朵疼,挣扎着刚睁开眼睛,就见那浑身是血的陌生男人单膝跪在他身边,似乎想要伸手扶他,但犹豫着不敢触碰。
夙寒声的视线已被血糊满了,根本看不清那人的面容。
只见那人犹豫再三,叹了口气,还是将夙寒声重伤的身体扶起来靠在怀中。
一股独属于无间狱的血腥气扑面而来,萦绕周遭。
那人不知怎么低低喃了声,语调好像在哭,又像是在故作镇定的笑。
“乖孩子,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夙寒声眨了眨眼,被血糊住视线只能徒劳地留下混合着血的泪水。
“别害怕。”男人笑着伸手拂去他脸上的泪痕,声音明明吊儿郎当的,却带着说不出的温柔,“你不会有事的。”
夙寒声心中只觉得好笑。
他内府已被彻底毁了,更何况又在这无间狱待了这么几天,连伴生树也只剩下半截枯枝,蔫蔫盘在他的乱发上无法动弹,就算回到三界用尽灵丹,也是回天乏术。
这人是无间狱之人,必定是罪大恶极的恶种,又有什么理由救他。
话虽如此,夙寒声奄奄一息靠在他怀中,感受着那人胸口的温暖,恍惚间似乎重新回到年幼时。
男人轻轻拥着他,像是哄孩子似的抚摸着他的后脑勺,又拍着后背,轻轻哼着一首乌鹊陵人尽皆知哄小孩睡觉的小曲。
“乌鹊欲飞,远人将归。
“乌鹊至,凤凰来。①”
夙寒声浑浑噩噩,整个人像是被人高高抛至九天云霄,神识越来越深沉,只隐约感觉到那人落在自己脑袋上陌生又熟悉的触感。
在意识消失的刹那,他神使鬼差地呢喃了句。
“爹爹。”
那人似乎轻笑了声。
意识在九霄飞着盘桓许久,久到夙寒声已记不清自己从何处来又要到哪里去,魂魄陡然从半空直直坠落。
轰的一声砸至躯壳中。
怔然睁开眼睛,夙寒声身体上的疼痛已彻底消失,腰腹间内府不光痊愈甚至还罕见结了丹,浑身经脉间流淌着温暖的灵力。
夙寒声茫然许久,后知后觉环顾四周。
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离开那个杀阵,正蜷缩在一件宽大的墨蓝衣袍中,不远处便是仍有无数厉鬼的屠戮阵法。
夙寒声迷茫看去,倏地一愣。
本来以为方才遇到人的事只是濒死的幻觉,此时定睛看去,却见屠戮阵法中正有一人盘膝坐在那,身上的血缓缓往下流,几乎将偌大阵法全部淹没。
夙寒声近乎麻木地看过去。
无数厉鬼正攀在那人身上凶狠地啃咬,那满是戾气的剑意个罡风更是划破他的躯体,脖颈处已被割出深可见骨的伤痕。
可他的血似乎即将流尽了,锁骨处并未积多少血。
夙寒声呆呆看着,隐约记起那人温暖而令人心安的怀抱,想要屈膝爬到他身边去。
突然,那人发出轻微的声音。
“别过来,往前走。”
夙寒声动作一顿,迷茫看去。
“小鹊儿往前走。”那人满脸血痕,唇角似乎带着笑,呢喃着道,“迈过火海,成……”
夙寒声歪着头木然看他,不懂他到底在说什么。
那人并未说完便咽了气,微微垂下头去,魂魄从躯壳缓慢升起。
可他却并未像那些死在阵法中的其他人一样成为无法超生的厉鬼,反而是一团清澈魂灵,幽幽飘浮到夙寒声面前。
魂灵在夙寒声柔软的发间轻轻一碰,轻声叹息着说完未尽的话。
“……成凤凰。”
随后,彻底消散天地间。
夙寒声呆呆捂着脑袋,心中一股没来由的悲伤不可自制地升起,弥漫至整个心间,他愣了半晌,不知为何突然像是孩子似的,在遍地尸身的荒原中放声而哭。
后山佛堂中。
崇珏刚将夙寒声抱回来放在榻上,就见昏睡中的夙寒声突然挣扎着抱住他,呜咽着道:“不要……我不要去无间狱。”
崇珏还以为他只是被吓住,轻柔将人拥在怀中,温和地道:“你不会下无间狱的。”
“我、我会!”夙寒声虽然已经睁开眼睛,眸瞳却还是涣散,他死死抓住崇珏的衣襟,满脸泪痕地喃喃道,“我、我杀了人,我害死了他……我会被打下无间狱的,只要我被发现了!”
