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议长’。”异魔轻快的笑道,他很清楚要怎样才能挑起一个人‘灵思’最深处的负面情绪:“还记得吗?那个你最早时反抗自己家乡的理由,那个给你理由的权力机构……
“这个人,就是它的最高议长!”
‘嗡!’
耀眼金光一闪而逝,异魔几乎被就地蒸发。
在这片黑暗中,雷廷与它之间的联系让那种可被形容为‘精神化为齑粉’的痛苦毫无保留的传递了过来,但前者眉头都没皱一下。
“跟我出去。”他说,“有事出去再说。”
冷硬的男人说着,顿了一下,道:“……伊文。”
他喊出这个称呼,‘Evan’,‘E-V-A-N’,短短两个音节,每个都裹着某种浓重且暗沉的东西。
某种深沉又尖锐的,明明该爆发出来却又冻结在原地,竟就显得如此之冷硬的东西。
但从他的光里,伊文海勒感受到的,却不是冷硬。
那光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柔和温暖,半遮在冷硬之下,却如此温和,好像那是厚厚的、柔软的垫子,铺在高崖之下,要接住从那上头掉下来的所有人。
“所以,你究竟是谁?你不该是这样的。”
伊文海勒忽然道,他终于找到了诀窍,眼中金光一闪,化作细碎淡金的星尘消散,在不远处的黑暗中重新成型。
“精神的世界会映射一切……你的‘灵思’告诉我,你不是如表象一样冷漠的人。”他说,“而且,你们好像都认识我……或者说,‘你’认识我。我得搞明白,这都是什么情况。”
“…………”
伊文海勒敢用自己的星尘发誓,有那么一瞬间,眼前这一大一小两个显然并不完全各自独立的精神个体,以不同的方式做出了‘不愿回答’的反应。
其中小的那个下意识转了转头,大的那个像座雕像一样绷在原地。
几个呼吸之后,后者道:“回到我身边,我会告诉你。”
“你不会。”异魔嘟囔道,“你当然不会,你和曾经的你——也就是我——可不一样。在战争、战斗与对未来的决策上你有多可靠,在其它事上你就有多残酷。
“只有最傻的人才会在这种时候相信你,雷廷,即使我甚至都不了解你,但我了解‘我’……”
它古怪的笑了一声。
“如果我变成你这样,变成一座连剩余少数情感都要靠自我人格模拟来确定的……生物机器,”它说,“我就不会像你宣称的那么做。伊文,别相信他,即使他给你的感觉再好,也已经不是你在进来之前……不,应该说,你在‘当年’认识的那个人了。”
它说着,缓慢飞近伊文海勒。
伊文海勒微微眯眼,碧蓝眼中泛着细碎金光。
那是不知从何而来的金色浸染他的星光之后,为他留下的痕迹。
它就像清晨树影间透过的淡薄阳光,没什么极大的力量,却长存于此,令人避无可避。
“滚。”他从容道。
异魔愣了一下:“……?”
“……小混蛋。”
伊文海勒动动嘴唇,吐出这么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词汇,这一刻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要骂人:“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他盯着雷廷,“别隐瞒我……如果你我真的是,嗯……亲密关系。”
雷廷绷在原地。
雷廷沉默片刻。
雷廷抬手一弹,振出两颗互相公转的金色金属立方体。
“看来你不准备配合了。”他平静道,“我能理解你。
“但没关系……你必须跟我走。”
………………
…………
遥远星空中,人联某边陲行星上。
端坐于监牢之中的摩根猛地睁开眼,碧绿眼底一点猩红一闪而逝。
随后,他眉头紧皱,慢慢低头抬手捂头,咬紧牙关大口喘气。
除他以外空无一人的亮阔牢房里一片寂静,唯有贴近到身边去的时候,才能看到他额边的冷汗。
不知何方传来细微的电流声,随后一个经过合成处理的机械声出现:【犯人01,报告你的情况。】
“……老毛病犯了,”摩根低头轻笑,“偏头痛什么的。”
【谎言。你的基因组中继承了第二代至第五代优化,这种问题应该早已被根除。】
“但在碰上问题之前,谁知道自己会经历什么、遭遇什么?我变成这副模样,也不是因为我的血脉……”
摩根这会儿好像已经缓过来了,他双手垫在脑后往后一趟,在自己的罪犯用休眠舱里盯着天花板。
“不过实话说,我确定了一些事……这让我心情不错。”他说。
监控后的管理员们为这句话而紧张。
在全方位的防备——乃至于墙壁里悄然响起的机械运行声中,摩根深呼吸一口气,笑着翻身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这些年的‘照顾’真是多谢了。”
他笑容堪称灿烂,随便对什么方向微微低头行礼。
“我这具超能化身和诸位的交集,大概也就到此结束啦。——我们该回家了。
“‘盖亚’,引导信标!”
