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客房外,有个带帷帽的脑袋趴在扶手上,女子“咯咯”地笑着:“看你长得那样,还有脸吃人家小姑娘的豆腐,我不过是想看看你的血和心是不是黑的,倒没成想竟然和我等一样,是红的,真是好没意思。”
这“女子”正是段月白。
他嘴上说着捉了元虎便回去,可这一路上碰到的不平之事,他没有一件袖手旁光,桩桩件件都要两肋插刀,插得宋潮青的肺管子都有些疼。
宋潮青站在他一边,无奈地直扶额,刚要说话,便听那为首的猎户骂道:“我道是谁,原来也是个小娘们儿,你不如早早摘了遮脸的帷帽,要是长得好看,跟我们哥儿仨个一块儿乐乐!”
三个猎户笑作一团,笑声充满淫、意,分外刺耳。
宋潮青眉头一皱,眼神冷若寒潭,居高临下地睨着那三人。他将右手放在背后,三道灵力如同气波一般快速飞出,精准打中三人笑穴,那灵力如同源源不断的江水,一直催动穴位。
很快,三个猎户便发现怎么也止不住笑,且越笑越疯,很快连神志也不清了,叽里咕噜地滚出客栈大门,笑声仍回荡在夜里,又传回客栈。
客栈中众人都迷茫地互相对视,谁也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这三个恶霸怎么就突然疯疯癫癫地滚出了这里……
走了几个煞风景的混蛋对于食客来说也是好事,所以大家假装无事发生,三三两两开始闲聊,客栈中又逐渐恢复了之前的乱中有序,喧嚣之声渐起。
段月白略微皱了皱眉,有些不解,方才分明是有人出手,可他却没能看清那人到底是如何出手,不由得让他心中蒙上疑惑。
幸而红衣姑娘登上二楼,向段月白二人道谢,打断了段月白的思绪,也让宋潮青逃过一劫。
她对二人行了礼,恭敬道:“在下云夙鸢,多谢二位出手相帮。”
她行的是拱手礼,而非女子应行的万福礼,此乃无意之举,连她自己也没注意到,可宋潮青注意到了。行这种拱手礼的女子,不是在江湖门派习武,就是已入仙门修炼,因此宋潮青对上她时多有几分亲切:“你没事吧?”
“夙鸢无事,一时失察,差点酿成大祸,亏有二位恩公出手,还没请教二位尊姓大名?”云夙鸢收好的鞭子挂在腰间,她细眉杏眼,五官精致可爱,一张小巧的圆脸粉嫩极了,一歪头便显出几分俏皮来。
段月白看着眉来眼去的两人,胸中突然滚过老父亲一样的欣慰,心想:“好啊,宋潮青原来也不是木头一根,这女娃娃虽然功夫不到家,但长得还不错,俩人站在一起还挺登对的嘛!看我来帮他一帮!”
于是他隔着帷帽,说道:“小女子小字月白,这是我兄长宋潮青。虽然兄长方才没有出言相帮,是因为他不善言辞,可我兄长人是极体贴的,云姑娘不要见怪。”
宋潮青眼中划过一点错愕,可很快便心下了然,这个笨鸟……开始做乱点鸳鸯谱的蠢事了!
他额角的青筋抖了两下,手里的扇子都被捏紧了,脸上已染上一层薄怒,说出的话多少有些咬牙切齿:“云姑娘,拙荆性子跳脱,喜好玩笑,我俩成亲已有三年,此次来孟津是为了寻亲。方才路见不平,本就是举手之劳,实在当不起姑娘一声谢,明日还要赶路,先行别过了。”
说完,宋潮青一把拉过段月白,转身就进了屋。
“嗯?拙荆?谁的拙荆?等等……”一番思考之后,段月白才想通他的话,脑子里带着怒气的小火苗“蹭”地一下便窜了起来,愤愤然想道:“我成他媳妇儿了?!”
作者有话说:
马甲掀开之后:
宋:好好好,不是媳妇儿,咱俩只是普通师兄弟关系,这总行了吧?
段:不!让我当你媳妇!我要当!
