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妙妙不肯回学校住,更不愿意回天麓公馆,姜也也不放心她独居,索性让她待在这个破公寓里长住。这样一来,姜也就只能在客厅打地铺了。李妙妙帮他收拾被褥,嘟囔着说:“你为啥不去嫂子那儿睡啊?他的床是双人床,睡你俩绰绰有余。”
姜也头疼,“不要叫他嫂子。”
李妙妙吐了吐舌头,又小心翼翼问:“哥,你有没有想过放弃啊?”
姜也一愣,回头问:“放弃?”
李妙妙挠挠头,有点儿不知道怎么说。他们家三天两头有脏东西上门,一般人早就噤若寒蝉,要躲多远躲多远了。比如说她,每次见到那些玩意儿,她必然吓个半死。只她哥死心眼,脑袋轴,非要查,还敢往鬼跟前怼。她心里总觉得不安生,这追查下去,真能得到好结果么?或许他们只要换个地方住,乖乖等着,妈妈迟早有一天会回来。
她冥思苦想怎么斟酌说辞,姜也一看她那吞吞吐吐的样儿,就知道她想说什么。姜也虽没想过放弃,但也知道,这事情恐怕容不得他放弃。从他们家出现无头尸那天起,从姜若初上山请靳非泽那天起,危险就已经如影随形。现在他借江燃的名头暂时震慑住了那些东西,也保不住哪天它们会卷土重来。
毕竟江燃的结局是彻彻底底消失。
或许,这也会是姜也最后的结局。
“我不会放弃。”姜也说,“妙妙,你害怕的话,我给你另租一套房子。”
李妙妙把头摇成拨浪鼓,“我不要。我不跟你待一块儿,我更害怕。哥,你放心,我胆子会越来越大的。”她用力握拳,“我从今天开始狂看恐怖片,哥你相信我,我一定不会再怕鬼了!”
她吭哧吭哧看完了一部港恐名作,等姜也要熄灯的时候,她扒住门框,可怜兮兮看着姜也。
“哥我能开着门睡吗?”
“……随你。”
特殊生物研究学院的入学选拔考试定在了七月十五号,靳非泽也收到了邀请邮件。不用想也知道,这家伙去不了什么正常的学校,一定会进入学院。姜也叹了口气,看来暂时仍甩不掉这个疯子,他要另想办法。
他们提前好几天出发飞往首都,打算去靳非泽安排的训练场考前特训。刚出机场,就看见停车场停了辆黑漆漆的商务车,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站在车门下。姜也认得他,他是靳非泽的管家高叔。
“姜也同学,”高叔朝他伸出手,“我家老太爷请您吃顿便饭。”
姜也一愣,下意识看了眼靳非泽。
“家里已经请了京华烤鸭馆的董事长亲自掌勺,专门等着大家回家。”高叔笑着说,“姜也同学,老太爷很希望见见您。阿泽一年没回家了,他老人家天天念叨,阿泽的爸爸也在家里等着。这到首都的第一顿,要不还是回家吃?”
靳非泽笑吟吟问姜也:“想去我家看看吗?正好晚上无聊,去我家吧,一定有一出好戏等着你。”
姜也:“……”
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盛情难却,更何况人家都说了老人家想念孙子,靳非泽这个家伙六亲不认,姜也不去他不愿意回家。姜也只好点了点头,上了商务车。车无声地启动,上了高速,直奔西二环。他们到得晚,车子驶入鼓楼大街时,首都已经夜幕低垂。车流如川,他们如一尾游鱼钻入夜色里的老胡同。这胡同和别的地方的不太一样,静悄悄,街面干干净净,连路人都没有,有几家门前还停着黑漆漆的红旗车。
李妙妙趴在玻璃上,小声对姜也说:“感觉嫂子家不简单。”
“不要叫他嫂子。”姜也再次强调。
“哦,好哒。”李妙妙扭头问靳非泽,“嫂子你家干啥的啊?”
