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留你到五更—— by阿辞姑娘

作者:阿辞姑娘  录入:10-17

“不。”小鬼把头往膝间更深地埋了埋,“我妈妈的肚子里有新弟弟了,他们是来找医生,用一个大机器看弟弟的。我也看到了……他还好小,都没你的头大。”
谢印雪道:“……我头不大。”
小鬼吸着鼻子:“我还看到他们笑得很开心,其实我也好高兴,可我觉得他们好像要忘记我了,怎么办啊……”
谢印雪觉得自己大概遗传了沈怀慎的一些性格,譬如不会安慰人,所以他憋半天就憋出一句:“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小鬼抬起头,泪眼茫然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谢印雪不讲话了。
他怕自己给小鬼解释完这句话意思,小鬼会哭得更厉害。
但他不和小鬼说话,小鬼和他说。
小鬼絮絮叨叨道:“算了,我都死了,他们还是忘记我吧,这样起码他们不会再难过了。阿雪,我好羡慕你,你还活着,你爸爸肯定不会忘记你……”
谢印雪张唇打断他:“我没有爸爸了。”
“啊?”小鬼一愣,惊讶道,“你爸爸也死了吗?”
“没死。”谢印雪也环抱住自己的膝盖,“但就是没有了。”
说着他还笑了下,笑容亦颇似沈怀慎当年——比起笑,更像哭。
然后说:“他以后见我,说不定还要跟别人一起喊我‘小七叔’呢。”
小鬼震撼:“……我才死了几年,活人的世界就已经变得这么复杂了吗?”
见谢印雪心情好像也很不好的样子,小鬼安慰他:“你别难过了,要不我给你当爸爸?这样你就又有爸爸了。”
谢印雪:“……”
谢印雪拒绝:“不要。”
小鬼往他那边挪了挪屁股,把脑袋轻轻搭到谢印雪腿边,退而求其次:“那你给我当爸爸吧。”
他小声哀求:“我给你当儿子,你可不可以不要忘记我?”
谢印雪“嗯”了一声,也不知是在答应给小鬼当爹,还是答应不要忘记小鬼。
不过小鬼很满意,还得寸进尺:“你要记得再给我找个妈妈。”
听他越说越离谱过分,谢印雪再伤感的情绪都没了,他站起身拍拍腿上的草屑,居高临下睨着地上的傻子小鬼说:“我是来送你上路的。”
“电视里的人说这句话的意思,是要杀人。你要杀了我吗?”小鬼表情呆呆的,“可我已经死了啊。”
谢印雪往他脑门上贴了一张符:“我不杀你。”
那符一碰到小鬼额头,就消融进了他身体里,谢印雪再往他眉心轻轻一点,小鬼身上阴森森的鬼气便迅速褪去,他的皮肤逐渐变得雪白,嘴唇也红润起来,仿佛变回了生前模样。
谢印雪往他怀里塞了许多香火:“拿着,路上吃。”
“我还是不知道要去哪。”小鬼问,“阿雪,我上哪条路啊?”
