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昱坐在沙发上已经半天没动了,他在听柏长青和母亲聊天。
一看柏长青挂了电话,他立刻问道:“你周末要出去玩嘛?也要带我去吗?”
柏长青这才重新坐直身体看向白昱,“我是出去相亲,不能带你。”
“相亲?是做什么的?”白昱挠着头问道。
“就是两个陌生人在别人的介绍下见一面,如果见面后互相觉得对方好,会以结婚为目的发展感情。”
白昱倏地站起来,腿上的平板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恰好一角先触地,屏幕瞬间出现蛛网似的裂痕,印在上面的白昱的人影也像碎裂了一般。
他一脸不可思议,“你说结婚就是成亲,你要成亲?”
“或许,也不一定,还要看我们双方是不是适合……”
柏长青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白昱高声打断,“不可以,我不要。”他说着上前两步重复道:“我不要,不可以成亲。”
其实那天白昱喊着说自己要和柏长青成亲,柏长青并没有回应。
尽管神经大条如白昱,也隐约觉得没有回应就是不太情愿的意思。
所以他后来也再没有提起这茬儿。
毕竟在神界,得道者除非得道前就有伴侣,并且伴侣一同飞升,两个人才能在一起。若是像夫子那样的独身者飞升,神界规矩是不得有私情的。
这个规矩历来如此,没人觉得不妥,作为神官,就是没有私情才能博爱,冷心冷情做事才能公允,才能对凡间人族一视同仁。
他觉得夫子不回应他就是因为在神界久了,哪怕如今在历劫也是骨子里要遵循神界的规矩,因为夫子前九世也都是独身一人终老。
如果夫子的不回应是因为这个,那他完全能接受。
但是现在夫子却告诉自己他是因为要和别人成亲才不理自己,那不行,他不允许。
柏长青看着眼前白昱理直气壮的告诉自己不行,还气的瞪圆了眼睛,一时有些怅然。
白昱从来到这个世界,就只与自己一人亲近,现在白昱所体现出的对自己的占有欲,他不清楚是龙族对身边人的本能,还是其他别的什么。
但不论是什么原因,他都有义务帮白昱理清他自己的感情,不被自己误导。
柏长青起身牵着白昱走到窗户前,今天天气不好,此时夜幕降临,却一丝星光都瞧不见,只院子里的路灯日复一日不知疲倦的释放出暖黄色的光晕。
他转头看向白昱,白昱也正认真的看着自己,他忽然觉得这一幕很是熟悉。
仔细想来,从捡到白昱的第一天起,几乎每次看着他的眼神都是这样炙热又认真,他工作累了转头的时候白昱是这样的眼神,偶尔晨起白昱比自己醒得早时也是这样的眼神,甚至于吃饭的时候,坐车的时候……
那样的片段数不胜数,仿佛白昱满心满眼都只装了一个柏长青,时常被那样的眼神注视着,就算是像柏长青这样一向理智的人都免不了沦陷。
可是他不仅不能沦陷,还要让白昱也更加清醒。
“白昱,你说我成亲你不愿意,为什么?”
“因为你成亲就不能跟我一起睡,不能一直陪着我了。”白昱说的有些委屈。
“可是我们原本就不应该宿在一处。”柏长青顿了顿,接着问道:“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
这可把白昱难住了,要是以前,他毫不犹豫回答师生关系,可以现在他不能这么说,人间那些复杂的关系他倒是也大概清楚,可是想来想去,也不知道现在和柏长青这属于哪一种。
柏长青看他不说话,捏捏他的肩看着外头道:“我一开始捡到你时,尽管知道你原形强悍,可是窝在我手心里的是那样又小又可爱的小白龙,所以那时候我对你是好奇与天生对弱者的保护欲。”
“后来随着相处时间长了,我发现你少年赤子心肠,不贪不欲。做什么你都开心,给什么你都满足,情感单纯,爱憎分明,你的这些可贵的本质都是我没有的,所以我既羡慕又想永远的让你保留你的天真。”
“正因为如此,这个过程中我不可避免的做出了一些过度保护,正是我的这些过度表达让你误会了我们的关系,现在我们一起修正它,好不好?”
或许是跟柏长青相处了几千年,也或许是从小受教于柏长青,他说的这一长串虽然有的几句表达不是很直接,但是白昱却完全听懂了。
简而言之就是,他觉得他和夫子是天上地下最亲近的关系,可夫子觉得这是他的错觉。
白昱心里突然就好难过,夫子明明不是这样的。
现在怎么变了呢?
