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快忆及沈星河片刻前的心音。
那时沈星河曾想过,佛宗镇压西方鬼域这件事,似与酆都鬼城的传说相矛盾。
但这两件事,云舒月从前也曾有所听闻。
却与沈星河一样,从未在意过其中的矛盾。
直到此时被沈星河刻意提及,云舒月好似才第一次真正注意到西方鬼域。
就好像,一直以来有什么无形之物在牢牢按着这个念头,给“西方鬼域”蒙上了一层模糊却厚重的纱。
修为到了云舒月的境界,已不可能再轻易相信巧合。
云舒月也十分确定,这绝非巧合。
那么,究竟有谁能让他和沈星河,同时忽略西方鬼域的存在那么久?
淬银美眸中遍布霜寒。
云舒月已知晓了答案。
作者有话说:
“酆”音同“丰”
发觉师尊的神色逐渐凝重, 沈星河连忙唤了他一声,“师尊在想什么?”
西方鬼域和酆都鬼城有猫腻的事,目前还只是云舒月的猜测。
虽然他几乎可以肯定此事定与天道有关, 但他和沈星河暂时还不会离开魔域,即便说了也只会给沈星河平添烦恼, 云舒月沉吟一番后,最终只对沈星河道,“这两地此前为师并未涉足,并不了解。”
沈星河倒也不意外, 毕竟之前师尊给他的玉简中也没提过西方鬼域和酆都。
不过如此一来,待他和师尊离开魔域后, 他倒是可以抽空去西方鬼域看看。
顺便还可以去佛宗找那群和尚问问, 那些残缺的魂魄究竟该怎么办。
怨鬼之气全数净化完毕后,由那些消逝魂魄逸散成的灵气也很快被沈星河和云舒月尽数吸收。
没有那些漫天飞舞零落四散的残魂后, 生机早已彻底断绝的魔域宛若死地。
很多时候,看到如今的魔域, 总会让沈星河想起当初渡出窍雷劫时, 曾见过的那个死去多时最终彻底崩塌的秘境, 还有同样毁灭殆尽, 消散在金乌大漠上的丹阳秘境。
沈星河其实并不懂,为何这世上总有人像宇文珏一样涸泽而渔,就好像, 即使这个世界彻底毁灭也与他们毫无干系。
虽然沈星河也十分厌恶这个世界, 直到现在都认为待师尊飞升, 这世界变得如何都无所谓, 但他同时也很清楚, 这世上还有许多像摇光、柳前辈以及飞羽集鸟儿们那样认真生活的生灵。
——这里是他们的家。
却似乎并不被诸多强者以及天道所眷顾。
不过这本也不是沈星河该操心的事。
他只要能看到师尊飞升就好。
他所能顾及的, 也就只有这么多。
魔域净化完毕后,沈星河和云舒月之所以仍未离开魔域,皆因头顶那片神秘的黑云。
当初因缘际会发现那黑云能帮云舒月抵御天道的“惩罚”后,沈星河便一门心思想让师尊把那黑云收了,云舒月也有此意向,因此净化魔域后,他们便一同开始研究该如何收服那黑云。
这个念头刚起,沈星河和云舒月便同时一顿,都清楚感知到,有一股强大的负面力量,正缓缓自那黑云中向他们蔓延。
沈星河顿时如临大敌。
云舒月却只挡在他身前,凝眉看着那一丝自黑云中探来的墨色青烟。
那黑烟像是只细长的手,慢吞吞自苍穹而下,缓缓递到云舒月面前。
沈星河心中顿时一紧,牢牢抓着师尊的衣袖,不想让师尊碰那明显散发着不详气息的黑烟。
云舒月却若有所思看了那黑烟半晌,并未在其中感受到任何恶意。
他安抚地拍了拍沈星河手背,轻声说了句“无妨”,很快对那仍停在身前的黑烟伸出手。
虽然师尊说“无妨”应该便没有什么大事,沈星河却还目不转睛紧盯着那黑烟,很快看到那仿佛凝固了的黑烟,自尖端又缓缓探出一根更细的烟丝,轻轻碰了下云舒月莹白如玉的指尖。
而后,像是被烫到一样,倏地响起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嘶嘶”声。
沈星河清楚看到,那根原本黑得发亮的烟丝,在碰到师尊后,一点点褪去墨色,变得深灰,浅灰……直至纯白。
与此同时,云舒月也通过“双生之契”中的神魂印记,把此刻的感知分享给了沈星河。
沈星河耳边很快响起一个模糊的声音。
那似乎是一个极爽朗的人,曾在黑云中留下过一枚印记交代这黑云的来历。
据那人说,当年仙魔大战结束后,修真界曾惨胜魔道。
为避免魔道卷土重来,再度重创修真界,修真界几位大能曾合力炼制一名为“蜷云”的神器,以此分隔仙魔两界,把全魔域隔绝在天屿大陆之外。
那黑云便是原本的神器“蜷云”。
“蜷云”虽为神器,却并非攻击性法宝,最大的作用只有两处:
一为惑人心智,让企图通过其穿越两界的人迷失方向,只能原路返回;
二则是屏蔽吸收魔气、鬼气等负面力量,使魔域不至因魔气太强而再度孕育出逆天的邪魔,危害修真界。
这些年来“蜷云”也确实做得很好,一直把魔域牢牢阻隔于十万大山之外。
就连之前魔道对外发动战争时,也只能靠后来研究出的传送阵前往天屿大陆,仍无任何魔修能顺利穿过“蜷云”抵达十万大山。
“仙魔大战,”沈星河看了眼师尊,说出心中猜想,“师尊,这‘蜷云’应是诞生于上古时期的神器吧?”
