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年笑了:“任先生知道如果您自己一个人的话,可能不会去主动买喜欢的小食水果,再加上直播时间长,总忘记吃饭不说,说不定想起来的时候,也就拿泡面对付了。”
景眠:“……”
小选手略窘地抿了下唇,无言以对。
“啊对了。”余年笑得阳光四溢:“景先生喜欢蓝莓,这两盒口感有酸有甜,您按喜欢的来。”
“但最好别一次性吃太多,血糖会受不了。”
景眠点点头。
“您辛苦了。”
“不客气不客气,我份内的事……”
余年离开后,别墅又重新陷入安静。
景眠俯下身,挑了一些保质期短的水果放进冰箱,随后他坐在地板上,吃了几颗蓝莓,无论酸甜都很可口。
昨天训练到很晚,景眠靠在沙发上了小睡了一会儿,再醒来时是因为余年的电话,发现已经上午九点。
俱乐部今天的训练请假到了下午,因为景眠白天还有要去的地方。
景眠没动余年送来的东西,而是先去买了一些补品和水果,拎了满满三四兜,因为地址远,叶师傅很可能在照顾孩子,景眠便没叫叶师傅,拦了辆的士。
司机问他去哪儿。
景眠回:“临水区柳口胡同155号。”
位置偏远,司机在导航上输入,提示路线后才缓缓启程。
成年后,景眠几乎每隔三个月都会来一趟。
每一次去那边的心情,好像都不太一样。
甚至在这次之前,景眠差点以为自己不会再有机会来到这里,拜访二十年前景家的司机,李常安。
在他八岁的那场车祸中,妈妈离世。
而李师傅也失去了一条腿。
景眠盯着窗外,睫毛下的瞳孔像是凝住了般,不知在想什么。
的士停在胡同边,景眠下了车。
走走转转,找到那扇熟悉的门前时,景眠放下了右手的东西,抬手敲了敲。
里面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脚步声。
门被打开。
景眠看到李常安的那一刻,刚到嘴边的“李叔”却卡在喉咙,少年的眸子流露出怔愣和诧异。
无他,只是……男人瘦了很多。
与其说瘦,更不如说在晨日的映照下,李常安胡渣下的皮肤青紫,面颊微微凹陷,几乎脱了相。
这和他们上次见面,完全像是两个人。
而这仅仅间隔了三个月。
景眠被招呼进屋,他穿上大一号的拖鞋,把东西放到了旁边的木桌和地上。
房间内空荡而陈旧,墙皮发灰,部分已经掉皮脱落,家具以及陈设印象里像是很远之前的年代风格,典型的老式胡同房。
李师傅走的很慢,因为房子不大,甚至打开门就能直接看到他平日居住的床铺,但就是这么一小段距离,李常安用了快半分钟,走路缓慢,拄着拐杖,看上去乏力不堪。
他给景眠挪了凳子:“眠眠,坐吧。”
景眠点点头。
最原始的没有靠背的板凳,少年却坐的很直,在李常安坐上床沿前,他连忙起身,扶着李师傅坐下,把拐杖接过来立到一边。
少年斟酌片刻,也没有合适的问法或说辞,只好直接问:“李叔,您怎么瘦了这么多?……是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没什么胃口,慢慢就瘦了。”回答这个问题时老人声音有些沉闷,像是被提及不愿回答的疑问,所表现出的寡言和漫不经心。
“喝点茶吧?”李常安指向厨房方向:“你知道我爱茶,去年送我的龙井茶叶,还有很多呢。”
景眠视线没离开,摇了摇头。
“李叔,我带您去做个体检吧?”景眠说:“您瘦了很多,兴许是肠胃……”
李常安也摇了摇头:“不用。”
两人都不甚健谈,一时间屋子里有些寂静。
微风越过窗户,将地面上装满了水果的包装袋吹得哗啦作响,李常安抬眼,目光随之落在那上面。
“又带了这么多东西来。”
还在想怎么劝李师傅的景眠微微一怔,他启唇:“没多少的。”
李常安:“这几年真的谢谢你了。”
即使过了这么多年,景眠的视线依旧无法直视李师傅缺失的那条腿,密密麻麻的难受夹杂着愧疚,熟悉地涌上了喉咙,他低声说:“不……这是我应该做的。”
李常安沉默了许久。
久到景眠犹豫着自己是不是应该再度开口规劝,或是起身告辞时,他忽然听到李师傅点了支烟,烟雾被吞吐而出,老人开了口。
“你知道吗?你出生的时候,景先生不在旁边。”
