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说,就该找聂南月算账。”霍昂骂道,“她凭什么?她自己怎么不来死一死?”
张嶷说:“要不咱撤退?不就是神苏醒,世界毁灭吗?毁就毁吧,咱开个party,浪到世界末日。我小时候看动漫,特搞不懂那些主角拯救世界的热情都从哪来的。付出那么多,拯救这个烂透了的世界有什么意义?要我说,死就死吧,开心最重要。”
霍昂深表赞同,“没错,反正活着也是干活,回去还得给沈扒皮打工。这一趟聂南月给我四百万,他妈的连首都一套房都买不起。快让世界毁灭吧,这样就不用上班了。”
二人越说越起劲,差点就要躺平等死了。李妙妙翕动鼻尖,嗅了嗅他们俩,道:“肉,臭了。”李妙妙做了个呕吐的动作。
姜也摁住张嶷,把他袖子撸起来一看,他白皙的手臂已经有了隐隐约约的黑色斑纹。霍昂也一样,这两人都在猴化,禁区对他们的精神影响越来越深,他们的理智开始不稳定了,难怪都想着躺平等死。姜也取出两粒盐酸托莫西汀,这胶囊是治疗多动症的,可以让人保持专注。他强迫二人服下,他们终于平静了下来。
“你们在异化,时间不多了。”姜也脸色凝重。
霍昂恢复了理智,道:“小也,你们去弑神,我们护送你们去。你们要撤退,咱们回去开party。”
姜也又看向靳非泽,眼底悲意如霜。
靳非泽笑着说:“撤退回家,等神醒来,大家一起毁灭也没什么不好,我不介意哦,因为那样我们也算相守到永远了。不过你能坐视李妙妙和这些人死掉吗?”靳非泽帮他背好背包,拿起他的枪,“要心狠一点啊小也,要么放弃我,要么放弃你的家人朋友,你必须做出一个选择。”
姜也的手在颤抖。
“好吧,我替你选了,谁让我这么爱你呢?”靳非泽亲亲他,“放弃我吧。”
靳非泽带路,他们又爬了许久。靳非泽对这里的路很熟悉,他早来了三天,看来已经把这一块儿都摸遍了。姜也感觉他们一直往山体深处走,此刻不知道已经深入地下多少米了。
他们歇了三次,越爬越深。夜视仪里的马赛克越来越多,最后几乎根本看不清路况。姜也记得,在还能看清楚岩壁的时候,周遭岩石的状况非常诡异。石壁上有许多密密麻麻的褶皱,还有可疑的粘液渗出,石质也变得无比柔软。如果这里不是黑山戈壁的深处,姜也几乎以为自己在谁的肠道里行进。
到最后,马赛克完全屏蔽了视野,看不清路了,靳非泽也停了下来。
在这地底深处,他们都听见周围传来嘶哑的怪叫。声音来自四面八方,此起彼伏,但幸好都离他们很远。
“咱们进怪物老巢了?”霍昂低声问。
姜也记得这场景,梦里他来过。
“现在开始要靠你了,小也。”靳非泽说。
“要做什么?”
靳非泽道:“你摘下夜视仪,带我们前进。记得把你的右眼蒙起来,接下来的路你只能用金瞳看。”
“我抵抗不了真实带来的疯狂。”
靳非泽笑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姜也想说上次他没戴墨镜,就差点支撑不住。
“上次……”
“上次你没有疯,你喝醉了,被我操了。放心,路不长,你撑得住。”
姜也:“……”
霍昂说:“我什么都没听到。”
李妙妙问:“草,什么、意思?”