第218章
公元4021年上旬,人联发生了两件大事。
事一:在几个月的休息后,一场蔓延至大半个边境星区的战争开始,已经习惯了各项战时制度的人联并无过激反应,只是各机构各司其职,为前线提供需求的物资。
事二:经查证,人类联邦反抗军的中坚力量甚至大部分士兵早已越狱,留下的那部分除各方间谍外,就是没真准备正经为反抗军的事业而战。
越狱者名单显然经过精心筛查,在这些年间逐渐替换完毕,而在这些人越狱的时间里,代替他们被人联监管的,是一种原理未知的远程‘化身’技术。
‘化身’可以被它们的主人远程进行意识操作,这一点就像某些古老的文艺作品烂梗一样。
但即便这好像只是个烂梗,对人联而言,它也依然是个巨大的问题:从此刻起,谁也不知道这群敌人死没死、还有多少,又会在什么时候归来。
如今,唯二可以确定的消息,就是反抗军的主体不会离开人联星域。
——如果离开人联星域进行活动,他们将会失去一些重要政治证明。
在这一切发生时,雷廷的精神世界翻江倒海。
为节省时间精力,他没有与伊文海勒仔细交流。
那片孤立区域中的小范围混乱争端,被他以一种绝对暴力的方式停止了。
那只出自他本人的异魔被直接摧毁,完全还原成了最纯粹的能量,消散回黑暗之中。
黑暗中有奇异的力量涌动,男、女、老、少,无穷无尽的虚幻人影浮现于思维领域的光影交界之间。
与此同时,伊文海勒的精神意志也短暂陷入昏迷,被雷廷送回了一直以来近乎无限演变的幻境里。
他并没有主动对对方的记忆动手脚——他从不这么做。
抱着伊文海勒经过那重重叠叠的虚幻身影时,雷廷目不斜视。
那些人,那些并不虚幻的面貌……
那些重重叠叠的身影,他们死在他手上,或者在他附近失去生命。
于是,他们的‘灵思’来到了他身边,并在这些年间逐渐循他精神被刻意分割出的裂缝渗透进来。
那些灵思并不存在完全的个人意志,只是出于一种奇异的自然集合状态注视着他的人生,十分统一。
这种状态让雷廷想起了那些‘幽魂’。
它们漫无目的的游荡,自动自发的集群,遵从某个核心逻辑而行动……
这与如今这些死者散逸的‘灵思’十分相似,只是前者已经彻底丧失自我意识,后者则像是自动整合成了某种‘集体’。
此后,雷廷把伊文海勒的精神体安置好,就开始定期分出部分精神力来……‘探望’。
伊文海勒对那片黑暗中发生的事印象十分模糊,但幻境主人开始更多出现于他身边这件事,还是让他意识到了什么。
但伊文海勒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状——而雷廷也没什么表现,即使他完全明白对方的想法。
就像那只异魔说的一样,如今的他完全就是一座生物机器。
十三年毫无情感波动的人生经历,已经彻底将他重塑成了另一种模样。
“你是怎么从一个能让我爱上你的人变成这样的?”伊文海勒问,“我又是怎么来到这里、为什么来到这里?”
他边捋起自己灿烂的金发扎起边问,看起来有些好奇。
十三年过去了,这个死于恋人之手的魂灵容颜依旧,俊美面容上岁月镌刻的痕迹无增无减,碧蓝双眼依然带着深沉之上浮着清澈的、期盼的光。
空无一人的老式咖啡馆里,雷廷坐在他对面,姿态挺拔,双手交握。
“无可奉告。”他说。
因为他划分来这里的那一小部分计算力判断认为,回答这几个问题有害无益,且会导致精神力产生没必要的支出。
“……”
伊文海勒怔怔注视着他,片刻之后,轻声叹息。
“我知道,那一定不是个让人高兴的故事。”他往椅子里一靠,“但是……你还好吗?”