崇光界的上古时期可追溯到万年前。
据说那时崇光界刚经历过仙魔大战,几位实力顶尖的大能率万千修士战胜魔道后,曾相继开宗立派。
万剑宗、佛宗、乾元王朝、洛水仙庭、丹阳仙府、乾元王朝、药王谷……这些兴盛万年的顶级宗门世家,皆创立于那段时间。
万年前流传下的玉简中,也确实曾记录过那场惊天动地的战争。
云舒月微微颔首,肯定了沈星河的猜测。
因为是直接接触过那黑烟的人,云舒月对这神器的认知要更深刻些,“‘蜷云’是惰性极强的法宝,本身并无净化魔气的作用。”
“万年的时间太过长久,就连它也无法避免被污染了。”
沈星河抬头看了眼头顶浓黑如墨的云层,再一想到那爽朗声音说的,“蜷云”最初诞生时曾净如新雪,心中也不禁生出些感慨和唏嘘。
“所以,它是想让我们帮忙净化吗?”
这是刚才通过师尊那边的神魂印记传递过来的模糊感受。
云舒月轻轻应了一声。
沈星河眨了眨眼,虽然这“蜷云”这些年确实为修真界做了很多贡献,但他最关心的只有一件事,“净化完毕后,它可以认师尊为主吗?”
若不能为师尊所用,他们似乎也没必要在这黑云上花那么多功夫——要知道那可是积累了万年的魔气!
光想想沈星河都觉得头大。
就算有他帮忙一起净化,少说也得有百年才能净化完全吧?
听到沈星河的话,那很快又变得漆黑的青烟很快在他面前凝成两个大大的字——“不”“认”。
又慢吞吞变作两个字,“无”“主”。
云舒月看明白了它的意思,“它本是无主之物,生来便是为了分隔两界。”
沈星河也看明白了,“所以,它的意思是,即使我们帮它净化完,它也还是不会认师尊为主,对吧?”
那黑烟很快又化作一个大大的“是”字。
沈星河顿时被它气笑了,不过与此同时,他也注意到了另一件事。
垂眸掩去眸底的冷意,沈星河问云舒月,“师尊,它是不是已生了灵智?”
若已生了灵智,就算它再有用,沈星河也绝不会让这东西跟在师尊身边。
生了灵智便意味着可修炼,甚至有化形的可能。
这世上对师尊抱有觊觎龌龊之心的狗东西太多,除自己外,沈星河不相信任何有灵智的生灵能抵抗师尊的魅力,更何况师尊身上还有那股惑人的令人疯狂的异香。
若这“蜷云”果真生了灵智,即便它能帮师尊抵御天道……
想到这时,沈星河忽然皱起眉头,一时竟有些犹豫。
若“蜷云”真能帮师尊规避七月十五时那随处胡乱传送的“天罚”,对师尊来说,实在是一件大好事,甚至极有可能让师尊不再被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污染眼睛。
所以,果然还是很想帮师尊收了这“蜷云”啊!
也不知道抹去神器的灵智会不会很困难?