“小妹别啥都听,”张嶷递给他自己睡觉用的眼罩,“靠你了兄弟。”
姜也闭上眼摘下夜视仪,戴上张嶷的眼罩,再把左眼露出来。眼前一片漆黑,姜也什么也看不清。可姜也能感觉到,他面前的事物藏匿着最深的恐怖。他深吸了一口气,打开手电筒。有了光,他终于看清楚周围的一切。
眼前的东西的确十分有冲击力,石壁已经不能称作石壁了,那完全是肉泥,泥泞而暗红,渗着黏腻的粘液。无数黑色的太岁真菌贴附着肉泥而生,蔓延出的菌丝长出大脑肉质一般的菌团,还在一下一下的震动,仿佛有心跳一般。有些菌群勾勒出畸异古怪的人形,几乎让人怀疑那是不是就是一个古老的人?
这景象无比压抑,姜也感到心头压力倍增,胸腑里好像也长出了恐惧的菌丝,一点点缠住他的心脏。他调整呼吸节奏,把那种感觉按压下去。所幸金瞳的视野下,这些东西虽然诡异古怪,但还没有到让他疯狂的地步。
不知道用正常的眼睛看又会看见什么,姜也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强迫自己不去尝试。
真菌这种东西比一般的怪物还要让人觉得可怕,毕竟孢子会散在空气里,被人吸进去。姜也给所有人戴上防毒面具,然后让大家排成纵队,后面的人搭着前面人的肩膀,由他领路,慢慢前行。
“避开那些‘人’。”靳非泽说。
“你看得见?”姜也问。
“看不见,但是有感觉。”靳非泽的脸朝菌人的方向侧了侧,“听得到它们的呼吸。”
姜也担心那些菌人里有他妈妈,虽然不往前凑,还是掏出望远镜每个都仔细地看了一下。确认他妈不在里面,他才继续前进。不知道正确的道路,只能凭感觉前行,姜也记住自己的行走路线,在走过的路上做下荧光标记,尽量不走回头路。走了不知多久,一路上都没有见到他妈,他怀疑靳非泽又在骗他。
“没骗你,”靳非泽笑着说,“我这么爱你,怎么会骗你?”
姜也道:“证据。”
靳非泽叹了口气,“笨蛋小也,走到这里了,你还想退后吗?你妈妈真的在前面,据我所知,她的情况很不好,你不快一点,就救不了她了。”
姜也抿了抿唇,继续往前走。忽然之间,一样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越往前,似乎越能听见一个钟鼓一般的律动巨响。
他问:“你们有没有听见鼓声?”
他总觉得自己直面恐怖,出现了幻觉。
“不是鼓声,是心跳。”靳非泽捏捏他的肩膀,“祂的心跳。你的方向很对,继续走。”
前面的心跳声越来越大,走上前,手电筒的亮光打入墨水般的黑暗,只见前方是个巨大的洞穴空腔。
空腔中央有个深不可测的黑色巨洞,与壁画上的黑色神明无比相似。心跳声从那黑色洞穴里传出来,富有节奏,光听声音,都有一种山海般的压迫感,让人情不自禁想要跪下朝觐。这里的景象不似之前那么诡异,姜也重新戴上夜视仪,马赛克少了不少。他让大家摘下防毒面具,戴上夜视仪。
大家极目远眺,黑洞上方悬挂无数错综复杂的锁链,中心悬吊着一个青铜大棺材。黑洞周围,他们的正前方,有个木头搭建的阶梯祭坛,上面跪拜着无数斑斓的猴头尸,穿着打扮都十分古老。有的尸体的猴头完全畸形,甚至看不出是个猴头了。
就是这里了,和梦里一模一样。姜也想,到终点了。
神在黑洞里,要同化神,必须要和神直接接触,也就是说,姜也或者靳非泽必须跳进那个黑洞。下面的猴头尸起码有几百个,该怎么过去?他还在思考,靳非泽已经动身,姜也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掏出早已预先准备好的手铐,把他的手腕和自己的拷在了一起。
靳非泽低声笑,“你真有办法。”
姜也咬牙道:“我还没想好。”
靳非泽摇头,“小也,你要学会心狠一点。放不下的东西那么多,你的心不重吗?”