谢印雪扶着他的肩,帮小鬼找到方向:“你往前一直走,走到天黑就行了。”
“我孤星入命,你做不了我儿子,所以我送你去找一对更爱你的新爸爸和新妈妈。”
“走吧——”
谢印雪放下手,目送这只死时惦念父母,便滞留游荡在人间无法投胎的小鬼踏上往生路。
他则回到明月崖继续修行,偶尔旁敲侧击小小打听下沈怀慎的近况。
而每一回打听到的结果,都与上一次无异——沈怀慎并未再婚,也没有第二个孩子,他始终一个人待在沈家老宅,平日里除了管管族中事务,就是栽花养花,日子比谢印雪过的还要寡淡。
转眼又是一年寒冬至。
谢印雪在明月崖后院里一圈圈踱步时,发现有名曲眉丰颊,杏脸桃腮的女子站在台阶前看他。
那一天雪势颇大,纷纷落了满地,积了厚厚的一层白,踩上去能没过人的脚踝,谢印雪在雪中走了数圈,雪面上的脚印却时断时续,时有时无,连贯不起,不过他身上未落半点寒霜,如缎柔顺的发丝随寒风轻轻飘扬着,干燥不见一丝水汽,而那女子刚踏出屋檐几步,肩头和发梢就缀了数片雪。
谢印雪立刻驻足停下,随手掰断一截院中隆冬里掉尽叶子的枯枝,化作一把伞,双手捧着递到女子面前:“香菱姐姐,撑把伞吧,你的头发都被雪打湿了。”
女子闻言抬手随意拍拍肩上的雪,却没管头顶上的,她也没去接谢印雪手里的伞,只俯下身对谢印雪说:“阿雪,不要叫我‘香菱姐姐’,叫我‘陈妈’吧。”
“这不会把你叫老吗?”谢印雪不解,“你好看年轻,我该叫你‘姐姐’呀。”
女子听见他夸自己漂亮,用被雪风吹凉手背碰了碰自己羞赧发热的脸,固执道:“我就要那么老。”
谢印雪还想再说什么,女子却倏地翘首朝明月崖大门望去,眼眸灼亮莹莹:“你师父回来了!他又不带伞……”
前一句语气欢欣,后一句透着埋怨。
即便如此,她也没去拿谢印雪手里的伞,只快步走向大门,对同样满头白雪的青衫男子阴阳怪气道:“陈师父,我不是买了好多把伞吗?您老今早出门怎么又是一把都不带?”
青衫男子看了眼她发间的雪,便低下视线,嘴唇张了张,看口型约莫是想说一句“忘了”。
女子却拦住他:“别说是又忘了。”
青衫男子只好改口:“不,是今早出门时,雪还未下,我便偷懒不带,结果出门不久竟就下起了雪。”
“行吧,那你下次要记着了。”女子推他的背,“我做好饭了,快和阿雪一起来吃。”
青衫男子被她搡得脚步趔趄,脸上神情无奈。
年轻女子在他背后悄悄转过头来,对着落后几步的小谢印雪无声比口型,叮嘱道:叫我“陈妈”。
谢印雪在那一日终于懂了陈玉清为何雪天出门从不带伞。
世间之大,买不到一把伞吗?
纵使买不到,堂堂陈玉清又弄不来一把伞吗?
——原来世人眼中冰壶秋月、高山景行的陈玉清,也会误人又误己,伤人又伤己,害人又害己。
年幼的谢印雪将那把谁也不肯用的伞放到墙角,迈步也走进屋内。
长大后的谢印雪却捡起了那把伞,撑开打在头顶,抬腿跨进风雪之中。
冷冽的风夹着些细雪扑到他的脸上,不冷,却有些隐隐的痛。
他向明月崖的大门外走去,可门外仍是明月崖,不同于这边满目惨白的隆冬霜色,那边的明月崖虽也开着遍山似雪的梨花,但天光明媚,是个春日好景,偏偏院中跪了三个人,正中央为首那人身形瘦削,头发花白,着实败这繁花似锦的秀丽景致。
“梨花落后清明。”
陈玉清走到院中,与那三人说:“我的后事,就办在那时吧。”
“他会活下去的。”
顿了顿,陈玉清又道:“他不会记得太多事,莫要告诉他。”
三人叩首起身,面有愧色,语带歉意:“玉清,抱歉。”
“我马上就要解脱了,你们何须与我道歉?”陈玉清笑了,“是我对不起他啊……”
他大笑着一连倒退数步,最后被台阶绊倒在地。
谢印雪心脏也跟着猛地一坠,本能地松开手指扔下伞想去搀扶陈玉清,然而当他想起触碰解忘寻时发生的事时,谢印雪又僵住脊骨,停滞动作,身体保持成一个弯腰伸手的姿势。
纤细冰冷的指尖瑟缩着颤了颤,正要收回来时,却忽然被一双指节更加枯藁的手抓住——陈玉清拉住了他。
谢印雪被拽进了另一处场景。
陈玉清取代他躺到了病床上,整个人瘦骨嶙峋,再无当初出尘脱俗飘然若仙的半分模样,可他抚摸谢印雪发顶的力道,依旧和当年在凉亭内时别无二致。
温柔、慈和、怜爱……
所有能让人感觉温暖舒适的词语,都可以用来形容它。
谢印雪伏在床畔,视野逐渐模糊,他的手分明还被陈玉清握着,但陈玉清的声音却仿佛从遥远之地由风吹来般缥缈:“印雪,是师父对不起你,以后的路很难,你要自己走。”
谢印雪摇摇头:“师父,您不用担心,这条路我走得完。”
“你想看的那场雪,看到了吗?”
