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过了一支烟,游书朗才绕过转角,走到樊霄面前。
“好久不见。”
樊霄的心脏猛然漏跳了一拍,握着车把的手紧了紧,缓了须臾,才敢将目光放在游书朗脸上。
他笑着回:“好久不见,书朗。”
任凭曾经炽烈如火,如今也只剩一句“好久不见”。
果然,这话轻飘飘的没有重量,冷风一吹,就散了。
游书朗的目光轻轻划过樊霄的脸,在他耳侧的一处伤痕停顿了片刻,然后对上他的眼:“你找我什么事?”
“我代施力华向你道歉,昨天他胡说的。”
“知道,我不会信的。”
时间空白了三秒,樊霄才又继续:“不管怎样还是要道歉的,而且我也怕你认为是我指使的。”
“你做不出这么低端的事情。”
樊霄垂着眸子哧哧地笑:“别把我想得多高明,你怎么知道我没想过用最直接的方式徒手撕了他。”
他抬起笑眼,却见满目悲凉:“书朗,你还害怕我吗?”
游书朗犹豫了片刻:“怕吧。”
樊霄点点头:“那我继续消失。”
他从车把上取下一个纸袋递给游书朗:“你爱吃的那家生煎,凉了,回家热一下吧。”
游书朗看着包装袋上的logo:“临市的?”
“去办事,顺路。”樊霄将纸袋塞给游书朗,收回手时冰凉的指尖恰巧从温暖的掌心划过,熟悉的温度引出心头震颤的悸动,却随着温热与冰冷的逐渐分离,最终只能化成一片惆怅。
压下万般情绪,樊霄搓着指尖,懒散道:“回去吧,太冷了。”
发动摩托车,带上头盔,油门拧了半圈,樊霄却听到游书朗叫了自己的名字。
“樊霄,”游书朗再次犹豫,目光又刮了一眼樊霄脸上的伤,“前几天添添差点被一辆摩托车撞了。”
樊霄熄火蹙眉。
“冬天路滑,你还是别骑摩托了,小心撞了人。”
说完,游书朗提着手提袋转身回了研发基地。
游书朗回到实验室,就被告知有客在等,他将手中的袋子递给田小恬:“中午热一热给大家加餐。”走了两步又退回来,被田小恬那双大眼睛注视了好几秒,才道,“给我留一盒。”
会客室是玻璃门,没到近前就看见了施力华那张中泰混血的脸。
游书朗倚在门口,冷言:“你和樊霄一外一内,唱双簧呢?”
“想唱,也要有人爱听才算。”老式教学楼采用的还是暖气片供暖,施力华将手放在条形的铁管上,手心手背翻着面烙,“他刚刚和你说了什么?”
“替你道歉。”
“草。”施力华收回手,超起袖子,“游书朗,有时候我不得不佩服你,樊霄那样的人如今都栽在你手里。”
“我应该荣幸?”游书朗翻起眼,“施公子找我有何贵干?”
“就是想和你说点你不知道的事情。”施力华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关于樊霄的。”
游书朗看了一下表:“我没有时间浪费在这种无意义的事情上。”
“游书朗,什么是有意义的事?”施力华换了一条腿翘,“你的时间都留着干嘛?和你的新男友卿卿我我?”
游书朗终于走进会客室,反手带上了门,拧动百叶窗,屋子暗了下来。
“你干什么?”施力华放下腿,向后挪了挪屁股,“关门干嘛?”
游书朗慢慢卷起白大褂的袖口:“你不是要和我说一些事情吗?说之前我们先算笔账。”
“……什么账?”
“什么账你心里清楚,难道你不应该与白宇鹏同甘共苦?”
“我……他……你要揍我?”
“本来想算了的,不愿意再为你们浪费精力,可架不住施公子总往眼前扎。”
游书朗逼到近前,垂眸看着施力华:“我动手还是你自己来?”
施力华咽了一口唾沫,看了一眼会客室的门:“自己怎么来?”