“那时候夫人下楼梯时忽然闪了腰,说是快生了,那个晚上我直到今天依旧心有余悸,我记得和保姆帮着把夫人抱上后座,我一路狠踩油门,连闯了四个红绿灯,脑袋像被汗洗了一样,还好最后从家到医院,也只用了五分钟。”
“谁能想到如今又乖又漂亮的孩子,出生的时候那么惊天动地。”
景眠静静听着,怔愣着没说话。
“事后交警给我开了罚单,扣了分,夫人很感谢我,给我包了好大一个红包,还让我抱了你。”
李常安忽然笑起来,他的眼尾爬上了细密的皱纹,嘴角却显得沉静安祥,像是想起了那时候的画面,他在烟雾中慢慢回忆道:“你那时候真小,白白粉粉的,睫毛特别长,小手只能握住我的大拇指,我僵硬的一动不敢动,李叔怕一动,就把你碰骨折了,当时被夫人笑了很久。”
景眠怔住。
不善言谈的男人,这次却像是回忆起了好多年前,独自沉浸到过去般,侃侃而谈起来。
景眠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隐隐觉得今天的李师傅似乎有些反常:“李叔……”
而且,李师傅也略过了一个事实。
那就是宋知念在顺产后出现了产后大出血,一度差点没抢救回来,从他诞生在这世上起,妈妈的身体就大不如前,经常虚弱生病。
“谢谢您。”景眠说。
“不,小少爷,你不该谢我。”
李常安抬起头,渡了最后一口烟,他把烟头掐灭,最后一点火星随之消失,他低声道:“这些年也没必要接济我,对我这么好。”
“我不是个好人。”
听到这句话时,景眠眼里流露出诧异,更多的是不解,屋内的钟表指针转动,发出机械而沉闷的背景声响,景眠迟疑着,却听到老人缓缓道:
“或许,这条腿就是我的报应。”
接着,他看到李常安慢慢地抬眸,看向他,一字一字开口:“其实景先生很就以前就出轨了。”
“在您出生之前。”
“甚至在夫人生产的那晚,他没陪在身边的原因也不是因为加班。”
在景眠震动的瞳孔中,李常安说完了最后几个字:
“他在见你的继母,李乔。”
李常安设想过, 自己若是说出了这些话,那孩子会是什么反应。
骂他,或是辱骂自己的父亲,亦或是指责继母李乔, 甚至也可能会因为岁月流逝太久而释怀, 做出他意料之外的平静反应。
谁知,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秒。
——景眠倏然站起身来。
身下的凳子伴随着少年起身翻倒在地, 发出不小的碰撞声响。
就连李常安都吓了一跳。
老人抬眼, 只是,不经意瞥到景眠神色的那一刹那,他眼里蓦然流露出无尽的诧异。
原来脸色煞白可以是一瞬间的事,
甚至, 还是能用肉眼察觉出的变化。
瞳孔颤动, 连带着指腹和指尖,就连少年唇齿都沾染上了温热苍白的气流。
那一刻, 李常安意识到,本以为是发现自己患上癌症后,不久于人世前告知真相的赎罪。而对于景眠来说,却意味着无法想象的颠覆和摧毁。
一瞬间, 他忽然就后悔了。
李常安喉结动了下, 忍不住叫了声:
“少爷……”
然而景眠已经转身离开。
门扉转动, 嗡嗡作响, 他几乎是夺门而出。
景眠走在日光下,夏日晚袭,空气并不炎热, 少年一边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却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为什么以前从来没察觉呢?
因为他太过崇拜景国振, 他还没上学的时候,还会每个夜晚搬个小凳子踮着脚在门前透过猫眼,期盼着走廊声控灯亮起,期盼爸爸能出现,期盼着他的英雄今夜能回家看他和妈妈。
那时候,景眠的世界里,即使天塌下来,爸爸也会忽然出现,用身躯支撑起一片天。
后来景眠才慢慢明白,没有人会成为另一个人的天。
他一直都有自知之明,他知道景国振因为妈妈的离世不再爱自己。再婚的爸爸,也没有义务强迫自己去爱一个使他家破人亡的儿子。
但景眠从来没想过,伤害过妈妈的人里,深爱着她的父亲,竟也是其中一员。
景眠在一处台阶上坐下,周边皆是陌生的景象和行人,而他夹卷在其中,独自回想着从前,无论是视线还是思绪都逐渐苍茫失焦。
妈妈…知道吗?