姜也:“……”
车子减速,停在了一间四合院前面。姜也下了车,便见院前蹲着两只威风凛凛的石狮子,看着有些年头了。大门左右各有一道雁翅门,中央大门涂红漆,镶门钉,很是气派。
能住这种地方,靳家的门第不是一般的高。
他们刚下来,两扇红门就被打开了,高叔领他们进去,绕过影壁穿过游廊,直接进了厅堂。堂中已经摆了宴席,已上了许多盘冷菜。一个穿着功夫衫手摇蒲扇的白发老人居中而坐,他的左手边坐着一个不苟言笑的中年人和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孩,后头还立了个穿着旗袍,妆容精致的女人。
女人见了姜也三人进门,微笑着迎出来,“阿泽回来啦,这两个孩子就是小也和妙妙吧,长得真俊,快快快,进来坐。”
姜也望向靳非泽,这家伙一点儿介绍的意思都没有,径直在枣木红凳上坐下。
姜也略略判断了一下他们各自的身份,老人家应该是靳家老太爷,那中年男人想必就是靳若海。那女人穿的丝绸旗袍剪裁得体,勒得腰线流丽,凹凸有致,一看就是手工缝纫的定制旗袍,帮佣的工作人员穿不起这么贵的衣服,这女人大概是靳非泽的妈妈。
姜也叫了声:“靳爷爷好,叔叔阿姨好。”
李妙妙也连忙跟着喊:“爷爷好,叔叔阿姨好。”
老人家摸着胡须大笑,“这小娃娃聪明,不用说就知道我们是谁。你们两个小孩儿不用生分,在这里就跟自己家一样,你们妈妈和靳叔叔是老相识,当初一块儿在首大读过书的。”
“是啊,”那女人点头笑,“早就听说姜教授高名,我家阿灏喜欢历史,书柜里摆满了姜教授的书。”她拍了拍席上男孩儿的肩膀,“这是阿泽的弟弟靳非灏,现在读高二,比小也你小一岁。”
那男孩儿长得很胖,肚子勒得溜圆,一圈腰肉肥蟒似的缠在腰间。他看起来不大爱说话,腼腆地笑了笑,低着头一言不发。看模样和靳非泽长得不大像,个子也比靳非泽矮很多。姜也从来没听靳非泽说过他还有个小一岁的弟弟,这女人和靳非泽也不大亲近。席间几人看似一家人,却面和心不和,姜也觉得别扭。
靳非泽我行我素,靳若海看着他,脸色冷硬如铁,似乎不大高兴。女人殷勤地围着桌面转来转去,给靳非泽和一众小辈递手巾,还帮李妙妙找头绳把头发扎起来,方便她用餐。
其他孩子都知道道谢,独靳非泽大少爷似的高高在上,好像把女人当成一个佣人。靳若海看在眼里,不悦的神情越发明显,过了半晌,他嗓音沉沉地开了口:“阿泽,今天一家团圆,见了你妈,怎么不叫人?”
靳非泽笑了,“妈妈?我妈妈不是死在禁区了吗?啊,对了,”他掏出手机,调出一张黑白遗照,放在桌子中央,“这才是一家团圆,爸爸您说对不对?”
照片上是个女人,气质优雅,眉目婉约秀美,像寒山上清冷绽放的雪梅。姜也眸子一滞,立刻垂下眼睫,掩饰住自己眼中的震惊。
靳非泽的妈妈和施医生长得一模一样。
“忘了跟小也和妙妙介绍,”靳非泽笑眯眯地说,“这位阿姨是我爸爸以前的二奶现在的续弦许媛,还有他们一起生的宝贝儿子。”
靳若海气得脸红脖子粗,厉喝了一声,“靳非泽!”
“我说错了么?”靳非泽疑惑地说,“如果我说错了,爸爸您纠正我。”
“若海,你少说几句,”许媛忙抚靳若海的脊背,道,“好不容易一家人一起吃顿饭,你别和阿泽闹。”
姜也没想到靳家关系这么复杂,比他家复杂多了。席间一片安静,李妙妙不敢说话,低头看着碗,假装自己不存在。姜也也差不多,凳子上好像长了钉子,令他如坐针毡。
原来这就是靳非泽说的好戏。
这混蛋是故意的么?