大家跨年快乐~当这章发出去的时候,我正在狂炫烤肉。
“你说谁是你媳妇儿呢?”段月白进屋便问:“我同意了吗?”
还没等段月白的怒火彻底烧起来,宋潮青先发了火:“你是不是晚饭盐吃多了,闲得慌啊?”
“你才闲得慌!”段月白扯下帷帽,摔在地上:“好啊,我好心好意豁出去这张老脸给你保媒拉纤,你还不愿意了!”
宋潮青觉得他胡搅蛮缠,却又无计可施,额角的暴起青筋好容易让他给压下来,开始在屋中边踱步,边控诉他的种种罪状:“是你说只把元虎捉回,其余的事情一概不管,可咱们过了中秋便从琴川动了身,如今冬月了,连孟津城都没进去,这中间过去两三个月了,你在途中管了多少闲事儿?
“路过邵溪,知府的小儿子被蛇妖缠住,失了心智,你说幼子无辜,便出手相帮,本来说只停两三日,结果你在邵溪府大战蛇妖,灵力炸了大半个府衙不说吧,你还差点烧秃了大荒山。全城都听说了你的光辉事迹,所有人都找来驱邪,你给每家每户都画了辟邪符,我光是帮你磨朱砂,手都沉得抬不起来,愣是在邵溪耽误了二十几天!”
段月白听他说着,手里拿起了茶桌上的糖炒栗子,用拇指和食指轻轻一捏,栗子壳就“啪”地爆开。他将散发着香甜气味的栗子仁往空中一抛,然后用嘴去接,一接一个准儿,随后边嚼边笑盈盈地看宋潮青发牢骚。
因为宋潮青这人吧,从小就对什么都淡淡的,做什么都混个中游当当,念书念得很稀松,买卖也做得很平常,好在家里有些祖产,算是不愁吃穿,从没见他像别的公子少爷似的有什么兴趣爱好,也没养出纨绔跋扈的臭毛病,心不热,话不多。所以见到他这副炸了刺的河豚模样,段月白感觉十分有意思。
“能把他逼到这种程度,竟说出此等长篇大论来骂我,我也是个人才,算了,什么拙荆不拙荆的,我也是个大男人,被他编排两句又不会掉两块肉,许是他不喜欢那云夙鸢吧。没事儿,明个儿我再替他寻摸更好的去。”段月白想道。
“……我就是怕麻烦,后来又冒险选了水路,本想着坐在船上应该没什么闲事儿能让你管了,竟然遇上白丰河闹水鬼!你一个鸟,又不会水,见到小女孩掉进河里,还不得是我下水去救!
“为了抓那伙水鬼,竟然说动了白丰河两岸的树精帮忙!水鬼是除了,可树精出山的时候差点儿把那些年纪大的给吓死,到头来又得给他们挨个画定魂符,我又给你磨了整整三十条朱砂,裁了十几斤的黄纸……我也是不懂了,你这是什么遭了瘟的好运气,怎的你上哪儿,哪儿就能碰上功德?”
他说得渴了,顾不上礼仪地抄起茶壶对嘴喝,喝了大半壶的水,才长舒一口气,接着道:“总算快到孟津了,又遇上了今晚的事,你说你斩妖除魔我也就忍了,人和人的事你也要插上一脚,还非要给我和云夙鸢……”
他光是一味地说段月白,完全忘了方才自己出手多管闲事,其实可以算得上是成功为云夙鸢两肋插刀的“始作俑者”。尚未说完,宋潮青就发现段月白笑得非常开心,对上他那双眼睛,宋潮青一时语塞,竟忘词了,磕磕绊绊地问:“你……你笑什么……”
“没,没事。我是在想啊,谁家要是有你这么个能说会道的相公,倒也是别有一番趣味。”段月白大喇喇地坐在茶座上,拍了拍手,拍掉了沾在手上的栗子壳:“我们路上帮了那些人,怎么着也算是行善积德,我派祖训,匡扶正义,除魔卫道,你帮我干了活,我也没亏待你不是?行啦,别抱怨了,不出三两日我们就能到孟津,我保证不再惹事了还不行吗?”