“……”
超乎设想的问题,让雷廷划分在这里的思维停顿了片刻。
他看着伊文海勒,歪了歪头,没有回答。
“别紧张,小伙子……哦,好吧,你现在看起来也没比我小多少。”
伊文海勒嘟囔着站起身来,缓步绕过不大的圆桌,侧坐在桌沿上。
“……但显然,对我而言,你最令人记忆深刻的形象,大概十七八岁左右。而我模糊记得我的部分人生,至少在三十五岁前,我不认识你。
“虽然现在我的‘身体’状态有点奇怪,但我能判断出,我进来之前只有五十多岁。”他说,“虽然不知道我进来了多少年,但……”
恋人线条利落的侧腰就在眼前,但雷廷毫无情感波动,只是沉默不言,以最平静的眼神与那双蓝眼睛对视。
直到伊文海勒俯身,轻轻摸了摸他的头,修长手指抚触过他漆黑顺直的长发,向下经过黄金打造的拟真桂叶,沿着那片黑色不甚清晰的路径,落在悲铠甲包覆的肩头。
“……但你不该这样‘苍老’,孩子。”他看着那副眼罩轻声呢喃,脑海中有片刻闪回那人形怪物脸上爽朗的笑容:“你年轻,而且强大,我想如果世事正常,你应该……是另一副模样。另一副让你更轻松愉快的模样。
“你有多久没笑过了?”
——【你有多久没笑过了?】
这是一份关心。一份好像有些熟悉的关心。
在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地方,在两人都与往日不同的状态下,这个人在关心他……以一颗最本真的、毫无扭曲异化的心,关心他。
雷廷微微张了张嘴。无论是算上曾经还是只看现在,他都罕见的暂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他只能对这份关心,还以漫长的沉默。许久之后,他微微偏头,化作一片金光消散。
这样的反应里透着一丝狼狈,或许算得上是一种落荒而逃,但伊文海勒没有阻拦他,反而只是轻轻抓向那金色光辉之中,感受温暖又柔和的力量消弭于自己指间。
——那桂冠有点硌手。
他想着,饶有兴味地微笑起来。
——虽然他隐约记得联邦军官制服上会有桂枝或麦穗之类的金属装饰,但到底是谁让这人把它戴头上的?不觉得这太复古了吗?
这样的想法从他脑海中一闪而逝,掩盖着下头好像连碎片都不算的念头一同消失。
随后,他转身推开咖啡馆门,看了一眼不远处微妙蠕动的楼房阴影,保持一个脑子里满是杂念的状态,半是忽视的走向远方。
迟早有一天……他会搞明白这一切的答案。
而在那之前,他会让这个自称‘雷廷’的年轻人,再次信任他!
………………
…………
鉴于十三年来联邦只有军用通讯网络勉强恢复了正常,至今为止,雷廷做下的那些毁灭宜居行星事件,相关信息仍未完全传播开来。
而军部系统中知道这些事的那部分人,对此则大多选择了闭口不言。
就像永戴尔一样。
如今,人人都知道,人联不能缺少‘阳星’。
因此,不管他是为了什么而夺走了数千亿人的生命……
……都会有人选择沉默忍耐,并对他保持必要的敬畏。
而不想这么做的那群人……
‘……咔!!’
在令人牙酸的声响中,骨骼断裂,血液涌流,延展出锐利光刃的高强度合成陶瓷刺刃支离破碎。
正在召开一场战绩汇报活动的广阔会场里,暴虎般扑上前来的苏珊娜一手卡上刺杀者喉口,惊雷般的膝撞随之到来。
在碳基生物脆弱的血肉与骨质结构破碎时,她快若闪电的抬起另一只手,手臂改造义体的高压冲击结构开始蓄力——
“停。”上首作为刺杀者目标的雷廷忽然出声。
仍在半空中的苏珊娜立时取消蓄力,拎着敌人砸落在不远处空无一人的区域里,硬生生砸裂了地板。
静默无声的人群里,星舰后勤负责人猛地一捂眼。
要知道,那材料可是联邦各大研究所硬啃十几年的资源与经费倾斜才搞出的材料学优秀成果之一,在之前的测试中,用它制造的地板与墙壁保护层都能成功得到抗压、抗炸、抗腐蚀方面的最高级评分。
然后,‘阳星’身边那位Beta女副官,就这么像一道彗星似的把它给砸裂了。
虽然这事儿责任全在安保部门,上头肯定不会对后勤部有什么追责不追责的问题,但真的好心疼啊!!