老太爷打破尴尬的气氛,问姜也:“沈铎说你报名了学院选拔考?”
姜也点了点头。
老太爷抚着胡须嗬嗬笑,“沈铎说你处事镇静,分析敏锐。你虽然半路出家,但也不用紧张。选拔考不考别的,只考你们的临场反应能力和精神状态,不用太担心。”
他们在说话,靳非泽拿筷子,夹了块拍黄瓜吃。
靳若海的脸色又是一沉,“没规矩。客人还没动筷,你着什么急?”
老太爷横了他一眼,舀了两勺小葱拌豆腐放在姜也和李妙妙碗里,“没关系,想吃就吃。快动筷,路上这么久,饿坏了吧。大菜怎么还不上,看把孩子给饿的。”
靳若海叹了口气,说:“爸,您别惯着这孩子。您越惯他,他越难管。”
老太爷吹胡子瞪眼,“我就乐意惯!”
姜也本来想找机会问问施医生的事儿,这家人气氛诡异,姜也开不了口。高叔去催菜,靳非泽百无聊赖,从包里拿出山楂糕。靳若海看了又皱眉,对他来说,这孩子从头到脚都是刺,看了扎眼摸了扎手。靳非泽秉性邪恶,必须得严加管教,免得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来。靳若海本想说什么,老太爷在桌下踢了他一脚,他忍气吞声,便没开口。靳非泽吃了一包,又吃一包,撕塑料袋的声音接连不断,咔嚓咔嚓。
靳若海到底没忍住,责怪道:“你这么大了,怎么还吃小孩子的东西?”
靳非泽拆塑料袋的手一顿,微笑着地抬起眼,说:“您这么老了,怎么还不去死呢?”
话音落下,席上一片沉默。
李妙妙埋头吃饭,头几乎要伸进碗里,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
靳若海握着筷子,手背青筋暴突。他怒不可遏地开口:“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您才四十几岁,怎么就耳背了呢?”靳非泽露出怜悯的神色,好像在为自己的老父亲感到遗憾,“看来真的老了。”
作者有话说:
帮大家回忆一下。
施医生是帮江燃用人造子宫培育胚胎的医生。
第45章 傩神太子
靳若海的胸口急剧起伏,一张脸涨得通红,像个要爆炸的高压锅。老太爷放下筷子,重重叹了口气,方才还是个精神矍铄的老人家,此刻却一下子老了许多,脸上的皱纹似乎都深了一层。谁也不会料到父子俩在饭桌上对骂,尤其靳非泽是个不管不顾的疯子,尊父敬老在他眼里是狗屁,谁招他他弄谁。李妙妙和靳非灏两个小的正襟危坐,大气儿不敢出。
姜也很尴尬,他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尤其是靳非泽的家事。靳非泽从头发丝到脚趾甲,他都不想管。他在想,这顿饭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许媛推了把靳若海,说:“和阿泽生什么气,你又不是不知道阿泽生病了。阿泽打从那个地方回来就和以前不一样了,还被学院那帮老古董关了整整八年,没人教没人管,能好端端的就不错了。好不容易回来,你还给他气受,处处挑他刺,搁谁谁受得了你?”她又转向靳非泽,“阿泽,咱别理他,快吃吧,吃完饭好好休息。”
靳老太爷眼皮泛红,别过脸揩泪。靳若海看自己的老父亲潸然泪下,也不再和靳非泽争执,低着头叹气。
“给小也和妙妙看笑话了,”许媛笑吟吟地给他们夹菜,“阿泽和正常人不大一样,没少给你们添麻烦吧?快吃菜,刚刚的事儿全忘了,别在意。”
她看似在打圆场,话里话外却总要提靳非泽不正常。她每说一句靳非泽不正常,靳若海的脸色就难看一分。她是在为靳非泽说话,还是在提醒靳若海他的儿子是个疯子?姜也心情沉重,靳非泽的家尔虞我诈,这个家伙能看出他后母的机锋么?
