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蒙影—— by翻云袖

作者:翻云袖  录入:10-10

滴溜溜转着的水盆终于落定。
连带着罗衡一道出现在门外,他谈不上身形格外高大,可对比起杜红来还是绰绰有余,站在她身后明显得挡都挡不住。
看见罗衡的这一瞬间,狄亚就放松了下来,不过他一下子起不来身,干脆就着姿势坐在地板上。
杜红弯腰把那个刚落定下来的水盆提起,从他胳膊边猫着腰躲了出去,局促不安地像是只无意进来躲雨的流浪小猫,悄无声息地走了。
罗衡走过来的速度很慢,不知道是真的很慢,还是狄亚的感觉放慢了,总觉得似乎怎么走也走不到。
“身手这么灵活。”罗衡的声音仍然平稳而冷静,还蕴着一点笑意,“看来是没什么大事。”
不知怎么,狄亚听出一点颤抖。
话是这么说,可罗衡并没有伸出手来拉他,反倒是凑过来,像拥抱一样将狄亚撑起来,避开受伤的几个地方。
这个动作对于狄亚而言,已经足够说明很多事了。
“别担心。”狄亚干脆就着这个姿势抱住他,把全身的体重都赖了上去,安抚般地说道,“我醒过来了。”
他能想到很多很多事,想到伊诺拉气急败坏的样子,想到张涛不知所措的样子,可是他忽然一下子想不出来罗衡是怀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又是带着怎么样的感受等待着自己苏醒。
“我知道。”
罗衡仍旧保持着一贯的稳定,抵着狄亚的肩膀,轻声道:“我知道你会醒过来的。”
“你怎么知道?”
狄亚拨弄着他的发尾,觉得似乎比自己印象里要短了一些,又没那么确定。
“因为你说你很快会好的。”罗衡轻轻拍了下他没受伤的地方,“让我别抛下你。”
狄亚本来只是随口跟他闲聊,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不由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罗衡却没在意,而是问他:“你饿不饿?”
“有一点吧。”狄亚还有点别扭,“不是很饿。”
罗衡笑了笑:“你是饿过头了,我问厨房做点清淡的吧,等会麻烦杜红送上来,你别再吓她了。我还有点事,等会再跟你解释现在的情况。”
狄亚点点头,并没纠缠,只是抱怨了一句:“谁吓她了。”

“回来得这么快?”
镇长笑眯眯地坐在大厅里等待,他的目光看向回来落座的罗衡,神情里夹杂着某种怀有恶意的趣味。
罗衡只是镇定自若地在不算华丽的长桌前再度坐下。
智力也好,地位也好,一旦人类聚集成群,不再以武力,而是以头脑来进行权力上的角斗时,无论面前摆放的长桌究竟是肮脏古老,还是崭新华丽,都不影响这张桌子所代表的价值。
而在这层文明的表皮下,道德仁义是最粗浅的基石,也是最容易被忽略的存在,桌子上盛放着的永远是利益。
“托你的福。”罗衡淡淡地笑了笑,客套一句,“人已经醒了,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大事,我就下来了。”
镇长显然不太理解什么叫“托你的福”,不过这并不影响他听见没什么大事时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罗衡仍然平静地坐着,甚至端起已经放得有点微凉的茶水喝了一口。
有一点微涩的霉味,不是很浓,却影响着茶叶的香气。
尽管从获救到现在,镇长表现出来的始终是善意,可罗衡却没有傻到真的认为镇长跟贺奕是一类人,慈悲心肠发作,打算建设文明小镇。
就算这些年副镇长的确瓜分走了不少势力,可是这座小镇所碰触的生意绝不可能是副镇长一手遮天做出来的,这就意味着镇长本人也是这条奴隶生意链上的一员。
因此,镇长跟副镇长之间产生的所有冲突,都是在这张桌子上发生的冲突,而不是他想掀翻这张桌子引起的冲突。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句话固然没错,可一旦敌人消失,这位朋友的地位就难免显得尴尬起来了。
这几天来,罗衡一直在所有人面前保持着冷静,他很清楚,杜红跟莱兰都可以对自己的未来表现出惊惶、无助、痛苦乃至绝望,唯独他不可以。
一旦流露出半分怯意,也许镇长就会觉察到异常,看出其中的端倪,那么他们离开青苗镇的几率就会变得越来越小。