“你最好是。”
宋潮青疲惫地摇头,心累地叹出内府中的一股浊气,忖道:“我派可从来没有过这种多管闲事的狗屁祖训,他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两人各自睡了,子时便开始落雪,起初只是细碎霜花随风落下,积在地上薄薄一层,没怎么着就化了。后来雪花越落越大,鹅毛似的,纷纷扬扬、飘飘洒洒,趁着黑夜将地上裹满了,似是天地颜色陡然交换。
大雪下到宋潮青和段月白要赶路时候才停,两人仍做昨晚的打扮,背了行李,出客栈牵马,刚下到一楼,便发现云夙鸢正在门口站着,似是在等人。
若是碰面不打个招呼,未免礼数不周,宋潮青便想上前寒暄。
不想还没等他开口,云夙鸢便对他二人挥手:“宋公子,宋夫人!”
宋潮青尚未应答,只听段月白一字一顿地说道:“看你干的好事!宋夫人个头!”
可惜他的威胁难以起效,宋潮青与他十指紧扣,一看便是在报复他这一段惹事之旅:“夫人,莫要怕羞,云姑娘与我们打招呼呢。”
“云姑娘可是在等我们?”宋潮青微笑着问。
云夙鸢点头,目光绕过两人紧密交缠的手指,一笑起来左边脸颊便出现个酒窝:“二位好恩爱,阿鸢很羡慕呢。我确实在等两位,昨日听说二位要去孟津,我们正好顺路,不如同行?”
见宋潮青有些疑惑,云夙鸢双颊一红,解释道:“二位有所不知,我就是孟津人,对周围的地形熟悉极了,昨日二位有恩于我,也请二位容我尽一份绵薄之力,也算是报恩了。”
路上耽误了那么多时日,说不定元虎已经回秦川了,只是他们仍在路上,消息不通,不知事情全貌。宋潮青也真是累了,这一路上,那些前世驱邪除鬼安定天下的过往又变得清晰起来,他实在不想再耽误时间。
“好啊,云姑娘,正好我们初次来此,烦请你做个向导。”话毕,宋潮青似是为了刺激段月白,便又加了一句:“我夫妇二人感激不尽。”
云夙鸢顿时喜笑颜开:“那太好了,我已备好马车,二位如果准备妥当,即刻便能启程。”
段月白将宋潮青的心中所想大概思索一通,又为他后面说的那声“夫妇二人”很是不满,于是手上用力,使劲儿掐着宋潮青的手,笑得非常诡异:“好呢,妾支持相公所做的所有决定。”
云夙鸢目光再次瞄间两人亲密无间的手指,羡慕道:“二位好恩爱,阿鸢真的好钦羡!”
作者有话说:
元旦快乐!
我发现在家太安逸了, 不利于写小说……
狗太好玩,我妈做的饭太好吃,家里的床也好舒服,被子也比出租房里的暖和,我整天处于养猪状态,太阿斗了。
明天一定努力囤稿。
第28章 “送子娘娘”
也不知孟津最近怎么了,越靠近目的地,他们遇到的山贼和截到的妖精就越多,宋潮青他们一行三人又架着一辆十分豪华的马车,成了取经路上的唐僧肉,怎么走都走不到“西天”。
宋潮青叫苦不迭,段月白却兴致盎然,每每遇到拦路的,不论是人是鬼,都飞出马车胖揍一顿,来上一场“天外飞仙”的戏码,直接用灵力镇压,然后再心满意足地回到舒适的车厢内,将大小功德统统炼化,美滋滋地评上一句:“谁会嫌功德多啊。”
眼瞅着孟津城门就在眼前,妖魔鬼怪也都有所收敛,销声匿迹,宋潮青透过前窗对赶车的云夙鸢说话:“云姑娘,这几日麻烦你了,天气越来越冷,我说去赶车,你也不肯,让你一个姑娘在外面风吹日晒了好几日,倒弄得我们很惭愧。”
“宋大哥,不要紧的,本来我也不爱在车厢里呆着,怪闷的,而且这一路上遇到不少麻烦事,都是月白姐出手摆平,我们就算扯平了!”她嗓音清亮,与马辔头的响声交织在一起,像是两种叮叮咚咚的银铃铛,十分好听。