谢印雪说:“我看到了。”
那场雪在陈玉清死的那一年腊月,谢印雪就看到了。
每一片落在明月崖的雪,谢印雪都看得清清楚楚,而如今陈玉清近在咫尺的容貌与轮
廓,却被混淆成一团怎么都拨不开的雾,蜷在谢印雪眼眶中,似乎只有等它凝聚落下后,谢印雪眼前的世界才能重新放晴。
但当它真的化作一场湿漉漉的雨时,被冲刷掉的全是陈玉清的面容。
谢印雪目光中逐渐清晰的只有那座写有【陈玉清之墓】的孤寞小坟。
他的手还被人紧紧攥着,谢印雪眨了眨眼,那人便伸手为他擦去腮边的泪:“再看他一眼吧。”
谢印雪说:“陈妈,师父已经看不见了。”
“嗳!我哪是让你看你师父,他都埋进土里了,你见得着才怪。”身穿白衣的陈妈笑出眼泪,她掰着谢印雪的肩,让他回头,“我是让你看还能看见的人。”
谢印雪被她带着侧首,他们身后,是暮气沉沉,垂垂老矣,一头鹤发比梨花和雪还白的沈怀慎。
“他已经这么老了吗?”
谢印雪问陈妈:“他老的太快了。”
“是啊。”陈妈拢拢耳边耷下的灰白发丝说,“所以你再看他一眼吧。”
谢印雪却不敢再看了。
他每见沈怀慎一次,沈怀慎就会比上回见时更老一些。
沈怀慎头发都白完了,他又还能再看他几眼呢?
于是谢印雪闭上了眼睛。
他觉得身体很不舒服,胸闷得喘不上气,扶着额想匀气歇会儿,但耳旁老嗡嗡直响,喧闹吵嚷声一阵接一阵,有个中年男人在他附近歇斯底里的喊——
“他怎么又把自己埋土里了?!”
“你们别愣着!赶紧把他挖出来!挖出来啊!”
“啊——!没土我要死了!”
凄厉的惨叫声逼的谢印雪不得不睁眼,掀眸刹那却见一个黑发青年脑袋冲下就要往刚被人揪出来的坑里栽。
中年男人急忙对护工们高呵:“快捆住他!”
三分钟后,青年被捆成麻花摁在水泥地上,摆晃着自己掉了鞋的光脚板,生气道:“我的叶子被你们弄掉了!”
“谢先生,您看我儿子还有得救吗?”中年男人抹了把脸,询问谢印雪,“他妈妈说他会不会被邪祟魇住了?想请您帮忙瞧瞧。”
谢印雪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的,他嘴角噙着笑,将那番话复述了一遍:“令郎身上的阳气比我还重。”
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那就是?”
谢印雪:“纯有病,找医生。”
中年男人哭诉:“找医生没用啊,首都那边的心理医生去看过了,国外也去看过了,怎么都治不好,我们是真没办法了。”
青年趴在地上看不清脸,竭声否认:“我没病!身为一株花,我待在土里有什么不对?”
他讲得这般理直气壮,意志薄弱者听完怕是都要信了。
谢印雪望着多年前初见时的柳不花,再也忍不住向青年走去,想将人翻个面,再看一眼他往后岁月里应当再也无法相见的人,不料却一脚踩空。
失重感瞬间席卷全身,谢印雪面容朝下重重滚落到地上。
地面僵硬冰冷,没有任何柔软的缓冲物,谢印雪摔得大半晌都爬不起来。
陈妈怜爱的嗓音从他头顶传来:“摔到哪了,痛不痛啊?”