随后,遵从雷廷指示——其实只是轻轻挥了挥手——的苏珊娜将吊着一口气的刺杀者移交给了医疗部门。
活动如常继续,无论是摄像还是全息场景收录系统都全程未曾关闭。
在此之后,面对瓦利安娜好奇的询问,雷廷微微摇头。
“绝大多数普通人对我们的军队没有实感,因为如今的我们离战争很近,却离人们太远了。”
他说着,一如既往遥望天外,注视那只有他能看见的巨大真菌。
“谁也不能精确控制一个政体中的每个细节,包括我,尤其我。”他说,“一个刺客的出现,代表着无数反对者的潜伏。我知道,甚至就连你们中的某些人,都不是完全支持我。”
面甲下,苏珊娜的脸面无表情,因为她不在乎这话。
一旁的瓦利安娜同样面无表情,装的。
“但我不介意。”雷廷说。他甚至没有看身边那十几二十道这些年间饱经考验的身影,即使他们大多和瓦利安娜一样紧绷。
他只是把玩手中一枚特制通讯器片刻,轻声道:“昨天,超空间通讯系统试验机‘IC-00159’的第一次跨恒星系通讯成功了。”
瓦利安娜猛地抬头,脸上表情变幻,最终定格在真心实意的惊喜之上。
其他人也大多同样如此。
“正如你们听到的那样,碳基生物构成的文明,再一次以智慧辨明方向,找到了未来之光。”
雷廷说,他微微动了动嘴角,就好像他真的有‘高兴’这种情绪一样——
“但同时,我得告诉你们一个不算好的消息,”他说,“环世界方向的侦察部队告诉我,亚布里萨克帝国疆域彻底分裂,未来的猎户旋臂,至少要出现二十五万个新星际政体。
“这代表着什么,我想你们也清楚。”
……这他妈可确实不是什么好消息。
瓦利安娜的脸色迅速垮了下来,其他人同样如此。
“好吧,”苏珊娜的声音在钢铁中嗡鸣,“漫无目的的、令人厌恶的、操异族祖宗的全面战争,要蔓延过来了。
“而这一次,我们甚至没有盟友。”
第219章
虽说好像很奇怪,但这年头,人联确实没有盟友。
不……应该说,绝大部分星际文明都没有盟友。
毕竟银河系各位目前普遍处于一个漂流瓶联系的状态,在没有星网协助定位与远程通讯的时代,即使是友善文明,也没人敢试着重启星门进行信息互联。
现在的银河系特刺激,讲究的就是家家户户桃花源,不知外界是何年。
此后,各军团各司其职,雷廷则回归首都星系,视察了生物、医学、能量武器等等等等各类研究所。
各大研究所大大小小成果不少,虽然大部分看起来就透着一丝‘唉不知道这个项目要做什么了那就随便搞点东西出来申请经费吧’的感觉,甚至如果不是雷廷主动查看了相关记录表都不会知道它们的存在……
……但其中的确有些东西,比如新型隔温材料、更低成本的环境改造与安全区自动开辟技术、针对精锐兵种的人体改造技术等,具有极高的战略价值。
看过之后,雷廷将其中的确有用的那些划入下一阶段的重点研究清单,并亲眼观察了一下人体改造士兵的几个实验样本。
这些人男女老少皆有,来源分为‘严重触犯联邦法律’与‘真·自愿报名’,其中一些具有破坏性的实验性质改造,在初期甚至全流程中都只能在前者身上进行。
雷廷放下手中数据板,看了一眼面前维生舱。
这里头的人让他微微挑了挑眉——肤色黝黑,身材高壮,精神上的反应让他明白,那是‘邦克’,当年在运载飞船上差点杀了他的那个人。
原本为昂耶效力的他,为试探当时还是‘瓦伦’的伊文海勒而对卢卡斯动手,结果雷廷倒是出于某种或可称为‘正义’的心态而主动出面,替他们挡了一刀。
后来,重伤的雷廷被送往‘太阳号’的医务部,而浑身骨骼碎断的邦克在替换人工骨架并康复后,就被送进了昂耶的秘密研究所。
而现在,一具改造程度高到不像人样的生物兵器就躺在维生舱里。
“这是昂耶副议长那边递交的实验品,他不会失去控制。”负责人说,“近二十年前在全联邦高危超能者身上实装的那套控制器,前几次实验就是在他身上做的。”
如果单听这话,属实是有点没人性了,但如今的雷廷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微微点头,平静离开。
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卢卡斯也看了那维生舱一眼,又看了雷廷的背影一眼,表情有些微复杂,但很快恢复正常。
“怎么了?”雷廷顺口问。
“……没什么,”卢卡斯低声道,“只是,人体实验、危险研究、近乎亵渎生命的改造……换成二十年前的你,大概不会这么平淡的揭过这件事。”
“或许。”雷廷淡淡道,他好像并不想谈论这个问题,只是道:“你最近状态如何?”