见沈星河只几息功夫,心音便向着愈发危险的方向急速发展,为避免他和那神器掐上,云舒月立刻说道,“并未生出灵智。”
沈星河凝眉看着那仍悬在半空的“是”字,又疑惑地看了眼师尊。
云舒月温声说道,“‘蜷云’惰性极强。”
惰性极强一方面意味着难以被影响、污染、同化,另一方面却也意味着它即便有生出灵智的资质,但因为惰性太强,在生出灵智的路上几乎寸步难行。
所以它一个诞生万年的神器,还整天受那些人均八百个心眼子的魔修的魔气污染,却依旧只能慢吞吞变幻出几个简单的字,来传达模糊的意思。
听师尊细细解释完忽然噎住的沈星河:……
那看来可以放心让师尊收服这“蜷云”。
但这“蜷云”明显并不想跟他们走。
沈星河想了想,忽然传音给云舒月,【师尊,您配合我一下。】
虽不知他要做什么,云舒月却依旧好脾气地应了声【好。】
沈星河对师尊笑了笑。
再看向那仍保持着“是”字的黑烟时,忽然遗憾地叹了口气,“既然你不打算认我师尊为主,那我和师尊便不帮你净化了。”
“想来你也知道,即便我和师尊是合体期,帮你净化累积万年的魔气也需要花费大力气,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净化完。”
“我们还急着回天屿大陆,今日就此别过吧。”
说完,沈星河立刻拉着师尊的衣袖,扭头就走。
云舒月也由着他闹,覆雪银眸下暗藏春风般柔软的笑意。
眼看着他二人转瞬到了千里之外,那黑烟凝成的“是”字,终于缓缓变作了“?”。
头顶的黑云一阵翻腾,沈星河面前很快又现出一小团黑烟。
但还不待那黑烟凝成字,沈星河就又拉着师尊走远了。
黑云又是一阵翻滚。
这次干脆直接往沈星河面前怼了三个凝好的字,“出”“不”“去”。
沈星河看明白了它的意思,这家伙是想说,有它横在头顶,他和师尊是离不开魔域的。
沈星河:……
原来这家伙也还是有点脑子的。
虽然不多。
但这黑云其实真困不住他和师尊,就像它这些年早已困不住那些魔修。
沈星河可是有七杀完整的记忆,所以魔道传送至天屿大陆的法阵,他其实也是会画的。
这些年他和师尊之所以一直留在魔域,也并非是因为无法离开,而是因为净化这里的怨鬼之气对师尊修炼有好处,另一方面则是为了寻回所有夜枭叔叔的残魂。
他很快把会画传送法阵的事告知给了那团黑烟,并对它笑了笑,“你困不住我和师尊。”
说完,沈星河立刻开始在脚下画传送法阵。
“蜷云”高悬魔域万年,对那些魔修所创的传送法阵再熟悉不过,所以它很清楚,沈星河此刻画的是真的传送法阵,他和云舒月也是真的能离开。
原本油盐不进的黑烟蓦地凝固住了,像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沈星河则继续画法阵。
传送法阵快成型时,那一动不动的黑烟终于动了,转瞬便散成一片,严严实实遮住沈星河所画的法阵。
沈星河垂眸睨了它一眼,很快拉着师尊换了个地方,继续画传送法阵。
那黑烟似乎又傻了,又凝固了很久,之后又出现在沈星河即将画好的法阵上方,把法阵牢牢遮住。
沈星河微微皱眉,倒是并未动怒,只语气平淡地道,“你不可能一直成功阻拦我画法阵的,实在不行我刻在玉简里,捏碎了就能传送走。”
那黑烟就又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凝住一会儿后,又慢吞吞想去拉云舒月的衣袖。
沈星河立时眯起眼睛,还不待说什么,就见师尊衣袖一挥,完美避开了那黑烟的触碰,淡声对那黑烟道,“星儿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
沈星河顿时眉开眼笑,这一刻甚至真生出了些就算这黑云不跟他们走,也无所谓的感觉。
他传音给云舒月,【师尊,要是它一直不肯认主怎么办?】
云舒月对此其实并不执着,闻言只摸了摸沈星河脑袋,温声说道,【那便随它。】
真说起来,这“蜷云”也只在每六十年一次的七月十五时有些用处,但一来云舒月与沈星河已结下“双生之契”,即便失散沈星河也不会再感到不安,反而能迅速寻到他,二来因那双修功法的缘故,七月再临时云舒月也不会再灵力全失。
所以,云舒月是真的认为,这“蜷云”如今于他不过锦上添花之物,而非必须。
此前之所以由着沈星河哄那法宝,也只是因为沈星河想这么做,云舒月便陪着他。
见师尊并无一丝勉强,对那“蜷云”也并不执着,沈星河一时竟也觉得那法宝其实不甚重要,难得诚恳地对那黑烟道,“我师尊已把全魔域的怨鬼之气都净化完毕,如今魔域已无任何魔修,你今后也不必再拦截魔气,即使不净化,也会过得很好。”
