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后。
薛平抱着一罐子的空气走到码头中心,看到两个穿着黑衣服在一个房间里进进出出,好像在布置什么场地——从外形来看就是把信宿从集装箱里带出来的那两个男人!
他们竟然真的还有第二次“实验”,林支队长果然料事如神!
薛平深吸一口气,大步走了过去,心脏砰砰的快速跳动,走到那两个男人面前,他语气自然道,“这是周先生刚刚让我送过来的东西,让你们放进房间里。”
他就赌这些人对周风物的命令深信不疑。
男人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打开玻璃门,抬手悬挂到了房间高处。
说多了容易暴露破绽,薛平走了一步兵行险着的棋,看到他们把自己放过气的装置挂了起来,他马上转身离开了集装箱。
房间已经基本准备好了,只要他们不没事找事主动跟周风物核对“流程”,周风物就不会察觉到任何异常。
跟在阎王身边的人可能都喜欢搏命赌大的——薛平就在周风物的眼皮底下演了一出偷梁换柱,没有人会怀疑周风物的指令,因此没有人向他确认第二遍。
他一直盯着那间房子里的情况,确认里面的装置没有更换第二个。
然后林载川在暮色朦胧中到来。
如果薛平的行动成功了,林载川可以确定信宿会反应过来他的布局,跟他把这场戏演下去,如果薛平的行动不成功,林载川还有一套plan B计划,但是过程不会这么顺利,并且会有很大的风险。
码头甲板上,林载川将信宿送出了周风物的领地范围,交由同事照顾。
时间不多了,张同济还在周风物的手里,他要把张同济也带出来。
信宿的脸色很差,因为周风物给他注射的麻醉剂和镇定剂的作用,他几乎无法保持独自站立,只能软绵绵坐在椅子上,眼前一阵黑一阵白,林载川将一件秋天的外套披在他的身上,对贺争等其他人道:“在我确定张同济的人身安全后,听我的行动信号,所有人按照原定计划行动,将他们困死在这片码头里,不要给周风物第二次逃脱的机会。”
“明白!”
裴迹得到林载川的消息,跟着他们一起来的,看到信宿那比死人还难看的脸色,他的心里咯噔了一下,马上蹲到信宿的身边,检查他的身体情况。
裴迹是最了解信宿病情的人,有他照顾已经足够,林载川抬步要走,身后感觉到了一阵微弱的阻力。
林载川的动作一顿,回过头,信宿的手拉着他的风衣衣角。
林载川跟他对视一眼,轻声对他说:“我会把张老先生安全带出来的。”
信宿的语气听起来有些虚弱,他抿了一下唇,小声地问:“载川,你生我的气了?我没有告诉你单独行动……是不是让你担心了?”
林载川没有说话,一双乌黑瞳孔望着他,情绪模糊不明。
片刻后,他将信宿几乎没有任何温度的手指放回衣服的口袋里取暖,道:“这件事回来再说。”
而后他从山坡翻身跃下,独自返回了码头。
第二百四十八章
看到林载川一句话不多说转身离开,信宿小声叹了一口气,身体又疲倦又难过,病恹恹地靠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
他们相识那么长时间,这是林载川第一次不理他。
大概是真的生气了。
裴迹看信宿这幅虚弱病态的样子,好像下一口气就喘不上来了,也被他气的不轻,一边给他准备输液,一边低声挖苦道:“怎么了,现在知道委屈着不吭声了,当时偷偷一个人跑出来的时候,没考虑过后果吗?你自己的身体情况你自己不知道吗,一个人跑去逞英雄,吊着后面一群人的心脏,你有没有考虑过我们这些人的感受?”