她的年龄绝不超过十八岁,可说话办事却已经显现出自有一派的圆滑,让人很是舒服。
而反观他那活了二百多岁的师弟段月白,宋潮青往后看去……段月白正巧在嗑瓜子,椒盐的。
“看我干嘛?”他莫名其妙地回视宋潮青,嘴里的瓜子恰巧吃到一颗臭的,一脸苦相地掀起帷帽吐了七八口,赶紧用茶水漱口,连说了三五声“晦气”。
师弟的不成器让宋潮青无奈摇头,他头疼得紧,一个劲儿地在心里对祖师爷牌位反省:“师父,我定会逮住了机会清理门户……”
“云姑娘,这马车内饰极为华丽,肯定花销不少,不会给你添什么麻烦吧?”云夙鸢穿着低调,可那身火狐裘的料子,用的可是成了年的灵狐皮毛,有市无价的东西,宋潮青是认得的,因此有此一问,试图套套云夙鸢的底细。
云夙鸢可能是听出了宋潮青七拐八绕的心思,于是顿了一下,说道:“宋大哥,我看你和月白姐也不是单纯的江湖人,也就不瞒你们了,我是太一门的外门弟子,我爹是孟津驻军统领云峙。这一路上见月白姐大显身手,我学了很多,你们就不要跟我客气了!”
马车的速度开始变缓,只听她又说:“看,我们马上要进城了!”
她忻悦异常,宋潮青从中听出了与家乡的久别重逢。
进到孟津城中,宋潮青和段月白提议就此分别,怎料云夙鸢又劝道:“我父亲是驻军统领,我与孟津县令也是很熟的,两位若是放心,就将查人户籍这事交在我手上,先随我回家休息,这一半日内定给二位一个答复。”
不知是不是因为出身北方的缘故,云夙鸢身上总带着热情豪爽,她诚心相邀,宋潮青他们也不好拒绝。
“哈哈,那太好啦,太一门正在孟津招生,我本来是在外面游历,得到消息特意回来帮忙的,宋大哥你们感兴趣吗?我们不如一块儿去看看?”她一说起门派,眼神中又跳跃出兴奋。
宋潮青胸中警铃大作。
是啊,各大仙门下山招生!他怎么把这事儿忘得这么干净!
其实忘了也实在不怨宋潮青。他没当上掌门那些年,师父老爱出门捡徒弟,不爱与各大仙门在一块儿招生;而他当上掌门以后,还没到能收徒弟的年纪,就英年早逝了……
是以他压根没把招生的事放在心上!
这可怎么好,他可太不想去了。
“好啊,我倒是好奇得很,你们太一门能招出什么好徒弟来。”段月白自听说了云夙鸢的师门,就一直没给人家好脸色。
宋潮青身形一僵,心说:“你可真会给我找不自在!”可段月白已经率先赞同,他要是出言反对,倒显得很矫情,于是只能硬着头皮,没有表态。
云夙鸢的酒窝又浅浅浮现,假装没听懂段月白的讽刺:“那我们步行前往吧,仙门大会人太多了,驾着马车也不方便。”
三人安顿好马车,顺着孟津府的市间小路往城里走。此处与琴川风土人情大不相同,前几日刚下过大雪,整座城池银装素裹。
而年关将至,已经开始有商户小贩在街上叫卖灯笼炮仗天气太冷,叫卖声中掺杂了呼出的哈气;刚蒸好的豆沙包和肉包子笼屉一经掀开,便有扑鼻的香气伴随氤氲的热气一股脑地涌出来——
孟津街道上翻滚着蒸腾气体带来的人间烟火。
“看!就是那儿了!”云夙鸢指着一处祭台,说道:“每年三十儿,祭祖典礼之后,就会有舞龙舞狮表演,平日里这处祭台也没别的用,经常会借给仙门招生。”
段月白双手交叠放在胸前,帷帽遮住了他一脸的不屑一顾。
云夙鸢像一只机灵活泼的百灵鸟,是一个很好的向导:“仙门不仅在此处招生,还会售卖一些灵符宝器,仙丹妙药,宋大哥和月白姐要是有什么需要,也可以瞧上两眼,有好多东西都是很不错的呢!”