“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他温和地摸摸那团凉凉的黑烟,“这些年辛苦你了。”
那黑烟缓缓翻滚着,像是在安静地看着沈星河。
沈星河拉着师尊的衣袖,一边在一枚空玉简中画传送法阵,一边对那黑烟摆了摆手,“这次我们是真的要走啦。”
那黑烟慢慢飘到沈星河正刻着玉简的右手边,直到玉简中的传送法阵即将成型,终于缓缓覆住沈星河白皙的手背,又怼了三个字过来,“带”“我”“走”。
在沈星河发出拒绝的声音前,化作两个漆黑的大字,“认”“主”。
沈星河怔了下,没想到会峰回路转。
他立刻看向师尊,与云舒月四目相对时,都忍不住笑了。
既然“蜷云”已答应认主,在收服它以前,云舒月和沈星河自然要先为其净化。
之前净化怨鬼之气时因怕耽误师尊修炼,沈星河并未用青鸾火帮忙,但在他与师尊双修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已可共享彼此体内的灵力,沈星河的顾忌便少了许多。
因此净化“蜷云”时,沈星河也出了不少力,毕竟青鸾圣火也天克各种魔气鬼气。
净化魔气时,云舒月也没忘拉着沈星河双修。
两人修为飞涨的同时,净化“蜷云”的速度也一天比一天快。
九十年后。
不见天日万年之久的魔域,终于在这天迎来阔别已久的天光。
原本牢牢覆在魔域上空浓沉如墨的乌云,已重新变作雪白。
云海漫卷,天光倾洒而下,泼出一片光华锦绣。
沈星河抬眸看着那愉悦在霞光中翻腾的绚烂云层,过了许久,才对那云海挥了挥手,扬声说道,“快来找我师尊认主,准备走啦!”
那云海闻言,骤然紧缩成一朵巴掌大的雪白云朵,慢吞吞飞到云舒月身前。
云舒月于指尖逼出一滴银光烁烁的血,点在“蜷云”上。
“蜷云”上迅速闪过一抹银色流光,又很快敛去光华,看起来仍是一朵平平无奇的雪团子。
认主仪式这便结束了。
收服“蜷云”这个神器后,云舒月身上的气势越发渊渟岳峙。
他原本便已是合体巅峰,如今更加深不可测。
沈星河缓缓呼出一口气,对师尊笑了下,“总算结束了。”
当初来魔域时,沈星河可从未想过他们会在这里待上两百年。
也不知道外面现在怎么样了。
“师尊,我们要不要先去柳前辈那看看?”
“我还得把剑宗弟子的残魂交给他。”
话音刚落,沈星河忽然一窒,倏地向头顶看去。
与此同时,云舒月也凝起眉头,看向头顶骤然黑沉的天色。
磅礴的乌云转瞬即至,遮天蔽日。
浩瀚威压裹挟紫黑雷霆,已蓄势待发。
似乎只一息功夫,沈星河眼前便失去了师尊的身影,耳畔那串雪白的叶片也已消失无踪。
心跳骤然失衡,沈星河看着远处师尊傲然玉立于巍巍天幕下雪白的身影,有一瞬间几乎失去反应,完全没想到师尊的大乘雷劫会在此时到来。
心脏还在“扑通扑通”急速跃动,像是要从喉咙口跳出来。
即使那天雷还未曾落下一道,沈星河仍被那劫云中毁天灭地的威压逼出一身冷汗。
【……师尊,没事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者只一息,沈星河按着跳得越发剧烈的心口,通过“双生之契”的印记传音给云舒月。
【师尊,您专心对抗天雷。】
【剩下的,都交给我便好。】
沈星河识海中,玉雪生辉的小树苗微微晃了晃,轻声道了句,【好。】
沈星河这才深吸了一口气,转瞬拉开空间,火速在全魔域布置起聚灵阵来。
——每天九道。
布置聚灵阵时, 沈星河脑中一刻不停,低声默念着崇光界人尽皆知的大乘渡劫流程。
这大乘劫雷数量和持续时间虽已流传许久,但在沈星河有生之年, 崇光界还从未出现过大乘修士,大乘雷劫更是无人见过, 闻所未闻。
所以,虽然沈星河一直坚信师尊此生定能飞升,但当师尊真走到渡大乘雷劫这一步的时候,沈星河还是控制不住地紧张到浑身颤抖。
但他还是强行稳住了手, 极度专注地以师尊为中心,不计数量地布置出一个又一个顶级聚灵阵。
无数仙品天品的法宝、灵草、灵石、矿脉眨眼出现在他所布置的庞大聚灵阵中, 散发出熠熠的宝光。
劫云浓沉如墨, 遮掩天幕,连一丝光都不肯放进魔域。
天地都是漆黑的颜色, 仿佛准备吞噬万物。
但在那漆黑的天地间,沈星河砸下的海量灵宝却像是闪烁的银河, 为踽踽独立于劫云下的云舒月点亮无数璀璨的星光。
他虽无法靠近此时的云舒月, 却在用这种方式无声告诉师尊, 师尊并非独自一人。
师尊身后, 还有他在。