“如果是说身心状态,你大概比我更了解这一点。实话说,每次你的精神力扫描都会让我有种要被碾碎的感觉。”卢卡斯说,“但如果是说生活状态……”
他沉默片刻,通过周边走廊那光可鉴人的墙壁观察了一眼远远落在两人后方的陪同人员们。
“……我父亲的身体状态很不好,”他说,“但我丈夫……还行。”
“如果他真的还行,你不会特地提他一句。”雷廷道。
他短暂停步,转头看向卢卡斯,对方有些呆愣,却还是下意识避开了他那足够让一道‘灵思’化作灰烬的目光。
“别怕。”雷廷说,“如果有问题,可以找我。”
他说话时就像一座雕像。卢卡斯想。
俊秀青年没有去看那座雕像,只是抿了抿嘴,鬼使神差地问道:“这些年……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雷廷微微歪头。
在两人交谈时,后方的人们充满眼力的放缓步伐落后了几步,他知道他们听不见。
至于卢卡斯提出的问题,他也知道那是在指什么——
“嗯?”雷廷用一个音节反问。
——但他决定让对方自己提出问题。
“这些年,你逐渐变成了一个……”卢卡斯斟酌用词。‘令人畏惧’?不,这点早已成为共识——“一个让人看不懂,却又不得不试图揣摩的样子。”
“你是说,我令人难以理解,但又具有重量。”雷廷说。
他重新抬步向前,行走在这太空中的实验室里,脚下就是玻璃样的多层航天材料,每一层之间以上一代最优秀的隔温材料填充,再搭配恒温系统与空气净化系统,让实验室走廊里温暖如春。
遥远阳光照亮大半个恒星系,还有他披风的内衬与战甲下方棱面。
“你可以随意理解我。以你的方式。”他说,“也可以以你的方式对此做出反应……”
“只要别误事?”卢卡斯反问。他这些年很少出现在前线了,一直留守首府星,以一个半脱离战争的形态操纵舆论,并为雷廷监控整个首都星系的变动。
所以,他比谁都清楚,这个人对‘正事’的执念到底有多大。
一份报告打上去,不到三分钟后,可以被证实的确在试图阻挠某个计划的人就突然死了。
这种恐怖的高效处决,一般人大概都没见过。
但卢卡斯见过,很多次。
对此,雷廷没有回答。他缓步向前,走近一道带有二十四道重锁的时钟状安全门。那是联邦最高级保密状态的实验室标配建筑结构之一。
“你到底想做什么?”卢卡斯发出了这样的疑问,就像当年的伊文海勒。
……这帮玉米都这样吗?
雷廷依然没有回答,只是短暂的用细微的一丝精神力分了分心,并很快意识到,埃森迦尔显然不是这样的。
但这么一想……某种意义上,这一家三个人,如今只剩下他的这位朋友还算正常了。
“……你不会毫无章程的就去做这些。”卢卡斯说,“你很清醒,你非常理智,你知道你在做什么而那样的行为又会导致怎样的结果。但是,雷哥,纯粹的理性真的是好事吗?”
“当然不是。”雷廷说。
“那你为什么要把自己变成这样?”卢卡斯轻声问,“桑德罗会知道,他当初信任的那个灵魂,变成了一个毫无人味儿的家伙吗?”
“我不一样。”雷廷说。
是的,“我不一样”——他这么说了,如此傲慢,如此冷酷,又如此……理所当然。
卢卡斯微微握拳,又丧气地放下。
“……你是在说,”他反问:“这世上庸人太多,他们会被理性与感性搅扰……而你不一样?”
“不。”雷廷说,“我也只是个庸人而已。”
就像以往他总会被人以人们自己的视角去误解那样,他说这话的时候,卢卡斯心中恍然升起一股荒谬感。
一座机器,一座冰冷的机器,它庞大、有序、贯天彻地,强大到难以被观察极限,而且正在进行一些几乎不会被他人理解的可怕计划……
……还说自己只是个‘庸人’。
以卢卡斯的视角,或者说,以所有外人的视角来看,这都是一种毋庸置疑的傲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