甚至有一瞬间,他想会不会是他找错人了……
可是不会错的,夫子身上的鳞片也在,他说话做事也和从前差不多,为什么对自己就不一样了呢?
白昱委屈的红了眼睛,平生第一次推了柏长青一把,“你变了,你不是夫子了,明明以前不这样的……”
白昱这几句话可谓是触及了柏长青的禁区,一向冷静自持的人,此时突然就涌上一股烦躁不安的情绪,方才还心疼白昱想要张嘴安慰的话也变成了伤人的刺。
“我本来就不是你的夫子,你认错人了。”?
“我本来就不是你的夫子,你认错人了。”
随着柏长青话音落下,白昱的眼泪也像开了闸的江河,簌簌落下。
窗户外本就阴沉的夜色变得更加寒冷,一片片带着寒气的素白结晶洋洋洒洒从空中落下,有一些被风吹乱撞在窗户上,看的柏长青心烦意乱。
白昱一边哭的稀里哗啦,一边又靠近柏长青哽咽着反驳,“你是,你是,你就是夫子,你胡说八道……”
柏长青对于白昱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那个所谓的夫子感到更加烦躁,他扶着白昱的肩膀,一手挑起白昱的下巴让他直视自己。
“看好了,我是谁?”
白昱只是哭,“你是夫子,就是的……”
柏长青声音大了些,捏着白昱的肩膀也用了力,“我不是,我只是柏长青,不是别的任何人。白昱,你看清楚。”
白昱也是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边哭边吼,“我知道,我知道,可你就是夫子……”
听到这一句,柏长青终于觉得力气用尽,他放开白昱看着他哭的抽抽搭搭,一言不发。
直到白昱哭声渐弱,柏长青心绪平复几分,才拿帕子将白昱的眼泪轻轻擦了。
然而就在白昱以为两人即将冰释前嫌的时候,柏长青突然开口道:“如果这里让你不舒服,你也可以走。”
白昱一愣,声音还哑着,问道:“去哪里?”
柏长青用同样认真的眼神看着他,“回家,或者去找你的夫子,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白昱犹如五雷轰顶,不愿相信的再确认一次,“什么?”
“我是说,”柏长青说着自己也长出一口气,“我的意思是,你也可以离开这里,以免我对你造成误导,你对我产生不该产生的感情。”
白昱反应了半天,才讷讷的道:“你不要我了?”
柏长青再如何狠下心肠也说不出“不要了”三个字,但是否认这个答案,方才自己的话又成了空话,他只能选择沉默。
他的沉默却使白昱哭的更凶,“明明以前说过,你永远不会不要我,任何时候都不会不要我,你骗人……呜呜……”
柏长青边给白昱擦眼泪,边回忆了一下,自己好像没有说过这话。
“我不记得我说过这话,你……”
“你就是说过,”白昱无比肯定,“我不会忘的。”
他记得清清楚楚,就是叶云朗将他从海里捞起来以后,当时就脱下自己的衣服将他裹好带回了家。
他再三表示自己一点事儿都没有,但夫子还是不放心,将他安置在榻上忙里忙外,甚至请来郎中为他把脉。
白昱知道自己幻化成了人身,但只是外形相同,要是郎中把脉,说不定会看出他和别人不一样。
所以白昱死活不肯,在屋子里躲来躲去,叶云朗和郎中两个人都抓不住他。
到后来也是抓累了,郎中喘着气对叶云朗说这孩子这么活蹦乱跳,精力充沛的,许是没什么大碍,不看也行。
最终叶云朗还是怕他在海里泡久了得风寒,求那郎中走前留下了一剂治风寒的药物。
这药终究是没有白留,白昱神通广大倒是没什么事,可叶云朗一个普通人春日夜里湿着衣服在海上漂了一夜,就是再强壮的身体又哪能不生病。
白昱不懂这些,叶云朗又一向自诩身强体健,只是觉得有些疲累,直到做晚饭的时候晕倒在炉火前,白昱才吓的手足无措。
“夫子,夫子?你醒醒啊,你怎么了?”白昱趴在叶云朗身边不停的晃他,但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得到。
白昱学着夫子早上的样子,将自己的额头抵在夫子的额头上,只觉得接触的地方冒着火一般,滚烫滚烫的。
他仔细回想,平日和夫子触碰时,也没觉得夫子有这么热呀。
他们龙族有时候受了伤就会体温升高,那现在夫子这么烫,是不是代表夫子也不舒服了?