游书朗向茶几上的烟灰缸送了一个眼神:“见血。”
喉结紧张地滑动,施力华将心一横,抓起烟灰缸:“行,老子不欠你的。”
架势足力道弱,挥手而落,却毫发无损,施力华的额头上只是多了一道红印儿。
游书朗俯身,对上施力华的眼:“别躲。”他一把扳正男人的下颌,抬手按了按那处红印子,“一下不成,就多来几下,施公子娇贵,见血快。”
施力华心火顿生,拿着烟灰缸对自己狠狠一击,还没感觉到痛,血就下来了。
游书朗推开他,直起身,目光冷淡:“觉得委屈吗?不然你打我一下,我把你送上别人的床。”
施力华抽了几张纸巾捂住伤口:“不委屈,我罪有应得行了吧。”他嘟囔,“上一次挨揍还是八岁时我爷爷踢我皮股。”
游书朗摸了根烟含在嘴里,踱步到沙发坐下:“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吃午饭之前我还有五分钟。”
施力华嗤了一声:“游书朗,不装逼你能死?”
游书朗笑了笑:“五分钟不够你替你哥们煽情的?用我给你放首青花瓷吗?”
施力华怔了怔,然后恼羞成怒:“你们一个不想说,一个不想听,我就是多余。”
他捂着头起身:“游书朗,你恨樊霄,我理解,但他也确实为了你承受了很多,他家那件事,他是可以全身而退的,但是为了让你消气,他宁愿把自己搭进去。为了保护你这个举报人,樊霄向大众主动承认是他检举的,果然坐牢之后他被人追杀了整整三个月!”
游书朗指间的烟蓦地断成两截:“樊霄被人追杀?”
施力华从鼻孔哼了一声:“他和你怎么说的?说他做了六个月的牢?其实他只坐了三个月,出来后就被人当街泼汽油,用刀追砍,后来警方介入,为他提供了保护性居住,好在三个月后,那个涉案的大佬自己老死了,权柄易主,樊霄才重获自由。”
“他回来之后也没找你,一方面是兑现承诺,一方面也是怕那些人没有罢手,连累了你。”
施力华走了几步,手搭上门把手:“还有,是樊霄让添添的妈妈给你打电话,他知道你孤独,会喜欢这个孩子。我当时还不信你会收养添添,樊霄说,你要是不养他就养,因为那是你们共同救下的孩子。”
百叶窗忽然被打开,一条一条的光线切割着施力华的脸。游书朗握着遥控开关,抬起一直垂着的眸子看向站在门边的男人:“还有吗?已经超时了。”
施力华一怔,愤而冷嗤:“菩萨?这就是樊霄口中的菩萨!”
像是气急了,他捂着脑袋摔门而去,巨大的声浪穿透了整栋楼房。
“游哥?”田小恬觑着那个离去的背影,小心翼翼地伸进一个脑袋,她腮帮子鼓鼓的,“生煎热好了,可好吃了。”
沙发上的男人像是被冰冻住了,修长的手指还掐着折断的香烟,阳光透过百叶窗投射进来,正巧将一片阴影落在了他的眼上。除了看不清的眼睛,他面上的情绪平淡至极,却又……
田小恬想了一下形容词,奈何她向来文科吊车尾,只在齿间轻喃:“看上去……很悲伤。”
“怎么了游哥?”田小恬捧着一盒生煎走进来蹲在游书朗面前,望着这个向来从容淡然的男人,轻声问道,“你不开心吗?刚刚那个人惹到你了?”