他手一掰,骨头咔的一响,拇指关节脱臼,从手铐里脱身而出。随后他一撤身,整个人游鱼一般,遁入黑暗,顷刻间就不见了。
这家伙一旦不摆烂,谁也别想胜过他。
现在姜也能确定,他又被靳非泽骗了,那个家伙只是想借姜也的金瞳到达这里而已,他根本不知道姜若初在哪儿。姜也气极,朝靳非泽的方向追了出去。追出去一段距离,靳非泽的踪迹早已丢失,而他也到了猴头尸群的边缘。
猴头尸全部做着跪拜的姿势,一动不动。
可恶,靳非泽呢?
后背忽然被人一拍,姜也下意识要出手,夜视仪的视野却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
姜若初。
或者说,阿尔法。
“跟我走。”阿尔法低声道。
她拉着姜也,小心翼翼进了尸群,干了个让姜也脊背发毛的事情。她趴在地上,做了个五体投地的姿势,看起来十分虔诚。姜也发现,霍昂几个不知什么时候也跑到这儿来了,全都做着跪拜的动作。姜也听见霍昂还在低声念:“南无阿弥陀佛,保佑神立刻暴毙。”
这是在做什么?姜也怀疑他们都出现了幻觉,觉得自己成了祂的信徒。
然而就在此时,姜也看见,所有猴头尸都扬起了头,直勾勾瞧着他。
“快。”阿尔法拉他裤腿。
他跪下身,额头叩地,用余光看周围,只见那些猴头尸又低下了头。
姜也:“……”
难道只要跪拜神明,猴头尸就把他们看成自家人了?
“你们来得真是时候。”阿尔法低声道,“小也,你是来送死的吗?”
姜也回答得很爽快,“是。”
她的计划显然失败了,她浑身邋邋遢遢,但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竟然没有猴化。
她没有再说什么,“你都到了这儿,我也没办法拦你了。我蹲了十多天才蹲到这个仪式,据我观察,这些猴头尸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祭神。在这段时间,它们不会攻击人,但是过了这段时间就危险了。等会儿机灵点,该撤就撤。注意看,上面有东西要出来了。”
只听一声巨响,青铜棺抬起了一角,有个巨大的黑影从里面爬了出来。姜也一抬头,周围的猴头尸就盯着他看。他没办法,只能歪着脸,十分别扭地斜眼去看。霍昂张嶷和李妙妙也跟他一个姿势。
“上面那是啥?”霍昂问。
“好像是个活了很久的人。”阿尔法道。
“真是人?”
“是,”李妙妙动了动耳朵,“有、心跳、呼吸。”
上面真的爬出了个巨大而臃肿的人,看不清楚面目,通体淋了沥青似的黢黑黢黑的。这时,姜也眼尖地看见,有一个高挑的影子跃上了青铜棺。只看轮廓姜也就认得出来,那明显是靳非泽。只见那家伙水蛇一般绕到巨人身后,似乎想要钻进棺木之中。巨人没有察觉到自己身后有个人,继续顺着锁链往下爬。
阿尔法被这走位和操作惊呆了,问:“那是谁?”
姜也明白了,底下的路不好走,靳非泽估计在洞顶的锁链上安了炸药,想炸断锁链,跟着青铜棺一起落入黑洞。果然,只听一声怦然的爆炸巨响,震得底下的众人耳朵嗡鸣。下一刻,一根铁索断了。周遭的猴头尸顿时全部扬起了头,纷纷看向青铜棺的方向。怪尸们发出咯咯咯的叫声,向着棺木飞奔,姜也周围空了一大片。
姜也心中蓦然翻涌起无限悲意,靳非泽那个家伙总是说他心里的东西太多,无法放下一切。他是在怨他吗?这黑暗的地底,不可名状的恐惧,无法言说的困苦,孤守高塔的一千年,他怎么忍心让他一个人忍受?