仅是意识到那个可能性,都会周身发凉。
他已经不能再想下去。
忽然,景眠的手机响起。
景眠拿起来,上面的来电显示是“爸爸”。
几秒后。
景眠接通了电话。
“眠眠啊。”
景国振的声音传进耳廓,一切如常:“明天是小洛的生日。”
“明晚咱们一家人出去聚一聚,餐厅我已经选好了,具体地址我等会发给你…不知道你丈夫有没有时间?”景国振试探性地问道:“如果方便的话,眠眠,带着任总一起……”
“不方便。”
景眠没什么语气,打断了景国振:“他出差了。”
“这样啊……”
景国振的语气流露出有些明显的遗憾,“那你记得到,晚上六点,地点在临水顶楼的诺荷餐厅,有重要的客人来,再加上那里的餐厅比较高档,不要穿便装,换上一套西装。”
几分钟后,
电话挂断。
景眠盯着天边,不知就着那个姿势坐了多久,眼看着夕阳弥亮,再从山边一点点更替坠落。
整个天都变得黯淡下来。
景眠起身,拦了辆的士,赶往俱乐部。
仿佛一切都照常进行,景眠戴上耳麦参加训练,在晚上回家后准时开了直播,整局操作精准行云流水,只是内敛漂亮的Sheep,较平时沉默的厉害。
【酷毙了】
【这局简直是教科书级别的血虐!!】
【今晚是人狠话不多的Sheep】
【过瘾。】
【只有我感觉眠眠的状态不太对劲吗?有点担心】
在击杀Boss并踏入红门的那一刻,景眠摘下了设备,结束了这场直播。
景眠独自回到房间,躺上床。
任先生不在,整栋别墅都出奇的安静。
夜黑星稀,景眠的视线描摹不出月色的轮廓,他忽然猛地坐起来,俯身找到怕落灰而放起来的地球仪,拨动按钮。
淡蓝色的光芒,立刻映亮了整个房间。
景眠似乎安心了一点。
少年慢慢闭上眼睛,掌心握紧被沿,皆是冷汗。
“您好,是景眠…景先生吗?”
“您父亲预订的餐桌是本餐厅最好的位置,视野极佳,在俯瞰海岸的落地窗旁,时间在六点。”
“请随我来。”
穿着正装的侍应生微微鞠躬,他指引着景眠,来到了景家事先预订好的餐位。
不远处,景眠就看到父亲朝他招了招手。
而景国振的身边,坐着一个身穿高定青色旗袍、妆容精致,神色却有些畏然的女人。
那边是许久未见的李乔。
李乔堪堪掩下心中的惊赧和骇然。
——现在的景眠,竟被养的这样漂亮。
状态不会骗人。
尽管神色倏冷淡漠,却唇红齿白,颀长的身姿甚至连带着微蜷的指尖都修长漂亮,截然不同于曾在景家生活的少年,却更像是被那个权势滔天的任家,捧在掌心上宠着的人。
自从上次任家带着人来到景家,当众揭开真相羞辱自己的那一刻,李乔便意识到,和景眠协议联姻的对象,并非传闻中那个双腿彻底残了的废人。
桌沿下,她不自觉攥紧了拳头。
那个男人,是任家的首席掌权人,是随口寥寥几语,便能决定景家生死命运的任星晚。
是他们即使掏空家底流落街头,也万万不能去招惹的人物。
她知道景眠生的漂亮,若是联姻对象对男人有兴趣,对方八成会满意她送来的礼物。
只是……她没想到,
对方竟能满意到这种程度。
如今事态已然失控。
景洛看到了哥哥,从木椅上跳下来,朝着景眠一溜烟地跑去,在少年朝他蹲下身伸手之前,就已经搂住了哥哥的脖颈。
丝毫没在意被弄出褶皱的西装,景眠把小家伙抱起来,任由景洛在他脸颊上啵啵直亲。
“哥哥今天好帅!”
小家伙毫不掩饰夸赞,他所崇拜的哥哥,在他眼里闪闪发光。
“谢谢洛洛。”
景眠柔声道,他俯身,把景洛放到了加高的小椅子上。
“等会有位很重要的客人,他很快就到,应该已经在楼下了。”景国振默默沉声道,既像是对景洛说,亦像是提醒景眠:“这笔生意要是谈成了,可不止是北城那一块地那么简单,都好好表现。”
“记得礼貌,不要乱说话。”
景眠有些沉默。
目光落在景洛身上时,看到了小家伙眼里明显闪过的茫然和失落。
景父话音刚落,不远处已经传来脚步声。
景国振和李乔一起齐刷刷站起来,神色露出欣然与谄媚的笑容,绕过桌子迎上去。
那一刻,景眠侧目,视线也随之与来人相碰。
是陌生的面孔。
对方大约三十多岁。
开口第一句却是:“景先生?”