谢印雪身上就一堆要散不散的白色绷带,他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用手掌撑着地面试了几下才勉强坐起,像小时候那样环抱住自己的膝盖:“不痛的,我衣服穿的很多。”
陈妈又问:“有受伤吗,给我看看伤处。”
谢印雪怔怔抬头。
他眼前没有陈妈的身影,唯有晚霞燃如烈火,映照鸟雀投林归家,而墨发年轻的沈怀慎站在明月崖山脚,对他轻轻挥手道别,唤他最初的名字:“阿霖,爸爸后悔了。”
“山下天地广阔,你好好活着,去看看吧。”
——可我能去看什么呢?
谢印雪心道:你们老的太快,天地苍茫,我谁要都看不见了。
他挣扎着站起,如稚童学步那样踉踉跄跄地去追沈怀慎,但跑出数米,便被一辆疾驶的车子猛地撞上,仿佛一副棺材将他嵌套入内,巨大的冲击使得谢印雪眼中事物遽然变黑。
待一切都归于平静后,这些黑暗又似潮水缓缓退去。
谢印雪颤着眼睫睁开双目,只见解忘寻那张被血迹分割的面庞,于他触手可及。
作者有话说:
①“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和“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皆引用自纳兰性德的《木兰花·拟古决绝词柬友》,后两句的大致翻译是:唐明皇与杨贵妃曾于清静的夜晚在骊山山盟海誓,即使二人最终诀别,明皇只听得令人断肠的《雨霖铃》声亦无怨无悔。
②飞鸿踏雪,雪有印痕,鸿飞无痕,不计东西——改自苏轼《和子由渑池怀旧》中的“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四句,大致翻译是:人的一生到处奔走像什么呢?应该像飞鸿踏在雪地吧。偶尔在雪地上留下几个爪印,但转眼它又远走高飞,哪还记得这痕迹留在东西何方?

人生向来就是遗憾的事太多,欢愉的事太少。
纵然有,大约也是转瞬即逝的片刻,难以维持永恒。
就好像解忘寻想赏的花,沈怀慎种不出来;陈香菱想要的白头,陈玉清给不了她;他们希望谢印雪去看的广阔天地,现今摆在谢印雪眼前的,却仅有一条首尾相连,无止无尽的寂寥长路。
谢印雪这一回没有去触碰解忘寻的脸庞,他挪着身体,小心翼翼躺得和解忘寻更近了些,如同以前他去医院看望那只小鬼,小鬼把脑袋轻轻搭到他腿边时一样,在眷恋之人身旁寻求一次短暂的慰藉。
他问解忘寻:“妈妈,你看到你想看的花了吗?”
解忘寻当然不会给他回应。
谢印雪倚在她身侧,影子在脚边被拉长,仿若是从身上流淌下的鲜血,他却一无所察,兀自往下道:“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梨花,我走过的路上开了好多梨花。”
“下回我来看你时,我会给你带上一枝。”
说完,他便攀着车窗,再次爬出扭曲损毁的车厢,爬到深色的沥青公路上,跪下对着车里的解忘寻俯身叩首,之后才直起身体,又一次走上这条路。
上一回走,他不知浓雾弥漫的前路是什么在等他。而这一回走,谢印雪知道了——前路没有人在等他。
他途中所见所遇,皆是过客。
这条路上永远只有他一个人在走。
谢印雪回忆起以前有一回过年,陈妈还活着时,自己曾与她、柳不花和沈秋戟共同看过一部恐怖电影。
那部电影讲的女主被困在一个西西弗斯式的悲剧轮回里,一次又一次被自己杀死,或者杀死自己。但无论重来多少次,她还是会坚定不移地登上游轮,选择踏上这条无限循环的死路。
因为路上,她能再一次遇见和拥抱早已死去的儿子。
所以有影评人认为,这部电影实际上是在告诫人们——不要企图在重复中寻找已经失去的爱。①
可当谢印雪发现自己也陷入了这种永无休止的悲剧轮回时,他却觉得没关系。
没有哪个地方比这里更好了。
在这里,他不需要在梦里才能再看到想再见一面的人。
而山下天地广阔,也自有步九照会代他去看。
他愿意和电影里的女主一样,孤身在这条路上一直走下去,再走一遍、两遍、三遍……无数遍。
哪怕途中日日风复雨,夜夜霜兼雪,不停步,不回头。
谢印雪为解忘寻折来了一枝梨花。
梨花衬美人,奈何解忘寻脸上的血迹容易令人发憷,但在谢印雪看来,她仍是美丽的。
因此谢印雪想为她摘来更多枝梨花,最好能摘来万千姹紫嫣红,团团锦簇在她身侧,绘出一副盎然春景。
不过路上还有别的花开吗?