想到这里他赶紧动用灵力将叶云朗搬到榻上,又给夫子渡了一些灵力助其恢复。
可是过了很久夫子还没有醒,白昱不得已拿出了大夫走之前留下的药包。
其实他根本不懂这一大包药是治什么的,他们龙族受了小伤都是动用灵力疗伤,不出一时半刻就好了。
只有受了重创才用的到丹药,但是那药是一粒粒的小药丸,和这根本不是一回事。
但是他想,既然是因为落水留给自己的药,那夫子应该也能吃。
说做就做,白昱按那大夫说的三碗水煎成一碗药,将那包药连着包药的麻纸麻绳一起扔进夫子准备做饭的锅里,又放进去三碗水烧开了。
随着汤药翻滚,锅里开始散发出一阵阵难以言喻的酸苦味儿,白昱几度作呕,开始怀疑这一锅黑色的汤汁真的能治病吗?
丹药也没有这么难吃啊……
怀疑归怀疑,最终他还是将那碗药捧到了夫子嘴边。
或许是灵力起了作用,这次他再出声唤时,叶云朗悠悠转醒。
“夫子?夫子你醒啦!”白昱高兴的不知所以,赶紧趴在旁边道:“我给你煮药了,郎中留下的药你可以喝吗?”
叶云朗神思还不太清明,但看见白昱便露出笑来,听完白昱说他煮了药,更是觉得欣慰。
他嗓子疼的厉害,一开口就是嘶哑的声音,“可以吃。我们白昱懂事了,能干了,都会给夫子煎药了。”
白昱一听他连声音都变的不像往日那般清亮,赶紧将药碗端过来,“那你快点喝,喝完就好了。”
叶云朗喝着那药总有股怪味儿,但是中药向来成分复杂,他也没多想,直到自己收拾药渣的时候看到了里面的捆药的麻绳。
那包药的麻纸已经被煮化了……
叶云朗颇有些哭笑不得,但是又觉得白昱从未做过这些事,这样照顾自己也是头一遭,无论过程怎么样,他的初衷都是难能可贵的。
所以这事儿他闭口不提,只夸白昱临危不乱,颇有担当,是个男子汉的样子了。
借着叶云朗身体不适这个理由,白昱赖在书院不走,待了好一些时日。
而叶云朗伤寒还没有彻底好全的时候,小渔村来了一队官兵,他们是为官府募兵而来,村口的布告上写明,每家每户至少出一个青壮年男子。
他们到了渔村不到半天,叶云朗就听着书院隔壁的吴大娘哭天抢地的喊:“杀人了!杀人啦……救命啊……”
他赶紧出去只见那帮官差拖着大娘病重的儿子就往外走,大娘去拉扯,却被他们一脚踹翻在地,半天爬不起来。
叶云朗见状急忙上前挡住官差头目的去路。
刚刚站定,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就有官差上前一刀柄重重的击打在他腹部,他一时没有防备,这一下疼的半天直不起腰。
“滚滚滚,你是秀才,不用服徭役,别在这儿多管闲事啊。”?
第71章 挂印辞官
白昱本来被叶云朗安顿在房间里,此时偷偷趴在门口看到夫子被人欺负了,立刻跑出来二话不说对着那人就是一脚。
除了叶云朗,所有人都没有留神会有小孩子突然窜出来生事,因此无人防备。
直到白昱一脚将人踹出去撞在墙上,大家才回过神。
叶云朗知晓此事轻重厉害,第一时间抱起白昱回了院子,他将白昱按在院子里的一张凳子上,“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都别出来,听话。”
白昱对自己造成的后果一无所知,还在因为他们欺负夫子生气,“他们打你……”
“不许出来。”
叶云朗没时间听他说话,只急匆匆撂下这四个字就转身出门,还将门上了锁。
白昱哪里肯安安分分待着,他跑到门边透过门缝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那帮穿着一样衣服的人凶的要死,他们对着夫子破口大骂,还将夫子的双手绑上铁链。
有人过来做势踹门,被叶云朗拦住,“各位听我一句,稚子无辜,方才是因为诸位不分青红皂白动手在先,他一个小娃娃,踢了你们一脚也扯不到谋反的罪名上。”
“呦,文人秀才就是不一样啊,”那群人言语间充满嘲讽,“他年纪小,他无辜,那就是你的事了。我们官差代表府衙,跟我们作对,那就是跟官府作对,跟朝廷作对。
“跟朝廷作对,这不是谋反是什么?”
那头目说着朝后一挥手,面露凶狠道:“给我带走!我倒要看看文人的铁齿铜牙有多硬。”
说话间已经有人推着叶云朗往前去,一同被带走的还有隔壁吴大娘的儿子,他本就身体不好,全靠药养着,平日干不了活,会跟着叶云朗读书认字打发时间。
此时看他被推的踉踉跄跄往前,吴大娘趴在地上哭的撕心裂肺,叶云朗一时怒火中烧,高声喝道:“住手!”