“………”
信宿自知理亏,也不出声反驳,老老实实地任由他摆弄。
信宿知道他一个人单独赴约,这个举动太危险了,如果不是林载川提前做了万全的准备,这次面对周风物绝对不可能那么顺利收尾。
“好了,不要说我们小信宿了,这不是没事吗。”章斐看他缩在椅子上那么单单薄薄的一小团,实在是有些可怜,温和安慰他道,“别担心,林队不会跟你生气的。”
“……他只是太担心你了。”
顿了顿,章斐轻声地说:“你不知道,知道你一个人单独去跟周风物见面以后,林队几分钟里一句话都没说,我进刑侦队那么多年,从来没有见到过林队那个脸色,平静的特别可怕——你再不声不响消失这么几回,林队真的要得ptsd了。”
信宿嗓子有些不舒服,轻轻咳嗽了一声,“我知道了。”
以后不会这样了。
贺争从包里拿出一个白色的保温盒,连带着一次性餐具递到信宿面前,“走的时候林队托人给你买的蟹黄捞饭,还是热的。”
“知道你回来肯定会饿,先吃点东西吧。”
信宿看着那个保温盒,轻轻吸了一下鼻子。
即便是跟他生气,也还给他买了晚饭。
他默默接过贺争递过来的保温盒,打开上面的盖子,金澄澄的蟹黄铺满了一整层,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
“先填饱肚子再说,”章斐道,“林队很快就回来了,到时候等他一声令下,我们就把整个码头都控制起来,让周风物这个混蛋插着翅膀也难飞。”
裴迹有点不放心地问他:“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信宿一边吃东西,一边把周风物为他准备的“表演”给众人描述了一遍,看到面前的警察齐刷刷脸色巨变,又很快补了一句:“可能吸入了一点点一氧化碳,但是不多,不影响什么,否则我现在就在送去医院的救护车上了。”
裴迹听完他的英勇事迹,脑子一阵发黑,喃喃道:“你能活到现在真是一个奇迹,你是不是开了什么锁血挂,血条越低血能苟啊。”
信宿没跟他说,周风物还给他用了镇定剂之类的药物。
要不是信宿对这些东西有一定免疫,现在估计连吃东西都要人喂了。
受到这些药物的影响,他的胃口也不太好,保温盒里的东西只吃了一半,就盖上了盖子。
信宿慢慢舒出一口气,抬起眼远远地向码头看去。
贺争递过望远镜给他,“他们进了集装箱里,看不到了。”
码头仓库里。
林载川返回集装箱。
张同济已经被周风物从房间里带出来了,这时由一个男人搀扶着他站在集装箱里。
张同济只是一个商人,唯一打过的仗就是“商战”,骤然被卷进这些动辄杀人见血的腥风血雨里,他在惊惧愤怒之余,还觉得异常难以置信。
他知道信宿一直在接触一些非常黑暗的势力,尽管信宿从来没有跟他提起过,不想把他牵扯进来,但张同济也有所察觉。
他知道信宿有时候会面对那些常人难以想象的危险,但是,张同济没有想到,信宿的敌人竟然是如此疯狂的、没有人性的疯子,如此蔑视法律、把人命当成可有可无的玩物。
张同济的嘴唇有些青紫,以为信宿已经死去的巨大悲痛席卷他的心脏,他沉声道:“你们做这些丧尽天良的事,就不怕遭到报应吗?!”
周风物轻轻笑了一声:“信宿跟警察合作,辜负了我对他的信任,我的两条腿因此变得残缺……他当然会有报应。”
张同济的嘴唇哆嗦着,痛恨道:“你害了我的孩子,我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的,就算我死了,也会拉着你一起给信宿陪葬!”
周风物温和道:“恭候大驾。”
他看了张同济身边的男人一眼,男人一手刀砍在张同济的后颈上,直接把他打晕了过去。
这个张同济,等一下或许会坏了他的事。
半分钟后,林载川走进集装箱,一眼看到不省人事的张同济,脸色倏然沉下来,“什么意思?”
周风物道:“林队长不要误会,只是张老先生的情绪有些激动,为了他的身体着想,暂时让他昏迷了过去。”
他微微一笑道:“现在你可以放心带着张先生离开了。”
林载川从男人手里接过张同济的身体,情绪不明看了周风物一眼,带着他离开集装箱。
林载川刚走出大门,周风物的声音就在他的身后响起——
“对了,有一件事忘了跟你说明。”
林载川停下脚步,回过头看他,神情看起来似乎并不意外。
周风物道:“方才我给张先生注射了一针合成蛇毒,毒性足以致命,但只要一小时内注射血清,就没有生命危险,也不会造成任何脏器组织的损伤。”
“我会派人把血清准时送到市局刑侦队,林队应该也愿意给我这一个小时的时间吧。”
周风物用膝盖想想,也知道林载川不可能真的单枪匹马过来,现在码头外面恐怕都是警方的人,就等林载川一声令下对他发起围剿,他不是坐以待毙的蠢货,当然会给自己留下一条退路。
“我可以承诺,血清会在一小时内准时送到贵市局。”
周风物游刃有余道:“但如果林队在这里动手,或者阻止我的行动,那就未必了。”
这已经是摆在明面上的威胁,如果林载川不顾张同济的死活,当然可以对他动手。
林载川盯着他一字一顿道:“只要你还在这片土地上,就注定只能东躲西藏地苟且偷生,周风物,子弹终有一天会打在你的身上,无论天涯海角。”
周风物有恃无恐含笑道:“那我就期待林队长什么时候能够对我开枪了。”
林载川的脚步不再停留,带着张同济一路离开了码头。
看到林载川安全带着人质回来,武警那边的同事已经迫不及待了,“林队,我们现在动手吗?!”