“那是阿泽?”阿尔法问。
“是啊,除了他还有谁那么疯?”张嶷说。
阿尔法转头看了看姜也,浑身的气质忽然一变,神色严肃了许多。姜也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姜若初。
“你想过去,对么?”姜若初深深看着他。
“妈。”姜也嗓音艰涩。
姜若初叹了口气,“想去就去吧,小也,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如果将来你想起这一刻,会因为你没有过去而悔恨,那你就去吧。妙妙我会照顾,你不用有顾虑。”
霍昂端起冲锋枪,“我们掩护你,快去。”
张嶷已经开始射击了,“上吧,小也,我们给你清路!”
李妙妙拔出张嶷的尸阿刀,旋风一般斩碎好几具猴头尸,附近几具猴头尸都被她吸引了,和姜也拉开距离。猴头尸张开嘴,又要发出那恐怖的怪叫,幸好姜也这边早有准备,全部戴上静音耳塞。
姜也面前有了一条通路,他最后看了妈妈和霍昂他们一眼,站起身,朝着中央狂奔。无数猴头尸蓦然转过脸,直勾勾的阴冷怪眼盯住他的背影,纷纷扑了过去。姜也的速度极快,左冲右突,穿过猴头尸之间的缝隙,飞速向那高大的巨影迫近。他的身后,猴头尸追赶成一股狂潮,死咬着他身后不放。
疯就疯吧,死就死吧,有什么大不了。姜也丢了发手榴弹,爆炸声起,祭台开始燃烧,猴头尸身披烈火,地穴顿时明亮如昼。
霍昂找了块石头当掩体,举枪在外沿射击,好几个即将咬上姜也后背的猴头尸被子弹轰开。姜也离那森然巨人越来越近,终于看清楚他的模样,那是个黑色的大胖子,浑身斑驳的花纹,穿着已经腐烂的缁衣。看起来像先秦的人,该不会是那个在流沙之国与神同眠的“彭祖”吧?
巨人低头望着他,叽里咕噜说了什么,姜也听不懂,也无暇去听,绕往他的后背,攀上他高耸巨大的身体。巨人伸着肥胖的手,试图够自己的后背,张嶷一发子弹打过来,把他的手指打得稀烂。姜也拽住巨人的头发,拼命往上爬,几个呼吸不要便登上了头顶。可惜这胖子现如今和铁索有了一段距离,姜也够不到。
他举起手,像霍昂那边做了个手势。
“得嘞。”霍昂换上榴弹发射器。不用姜也言明,他十分有默契地瞄准巨人的右腿。砰的一发,火光乍现,榴弹碎了巨人的腿骨,巨人缓缓倾倒,向铁索倾斜。姜也踩着巨人的头脸,用力一跃,抓住铁索翻了上去。黑色的巨人扬起手,想把他挥下来。霍昂瞄准巨人的手,再来一发,直接把他的大手击碎。
姜也踩着铁索,跃入了青铜棺,气喘吁吁,汗流浃背。靳非泽静静望着他,深邃的黑眸看不清楚情绪,手里还拿着遥控炸药的遥控器。已有许多猴头尸爬上了锁链,个个跑得飞快。霍昂那边架起冲锋枪,子弹横飞,把所有试图靠近姜也和靳非泽的猴头尸都打了下去。可是猴头尸越来越多,他快撑不住了。
姜也喘着气说:“靳非泽,你说得对,我的确无法放下一切。”
靳非泽神色复杂,“你跑上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个么?”
姜也走上前,握住靳非泽拿着遥控器的手。
“因为你就是我的一切。”
姜也摁下按钮,四面爆炸声起,悬挂着青铜棺的铁索同时断裂,棺木猛然下坠。四周火光犹如烟花,霍昂张嶷李妙妙和姜若初在远处望着他们,眸子里倒映绚烂的火花,还有他们相拥的身影。
青铜棺坠入黑洞,地穴重新陷入黑暗。
第127章 长眠地底
水声滴滴,似琴弦暗拨,拂动耳畔。脸上一片潮湿,有氤氲的水雾蒙住了脸。姜也似乎梦见乳白色的雾气,高楼大厦断裂悬浮,无限水滴飘然静置。梦很长,很悠远,寂静无声。等他缓缓苏醒,却见四周一片黑暗,即使戴着夜视仪,也什么都看不清。身下似是水潭,浅浅没过手掌和脚踝。远方,不知何处,有陶埙似的风鸣,听着又像是呼吸,伴随着钟鼓般的沉重心跳。
这里是哪里,难道这里就是世界的尽头,一切的终点,疯狂的真相?