她嘿嘿一笑,在宋潮青和段月白的耳边说道:“我听说有的丹药能助人怀胎,仙市里头卖的送子娘娘也都是开了光的,可灵了。你们俩成婚这么多年,也该想想啦!”
段月白的眼刀被帷帽的薄纱挡住,好像失了效。
宋潮青哑然失笑:“你这孩子……”
“好好好,你们脸皮薄,我不说了还不行吗,”云夙鸢指指太一门明黄色的幡,“那我先过去看看,你们随便逛逛,申时一刻仙市就收了,如果你们提前逛完,就去原海楼二楼的雅座等我,吃食已经备好,千万别跟我客气!”
她说完,便兴致冲冲地跑到太一门的师兄师姐身边,笑嘻嘻地干活去了。
“我们还去吗?”宋潮青问道。
“来都来了,干嘛不去,二百年前什么太一门青城派,都是小门小户,我看看他们今日有什么了不起的。”段月白心里烧起一股邪火,看着那些明晃晃的幡在风中飘起,竟有扶摇直上之感,就觉得不舒服。
“……好吧。”
仙市与凡人集市出入不大,只是少了一些烟火气。可就算没有食物热腾腾的气息,这里有阵法维持,是极暖和的。各派用不同颜色的旌旗作为区分,旗上还有各色派徽,甫一进入,就感觉已经半只脚踏入仙门。
各派的桌子上摆着琳琅满目的宝物,宋潮青瞥了两眼,倒还真有一些看得过眼的东西,不过大多数还是进补、治疗的丹药。
各仙家的旌旗都做得很高,好像在暗中较劲,一番观察下来,那些求学的凡人稚子,也都会选择旌旗又高又大的门派进行考校。仙门对招生一事也十分在意,有些大派,诸如上清派、奇木岛,大约会派出二三十人,小一点儿的门派,譬如太一门和青城派,也会派出十人网上。
而在偌大仙市当中,有一面雪青色的小破旗隐藏其中,显得过于落魄,仅有一个道姑坐在香桌之后,她身旁也只有一个面黄肌瘦的小童子在跑前跑后地伺候。
道姑对面,坐着一个跟门派旗子破的不相上下的小叫花,门牙掉了一颗,一张嘴就开始漏风:“姑姑,你看我能不能修仙?”
作者有话说:
她来了她来了,她扛着破旗走来了!
没奖竞答,她是谁?
第29章 “自己人”
道姑穿了一身半新不旧的袍子,先是提手,煞有甚事地掐着那小叫花子的下巴,看了看他的牙口,又用双手拍了拍他瘦弱的肩膀,看了看他的体质。
她频频摇头,道:“不妥,不妥。小兄弟,你根骨欠缺,并非修仙的好材料,不能当我的徒弟。但是小兄弟,我看你天庭饱满,眉眼锐利,身体不错,练武应该是把好手,长大了若是去行侠仗义,劫富济贫,说不定能成为一代大侠。”
可叫花子没念过书,根本不懂啥是“天庭”,只听到这个破落户说他什么什么“欠缺”,就算大字不识一个他也能听明白,这女人骂他呢!以至于道姑后面说的内容,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她跟童儿的穿着破得清新脱俗,除了干净些,跟小叫花简直像是从一个乞丐窝爬出来的。
这小叫花本来以为自己在仙门里找到了组织,还暗自高兴了一番,寻思着修乞丐也能修成个神仙,这不是天上掉馅饼一样吗?
怎料他心中的算盘还没打成,反倒让这女人骂了一通。这他岂能忍,就算这女人长得再好看也不行!