崇珏怔了怔,伸手拂去夙寒声脸上的泪痕,不厌其烦地道:“萧萧,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护住你。”
夙寒声呆呆看着崇珏,突然一把推开他,惊恐地往后退。
“你……你知道了,你会把我打下无间狱……”
就像刚才那样。
崇珏明明已修成佛心,可触及到少年满是惊恐畏惧的眼神,却像是忘了所有佛经心法、丢了在须弥山参禅那数千年的光阴,心乱如麻。
见夙寒声像是失了神似的在他怀中挣扎,崇珏墨青眼瞳像是泛起层层涟漪,扶住他的肩膀制住他的所有挣扎,低声道。
“我不会。”
若是知晓将人拖下无间狱会引得夙寒声受这般刺激,他当初就该……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崇珏心中重重一跳。
——好似两个跳动速度截然不同的心脏,在这一瞬间陡然重合了。
夙寒声脸上泪痕未干,茫然看他:“你……真的不会吗?”
崇珏为他擦那好似永远都掉不完的眼泪,温声安抚他:“永远不会。”
夙寒声捂住崇珏按在他脸上的手,喃声道:“那你保证,万一我日后闯下弥天大祸,你宁可杀我也不要将我打下无间狱。”
崇珏无可奈何地轻笑了下。
“嗯,我保证,无论将来发生什么,我不会杀你,更不会把你打下无间狱。”
夙寒声急了:“是杀我……”
崇珏不知这小孩又发什么疯,但此时也只好顺着他的话走:“好,我都答应。”
夙寒声又蔫了半天,魔怔的神智才终于恢复如常。
他枯坐半晌,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腾地起来:“宫菡萏呢?灵戈师兄又在何处?”
崇珏将人鱼烛续上,道:“庄灵戈已回洞府,宫菡萏……似乎是寻她妹妹了。”
夙寒声诧异:“她……她一个人吗?”
虽然宫芙蕖就在闻道学宫,但宫菡萏瞧着应该没有独自出门过,此番她又突逢大变,还是得先将她送回凌波谷认祖归宗再说其他。
崇珏道:“是她自己的主意——我已派人暗中护她,凌波谷的人已接到消息,明天晚上便来接她。”
夙寒声这才放下心来。
崇珏将遮光床幔拉上,温声道:“天色已晚,快睡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夙寒声点点头,正要躺下又一个起身,一把抓住崇珏的手:“叔父?”
“嗯。”
“那个阵法……”夙寒声小心翼翼道,“真的是天道降下的吗?您不会受到影响骨链发作是吧?”
崇珏笑了:“放心吧,没事。”
夙寒声这才躺下。
今晚大悲大惊之下,本该辗转反侧许久不得入睡的,可夙寒声却刚一沾枕头还未酝酿睡意,整个人就陡然昏睡过去。
崇珏并未离开,坐在榻边看了许久,才终于伸手放置夙寒声腰腹处,微微催动灵力。
沉睡中的夙寒声“唔”了声,腰身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起,微微一折又陡然落回床榻上。
狭窄床幔中青色光芒幽幽一闪。
崇珏摊开手,就见本来空无一物的掌心正悬着一块半环的玉珏。
前段时间他放置夙寒声内府中时,玉珏完好无暇,可如今上方却露出一道微弱的裂纹。
崇珏闭眸将玉珏重新吸纳入体内,眉心一闪而逝一道狭长的红痕。
夙寒声衣衫凌乱,已彻底入睡。
崇珏看他许久,才将床幔扯下,起身缓步离开斋舍。
夜幕四合,万籁俱寂,前去佛堂的连廊中,另一枚满是裂纹灰扑扑的玉珏悄无声息出现在崇珏腰封上,一个虚幻的影子从中幽幽飘出。
正是一身黑衣的崇珏。
紧接着,九九骨链也跟着游龙般陡然出现。
夙玄临的九九骨链约束着崇珏“从不插手三界事”,这法器似乎有独特判断“三界事”的标准。
崇珏对夙寒声管天管地约束严苛,骨链屁都不吭一声,除非崇珏有动用灵力的趋势,它才会像是狗见肉包子似的突然出现。
此番崇珏虽然没有斩杀五人,可强行引来无间狱符阵伪装天道,此前只出现过六条的骨链此时陡然出现九条,像是要将崇珏就地斩杀般,且在不断地收紧。
崇珏行走在月色中,好似神佛般,遭受如此痛苦依然端庄雍容,步伐没有乱上分毫。
他眉间的红痕,就像是此番出现的裂纹般,若隐若现。
“白玉无瑕的世尊,竟也有了污点裂纹。”黑衣崇珏双手环臂像是幽魂似的跟着身体飘,啧啧个不停,“与其自伤躯壳强行招出无间狱阵法,倒还不如让我干脆利落一降魔杵斩了那五人的狗头来得干脆。”
世尊好似感觉不到骨链不动声色的折磨,目不斜视往前走。
“你会带坏他。”
“可你那副大阵仗却吓到了他。”崇珏哈哈大笑,“瞧见没有,那满脸泪痕的小鸟雀被吓成那副模样,怕你也会将他一起打下无间狱,永世不得超生。”
善念并不理会,大步往佛堂而去。
崇珏“啧”了一声,几乎两句话就失去了耐心,陡然沉下脸来,冷冷道:“连那宫氏的杂碎都不能逼你亲自出手杀人……到底怎么样你才能生出五毒恶念,让我重归躯壳?!”