镇长想了想,又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不知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本来是想等我那个同伴醒过来再做打算的,正好现在醒了。”罗衡笑了笑,“说起来我还真有点为难,我出门来接人,现在人已经接到,可惜车烧了,一下子倒是不太方便回去。”
镇长琢磨着,乐呵呵地说:“车烧了啊,这是小事,我们镇子里别的没有,车子多得是,你尽管开一辆走。就是……”
“镇长有什么话只管说。”罗衡道。
镇长赞了句“痛快”,满脸欣赏地看着罗衡:“其实说起来,也就只是我给圣殿的一份礼物,希望你能带到……”
他说着拍了拍手。
很快,他身后的人就走出去,从外头提了两颗人头进来,两颗头的皮肉都被割得稀烂,要是当时人已经死了还好,要还活着,大概遭了不少罪。
杜红刚从厨房转出来,被吓得短促一叫,很快就没声了,重新退回到厨房里头去。
罗衡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两颗人头,一颗很陌生,另一颗却很面熟,尽管脸上已经被血污弄得乱七八糟,可他还是认出来是之前说过几句话的游至乐。
镇长介绍了一下,他先指了指靠自己最近的游至乐:“这人你大概也熟,我就不多说什么了。”
罗衡点点头。
“这呢,就是我的副手,也是镇子里的副镇长。”
镇长这次的介绍就长了不少,絮絮叨叨的,亲切而和善,如果不听内容的话大概会以为他是在闲唠嗑。
不过其实听下来内容倒也简单利落,无非就是所有的事都是游至乐跟这位王副镇长干的,跟青苗镇的关系不大,至于这是不是真的,反正他交代已经给了,罗衡爱信也好,不爱信也好,总之就是这么件事。
不管游至乐是不是真的这么“慧眼识人”,倒霉缺或者说巧合到莱兰、杜红、罗衡三个人全都被他看上抓去倒卖。
总之现在按照镇长的话来讲,他就是这个人,没有别的人了。
罗衡沉默了一会儿,漫不经心道:“血淋淋的,还是放到盒子里装点冰块吧,免得我送回去的时候烂了。”
这不是什么艰难的要求,唯一麻烦点的也就是冰块了,镇长打个响指,他的下属就把头带走包装了。
镇长观察着这个年轻的男人,心中偶尔蠢动着升起的一丝疑虑也随着这样的态度缓慢消散了。
这个青年的确是个不错的商品,看得出来能够卖出一个高价钱,可是还不值得他这么冒险。
接下来就是毫无意义的寒暄客套,两人都心知肚明没什么好说的,却不得不装模作样一番,免得对方误以为自己怠慢。
等送走镇长的时候,天已经快要黑了,这栋别墅在镇子里仍然享有唯一的清净跟安宁,可浓郁的血腥味仍然扩散过来。
镇子里的结局已经定下,不过想来还要再打扫战场。
可罗衡却又一次闻到了危险的气息。
如果想平安离开青苗镇的话,他们最好是有多快就走多快,避免夜长梦多。
之前是考虑到狄亚的身体状况,现在狄亚人已经醒来了,醒来后能做的安排就开始多起来了。
还有杜红跟莱兰这两个人……
杜红想来是要送回到基地去的,如果蓝摩还在的话,由他接收也不是什么大事,如果蓝摩有别的事情离开了,那么事情就又变得麻烦一些了,却也不会麻烦太多。
真正让人头痛的是莱兰。
莱兰选择在这样的世界里成为一个旅客,却没有跟旅客相匹配的实力,他脱离安逸的伊斯诺拉来到这片荒原上,刚经历过苦难。
罗衡实在想不出怎么安排他。
他想了想,想不出来个所以然,走到厨房边去取了狄亚的饭,这本来该在几小时前就由杜红送到房间里去的,可她被人头吓得不轻,一直蹲在厨房里不敢出去。
现在好了,直接当晚饭。
“你去吃饭吧。”罗衡道,把反复热过几遍的米粥跟小菜拿出来,“这里我来就行了。”
杜红捂着头,迷茫地看着他,好半晌才点点头,自从在这座别墅里看到她后,她就丧失了之前的活力,变得有点呆呆愣愣的。
这里发生的事看来给了她很大的打击。
罗衡摇摇头,把饭菜送到狄亚的房间里去。
狄亚正在窗边观察四周的环境,门刚推开的时候根本没看见他人,直到罗衡喊了一声,才看到他不知道从哪儿突然闪现出来。
“情况很糟吗?”狄亚探头打量着饭菜,“还是我们这儿只能一天吃一顿。”
罗衡把碗勺跟筷子分给他,缓缓道:“差不多,是有点麻烦,不过现在勉强算是解决了吧,你先吃,我慢慢告诉你情况。”
狄亚倒也没客气,算上昏迷的这段时间,他已经饿了整整三天,消化系统大概已经开始真正意义上的自食其力。他如果再不补充点营养,估计用不着伤势来阻碍行动,发软的四肢自己就会绽放出独立的想法。
