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却记得意识消亡前最后的画面。
原来海底是那么纯粹的黑暗,永不见天日。
在那一刻我毫无恐惧,因为那样的结局也没什么不好。
让人类回归光明,让我深眠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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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雪片】潮舞(3/3)来我怀中
在掠吻之海,我爆发了全部的孢子。
瑰红的藻群在海底铺展,深深扎根,疯狂生长。
我用自己,一寸一寸捆缚住生命迅速流逝的人。
我的长官,我的姐姐。
您决定为了人类离开,就让我抱着您一起离开吧。
一直都是姐姐抱着我安慰,这一次换您来我怀里。
很久之后,照然问,如果死在海底会不会有遗憾。
我记不太清了。
但如果说有什么遗憾的话,在浑身冰冷时我确实想过——
陪着搏一起在尖塔顶层喝可乐的日子,还想再来一次啊。
掠吻之海的风浪停止得悄无声息。
令人惊悚的反应堆没有消失, 但却仿佛凝固在那里,海水、天空、生物、被卷入的城市与人群,如同一座磅礴的海上雕像, 海水冲刷而过,绕过它,继续奔流。
深仰躺在海滩上, 仰望那滔天巨物,怔道:“混乱……终止了吗?”
安隅仔细观察她身上正在超速愈合的伤口, 松了一口气。
“暂时而已, 它所处的时空只是被孤立出来,按下了暂停键。”
海面上的平静并未持续太久, 天色忽然阴沉, 云团黑压压地笼下来,如同一幕幕延时摄影般迅速向天际流逝,恐怖的反应堆在昏暗中瞬间破碎,变成波云诡谲的红光,旋涡状盘旋着沉入黑海。
海水平静,无声地吸纳。
“是典。”
安隅无意识地攥紧手指。
许久,潮舞才从海里出来, 一上岸便腿软扑倒在海滩上,脸色惨白大口喘着气。
“典……”她颤抖的声音带着哭腔, 怀里死死抱着那本手札。
安隅走过去, 扑掉手札上缠绕的红藻。
它不再是那本陈旧的手札,质地变得牢固而温润,散发着淡淡的光泽, 触手有些温度。
安隅翻开背面, 末页那行或许来自当年詹雪的狂狷字迹已不见踪影, 新的字迹出现在扉页,夜空般的色泽,温和而磅礴地写道:书容万物。世间一切,皆在我心。
潮舞用手背囫囵抹去满脸的泪,忽然感到光线变化,昏暗的世界迅速恢复光明,这才恍悟现在本是清晨。
她回头望着空旷的海天交际,怔道:“那堆东西呢?”
安隅轻轻拍了拍手札的封皮。
潮舞愣了好半天,“不是说……混沌的本源是律吗?为什么典也可以吸纳?”
“他不能吸纳,他只能暂时封存,他封存了那片混乱的时空,或许因为——”安隅顿了下,“他觉醒了那个东西原本赋予他的能力。”
认知包容万物,典是祂的认知。
可认知是抽象的东西,却能封存一个时空,这个世界上无形和有形的边界已经开始模糊。
“典死了?”潮舞颤抖着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安隅想了一会儿,摇头,“不算吧。”
他完全遵循本能地把那本书抱在怀里,一个念头突兀却又自然地出现在脑海中,那个念头甚至有声音,熟悉的声音。
安隅听那个声音说完,才继续回答道:“我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但典确实还在。我死去的哥哥凌秋,我只能回忆他从前说过的话,那才是死。但典只是彻底变成了书,或许就像高层们临死前完全表达畸变基因那样,但他又不太一样,他是认知,认知永远不会消亡。”
潮舞似懂非懂,“那我们要带他回主城吗?”
“你们回。”安隅回头望了一眼海滩上的深仰,“我加速了深仰长官一部分伤口的愈合,但她体内最麻烦的破裂伤还在恶化,你要尽快带她回去。”
潮舞立刻点头,“那你呢?”
“典让我带他去另一个地方。”安隅迟疑了一下,“他说……他是容器。”
飞机在气流间颠簸,极地已在眼前,附近的时空仍然错乱,安隅看了一会儿,指引着比利下调飞行高度。
——为什么要来这里?
他在心里问道。
典回答的声音出现在脑海中。
【秦知律的宿命是混沌体。一切混沌最终必将向他汇聚,但混沌体被切割得太碎了,如果在他彻底失控前没有汇聚完,那么在无穷个平行时空里,毁灭都将成为定局。我是一个容器,我会暂时收纳一些混沌,直接送到律的面前。】
安隅不是很明白。
【安隅,祂是高维的存在,在宇宙中散漫地踱来踱去,会困在我们的世界纯属意外。就像一个人不小心摔倒压死一窝蚂蚁,但人类对蚂蚁本身并无恶意,只要站起来就会离开。我们要帮祂站起来。】
安隅沉默,机舱的白噪声中,他垂下的眼睫轻轻颤抖着。
——要怎么帮祂呢……融合吗?