“没有。”游书朗露出一个笑容,“没有不开心,也和他没有关系。”
他接过生煎,让温热的浓香包裹住自己。
“我打算买辆货车。”
高档会所里,樊霄半个身子都隐匿在阴影中。他一身工装,穿着军靴,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加持身份的装饰,与这富丽辉煌的宫殿看似格格不入,却因骨子里浑然而出的恣意与气度,又与这里极为契合。
揉着脸颊上的伤痕,眼尾带着些许笑意,樊霄再一次重申:“我打算买辆货车。”
“听到了。”施力华懒懒地回语,“游书朗不让你冬天骑车,不是怕你撞到别人,是怕你摔伤了。”
施力华勾起酒杯翻白眼:“你已经说了八回了。”
樊霄倾身从案几摸烟,他的脸划出阴影被顶灯打亮,优越的轮廓深邃立体,右脸处有一道极浅的伤痕,是在暗巷揍白宇鹏时,不小心留下的。
嘴里咬着烟,火柴在指间把玩,樊霄轻踢了一下施力华,一脸坏模坏样:“我们家游主任怎么揍你的?再说来听听。”
额角贴着纱布的施力华暴跳如雷:“擦,樊霄,你够了!”
“是不是特帅?特吊?”
“又帅又吊,那又怎么样?游书朗已经有男朋友了,不是你的了,樊霄你醒醒吧。”
空气中忽然静滞了一瞬,施力华知道自己踩到雷了。
他张了张嘴,干巴巴道:“我的意思是人家游书朗都已经向前走了,你再陷在过去只是徒增烦恼。”
好一会儿,樊霄才收了眉眼的冷峻,伸手在施力华肩上拍了拍:“我的事儿你别操心,你去找游书朗摊牌的账,我还没跟你算。”
“怎么的,你在我这边脑袋也开个窟窿呗?”
樊霄笑了笑,从兜里翻出一串钥匙,扔在施力华面前:“我在泰国的别墅,归你了。”
施力华将钥匙勾在指尖晃悠:“不打算回去了?你大哥手里的产业你也不争了?”
樊霄看起来有些茫然,出神了一会儿才轻笑:“那些事情好像离我已经很遥远了,远到快要记不起来了。”
他站起身,夹着未燃的香烟摆了摆手:“走了,今天要早点睡,明天还要早起去寻店。”
施力华看了看表,无力哀嚎:“跨年出来吗?办了全天的轰趴。”
那只手又摇了摇:“跨年去福利院送温暖,没时间。”
施力华鬼叫:“去哪?”
新年第一天,下了雪。
添添戴着兔耳朵耳包,围着红色围巾,小皮鞋踏在雪地上,留下了一串蹦蹦跳跳的脚印。
今天是福利院的开放日,有孩子们精心准备的演出,也接受社会各界的捐助。
游书朗买了很多文具和衣服,今天与添添一起送过来。吕博文承担了苦力的角色,抱着一箱文具正在交接。
突然听到一阵清脆的笑声,沿着寒冷的气流传来,也让人心间一暖。
添添目露向往,抬头征询游书朗的意见。游书朗拍拍他的小脑袋,笑着说:“我们去看看。”
与吕博文打了招呼,游书朗拉着添添的手,寻着笑声而去。
园内台阶上的雪已被人清扫,台阶之上是一片孩子们的活动区域。
拾级而上,离得越近,笑声越大,隐约夹杂着一个熟悉的男音,让游书朗脚下微迟。
行至最后一阶,视线不受任何阻隔,目光送出去,游书朗心中猛然一颤,竟然真的是樊霄。
不远处的樊霄靠着院墙懒懒散散地垂手而立,眼睛上松松垮垮的系着一条围巾,口中数着数:“一、二,三,”他拖着长音威胁,“快点藏好啊,谁要是被抓到了,就要背唐诗。”
孩子们拍着手,大笑着一哄而散,四处找地方躲起来。
福利院中草木繁盛,如今虽然都已枯败,却也因为孩子们生动的笑脸并不显得萧瑟。
游书朗站在一棵粗壮的榆树下,未掉落的枯叶遮在面前,被阳光一打,形成斑驳的影子。游书朗透过摇曳的树影去看樊霄,看他上扬的唇角,纯粹的笑容,阳光下闪闪发亮的发丝,和封印在骨子里,此时却不经意透出的纯真。
“……八、九、十。”樊霄的笑容更甚,“都藏好了吗?要开始找你们了。”
他拉下眼上的围巾,试适应了一下骤然而至的阳光。脊背离开墙壁。慢条斯理地吓唬人:“小屁股小脚都藏好了,别让我……”
骤然失声,樊霄望着那颗百年老榆的方向愣住了。
雪后的阳光格外清透,游书朗甚至能看清樊霄不断抖动的睫毛。他已经将“好久不见”含在了齿间,却见樊霄的目光向下,落在了添添身上。
他笑着问:“添添想参加吗?”