端上来的食物大概有三分之二都被狄亚吃了,还是罗衡担心他一下子消化不了太多,勉强拦住的,他自己就着点剩菜随便解决了。
吃得不算饱,不过够垫肚子了,罗衡把饭跟菜大概扫完就搁筷子了,开始慢条斯理地给狄亚讲现在两人——准确来讲是四人的情况。
“我还以为没了伊诺拉跟张涛,就只剩下我们俩了。”狄亚忍不住唉声叹气,“怎么你还能捡回来两个顶上,你还不如捡个蓝摩呢,好歹能帮上点忙。”
罗衡觉得好笑:“你忘记了?蓝摩是你捡回来的。”
狄亚一时无言以对。
这世道坏人到是满地随便乱挑,遇到十个人大概有九个半都在做坏事,可是想找蓝摩那样的能手,跟海里淘金有什么差别。
不过这本来也就只是打趣的话,没必要较真,狄亚歪过头端详着罗衡收拾碗筷,忽然道:“不过我也只是我养父捡回去的。”
“什么……”罗衡愣了一下,疑惑道。
“我说。”狄亚的脸微微一侧,目光转向窗外,月光洒落在床沿,他脸上没有光,“我也只是被捡回去的。”
罗衡坐了下来,他不知道狄亚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提起这件事,不过他选择聆听。
“我的养父很喜欢享乐,没少过伴,有时候会让我觉得他只是在等死而已。”狄亚淡淡道,“至于我,他对我不算太好,可也没让人对我动过手,不过也就这样了。”
罗衡抿着嘴唇,微微皱起眉头:“听起来,他不是什么好家长。”
“我不知道什么是好家长。”狄亚笑了笑,“你的那套对我来讲实在太不适合了,对这片荒原来讲,他养了我,我也长大了,就这么简单。”
罗衡觉得气氛骤然压抑起来,他莫名想挣脱这样的束缚,玩笑道:“你该不会是想让杜红跟莱兰养我后半辈子吧。”
狄亚愣了下,大概是没想到他的思维这么跳脱,神色古怪地摇了摇头。
“当然不是。”
他脸上的郁色倒是因此消散了些许。

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突然提起这样的话题。
罗衡几乎有点怀疑自己的大脑是不是最近运转得不顺畅,他实在想不出来狄亚为什么会选择现在聊这种话题。
“遇到你之后,我常常会想……”狄亚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下去,“他为什么要捡我回去,我对他并没有任何用处。”
罗衡一愣,隐约觉得这个状态的狄亚异常熟悉,在狄亚说话期间,好不容易才从记忆里翻找出答案来。
齐海生。
“是遇到我吗?”罗衡靠着桌子笑了笑,“我还以为是齐海生?”
他依稀记得,当初遇到齐海生的时候,狄亚也露出过相似的状态,之后他也承认自己是想起了养父。
“齐海生的确是一个原因,不过毕竟我没有跟他在一起行动。”狄亚轻描淡写道,“更何况,他跟我养父是完全不一样的人,他告诉我理由,可是爱到底是什么,他并没有给我答案。”
罗衡沉默片刻才说话:“这倒是很让人心动的表白。”
狄亚难得露出迷茫的神色:“什么?”
“咳,没什么。”
狄亚看了他一眼,大概是把这件事记住了,不过并没有纠缠下去,而是接着自己的话题继续:“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件事,之前晕过去的时候,我还以为这就是我的结局了。”
罗衡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
“以前不管发生多大的事,我都没有什么遗憾。”狄亚想了想,缓缓道,“我一个人走了很远的路,认识了很多人,不想冒险跟人结伴,所以更冒险的一个人行动,我觉得没什么问题,这样也很好。”
罗衡凝视着他,忽然问:“你没事,对吗?”
“我当然没事。”狄亚笑起来,“不过暂时还不能跳,背上的伤大概要养一段时间。”
罗衡急促地打断他:“我知道,那么大的伤,怎么也要养几个月,没伤到筋骨就算你命大了。所以……你真的没事,对吗?”
尽管狄亚一直都知道罗衡的眼睛很亮,可这一刻,罗衡的眼睛像是浸在凉夜的水中,剔透而柔润。
“干嘛问了又问?”
狄亚觉得有点好笑,又带着点不自觉的怜爱,伸手去摸罗衡的脸颊,略有些不解地反问道。
“因为你听起来就像是在说遗言。”罗衡皱了下眉头,他莫名感到深夜的寒冷,“电视剧里都差不多是这么演的,如果一个人快死了,他就会说出所有的事。”
“为什么?”狄亚思索了一下,“为什么要说出来?”