林载川吐出一口气,低声道:“现在还不能。”
信宿盯着他,意识到这短短几分钟时间里可能发生了什么事,而这件事很有可能跟张同济有关系。
裴迹看到张同济昏迷,挤过来看了一眼情况,脸色微微一变道:“他这是中毒了吗?”
林载川将他的身体小心安置在平面上,道:“我不清楚具体是哪种蛇毒,需要注射相应的血清才能解毒。”
裴迹撑开张同济的眼皮,神情凝重道,“毒性不小,一个小时内没有血清就不行了。”
信宿脸色苍白,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慢慢走到了人群中间。
林载川轻声道:“周风物开出的条件是,只要让他的人安全撤离,他就会在一小时内把血清送到市局。”
一个武警皱眉道:“可是犯罪分子说的话怎么能信?万一把他放走了,血清也没有,到时候我们怎么办?!”
“对啊,这种人会有那么好心把血清送给我们?”
“说不定根本没有血清这种东西,就是他找了一个借口拖延时间的!”
有许多警察不赞成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让周风物离开,这无异于放虎归山,想要找到下次机会就太难了——这时,信宿略显虚弱但极为清晰冷静的声音响起。
“周风物不会说谎。”
“我了解他,他这个人极端傲慢,不屑于用谎言来达到某种目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一定会说到做到的人。”
“周风物非常清楚,害死我的父亲,会导致警方更加疯狂的围剿和反扑,他不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蠢事。”
信宿笃定道:“血清会准时送到我们手里。”
章斐问道:“裴医生,咱们有可能自己研究出血清吗?”
裴迹如实道:“理论上可以做到,但时间一定来不及。”
等他们研究出张同济体内的毒素,再制作出对应的解毒药剂,就算昼夜轮转至少也得几十个小时,黄花菜都凉了。
林载川迅速有了决定:“贺争,你带人把张先生送回市局,一旦收到血清,第一时间为张先生注射解毒。”
“其他人暂时按兵不动,观察周风物等人的撤退动向,确定张同济脱离危险后,再准备抓捕行动。”
就算让周风物带着人离开码头,市局眼下也没有到束手无策的地步,主动权仍然在警方的手里,薛平就是他们的定位器,只要周风物还在浮岫,就逃脱不了警方的追踪。
信宿当年打入沙蝎的钉子是他们的最后一张底牌。
周风物来浮岫的目的就是为了信宿,现在信宿“死”了,他也没有理由继续留在这个地方,在确定警方不会出手后,他打算带着从沙蝎招募的人手走海路尽快撤离——
波澜壮阔的海面上,一辆大型轮船缓缓从码头远处边缘海域驶来。
在警车开回市局的路上,张同济慢慢睁眼醒了过来。
他扶着胀痛不已的后颈,看到身边都是穿着警服的警察,第一句话问的是,“警察同志,我的孩子信宿呢?他……他……”
他的遗体在哪里?
贺争看到他醒了,立刻道:“张先生您别担心,信宿没有死,他在前面跟林队一起商量怎么对付周风物呢。”
张同济愣了许久,明显有些不敢相信,半天才迟疑道:“他没死吗?可是我看到他被关在房间里,里面都是毒气,已经没有意识了。”
贺争对他解释道:“那个储存舱里面的气体提前就被我们释放了出去,这只是信宿跟林队一起做的一场局,只有让周风物确定信宿已经死了,他才会有下一步的动作。您要是不放心的话,可以给他打一个电话确认一下。”
亲眼看着信宿在他面前闭上眼睛、又得知他“死而复生”的消息,张同济的情绪骤然大起大落,好像短短一天时间里苍老了许多,不断重复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裴迹观察着他的神色,询问道:“您现在有什么感觉吗?”