添添看了一眼游书朗,小脑袋重重的点了一下。
樊霄朗声道:“又有一个小朋友加入了,我重新数十个数,大家藏好哦。”
他向游书朗做了一个稍等的手势,然后将围巾再次系到自己的眼上……
直到所有的孩子都被他找到,樊霄抱着添添向游书郎走去。
不料,中途又被一个女孩儿抱住大腿,很努力的仰头对樊霄说:“樊叔叔,你好帅呀,我长大要嫁给你。”
抱着添添的樊霄蹲下身子,温和地拒绝:“不可以哦。”他看一眼老树下的身影,“叔叔有喜欢的人了。”
冬日的阳光竟也炽烈,游书朗的心头好似都被烫了一下,他收回目光,摘了一片面前的枯叶下来,在指间一转,枯黄的叶子碎了一地。
哄走了“失恋”的小女孩,樊霄走到游书朗面前,抢先开口:“书朗,我没有跟着你,是我先来的。”
他的口吻有一点撒娇,黏黏糊糊的,甚至向前错了一点脚尖儿,拉近了与游书朗的距离:“新年快乐,游主任。”
游书朗的指甲刮了刮指腹,他伸手去接樊霄怀里的添添,一句含混的“新年快乐”掩在了他的动作中。
樊霄看起来很高兴,偏身一躲,继续霸占添添:“我抱一会儿吧。”他将添添举得高高的,“添添,新年快乐!新的一年要健健康康的!”
“你怎么在这儿?”游书朗问。
“来给孩子送点常备药。”樊霄悄咪咪地给自己加分,“市县乡三级的福利院和救助站我都有送药。”
像是有些不好意思,樊霄说完就又与添添去闹,一次次将他抛到空中又接到怀里,大小两个笑作一团。
游书朗望着面前的樊霄,才发现他是很适合笑的,不是刻意装出来的温和笑容,也不是曾经的皮笑肉不笑,而是眉目舒展,松弛而疏朗,健康又热烈的笑容。
如果没有那场海难,樊霄会不会就是面前这个样子?
一片枯叶飘悠悠地落下,惊断了游书朗的胡思乱想,他勒令自己不要与樊霄纠缠过多,刚想告辞,就听到了添添的声音。
短短的小胳膊指向迎面而来的男人:“吕叔叔。”
樊霄的笑容顿时收了。
“东西已经交给园长了。”吕博文站到游书朗身边,笑着问,“你们在做什么?”
“藏猫猫。”添添抢着回答,“和这个叔叔。”
添添用力搂了搂樊霄的脖子,这让樊霄的脊背都直了三分。
“你好,吕博文,是书朗的朋友。”樊霄对面的男人伸出手,“初次见面,多关照。”
樊霄听得出他在“朋友”二字上加了强调,审视了一瞬那只手,樊霄才握了上去:“樊霄。我们不是初次见面,上次我骑摩托车摔了,吕先生还来帮过我。”
“是吗?不记得了。”
“吕先生善事做得多,自然不记得。”
“樊先生也不遑多让,今天来福利院也是做慈善的?”
“比不上吕先生的胸怀,来送点药,顺带在新闻上露个脸,宣传一下,商人吗,在商言商。”
吕博文扬扬眉,没反驳也没认同,像是怕冷场,他没话找话:“樊先生和书朗是……?”