“我还没看不上你呢,你倒先看不上我了!”小叫花子从座位上一跃而下,站在地上指着鼻子骂她:“看看你这破门派,旗都比别人家矮半头,能有人来给你当徒弟就已经很不错了,你还挑来挑去的!看看这破旗上面画的什么,紫了吧唧的跟个鸟一样,我看你们就是个鸟门派,还仙门呢,倒找我钱我都不来,呸!”
宋潮青和段月白本背对着他们,直到听到“跟个鸟一样”才双双僵住了,因为紫霄派的徽章图腾正是一只在紫云中展翅的凤凰。
还不及宋潮青反应,段月白就转过身,向那道姑跑去,一把推开叉腰开骂的小叫花子,隔着桌子弯腰将那道姑抱住,帷帽顺势掉了下来:“沛凝师姐,我是月白!”
道姑先是一愣,然后缓缓抬头,辨认着昔日的师弟,眉头一拧,眼泪就下来了。
而她殊不知,曾经的师兄也在辨认着她。
二百年前一说话就流口水的小姑娘长大了,已经出落得连师兄都快认不出来了。她曾经也和云夙鸢一样是小圆脸,只是如今岁月使她的双颊瘦削,变成了一张鹅蛋脸,唯有下唇中间一颗朱砂痣,依然红得刺目。
宋潮青就这一个师妹,从小连别人碰一下都不让,再加上她和宋潮青长得有几分相像,宋潮青简直拿她当胞妹来疼,不知道替她背了多少次打碎了物件的黑锅,直接造就了她做事顾头不顾腚的性格。
而那样一个小女孩,从前只穿绫罗绸缎,如今却套在打了补丁的破袍子里,让宋潮青从眼到心都是酸的。
“月白……”
“是,是我,师姐。”段月白也是双眼微红,不过他好歹是个大男人,断不可能轻易落泪的,于是忍住了,一腔的酸涩哽在鼻根,忍得很辛苦。
唐沛凝抬手,段月白以为她要再与自己拥抱一番,巴巴地贴上去,不由分说就挨了师姐一记铁拳:“你小子跑哪儿去了,竟然消失了二百年!师兄不让我们出山,你倒好,就没回过灵筠山,我揍死你得了!还有,你这穿的什么玩意儿,也太不端庄了!”
“师姐!”
段月白刚要争辩,可唐沛凝眼泪越滚越多,怎么止也止不住,说话也断断续续:“我……我还以为你丢了。师兄死了,你也丢了,三师弟把自己关在归树峰,从来不与我说话,我一个人真的不知道怎么办……”
“师兄死了”这几个字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掷地有声地压断了段月白最后一根紧绷的神经,他与师姐抱作一团,哭得死去活来。
两个人不断拍着彼此的后背,却还心眼子过多地将鼻涕和眼泪抹到对方的衣服上,免得脏了自己。
这一哭,直接让仙市中人声鼎沸之势消停了一大半,各仙家都投来关切目光,周围也传来窃窃私语之声。
宋潮青本来心软得一塌糊涂,也要跟着他俩哭了,可是他俩哭作一团的丑样子实在让人大为震惊,宋潮青被周围人看傻子似的眼光弄得浑身不自在,瞬间就不怎么伤心了……他只觉得愁,不由得思道:“真不知道师父是什么邪门的眼光,收的几个徒弟竟然没有一个争气的,真是天要亡我紫霄派……”
“二位,”他出言打断两人罗圈话的哭诉与相认,提醒道,“这儿也不是个叙话的好地方吧,二位不如找个安静的地方认亲?”
段月白抹抹眼角的泪珠,问道:“师姐,师兄不是不让你出山吗?你怎么会突然……”
这也是宋潮青的疑问。
然而段月白话没说完,唐沛凝便抬手打断了话音,她目光凌厉地扫过周围的仙门,沉声道:“这里人多口杂,确实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找个安静之处。”
她从袖子里摸出个打了补丁的破口袋,解开烂烂糟糟的皮绳,一招手,便将旌旗、香桌、站着侍奉的那破衣小童子一块儿收进口袋里了。
见段月白面露惊奇,唐沛凝解释道:“这小童是我做的傀儡,平日里倒个茶跑个腿,方便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