“有点喘不上气,手脚发麻,脑子里也晕涨涨的。”张同济当然知道他的身体出了问题,问道,“年轻人,我这是怎么了?”
贺争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蛇毒的事告诉他了,“您别担心,回到市局就会得到血清,不会有生命危险的,只是非常抱歉,把您牵扯到了这个无妄之灾里来。”
张同济急急地气喘了一声,他握住了贺争的手,语气坚定道:“不,警察同志,不要因为我耽误了你们原本的计划,机不可失,如果让那个恶人这次逃脱,下次再得到他的下落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能够为了人民铲除这个害虫,我这一辈子也算是死得其所,请你们务必还是按照原来的计划行动,不要顾虑我。”
贺争用一种油然而生的敬佩眼神看着他,而后安抚道:“我们不会放过他的,您放心。”
“为了这种人渣牺牲自己的性命,不值得,您对整个社会的贡献是任何人都无可取代的。”
“就算暂退一步,我们也一定会将犯罪分子绳之以法,让周风物接受法律的审判与制裁。”
裴迹在一旁道:“张先生,希望您保持一个稳定的情绪,情绪激动会加速体内血液流通,会加快发病的时间,现在请您慢慢控制放缓呼吸。”
张同济听了他们的话,情绪慢慢的稳定了下来。
他还想要活着见到信宿回来,告诉他即便没有血缘关系,他也永远是自己最喜欢的孩子。
码头上,一个刑警拿着望远镜观察四周情况,突然低呼了一声:“林队!那边有船过来了!”
林载川闻言抬眼过去,远处天际与海面相接的地方,确实出现了一个越来越近的黑点。
一旁的武警惊诧道:“难道他们打算走水路逃跑?!”
连那么大的轮船都准备好了,周风物肯定早就决定要这么做!
林载川当机立断:“跟当地部队还有海军的总部联系,预测这艘轮船的动向,这次行动很有可能需要他们的帮助。”
“是!”
那游轮越来越近,一路驶向码头,几乎可以观察到全貌,如果张同济那边还没有拿到血清,他们只能看着周风物带着人登船离去。
林载川神情沉凝地望着远处逼近的游轮。
一股熟悉的男香味道隐约传入鼻腔,林载川不用回头,就知道是信宿过来了。
信宿两只手从身后虚虚地抱着他,下巴放在他的肩头上,小声地喊他:“载川。”
林载川低声道:“怎么了?”
信宿有些过长的头发都垂落在林载川的肩颈处,他低下头在他的身上蹭了蹭,语气软绵绵的:“还在生我的气吗?我跟你道歉好不好?以后保证再也不会这样了,可不可以原谅我这一次?”
林载川只是声音极轻地问他:“在你离开的时候,可以确定自己去能够安然无恙的回来吗?”
信宿知道那个答案是“不能”,他完完全全是在赌命,稍有不慎就全都玩完,这次能从周风物眼皮底下安然无恙地脱身,也多亏林载川在外面计算周全,否则信宿和张同济之间一定有一个会死在那间毒气室里。
无论死去的人是谁,都是难以承受的代价。
信宿不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我相信你,我知道你会把我带出来的。”
林载川没有说话。
信宿咬了下嘴唇,更加用力地抱紧了他,低低地说:“我知道错了,以后一定听话,你把我关在家里,我保证再也不会偷偷跑出去,用链子锁住也没有关系,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许久,林载川终于开口,嗓音极为低哑:“……我不敢浪费一丝一毫的时间,我知道耽误的每一分每一秒对你来说都是未知的危险,可我也不敢仓促做出决定,在周风物那样的敌人面前,只要有一丝纰漏都是致命性的打击。”
信宿生死不明的两个小时时间里,他终于在岩浆灼烧的滚烫煎熬中制定了这一次的详细任务行动,然后一刻没有停息的带着人赶到码头仓库。
他只怕他来晚一步、怕他走错一步,就再也见不到信宿了。
没有人能知道在与信宿彻底失去联系的那几个小时里,林载川都经历了什么,那是在精神已经濒临决堤的情况下,预设信宿还活着,不出一丝差错地制定完成所有计划、甚至还有一套行动的备选方案,然后在最快的时间里把信宿和张同济救出来。
信宿喃喃道:“我知道……我知道让你担心了。可是我没有别的选择,载川,如果我没有提前一个人赶来,这一定是一个无解的死局,在我跟我父亲之间,你要做出怎样的选择?”