靳非泽戳了戳姜也,“你吃饱了吗?我们走吧。”
宴席还没结束,靳非泽就想走,大家脸上又是一阵尴尬,靳若海的脸色更是黑沉沉的,像要滴出水来。
姜也低低叹了口气,道:“靳非泽,道歉。”
“为什么?”靳非泽歪了歪头。
姜也看向他,目光冷清,“不要犯傻,道歉。”
靳非泽也看着他,两人相对着沉默。不知道靳非泽想到了什么,一下子笑开了,立时转过头,朝靳若海道:“爸爸,我错了,刚刚的话您当没听见吧。”
老太爷有些发愣,“阿泽,你会道歉了?”
连靳若海微微一怔,方才还压抑着怒火的眼睛里浮出讶然的神色。
“当然,”靳非泽眼也不眨地胡说八道,“小也教了我很多,你们是我的亲人,我不该那么说话。以后我会改的,你们可以原谅我吗?”
老太爷老泪纵横,“可以可以,当然可以。好孩子,爷爷和爸爸怎么会生你的气?”
“爸爸,”靳非泽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我知错了,您原谅我吗?”
他泪眼朦胧,好似靳若海不原谅他,他就真的会伤心欲绝,当场哭死。靳若海满腔的怒火都叫他那要落不落的眼泪给浇灭了,便沉沉叹了口气,道:“跟你妈……你阿姨也道个歉。”
靳非泽从善如流,笑盈盈转向许媛,“小媛阿姨,您这么善良,肯定不会怪我的吧?”
许媛的笑容生硬了几分,“当然不会。”
这一顿饭只有靳非泽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吃得津津有味,姜也味同嚼蜡,连李妙妙这个大胃王也没敢敞开肚皮吃。吃到一半,靳若海就说学院有事,先走人了。靳老太爷不停给李妙妙和姜也夹菜,姜也其实已经吃不下了,奈何老太爷不信,非往他碗里填。填到最后,姜也实在撑不住了,老太爷才罢手。
一顿饭吃完,许媛招呼人收拾席面,靳非灏回房间做作业去了。
姜也正要道别,靳老太爷拉住他,给高叔做了个手势,高叔便带着靳非泽和李妙妙先去外面等候。靳老太爷不由分说带他往后头走,领着他穿过游廊和长满紫藤萝的小花圃,来到后院。一路上姜也看到许多西装革履的黑衣男子,个个戴着墨镜,身材壮硕恍如铁塔,双手交叠在腹部,叉开腿站着,标枪一般直挺挺插在院中各处。
这些人应该是靳家的保镖,姜也头一回看见有人往家里安这么多保镖。
到了书房,老太爷把他按在金丝楠木的圈椅里,自己在书案后面坐下,慢条斯理地说:“你和阿泽的事,我都听沈铎说了。”
姜也:“……”
他没想到沈铎动作这么快。
老太爷特地摒开众人,把他单独带到后院书房,又在外面放这多保镖。不免姜也多想,实在是若他有个同性恋的孙子,他也想把这孙子腿打断。这些保镖,十有八九是冲他来的。靳老太爷手指头慢慢敲着桌面,却不说话。姜也不是个傻子,更不是靳非泽那样的疯子。他知道老人家的意思——他不离开靳非泽,今晚就离不开靳家。
他站起身,九十度弯腰鞠躬,“爷爷放心,我立刻和靳非泽绝交。”
“不不不,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靳老太爷忙站起身扶住他,“孩子,你和阿泽相处有一年了吧,你应该知道阿泽的本性了。”
姜也点了点头。
“今天你吃了这顿家宴,也应该知道我们靳家的状况了。”靳老太爷又道。
姜也略一迟疑,缓缓点了点头。
“你靳叔叔恪尽职守,在公事上谁也挑不出错,就是这私事上,白纸染瑕啊。”老太爷道,“许媛这个女人不是个省油的灯,你靳叔叔这么讨厌阿泽,她有一半的功劳。说到底儿子成了家,我不可能天天耳提面命管着他,他不疼阿泽,爷爷也没办法。阿泽下山以后,爷爷没让他回家,就是这个原因。他和他爸爸针锋相对,在家里待着情况只会越来越糟糕。阿泽是不正常,他爸爸不管他,爷爷不能不管。小也,阿泽这个孩子,本来不是你看到的这样。”
靳老太爷掏出手机翻出相册,给姜也播了段视频,“你看,这是阿泽八岁的时候。”
视频里是个小男孩儿,小脸儿白嫩嫩,剔透如水洗过的白瓷,眉心用口红点了个红彤彤的朱砂痣,眼睛黑而大,眸光像水波一般眨眨。他正在蹲在地上换衣服,似乎要参加什么表演。
“阿泽,你在干什么呀?”画外音是老太爷的声音。
“我在换戏服。”小靳非泽嗓音清脆。
“换戏服干什么呀?”老太爷又问。
小靳非泽穿好衣服,在镜头面前陀螺似的转了个圈。那是一身鲜艳的神明装扮,满身飘带,随着他转圈而飞舞,犹有仙气环绕周身。他兴高采烈地大声道:“我要扮傩神太子,坐那种很高很高的轿子,还要给大家跳傩舞,祈祷来年风调雨顺。”
“要是有妖魔鬼怪,你怕不怕?”