随着他的震怒,佛堂屏风轰然破碎倒塌,重新布置好没多久的佛堂再次被灵力轰碎成齑粉灰尘。
世尊冷然回头,骨链张牙舞爪衬着他眉眼更为冰冷。
“宫氏的人,是你招来的?”
黑衣崇珏厌恶道:“我只是告知他们龙血可当灯油罢了,路可是他们自己选的。”
世尊:“你……”
“我受够善的压制!”满身怨毒宛如幽灵似的男人漂浮半空,雪白眸瞳森戾,“夙玄临将你我分离,我宁愿眼盲也不肯要一只眼睛,就是厌恶你时时刻刻分辨善恶的理智。”
他要随性为之,遇到厌恶之人想杀便杀,见到美色便不管天理伦常堕落在□□之下。
不像那固守本心的善,瞻前顾后,忧心辈分伦常、分析杀与不杀的得失利弊,优柔寡断,令人作吐。
他就要随心。
随他那颗天生恶种的心。
“杀那五人,你我会顷刻天人五衰。”世尊漠然看着他发疯,冷冷道,“若是十年后不周山倾倒……”
黑衣崇珏几乎被他气笑了:“你一个人殉葬不够,还想拉着我的萧萧一起去死?”
世尊眉头紧紧皱起。
我的……萧萧?
夙寒声和恶念明明只有两三日的相处时间,为何言行间待他这般亲密?
两人虽然记忆想通,但善念并未因为恶念的肆意屠戮便心生戾气,恶念应该也不至于因自己那点对小辈的纵容爱护而如此……
世尊心中一沉,冷冷道:“自此之后,不会有人知晓凤凰骨在他身上。”
无人知道,夙寒声便不会被逼着殉葬。
他会安安稳稳过完余生。
“哈哈哈。”黑衣崇珏似乎清楚他心中所想,大笑出声,倾身上前掌心在躯壳上狠狠一推,“对小辈的纵容爱护?哈哈哈可太好笑了。”
但他的手却穿透躯壳,并未碰到一分一毫。
世尊不想理这个疯子,盘膝坐在蒲团上,下意识想要拨弄佛珠,手却又摸了个空。
无法静心,浑身被骨链束缚,耳畔又有喋喋不休的疯子在妖言惑众,他索性取出许久不用的木鱼,黑衣崇珏叨逼一句他就敲一下。
咚咚咚。
善念觉得恶念说话吵,恶念又厌恶那让人烦心的木鱼,见世尊明明心不静却还在装模作样,冷笑一声倾身飘上前,刚才那身要杀人的戾气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人变脸像是变天似的,连夙寒声都怕他的阴晴不定。
黑衣崇珏幽魂似的,懒洋洋支着下颌靠在小案上,似笑非笑道:“我可没见过哪家长辈,和小辈又搂又抱不成体统的。你不是最遵从天理伦常吗,方才牵师侄的手又是哪门的伦、哪家的理啊?”
世尊闭眸重重敲了下木鱼。
“别骗自己了,你根本并未在参禅,你佛可听不到你那胡乱说的、不成言的心经。”
你心乱如麻,因自己挚友之子的依赖和亲近。
你身处佛堂,闭眸坐禅,手敲木鱼。
却念佛不成经,警戒法器也无法静心。
崇珏双眸紧闭,额角缓缓沁出汗珠,好似身处乱道,遍寻不到出路和去处。
突然,他手中轻缓瞧着的木鱼一用力。
砰的一声,木鱼当即被敲碎成一堆废木屑。
崇珏惊魂未定好似从心魔道逃出,骨链如游龙蔓延至偌大佛堂,他按着心口喘息着呵斥。
“住口!”
佛堂寂静。
恶念早已不再此处。
夙寒声昏沉睡了一整日,翌日醒来时已神清气爽。
他看着四周的布置,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身而起,颠颠披着衣袍朝佛堂跑。
“叔父叔父!”
他昨日还没好好打趣崇珏醉酒呢。
只是噔噔噔跑到佛堂后,就见宫菡萏正跪坐在那,垂着眸喝茶。
佛堂的小沙弥低着脑袋跪坐在崇珏后方,好像做错事似的,抽抽搭搭不说话。
崇珏换了身袈裟,冷淡看着她:“见到妹妹了?”
宫菡萏点头,又摇头。
小沙弥小声道:“她……她就远远在外看了一眼,不想去认,转身就想离开。”
崇珏道:“你想去何处?”
宫菡萏已将浑身的金银饰物取下,只穿着一身不知从何处来的闻道学宫道袍,纤瘦身形好似风一吹便倒,根本瞧不出她体内蕴含着能将人顷刻诛杀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