林载川的喉结轻微滚动。
理智上他当然清楚信宿的做法是正确的,他独自前去刺探消息,然后由薛平把消息送到市局,以此做出最精确的反应——在完全不考虑信宿的死活的情况下。
没有人能保证信宿深入敌营的安全,周风物兴之所至亲手刺他一刀送他下地府都是有可能发生的。
只能说,信宿是有惊无险地赌赢了。
林载川极为缓慢地吐出一口气,那僵硬紧绷的身体逐渐松弛下来,信宿这样贴在他的身上,感觉林载川竟然在轻微的发抖。
那大概是一种无法排解的、堆积到了一定程度的“后怕”。
信宿贴在他的耳边说:“对不起。”
他又说:“我爱你。”
他几乎是呢喃着说:“我再也不离开你了,以后你走到哪里我跟到哪里。好不好?”
林载川转过身看他,信宿的脸色还是很差,透明的鸢尾花一样苍白,眼里微微带着一点难过的湿意。
看到林载川终于肯面对他,信宿双手抱住他,紧紧靠在他的怀里。
他有些可怜地说:“你不理我,我会死掉的。”
信宿这句话并不是示弱或者说是威胁,是一句事实,他像失去了唯一的宜居土壤,生命力在迅速流逝的、枯萎的花朵。
林载川终于抬起手,手心拢在他的后颈处,另一只手把他抱在怀里。
他的声音极为沙哑道:“不要……不要在我看不到的地方。”
这句话林载川对他说了很多很多遍。
对于林载川来说,他对信宿已经没有底线,无论他要做什么事都可以,只是……
只是不要在他力所不能及的地方、不要在他看不到的地方。
不要让我无法保护你、不要让我不能确定你的安危。
信宿被他抱着,很快感觉到肩头传来一股微凉的湿意,甚至打湿了他的长发,湿润逶迤地缠绕在肩颈的皮肤上。
那像滚烫的岩浆惊落在他的心上,信宿有一瞬间甚至是大脑空白的,一句安慰的话都无法说出口,只能更加用力地抱紧他,一次又一次重复,不会离开。
海上轮船发出一声浑厚的鸣笛声,岸边的鸥鸟骤然惊起,扑簌簌振翅远去。
轮船已经在码头附近停靠,周风物的人听到鸣笛声从集装箱里走出来,走到了甲板上,直奔轮船侧翼而去。
眼睁睁看着一个接一个的犯罪分子堂而皇之地登上船,一个脾气有点急的警察忍不住道:“林队,我们就看着他们这么离开吗?”
林载川看了眼一直安静的手机。
时间过去三十分钟,市局那边还没有传来任何消息,以周风物的性格,一定是确保正面战场安全了,才会把血清送到警察的手里。
他轻声说:“再等等。”
一个通讯兵道:“到了海上,受到各种卫星因素的干扰,通讯器未必能有信号,咱们的人有可能联系不到我们。”
旁边的武警道:“我水性好,大不了我一直下水跟着他们!看看这群人到底要去哪!我还不信了,在咱们的国土上,还能让这帮人撒野!”
林载川从平板电脑上调出附近的海域图,语气冷静道:“从这里的码头出发,路线向外延展,周风物他们只可能有三个登陆地点,先去联系各个登陆地的码头和港口安保部门,从现在开始,所有区域的船只与人员都要严格排查,一个都不要放过,不能让周风物再次登陆。”
“是!”
二十分钟后,游轮已经彻彻底底消失在他们的视野当中,周风物离开浮岫海域——
林载川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贺争的声音透过来:“林队!我们门卫室收到了一个快递!我们打开看过了里面是一支冷藏针剂,不确定是什么成分,要现在给张先生注射吗?!”
周风物说那是血清,可他们甚至无法确定里面的成分到底是什么,说不定还是什么害人的东西,但是拿去化验已经完全来不及了——
已经五十五分钟、马上就要到了一小时了!
再拖延下去一分钟对张同济来说都是生命危险!
到底要不要注射这个来历不明的针剂?
林载川转过头,目光看向信宿。
这是他的父亲,信宿在这件事上有绝对的决定权。
信宿接过电话,语气平静道:“注射吧。”
已经没有比蛇毒发作更坏的结果了,而且以信宿对周风物的了解,他不会用“撒谎”这种低级的手段来达到自己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