“恭喜你,活着走到了这里。”一个声音蓦然响起。
姜也悚然一惊,下意识要抽出腰后的手电。
“不要开手电,这里的东西你都不能看,即使你拥有神明的金瞳。”
是江燃,姜也恍然辨认出这声音的主人,心中暗暗一惊。等等,靳非泽呢?他记得他和靳非泽一起落下来了。他茫然地摸索,摸到了掉下来的青铜棺木。棺材的一半没入了地下,姜也抚摸着冰凉的金属,伸手往里面探,却什么也没有摸到,里面空空如也,单有几件衣服和一条长裤。姜也摸了摸,尚带体温,他瞬间辨认出,这是靳非泽的冲锋衣。放到鼻子下嗅,果然,还带着他的味道,口袋里还有他送给他的钻石戒指。
衣服在这里,人呢?
“你在找靳非泽么?”江燃说,“他已经走了。”
“走去哪里?”
江燃沉默了一瞬,轻声道:“小也,你知道答案。”
姜也心中一震,苦涩的心潮几乎要溢出咽喉。
“他为什么不等我?”
“为什么要等你?”江燃说,“要同化神,一个人就够了。我原本希望你来完成,没想到有人愿意替代你。”
剩下的话江燃不说,姜也也明白了一切。江燃告诉了靳非泽同化神的办法,而他选择替姜也前行。姜也强行压住苦涩的心潮,问:“我现在去追他,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同化已经开始。你听——”
钟鼓般的心跳停止了,姜也感到四周的空气微微一震。紧接着,新的心跳开始搏动,姜也感受到水面如鼓皮一般簌簌震动。这心跳不如之前那个那么古奥庄严,却也充满神秘的威压。
“秩序开始重建,新神在旧神的尸骨上诞生。小也,新的长眠开始了。”江燃的声音里有显而易见的疲惫,“终于到这一天了,天阍计划完成了。”
姜也抱着靳非泽留下的衣服,心里充满茫然。
明明说好要一起,为什么不等他?
“他留了句话给你。”江燃说。
姜也喉咙发梗,艰难地询问:“什么话?”
“他说,你之前说活着就有希望,他本来不相信,但现在,他想试一试。”
姜也想起来了,那是之前他在岫云观的山上对靳非泽说的话。他说,活着就有希望,活着就能重逢。其实那大部分是安慰的话,尽管有可能,可可能性微乎其微。姜也自己也不确定成为神之后要花多久才能找回自己,又或者,或许永远都找不回来。
白霄君是记起“姜也”了,可他记起来的只是一个名字、一个符号,他追问姜也是谁,甚至想拆开姜也的身体看看,他并不知道“姜也”这个人对他到底有什么意义。
他会彻底忘记他。靳非泽早就看穿了他意在安慰的谎话,才会在庙子村那么颓废。
“我会忘记他,对么?”姜也轻声问。
“理论上会。”江燃道,“成神之后,他就变成那种不可言喻的东西了。不可言、不可闻、不可视。一旦你无法描述,也就无从记起,你们所有人都会遗忘他。你可能会模模糊糊记得有这么一个人,但你又说不出他到底是什么。听过‘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么?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如果他忘记他了,那希望又在哪里?