吵吵嚷嚷的一群人突然被他这一声怒吼震慑,一时间竟真的无人出声。
“他常年患病,手无缚鸡之力,你们强征兵丁带了他去,除了送命还能做什么?”
那小队头目此时已经反应过来,上前一步刚要开口训斥,叶云朗继续厉声道:“叫你们巡抚来见我。”
那几个人一愣,随即围着叶云朗发出阵阵哄笑,“你算哪根葱,莫不是读书读疯魔了,我们都不曾见过抚台大人,你说见就见?”
叶云朗忍着怒意,伸出绑着铁链的手艰难的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扔在地上,“你们要是不认识,拿给你们上头的人来看。”
那头目狐疑的看他一眼,一偏脑袋示意,身后立即有人将东西捡起来捧到他面前。
那是一块玉佩,即便他们都是外行,也能感觉到这玉佩质地上乘,关键是上面雕刻图样是龙腾祥云,这就非常不一般了。
当今天下,只有天子才可用龙纹。
眼前这个人居然能有这样的东西……
再加上他此时身着粗布衣衫也挡不住的周身气派,那小头目突然胆寒起来。
“松松松,赶紧松绑‘’‘他说着踹了一脚身边的人,“还不赶紧给这位爷松绑,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
小衙差急忙过去,叶云朗却躲开,垂着眸子看了一眼被他们推倒在地的吴家小子,“给他解开,至于我的,先戴着吧。”
叶云朗说着走向书院大门,到门口时又回头叮嘱,“我就在这里等。”
他打开大门进去,白昱第一时间跑过来,扯着他手腕上的铁链就要打开,被叶云朗制止了。
他蹲在白昱身前,拖着沉重的铁链摸了摸白昱的脑袋,“夫子以后就不在书院了,阿昱要记得夫子对你的教导,平日……”
“你去哪儿?”白昱打断他问道。
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夫子或许走了就不回来了。
“夫子要去京城,这些日子逃避欠下的债,到还的时候了……”
“我也要去。”白昱急忙抱住叶云朗的脖子,一副死都不松开的样子,“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不,那里太远了,也太冷了,天气冷,人心更冷,那样的地方不适合你。”叶云朗抱着白昱站起来,铁链拖在地上哗啦哗啦响。
他拍着白昱的后背轻声道:“阿昱很好,所以夫子希望你一生都能过的这样快活,远离尔虞我诈的算计,远离复杂的人心……”
白昱听到了叶云朗声音里的难过,也被感染的掉下眼泪,“夫子你不要我了?不要阿昱了?”
叶云朗看着怀里的小人儿哭的涕泪泗流,忍着心中的酸楚将他抱紧道:“夫子永远不会不要你,任何时候都不会不要你,只是夫子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很危险,你还太小了,夫子不能连累你。”
“我不怕危险,我保护你,我很厉害的。”白昱从他肩膀上爬起来,抽抽搭搭的举起拳头,“谁欺负你,我就打他。”
叶云朗酸涩一笑,“阿昱很厉害,但是有些事情只靠武力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而门外的几个官差此时拿了玉佩,又看着叶云朗气定神闲坐在院中等着,心里嘀咕怕是真得罪了大人物了,因此急忙跑着去府衙上报知府。
知府是连夜来的,整个小渔村被官兵的火把照的灯火通明,知府身着官服在书院门前下了轿。
书院的门大敞着,叶云朗哄着白昱在房间内的榻上睡着了,自己一人安安静静坐在院子里,任由神思飘远。
他本为太子伴读,两人情谊甚笃,同有青云之志,夙兴夜寐只想为百姓筹谋。
然而六年前太子继位,为巩固皇权伤了手足,他在御书房内劝诫三次,两人不欢而散。
从那时候起,似乎他与皇帝之间的分歧越来越大。
直到三年前,皇帝执意推行新法,新法律例严苛,刑罚残酷,尤其赋税一增再增,他在大殿上跪了三日,只等来了皇帝新法颁布的圣旨。
权力能蛊惑人心,让曾经意气风发为国为民的少年变成这样固执己见,罔顾百姓生死的君王。
彼时二十六岁的叶云朗已官至太子少师,又有皇帝伴读的这一层身份,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凡他能顺从皇帝一二分,说他能在朝堂呼风唤雨也不为过。
可他一个世家子弟却被教导的忧民忧国而不懂人情世故,不懂猜度人心,不懂示弱讨好,更不懂顺应时势,只顾着被权力踩在泥里的可有可无的百姓,朝臣皆在背后说他清高自傲,文人鲁莽。
这些声音他听见了不予理会,只在与皇帝一次次的据理力争里灰了心。
新法颁布的第二天,叶云朗辞官挂印,只身出了京城。?