谢印雪不太记得了。
他先前没注意,便决定这次上路后多注意看看四周。
“她都有花了,你还要为她摘花吗?”
只是这一回谢印雪摘花途中,有道幽幽的嗓音自梨花树杈中传出,若不是紧跟着有只头顶朱红,颊颈乌黑,耳羽枕白的仙鹤探出头来,难免会叫人误解是梨花树成精。
谢印雪瞥仙鹤一眼,反问:“一枝怎够配她?”
仙鹤用尖长的鸟喙指指隔壁下雪的明月崖后院中,梨花树下雪团子道:“那他呢?”
那雪团子是谢印雪刚捏出的小狗,活灵活现,栩栩如生,头上还戴着顶野草编织的绿环。
仙鹤问:“绿色配他是吧?”
谢印雪解释:“他浑身都是白的,再添白就不好看了。”
仙鹤从梨花树间飞下,落到地上给自己梳了梳翎羽,又继续问:“所以你在这里玩的还挺开心?”
谢印雪如实道:“毕竟见的大多都是长辈,他们让我感觉像回到了童年,在这只能跟小孩子似的,除了玩还是玩。”
仙鹤:“……”
仙鹤沉默几秒,说:“谢印雪,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我知道。”
谢印雪抖抖刚刚折下的梨花枝,垂睫放到鼻尖轻嗅一口:“此地苦无间,身无间,时无间,形无间。”
“从初入时,至百千劫,一日一夜,万死万生,求一念间暂住不得,以此连绵,除非业尽,否则求出无期,故称‘无间’。”②
他掀起眼帘,抬眸望着鹤目道:“此处,是我应至之地。”
——这里是无间地狱。
谢印雪在第二次看见解忘寻的面容时就知道了。
他要在这日夜受苦,遭尽万劫,一遍遍重复经历生命中最不愿回首的往事,只可惜——
“秦鹤,我的一生罪孽深重,却着实没有太多苦痛。”谢印雪对仙鹤真心实意表歉,“硬抠出这些,难为你了。”
秦鹤:“……”
“话说回来,这才是我第三次受罪遭劫吧?”谢印雪挑好了梨花盛开的最好的几枝花杈搂在怀中,“你怎么就过来了?”
他稍加思索了一下:“莫非你也想要一枝梨花?还是……”
谢印雪转头望向雪团狗头上的绿色草环,意有所指。
秦鹤的鹤脸更黑了:“这玩意你还是送步九照去吧。”
“那你到底来找我做什么的?”谢印雪挑眉,“你别告诉我,我已经通关了。”
秦鹤摇摇鸟头:“这一关没有通关可言。”
被打入无间地狱的恶鬼,的确要在这里一刻不停从无间断的受苦遭罪,直到身上所有业障罪孽消尽赎完,方得受生,然而谢印雪所在此地,并不能真正算是无间地狱,所以也就根本没有解脱之日一说。
秦鹤说:“我是来告诉你,这就是你要的‘长生’。”
“人生来死去,死去生来,生死轮回,不休不止。故不入生死轮回,就是长生。”
“你若想反悔,现在还来得及,我会送你回到现世,你可安享百年长寿,无病无痛,一生无忧,来世再入簪缨之族,钟鼎之家。”
“你若不想反悔,便永留此地,即使罪毕业消,也不得解脱,永无出期。”
谢印雪神色平和,安静地听完秦鹤所言,微一颔首道:“嗯。”
随后他便抱着梨花枝转过身,朝前方径直走去,路过陈玉清的坟时,还往墓碑旁放了几枝花,态度很明显了——豪门很好,我选长生。
秦鹤振翅跟在他身后飞:“你就一句‘嗯’是吗?我和你说那么多,你就回我一句‘嗯’?”