而后是漫长的二百四十三天。
这是沈星河今生所经历的最漫长的一段时光。
大乘期雷劫的威能远超沈星河预料。
开始布置聚灵阵的地方早已在大乘劫雷下破碎得不成样子,根本没有落脚的地方。
天雷所过之处,残存的威压几乎把空气都绞得粉碎, 窒息到根本无法停留。
耳中、口中反复被那天雷震到流血。
有很长一段时间, 沈星河甚至已听不到任何声音。
但他依旧一边后退一边继续布置聚灵阵。
后来因为距离师尊过远, 沈星河已看不到师尊的影子, 只能化出许多分身, 与自己一同加速布置聚灵阵。
空间中的资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急速消耗。
无数会令全崇光界发疯的宝藏都被他毫不吝惜地砸进聚灵阵, 化作磅礴的灵气供给给正在渡劫的云舒月。
沈星河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只担心他这些年积攒下的海量资源,究竟够不够支撑到师尊渡过此劫。
很神奇地,明明大乘雷劫远比合体期雷劫凶险,甚至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但沈星河此刻的心情,却远比两百年前师尊渡合体期雷劫时安定许多——
因为“双生之契”的存在,即使目前他所在之处已看不到师尊,沈星河却依旧能通过契约在他神魂中留下的印记,时刻掌握师尊的情况。
对比两百年前,现在已幸福太多。
沈星河虽一直心心念念盼师尊飞升,但在那天真正到来前,一切都存在变数。
更何况师尊每次渡劫都凶险异常,沈星河其实一直有做好师尊渡劫失败的准备。
若师尊真有一天渡劫失败,沈星河其实并不怕随师尊赴死。
与随师尊赴死相比,沈星河更怕失去师尊的消息和踪迹。
——不知道师尊身在何处,不知道师尊是否还活着,不知道师尊是否又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受尽苦楚。
沈星河最怕的,一直都是这些。
所以两百年前,师尊在渡劫前把小青鸾分身还给沈星河,还收回缠在沈星河身上的“蝉不知雪”时,沈星河才那么怕。
后来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师尊时,他才那么,那么那么绝望。
他温柔地注视着识海中玉雪生辉的小树。
即使这些天树上不断出现焦黑、断枝甚至被拦腰截断,奄奄一息,但那树根却一直牢牢扎根在沈星河的识海深处——
告诉沈星河,云舒月还在。
大乘雷劫第二百天,沈星河空间中的宝物已全数清空。
但此时距离雷劫结束还有四十三天。
沈星河便学着当初自己渡合体期雷劫时师尊的做法,通过“双生之契”的印记,给师尊输送自己的灵力。
大乘雷劫第二百三十天,沈星河体内的灵力几近断绝,再无法为师尊输送灵力。
但此时距离雷劫结束尚还有十三天。
沈星河安静地蹲在识海中,默默抱着残破不堪的雪色树苗闭上眼睛。
除此之外,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为师尊做些什么了。
【……师尊,加油啊。】
他脱力地抱着识海中的小树苗轻轻磨蹭。
小树苗微微动了下焦黑的枝丫,是云舒月在温柔回应他。
却并没有说话。
沈星河其实知道,师尊现在才是最累的,所以才连话都没法跟他说。
如此又过了十二天。
这十二天中,沈星河眼睁睁看着神魂中的树苗不停毁灭、重塑,重塑的速度越来越慢。
到第二百四十二天结束时,识海中的小树苗已许久未长出新芽,只有焦黑的树根中仍残存些许微薄的生机。
沈星河闭了闭眼,眨去眼底水光。
……明明只差一天。
只还有九道天雷!
但他其实知道,师尊是真的真的很累了。
他们都已经尽到自己最大的努力。
满目疮痍仿若末日的漆黑旷野上,沈星河摇晃着站起身,决定去找师尊。
有“双生之契”的指引,沈星河永远不会失去师尊的方向。
头顶劫云中的威压越发重了。
越接近师尊的地方,沈星河感受到的压力便越重。
到最后,沈星河浑身的骨骼都开始吱嘎作响,每靠近师尊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尖上。
最后于深深的被天雷劈出的巨大裂谷深处,寻到那截残存的只有巴掌大的焦黑树根时,沈星河动了下唇角,忽然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