罗衡叹了口气:“毕竟死了之后就没有人能给线索了,或者是……感情渲染,如果死前什么都没有说的话,难免让人觉得遗憾。”
狄亚完全明白了:“确实,我晕过去前也是这么想的,如果那就是我的结局,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很多话。”
“这会儿听起来就没那么像遗言了。”
罗衡轻轻松了口气,坐得放松一些,神色也显得轻佻不少,没刚刚那么正经:“这么说来,跟我在一起,你总算明白……嗯……爱是什么东西了?”
他对表白这种行为实际上并没有多么害羞,可提到“爱”的时候,却总会生出点吞吞吐吐的迟疑跟窘迫,在这点上,狄亚倒是比他平静多了。
“嗯,跟你在一起后,我就明白了。”狄亚相当平静地回答他,“其实后来想想,我的养父对我倒也算不上坏。真奇怪,我跟着他生活的时候,总觉得对他一点也不了解;分开这么多年后,反倒开始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罗衡单手撑着脸,问:“那他是什么样的人?”
“他只是个很早就该死了的人。”狄亚淡淡道,“很不幸地活下来,于是打算找点事让自己继续活下去,所以他挑了两件最麻烦的事,养一个孩子跟感兴趣的人上床,做得都不算好。”
罗衡庆幸自己没有喝水。
“倒是……很……”罗衡挑挑拣拣着自己开始退化的词汇量,努力找出一个没那么难听的形容,“很洒脱的人生态度……”
狄亚看出他的委婉,虽然不知道有什么必要,但也并没有反驳。
其实从狄亚的形容里,罗衡已经大概能勾勒出这位不太值得尊敬的长辈大致的模样,要说坏也坏不到哪里去,要说好,这世道也确实容不得他变得多好。
不管是什么样的世道,什么样的时代,总会有贺奕这样试图改变世界的人,也会有齐海生那样满怀爱意的人,同样有莱兰这种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所以选择立刻行动的人。
然而除去这些向上的力量,更多的则是浑浑噩噩,不知所措,茫然地生活在这片大地上的人,被苦难与卑劣拖着下坠。
即便是罗衡的世界,仍然有许多痛苦不幸的事情发生,更何况是这个底色就更为危险的时代。
“有时候,我觉得你跟他很像。”
嗯……嗯?
罗衡这下是真的没有反应过来,他呆滞了一会儿,犹豫地看着狄亚,缓缓问道:“你觉得我跟他很像?”
“你们痛苦的样子很相似,有很多不愿意告诉别人的事。”狄亚淡淡道,“不过这一点又很不像,你不恨别人。”
罗衡总算找回自己的舌头:“所以……你在路上经常对我说那些话,问我为什么不放松情绪的那些……”
“是啊。”狄亚道,“我见过很多跟我养父一样发狂的人,可是遇到你之后,我才发现原来什么都不表现的样子更吓人。”
罗衡单手抱着胳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忽然又问:“那时候你就爱我了吗?”
这次的爱,他倒是说得干脆利落,没半点不好意思。
少见的,狄亚的脸微微泛红,他躲闪开眼神,犹豫而含糊地回答:“大……大概吧,不过我当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觉得好奇而已。”
“所以,你很讨厌你养父那样发狂的人。”罗衡用手指轻轻敲了敲自己的手臂,忍着笑意说,“可是你却担心我不发狂?”
狄亚没有说话了。
罗衡给自己倒了杯水,也没再多说什么,他望着窗外的夜空:“所以你觉得自己要死之前,就是想跟我说这件事?”
“是啊。”狄亚说,“你不是很好奇吗?明明是你跟我说想知道我的过去的。”
罗衡笑了下:“嗯,确实让人很惊喜,特别是你绕了一大圈告诉我,你到底有多爱我,以后可以多说一点。不过关于我跟你养父到底有多像这点就没有必要多说了,听起来还是有点吓人的。”
狄亚困惑地歪歪头:“嗯?你要是讨厌他,我倒是不奇怪,可是为什么是吓人?”
看着狄亚清澈的双眼,罗衡说不出来什么解释,网络上的黄色废料文化有时候容易让人把正常的话想歪,狄亚实在没有必要理解这个。
“没什么。”罗衡心虚地移开眼睛,“睡觉吧,睡了三天还睡得着吗?”