“不过,”江燃话锋一转,“你的身体有点奇怪,他可能对你动了什么手脚。”
“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我快死了,我看不清楚。”
姜也尝试着向江燃的方向靠近,这里空旷无垠,他把握不准江燃的方位。
“别过来,也不要睁眼。”江燃低低喘了口气,“你不会想要看见我的样子。”
姜也停下脚步。
“我很庆幸,在生命的终程,还能有人和我说说话。”江燃似乎笑了笑,“这个地方……实在太黑了啊……”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消失不见。姜也侧耳听,再也没听到他的声息。慢慢摸过去,姜也触碰到一面坚硬的壁垒,有一定的软度,可以微微戳下去一个坑。附耳听,心脏的跳动声从“墙面”里传至耳畔。他意识到,这是祂的躯体一角。祂似乎拥有不止一颗心脏,所有心脏同时共振,所以这心跳声如宏大如钟鼓。
小心翼翼往边上摸,他摸到一个“人”。或许不能称为“人”了,因为他仅有半边头颅和脸颊,许多脉络状的东西贯通了他的脑袋,和神的躯体相连。
姜也缓缓在江燃的尸骨旁边坐下,心中茫然无措。
该怎么办呢?他连记住靳非泽的时间都在倒计时了。
他睡着,醒来,又睡着。背包里的干粮快吃光了,水早已喝完,他的身体有了脱水的症状。昏昏沉沉间,他又梦见辽远的白雾。他等待着靳非泽的出现,可无论等多久,世界依然寂静无声。再后来,好像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他顺着声音走去,攀爬、跋涉,走了许久许久,声音却始终在远处。
后来,恍惚中似乎有人给他输液,还有人背起了他,路途颠簸,他蹙紧眉关。再一次陷入昏迷,这一次好像过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等他再次醒来,已经在首都人民医院。
姜若初正在削梨,她显然不习惯做这种照顾人的事情,削得坑坑巴巴。她看他醒了,连忙去叫医生,好几个白大褂的医生进来,对他检查来检查去。他偏头望向窗外,阳光正好,花坛里色彩缤纷。一切都一如往常,只是心里空空的,少了什么。来了许多人,围绕在他床前,都是熟悉的面孔,有姜若初、霍昂、张嶷,还有妙妙。聂南月也来了,带了一大捧花,还有天阍计划的锦旗。
他们开啤酒庆祝,絮絮叨叨地说在黑山城的事儿。说姜也跳下黑洞后不久,所有猴头尸都转化为白色的尸煞,而且不再攻击他们。他们守在地穴里等了一个礼拜,即将要放弃的时候,李妙妙冲到洞口大声喊他的名字。大家一起跟着喊,结果姜也真的自己爬出来了,就是刚爬出来,马上就晕了,给大家吓得够呛。
姜若初把黑山戈壁的照片给姜也看,原本黑色的戈壁群全部变成了白色,形成一道奇异的景观。好多观光客慕名去看,结果可能不小心进了禁区,失踪了。学院派人把那片区域保护了起来,不允许旅客和居民靠近。因为这个规定,庙子村也要搬迁了。
聂南月说,经过他们的测量,影子的长短已经恢复了正常,祂的阴影从世界上消失了。今次之后,他们会持续监测世界各地的异常现象,判断祂还有没有苏醒的可能。虽然不知道姜也到底用了什么办法,但他们很高兴无人伤亡。
“无人伤亡……”姜也喃喃。
医生进病房说,要让他安静休息,不要大吵大闹。他们要离开,姜也突然出了声,“你们还记得靳非泽吗?”
“谁?”霍昂摸不着头脑。
“……”姜也闭上眼,“没什么。”
原来这就是靳非泽留给他的希望。
全世界都遗忘了他,只有姜也记得。
姜也好些了之后,白银实验室的医生给他和姜若初看他的颅脑CT。医生指着片子说:“你看,你的脑组织有一圈白影,非常奇怪。我们怀疑你的大脑可能有什么病变,不排除是你受到了祂的影响的原因。我们检查了你妈妈和其他进入过黑山城的人的大脑,都没有出现像你这样的病变症状。你仔细回忆一下,你在里面有没有发生什么不同寻常的事儿?”
姜若初说:“他进过黑洞,近距离接触过祂。会不会是这个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