景国振与李乔皆是一愣。
因为这句话不是对着景国振说的。
径直越过那对老夫妻,男人朝着景眠走来,先一步伸出手:“能在这里遇到景先生真是荣幸。”
景眠认不出对方:“您是?”
“我出席了您和任总的婚礼,和二位敬了酒,当时匆匆一面,您大概不记得我了。”
他的手和景眠的握了握:“请代我向任总问好。”
几乎被无视的长辈景国振和李乔,面庞迥异。
几人落座。
因为餐厅是预订制,无需点菜,服务生开始陆续用推车将菜肴送上,最后是一个燃着蜡烛的蛋糕,被放在景洛的眼前。
景洛闭上眼睛,默默开始许愿。
为他唱生日歌的人很多,但好像却只有一个人真心祝福他生日快乐。
贵客姓魏,几经寒暄后,魏总看向景眠,男人笑着说:“之前就听闻任总的爱人一表人才,这么近距离一看,真是很像宋夫人,当年您母亲就是圈里出了名的美人,知性温柔,气质非凡。”
宋夫人的名字出现在饭桌上的一霎那,几个人的脸色皆是一变。
尤其是为了这场商谈而精心打扮的李乔。
融入上层圈子的机会不多,眼前的魏总便是商圈内地位举足轻重的人物,她如此费劲心神,不曾想饭桌上竟当着她的面提起景国振的前任夫人,摆到明面上的无视,增添了几分羞辱的意味。
她微微咬紧了牙,脸色有些青白。
景国振僵着连笑了笑,话题被抛出来,他不敢怠慢,只好顺着魏总的话往下说:“景眠这孩子,确实是随了知念,从小就懂事,街坊邻里和老师,都夸这孩子漂亮又礼貌。”
一边说,他一边用手拍了拍景眠肩膀的后侧。
言下之意,示意景眠接下话茬,不要一直沉默不语。
景眠垂着眼睫,看着蛋糕上的烛火熄灭,一小缕薄雾消散在空气之中。
他启唇道:
“不要提她。”
几人在交谈的空白缝隙里,纷纷听清了这几个字。
一时间,餐桌上安静的如同死寂。
景国振的手僵在半空,诧异而发怔:“什么?”
景眠抬眼看向他。
少年用平静到没有波澜的声音,一字一字道:
“也别碰我。”
景父几乎是愣在了当场。
他的手握住了椅子边缘, 捏紧,他在几秒内反应过来,先是朝魏总赔了赔笑,像是隐忍着诧异和怒意似的, 压低声音道:“你这孩子, 突然这是闹的什么脾气?”
“估计是学校那边有烦心事,早上还跟我抱怨挂科来着……”景父打着圆场, 又连忙朝景眠使了使眼色, 笑道:“挂科再补考就是,爸爸也没怪你,有时候对自己太严格也不是好事。”
“都结婚的人了, 怎么还和在家的时候一般娇纵?别耍脾气了, 让你魏叔叔看了笑话。”
魏总观察着桌上诡异渐僵的气氛, 也跟着哈哈笑了笑:“都是自家人,什么笑话不笑话的, 早就知道景先生优秀,一贯对自己要求严格,如此看来,不愧是任总的爱人。”
景洛察觉景眠泛白的面庞。
他张了张嘴, 小声唤:“哥哥……”
“是吗?”
景眠忽然笑了下, 那笑声极轻, 夹杂着微哑的干涩:“爸, 原来你知道结婚意味着什么吗?”
景国振脸色僵住。
少年并没就此停下,他的声音是温柔的,即使冷到极致, 依旧字句清晰:
“责任,忠贞, 还有陪伴。”
他抬眸看向那个自己从记事起便崇拜的父亲,低声道:
“你和妈妈结婚,有做到其中一点吗?”
在震惊中瞳孔缩起的景父,过了足有好一阵,他察觉到魏总诧异的目光,才像回过神来似的,语不成句道:“你、这种时候……你这个混账小子,现在在说什么!?”
魏总深知景家关系复杂,外加上景眠是任总爱人的关系,作为局外人,他自然不方便旁听,更不想牵扯其中,男人拿过手机,微笑着起身道:“抱歉,我这儿来了个电话,公司那边还有点事要处理,先告辞了。”
景国振也跟着站起来,试图挽留:“魏总?”