“我才不怕!”小靳非泽摆了好几个招式,“我是小太子,我打跑他们!”
姜也望着视频,眸底略有惊讶。
这个眉点朱砂的小男孩儿,他好像在哪儿见过。是哪里呢?记忆犹如书页簌簌翻过,一下子倒回十年前。他恍然记起那是一年暑假,妈妈带他去一个乡村研究民俗,刚好碰上游神仪式。神明行乡是他那个村子一年间最为隆重的仪式,父老乡亲穿着簇新的戏服扮成神明木偶,抬着鎏金神轿走街串巷,到处放爆竹,吹唢呐。
人太多,他和妈妈走散了。他乖乖站在原地等妈妈,满地爆竹红纸,空气里弥漫着呛人的烟味。烟不知何时成了雾,盖住整条街。游神的队伍已经过去老远,可雾气里又窜出来一支人影幢幢的队伍。他站在街中央,疑惑地望过去。那些人踩着极高的高跷,手脚看起来都老长老长,身上破旧的彩带像灰尘吊子,有种妖异阴沉的可怖味道。不知道什么时候人群都散尽了,雾气蒙蒙的街上只剩下他和这支怪异的游神队。
他忽然被一个男孩儿拉住手,被生拽着来到街道旁。这是个小男孩儿,眉心点着朱砂,一身飘飘的彩带。
“嘘!阴兵借道,快闭眼!”男孩儿蒙起眼。
男孩儿从手指缝儿里偷看他,见他还没闭眼,就上前一步把他的眼捂住了。一阵阴影打他们头顶上过,他无端感受到一种要命的阴冷。心脏不自觉发颤。男孩儿似乎也在恐惧,把他抱得紧紧的。等了好几分钟,喧嚣的人声传来,男孩儿放下手,他回头看,街上不知何时又充满了熙熙攘攘的人群,方才那支阴森的游神队好像只是幻觉。
“你妈妈呢?”男孩儿清澈的大眼睛倒映着璀璨天光,“刚刚碰到阴兵,你不怕吗?”
他蹙眉,“阴兵?”
“是一种异常生物啦,”男孩儿做了个鬼脸,“爷爷说他们喜欢吃小孩儿,尤其是我们这种长的好看的小孩儿。”
他沉默,盯着雾气消失的方向,心里满是疑惑。
“你和妈妈走散了?”男孩儿又问。
他点头。
男孩儿忽然踮起脚,亲了亲他的眉心。他来不及躲,眉间印上湿漉漉的触感。他捂住额,震惊地后退了一步。男孩儿背着手,笑容灿烂生光,“我今天是小太子,被我亲一亲,你就能找到妈妈了!不用谢我,我也要去找爷爷了!”