皇帝收到禀报的时候叶云朗已经一路闲闲散散到了京郊。
到底是少年情谊,他舍下时硬了心肠,皇帝也心有不甘,当即便带着侍卫出了宫门。
皇帝追到他的时候,他正在路边面摊上吃一碗阳春面。
“叶云朗!”
马儿一阵嘶鸣,扬起前蹄,落下之时险些踩到路边玩耍的面摊老板的三岁小儿。
叶云朗眼疾手快扑过去将小孩儿抱在怀里,皇帝气冲冲下马从他怀里将小孩拎走,“你不要命了,没看马受了惊,护着他做什么?你怎么总是这么蠢?”
叶云朗看着在自己面前大声呵斥的皇帝只觉得陌生,明明一起读书时良善明理又心有大义,怎么如今就这样了呢?
“跟朕回去。”皇帝说着就拉着他往回走,叶云朗却一动不动。
皇帝回过头,满脸不可置信,“就因为朕不依你,就因为新法没有采纳你的建议,你就面也不露挂印辞官,你把朕当什么?”
叶云朗拉下胳膊上紧抓着的手,退后三步双膝下跪,“臣叶云朗,自知才疏学浅,不当大用,今日特意请辞,还望皇上允准。”
他说罢恭恭敬敬的一个头磕在地上,良久不起。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听见皇帝六月天里冒着寒气的声音,“好!好的很!叶云朗,朕真是小看了你。”
“你走!”
“朕会让你看看,没了你的辅佐,朕依旧能做千古一帝。”
叶云朗一直没有抬头,直到听见皇帝上马的声音,同时有什么东西砸在自己身上。
他捡起来一看,是皇帝自小戴在身上的玉佩,是已薨的先皇在他小时候赐给他的。
“这又是何必呢?”
叶云朗自言自语一句,看着皇帝已经骑马远去,马蹄踩起灰尘,遮挡了他的视线,连皇帝的背影都瞧不见。
他索性不再看,低头拍拍身上的灰,回到座位上接着吃面。
方才一番变故,那面摊老板和吃面的客人都吓的战战兢兢,尽管皇帝的影儿都看不见了,他们还是趴跪在地不起身。
叶云朗只得放下筷子,先过去抱起了满面惊恐的三岁小儿,才朝着众人道:“皇帝也是人,那么怕他做什么,都起来吧。”
大家这才起身。
那面放的久了不再温热,面条也坨了,老板再三提出重新煮一碗,都被叶云朗拒绝了。
他捧着那碗坨了的面丝毫不嫌弃,依旧吃的有滋有味儿。
此时叶云朗坐在院中,突然想起那一碗面来,倒是有些想吃了。
知府进门的动静拉回了叶云朗的思绪,他没有起身,只半眯着眼看着知府战战兢兢走下台阶,站在他五步开外。
“大人息怒,下官乃是此处知府。昨日下午是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下官已经挨个惩治了。”
那知府说着察言观色,见叶云朗面色并没有缓和多少,接着道:“大人要见抚台大人,已经派人去请了,不过路途较远,到这里也得今日傍晚了,大人还请见谅。”
“你知我是谁?”叶云朗问道。
“下官虽不知大人姓名,但是也知道大人必然是皇上身边的人,请大人恕下官怠慢。”
那知府说着便要下跪行大礼,叶云朗伸出手抬了抬手指,“不必,叶某一介草民,担不起知府大人的礼。”
那知府动作做了一半,此时尴尬着下不去起不来,又看叶云朗手上还绑着铁链,急忙招呼人上前,“还不赶紧给大人解开,快快快。”
“不用了,这链子还没到开的时候。”叶云朗定定的看着那知府,“我问你几件事,照实答。”
知府擦擦头上的汗,点头如捣蒜,“是是是,下官必然不敢有所欺瞒。”
“为何突然强征兵丁?”
“朝廷准备跟南边开战了,有战就有损,兵马是第一要务,自然得……”
叶云朗没等他说完就突然起身,“为何突然开战?我朝一向不善水战,这几年也没听说着重培养水师,怎的突然就要开战?”
那知府擦着额头渗出的细汗,不知如何作答才好。
他们底下的人,自然不希望开战,但是朝廷圣旨下来了,地方上也只能遵从,哪有余地做出别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