樊霄停顿了片刻,他没去看游书朗,淡淡给了回语:“同事,以前游主任在药厂工作时,我们共事过。”
文艺演出马上开始,园长招呼着嘉宾落座,樊霄依旧抱着添添,行于人后,与男孩耳语:“刚刚吕叔叔想要抱你,你为什么没去?”
添添呼扇着睫毛:“你抱着会比较高一点。”
樊霄的唇角翘了三分,又将添添抱高了一些。
他悄咪咪地溜了边儿,从一株杂草上摘下几颗多刺的苍耳,松松地握在手中。
添添睁大眼睛,表示疑问。
“一会儿我们把它放在吕叔叔的衣服里好不好?”
“不好,会扎肉。”
樊霄看着奶呼呼的小人儿,忽然一笑,凑近亲了一口软软的脸蛋:“真是菩萨带出来的小童子。”
他随手扔了苍耳:“好,就听我们添添的。”
游书朗买回了原来的老房子,价格甚至比卖出时还要低一点。
屋子里的一应家什原封未动,据说新房主只是为了学区资格,并未在此居住,如今全家移民海外,这套房子便想急于出手。
游书朗当初搬得急,只带走了一些重要物品,如今用旧钥匙打开旧锁,目光所及,都是旧时时光。
墙边立的伞,鞋柜中的情侣拖鞋,桌子上的半包胭脂,沙发上樊霄喜欢的猫爪靠背,游书朗好像远途归家的旅人,又像加了一个很长的班的社畜,回了家只想洗个热水澡冲去一身的疲惫。
用了两天打扫收拾,便到了新年。
游书朗带着添添祭拜了吴玉萍,又去给母亲扫墓。
上山小径上的积雪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天空很晴朗,云淡天高,有着北方冬季特有的清透。
行至墓旁,游书朗脚下微顿,母亲的墓碑显然已经有人打扫清理,墓前还放着一束“冻僵”的鲜花。
游书朗将怀里的花放在那束旁边,娇嫩的粉挨着火热的红,他对着照片上的女人轻声说:“妈,我来看你了,你看我带来了谁?添添,我的小侄子……”
山风寒凉,添添还小,游书朗没有久留。下山前,他又回头看了一眼那束火红的朱丹,热烈的颜色好像将女人的脸庞都映上了一层霞光。
大年夜,包了饺子,看了春晚,兴奋了一整天的添添终于困得受不住了。
“睡了?”游书朗在阳台抽烟,听到身后有脚步声。
“放到床上就睡着了,玩的实在是累了。”吕博文走到游书朗身旁,肩膀与他轻轻相擦。
游书朗举起烟盒:“来一根?”
于吕文笑着摇摇头,指指喉咙:“有些发炎。”
游书朗随意将烟盒扔到一旁,脸上露出些许笑意:“被闹的?”
吕博文将手搭上他的肩,收紧怀抱,笑得无奈:“是啊。”
天空忽然炸响了烟花,盛大又璀璨,外展的光丝还未落幕,一阵破风的声音又起,又一束烟花绽于天际。
接连不断的烟花越来越密,越来越厚,赤橙黄绿,变幻万千,一束接着一束,简直将那角天空承包了下来。
游书朗吐了一口烟,在缭绕的白雾中评论:“好看。”
感受着扶在肩头的手掌逐渐用力,游书朗听到吕博文暗哑的声音:“咱俩亲一个吧,算是新年礼物了。”
游书朗偏头去看他,在他的瞳孔里欣赏了一会儿烟花,才掐了烟说:“好啊。”
最盛大的烟花绽开时,映亮了四楼窗后两个相拥的人……
假期的最后一天,游书朗接到了黄启民的视频请求。
他以为是多人电话会议,点开后才发现对话框中只有自己。
“假期加班双倍工资。”游书朗慢条斯理地说道。
“给你开三倍,你一会儿别骂我。”黄启民抱着自家猫,眼神有些躲闪。
“我向来尊师重教。”游书朗停顿了一下,又说,“但也分情况。”
黄启民有些视死如归:“过了年我卸任长岭药业董事长一职,由你接任。”
游书朗端起热茶抿了一口,散漫道:“老师过年多喝茶,少喝酒,师母在吗?”