谢印雪:“嗯呢。”
秦鹤深吸一口气,追着谢印雪道:“你得骂步九照两句。”
谢印雪这回阔气豪奢给了他三个字的回答:“舍不得。”
秦鹤是鸟却吃了狗粮,登时大怒:“你必须骂!”
谢印雪字说的更多了,奈何没一个是秦鹤爱听的:“你有毛病?”
“是他害你这样的。”
“他利用你、骗你、耍你。”
“你看你连骂他一句都舍不得,可他如果真的爱你,又怎么会舍得让你永远待在这无间地狱里呢?”
秦鹤盘旋在谢印雪周围呶呶不停,费尽了口舌,讲到这才终于叫谢印雪顿住了脚步,他以为是戳中了谢印雪心底的痛处。结果青年驻足后,只是轻轻叹息一声:“秦鹤,你说的这些,他知,我也知。”
——不过是心照不宣,彼此从不说破罢了。
“他有所求,我亦有所求。”
谢印雪转身回首:“我想他帮我得到这千古不变的长生,他想要我代他坐这万年永寂的雪牢,我们所求皆成,这叫得偿所愿,圆满无憾,不叫他害我。”
他的命格,陈玉清早在最初就说的够清楚了。
人心如雪面,偶有飞鸿踏雪泥,飞鸿离去无踪迹,不计留印在东西。
所以若非要追根究底,那也是他误己,伤己,害己。
看,秦鹤在空中飞舞的模样多自由啊。
谢印雪仰面望着空中白羽朱冠的仙鹤道:“天辽地阔,我想让他也飞得高高的……不必记得在哪留过印痕了。”
语落,谢印雪收回目光,朝明月崖山脚对他挥手的沈怀慎,坚定地迈出脚步。
那辆疾驶的轿车则再度冲撞而来,将谢印雪的世界重置为一片暗无天光的孤寥之地。
但是这一回睁眼,出现在谢印雪眼前的,却不再是解忘寻的面容了——他看到的是卞宇宸的脸。
他与卞宇宸面对面盘腿而坐,周围是雪茫茫的一片白,上不见天,下不见地。
谢印雪神情微变,蹙眉不满道:“你怎么也下地狱了?”
“长生”是待在无间地狱里永不得出,他很愿意,可倘若要在他的无间地狱里加个卞宇宸,那他就真有点想反悔了。
说的活像无间地狱是个什么好地方似的。
卞宇宸听得直无语,他道:“我不下地狱,谢印雪,是你要下地狱。”
谢印雪:“哦,那你还不快滚?”
卞宇宸:“……”
“你得感谢我。”卞宇宸面色晦沉,眼底阴翳丛生,“你的‘长生’,是我帮你得到的。”
无间地狱是他们最后一个副本,正如秦鹤所说:这个副本,没有通关办法。
因为首尾是个轮回,入关即是长生。
除非你不想长生。
所以,卞宇宸和谢印雪各在各的无间地狱中经历循环,谁先停步,谁先回头,谁便可以再回人间,继续生死轮回。而留下来的那个人,则永堕无间地狱,无穷无尽,无休无止地受千万亿劫,只得长生,不得解脱。
推书 20234-10-17 :不见月—— byRed》:[穿越重生] 《不见月》全集 作者:Redo【CP完结+番外】长佩VIP2023-9-30完结收藏:3,371评论:662海星:15,546点击:14.23万字数:42.71万人气:70.62万文案:半衾轻梦浓如酒,师弟和我手拉手。宋潮青上辈子从出生开始就没过过一天随心日子。家里缺个当官的,他就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