“那个,您稍等一下,魏总……”
拿着公文包的男人摆摆手,示意景父不用送,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餐厅。
霎时间人走茶凉。
侍应生推着小车,刚刚上了最后一道甜点,一桌子热气醺染的菜肴,却没人动筷。
追出去无果的景父,回来的时候却直奔景眠,步伐带着急躁的风声,额头因为怒意冒出青筋:
“混账!你是不是疯了!”
“今天是什么日子?我是不是嘱咐过你不要乱说话?你这个没心没肺的不孝子,来这儿发什么疯!”
景眠的声音很平静,亦如他垂下的眼睫。
“…你叫我来,真的是为了给洛洛庆祝生日吗?”
“还是因为,我是‘任星晚’的爱人。”景眠轻轻道:“这个身份更有助于帮你谈成生意?”
景眠抿了下唇,抬起眼睫,隐隐艰涩的喉头咬下了最后几个字:
“就像妈妈去世那晚,你和李乔谈的那笔‘生意’一样?”
景国振鼻息间的气流一滞。
那一瞬,就连李乔的眼里也涌上惊慌失措,从座椅上倏的一下站了起来。
餐厅里鸦雀无声。
不仅是他们所在的餐桌,还有临近的正在用餐的顾客,都听闻这边的声响,目光纷纷注目袭来。
景父过了很久,才开口:“谁和你这么说的?”
景眠道:“你想知道的就是这个吗?”
景国振一时哑然。
“爸。”
景眠忽然这么叫了一声,他似乎若有所思,也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千言万语最后只汇成一句,少年哑声问道:“你不是很爱妈妈吗?”
“一辈子只爱一个人,”
“有那么难吗?”
景国振气的胸膛发抖。
他直挺着脊背,抬起了手,似乎要打人。
不远处的侍应生手疾眼快,迅速过来拦着,景父手臂被拽着,怒意更甚,他随手掀了身边的盘子,声音也高了几个度,破口大骂:“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我知道你怎么想的。”
“你想把这一切,都怪在你爹我头上。”
“你想从这还不清的罪孽里撇清关系,你想不再对你妈愧疚,对那场车祸事故,你他妈不想承担一点责任!”
似乎这个夜晚已经不能再糟,事已至此,景父撕破了一切体面和伪装,指着景眠的食指在隐隐的颤:“你不是那么喜欢真相吗?”
“那我就告诉你一个真相。”
“你妈在那场车祸前,就已经患了癌症!”
倒映出景父身影的漂亮瞳孔,在那一刻,极其缓慢地缩紧。
“你这回是不是心里更好受了?!你妈妈注定要死,她的死,这回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良心是不是不用再受谴责了?你舒服了吧?”
景父青筋暴起:“全是你老子我的错,那你想怎么样,和我断绝关系?那我成全你!”
“从今往后,你不许踏入景家的大门。”
“我们无论富贵、贫穷、办喜事,丧事,都跟你景眠没有半点关系!”
景眠听见自己苍茫悠长的呼吸声。
他启唇:“好。”
经理是时候赶到,挡住并分开了这桌顾客。
侍应生在不久前就已经跑去叫了经理,餐厅经理出现的很快,一边劝架,一边示意侍应生拦着点景国振,免得真闹出事来。
这场晚宴不欢而散。
景洛满眼泪花,看着桌面上一片狼藉,还有被打翻的蛋糕。
哥哥临走前,对他小声说了“对不起”。
尽管声音轻不可闻,景洛却察觉到了那声线中隐忍的情绪。
去世的妈妈,在车祸离开哥哥前就得了癌症。
哥哥的手机落在了桌子上。
而李乔忽然绕过椅子,朝景眠离开的方向,踏着高跟鞋小跑着追了过去。
在景眠走到一楼前的缓台时,李乔也恰巧追上了他。
女人叫了声景眠,发现对方理都没理自己,于是站定,大声道:
“一辈子只爱一个人……这种像三岁小孩一样天真的话,哈哈,景眠,你不会以为你现在的联姻多幸福,多值得炫耀吧?”
她满意地看到少年的身影停住,侧目看向她。
“你以为你丈夫也爱你吗?”
“他为什么爱你?就凭你是个灾星?因为你只会给别人带来不幸吗?”
李乔笑得发抖,肩膀透露出癫狂的幅度,但很快她就停了笑,像是认真地看着他:“你不会这么天真吧,眠眠?”
“在你们结婚前,任家中途有悔婚的迹象。”
被画的嫣红的双唇微动,李乔附在景眠耳边,轻声道:“甚至,这是任星晚本人的授意。”
“也就是说。”
女人低低笑了:“你的任先生迟早也会不要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