他说完就蹦蹦跳跳地跑开了,留姜也一个人站在原地,眉心印着一个殷红的口红印。小时候的事儿姜也大多印象模糊,唯独这个口红印,他记得尤为清楚。
老太爷不停地说靳非泽小时候多么听话多么乖。姜也面无表情地听着,心里想,靳非泽这个家伙,从小就是个流氓。
第46章 电击项圈
靳老太爷指了指书房后方的墙,那里挂着许多奇异的面具,脸孔各异,色彩斑斓,有的金刚怒目,有的生着满口獠牙,还有的长着犄角,金目剑鬓,人兽合一。老太爷走到墙边,望着这些面具缓声道:“沈铎跟你说过吧,我们这一行有许多门派宗族,各家有各家的手艺。我们靳家的手艺,就是‘神傩舞’。”
“神傩舞?”
老太爷点点头,指给他看挂在正中央的一张面具。那面具整张漆金,额心一点朱砂,眉目细长上挑,眼梢抹得红红的,不似别的面具那么忿怒狰狞,倒有种普渡众生的神圣况味。
“这是阿泽小时候戴的神面,太子神面。阿泽小时候又聪明,又懂事,家里的老师教他跳舞,一教就会。他是我们老靳家的傩神太子,从他五岁开始,各地就总来人请他去跳傩舞。他那么小,平时要上课念书,寒暑假又要坐飞机到处去赶场子,日程排得满满的。我问他累不累,拒绝那些人也是可以的。我们老靳家面子大,没人敢说咱们。”老太爷抚摸着那菩萨神面,眼里泪光闪烁,“阿泽说,他一点儿也不累,生者可以从他的傩舞里得到喜悦,死者可以从他的傩舞里得到安宁,他喜欢为他们跳舞。”
“多好的孩子,谁见了我家阿泽都羡慕。可是……”老人长叹了一声,“十岁那年,他进了禁区,一切都变了。他成了凶祟,神傩舞是驱邪的舞,凶祟如果跳我们老靳家的神傩舞,每一步舞都像走在刀尖火海,让他痛苦万分。从那以后,他再也跳不了傩舞。学院那些老东西想让他人道毁灭,他爸爸铁石心肠,不肯留他。那个姓许的女人绵里藏针,煽风点火。我苦苦支撑,就希望哪一天奇迹可以发生,他会变成以前那个阿泽。”
“人道毁灭?”姜也一惊。
老太爷点点头,“凡是凶祟,必诛之灭之,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学院因为我,放了阿泽一马。但我也不得不和他们达成协议,只要发现阿泽有任何不轨行为,他们就能制裁阿泽,让他安乐死。我老了,我没办法看顾他,教他守规矩,知进退,懂善恶。小也,你刚刚让他道歉,他就真的听话了,可见他还不是无可救药。沈铎跟我说了,你是个好孩子。既然你喜欢他,爷爷能把他交给你吗?”
姜也:“……”
现在不说实话就来不及了,姜也不想和靳非泽有更深的联系,尤其是这种可怕的男男关系。靳非泽是引人深陷的夺命泥潭,他要趁能拔出来的时候尽快离开。姜也自己不过是个刚刚高考完的学生,指望他约束靳非泽实在是下下之策。而且……想起靳非泽对他做过的事,姜也心中就蒙上一层阴影。他真的不想管那个家伙。
姜也深吸一口气,“爷爷,我……”
靳老太爷忽然从桌下掏出份文件,递给他看。姜也低头一看,这竟是份医学检查报告,患者是靳天鸿,检查结果是神经上皮组织肿瘤Ⅱ级。
“医生说,我活不了几天了。胶质瘤是一种恶性脑瘤,很难治的。他爸要我去美国,去了有啥用,离阿泽又更远了。这世上我不为他谋划谋划,等我死了,他怎么办?难道疯一辈子,或者被那些老不死的逮着错儿绑进监狱安乐死?”靳老太爷拍了拍姜也的手背,道,“当然,小也,我不是拿我这个病要挟你。我知道,阿泽是个烫手山芋,我怎么好意思让你被他拖累?你也只是孩子罢了。要是你不愿意,立刻就可以拒绝我。”
“我……”姜也的话鱼刺一般哽在喉间,说不出口了。
检查报告只薄薄几张纸罢了,姜也拿在手中却觉得沉重如铁。姜也试图拒绝,可开了好几次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这是一个命不久矣的老人最后的请求,他没办法硬下心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