“我说的是真的。”
游书朗慢慢敛眉。
“我的身体你也知道,每况愈下,这个肥胖症伴随我终身,如今已经影响了各个脏器。”黄启民轻叹,“我如今只能在家跟你们开开电话会议,你也清楚,这严重影响了工作效率与进度。”
“我会帮你盯着。”游书朗收起散漫,安慰道,“大事你做决定,小事交给我。”
黄启民摇摇头,脸上松弛的赘肉直颤:“我奋斗了一辈子,拼搏了一辈子,半生碌碌,没有什么成就,前两天你师母病了。”见游书朗紧张,他急忙安抚,“确诊了,良性的,只是当时难熬,我一下就想通了,我和你师母的余生已经告急,又都是身体多病的,还能享受几天人生?我一辈子将精力心力都投在了长岭身上,根本没有好好陪过你师母,所以我们想好了,从现在开始,享受余生。”
他将怀中的老猫放在屏幕前:“我呢,开始系统化减肥,你师母唱歌跳舞,写字画画。等我减肥成功,我们就出去走走,饱览一下大好河山。”他对着镜头无奈地摆摆手,“这些年去外地开研讨会,做项目推介,我一次都没有好好看过身边的风景,想想真是遗憾。”
“所以,我决定了,今年从董事长的位置上退下来,交由你来领导长岭未来的发展,我呢,就做一个闲散的股东,吃吃分红就好了。”
游书朗略略思考,缓声道:“既然老师已经做了退休的决定,那我支持您,但是由我接任实在不妥,我没有任何资历,甚至现在还是一个在读研究生,您可以选择更好的人选。”
黄启民压下老猫的头,在屏幕里只露出自己眼睛:“没有资历,但是你有能力,你对长岭有感情。一个企业的董事长并不一定必须具备相关领域的专业技能,方向明确,措施合理,整合人才和资源,才是最重要的。”
“再一个……”他将老猫又向前推了推,将自己的脸又掩盖住了一些,“再一个你现在是长岭的第二大股东,这个位置你不坐谁坐?”
游书朗伸手想要拨开那只猫,又无奈收了回来:“老师,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记得你曾经和樊霄打的那个赌吧,三个月之内优化金银花饮的工艺,不然他就要告我,告长岭药业。”
“记得。”
“那个是……是我们合伙骗你的。”
“骗……我?”
“樊霄觉得当时的你状态不对,想要以此激发起你生活下去的信念。”黄启民抓了抓自己稀疏的头发,“我不替自己开脱,当初担心你是一定的,但我也想趁机让他多追加投资。”
黄启民觑着游书朗越来越沉郁的面色,小心翼翼地说道:“谁料到他一下子投资那么多,而且都转成股份记在了你的名下,现在你的每一笔分红都在公司的账上,你随时可以取用。”
“一直没跟你说,是樊霄的意思,他让我三年后再告诉你,说那时你可能就……”肥胖的老人红了老脸,“可能就忘了他了,会接受这份补偿了。”
游书朗一直没说话,直到老猫不耐烦地跑了,师生二人没有任何阻碍地对视,游书朗才沉声说道:“老师,换成你,你觉得这种补偿有用吗?有用是吗?因为你永远把利益放在情义之上。”
游书朗轻触手机,挂断电话。
黄启民称病耍赖,猫在家里不出门,老奸巨猾地派出夫人为自己说项。
游书朗怜惜师母辛苦,项目又在关键时刻,自然不能甩手不理,只是没有答应黄启民的请求,长岭医药董事长的位置一直高悬无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