狄亚本来“嗯”了一声,不知怎么,又改了口:“我可以看着你。”
“守夜就守夜。”罗衡哭笑不得,“干嘛要看着我。”
“反正以后也会看的。”
“……”
罗衡一时无言,他无奈地看了狄亚两眼,不过这一天下来的确有些累了,因此温顺地躺进被窝里,任由对方帮自己盖上被子。
月光融融,水一样地化在狄亚身上,将他照得仿佛发着光。
“其实我是想告诉你。”狄亚低声道,“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恨他,但是在那个瞬间,我突然很感激他,我很感激他让我活下来,让我遇到你,让我很遗憾,可是……起码有一个遗憾的人。我知道他一直想找这样一个人,可是他没有得到,所以他总是发狂,直到死的那天才感觉到平静。”
“我本来以为,我也会跟他一样。”
他在罗衡的颈上轻轻落下一吻。
罗衡轻轻握住狄亚的手,这只手是温热的,会活动的,狄亚甚至有点奇怪地动了动,在他的手心里像是某种独立的活物。
不过这很好,很安全,让罗衡能清晰地意识到狄亚还活着。
其实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罗衡的确时常感到变化,可有些时候,却又似乎是一模一样的。
世界经常被卷入让人无法改变的事件,在国家、政客、甚至科学家等等的人手中不断前进或后退,普通人所能做的似乎只有眼睁睁地等待着事情发生,向某个让人不知所措的结局前进,在其中痛苦而煎熬地忍受着,等待结局的降临。
这些结局或好或坏,对于忍受的人而言,不过是抱有希望跟绝望麻木这两种不同而已。
然而这点不同,就足以构成截然不同的人生。
在曾经的世界里,罗衡无力改变陨石的降落;现在也是一样,他不知道该如何改变这个世界。
他的力量实在太渺小,所能救下的也不过是一两个人。
这让罗衡偶尔会感觉到绝望,这绝望在狄亚昏迷的三天里达到顶峰,甚至有一段时间,他试图向上天发誓,如果狄亚能够醒过来,这一辈子都不会再管什么闲事。
然而这一刻,看着鲜活的狄亚,听着他的声音,罗衡感觉到从身体里又再度萌生出勇气与希望。
“真的?”
狄亚忍不住笑了笑:“你会在想好的遗言上撒谎吗?”
罗衡闻言睁开眼睛,幽幽地看了他一眼:“如果是别人的话,我想不会,不过是你嘛,那就很难说了。”
狄亚无奈地摇摇头。
罗衡叹着气,揉着脑袋凑过来,搂住狄亚的脖子,将自己完全贴到对方怀里,忽然道:“你小时候可爱吗?”
“很可爱。”狄亚相当大言不惭地自夸道,“想对我动手的人可不少。”
就连夸奖的方式也非常有这个时代的特色,简直是什么地狱笑话。
罗衡:“……”
他又叹了口气。
在闭上眼睛的时候,罗衡忽然笑了起来,就这样沉沉地坠入睡梦之中。
梦里一片空白,罗衡不知疲倦地走着,突然望见一个脏兮兮的小孩子蹲在地上,被一个没有面目的大人牵起。
他们慢慢走远了,罗衡追了上去,可不知为什么,始终跟不上对方。
那孩子越走越大,慢慢长成了一个大人,身边的大人也消失了,罗衡得以拉近了跟他的距离。
就在这时候,他忽然停下来,转过头看向罗衡。
那是狄亚。
他是在这个危险的世界里诞生并长大的孩子,经历过许多可怕的事,经历过许多绝望,然而正因为最脆弱无力的幼时,被人所保护着,因此才有能力去对抗一切恶意,以自己最健康完整的形貌见到罗衡。
罗衡望着他,忽然感到一种莫名的震撼。
直到这一刻,罗衡才意识到——
他来到这个世界看到的第一个人,本身的存在就是一个奇迹。

局面刚平定,贵人事忙,镇长没有再露面,而是派了副手来送车。
车上还搭着两颗冰镇人头,被装得严严实实,如果再拉上一条红绸带的话,打个蝴蝶结,就跟商场卖的礼盒差不了多少。
莱兰跟杜红上车的时候,都显得有点战战兢兢的,生怕冰块跟礼盒一起翻倒,从里头滚出人头来。
车里倒是没有什么太浓的气味,不过车子老旧,看起来总觉得咔咔作响,仿佛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松动的关节,让罗衡跑着跑着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在虐待年迈的汽车人。
青苗镇并没做什么阻拦,只是出门的时候多出浓郁的血腥味,大门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挂上了五具尸体,血淋淋地垂着,将泥土跟青草浸透成一种浓艳的紫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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