【是的。秩序与混乱是一个东西分裂出的两个极端,一旦完整的秩序体和完整的混沌体重新融聚,再将认知体融回,祂就会完整,苏醒,然后离开。这个世界的熵增会回归原本的速度,就像一辆失控的列车,在悬崖前终于踩下刹车。】
——可是一切试图触碰我的畸变者都会爆体。
【因为它们不完整,甚至只是混沌体细碎的粉末。即使是秦知律现在尝试摄取你,也是一样的下场,混沌体必须完整,才能与你势均力敌。】
安隅看向舷窗外,飞机的高度已经在下降了,他在空中的一点看到了自己暂藏羲德尸体的那块被折叠的时空。
——你是祂的意志吗?
【不是。没人能触碰祂的意志,低维生物尝试获取高维生物的意志,一定会死于精神熵增。我只是祂已有的认知,也许你可以理解为一抹记忆。只是高维生物的视角原本就能穿越时间轴,所以这抹记忆也包含了预知。】
——你做容器,就能来得及在长官意志沦丧前让他成为完整的混沌体吗?
【其实这就是我和眼一直以来看到的无穷个死局。】
【答案是不能。尽管我们选择踏出的每一步都将通往不同的时空结局,可是在无尽的结局中,我们都没有来得及。在混沌体完整之前,秦知律已经失控,意志沦丧,他拒绝与我们相融,世界的列车最终没能制动,无声地驶入消亡。】
——那你唯一看不清的那种可能呢?
【我们在争取的,就是那最后一个还模糊的结局。我不知道究竟能否成功,因为我的视角还不够完整。但我们别无选择。】
安隅轻轻点了点头。
飞机最终降落前,他终于在心底问出了那个盘旋已久的问题。
——融合过程中,我们会破碎吗?
【抱歉,我不确定我们的命运。】
【但安隅,从最初起,你就是完整的秩序体,你像一张白纸继承了祂的大部分,甚至得到了一些我们连揣测都不敢的祂的意志,你比所有人都更近乎祂的本体。因此我们的相融并非对等,而是所有其他部分向你融合,直面你的审判和接纳。请放心,不管我们命运如何,你永远是最安全的。】
窗外的冰川与雪原越来越近,白亮的雪光有些刺眼,安隅收回视线,轻声呢喃道:“可求生是祂的意志,祂离开后,就只有我的意志了。”
比利回头大喊,“你说什么——?听不清,什么意志?”
安隅摇摇头,起身穿戴好辅具,“请维持高度盘旋,我带典下去。”
舱门开启,呼啸的寒风瞬间包裹了全部感官,冰冷的机械羽翼在安隅跳下的一瞬展开,帮他在空中建立平衡。
凛冽如刀的寒风中,脑海中的声音问道:【你的意志?】
“是认识他之后才逐渐生长起来的,真正属于我的意志,人类安隅的意志。”
安隅在狂暴的风中低语道:“也许人类安隅并没有那么强的求生欲,他更希望长官活着,活得轻松一些。”
徘徊在极地的大片混沌红光沉入书本,安隅抬头仰望苍穹,看着那些混乱扭曲的空间在静默中回归秩序。
虽然典还没有向他融合,但或许因为他怀抱着那本书太久,也或许他本来也在飞速觉醒中,他对时空的感知更加清晰了。清晰到漫天纷扬的碎雪片忽然具备了沉甸甸的内容物,他矗立在那里一片一片地看了很久。
——典,每一个碎雪片都藏匿着一个微小的、已经逝去的时空。从前我只对那里面有时间和空间感知,但现在,我似乎能看出它们分别是哪一段,甚至能看到关乎谁。
安隅环顾四周,错觉般地,他在一片碎雪片中感知到了当日独自飞向天际的羲德,又似乎在遥远的地方,另一片碎雪片中,看见趴在53区建筑楼顶射杀章鱼畸种的凌秋。
【因为那根本就不是雪。律早就和我讨论过,他认为那是被混乱扭碎的时空碎片。】
【他曾经认真比对过你沉睡和风雪降下的规律,每当出现严重失序区或畸潮时,会有大雪,随后你会沉睡。人们总觉得风雪是灾厄,但却忽视了,风雪往往在失序区与畸潮终结时更加强盛。或许从一开始,风雪就是秩序镇压混乱的产物,秩序体在修复时空时产生了这些错乱的时空碎片,这些碎片又因秩序体的每一次活动而重新飞舞。】
【这些年来,守序者一直在清理超畸体,但从未动手修复时空。人类想当然地以为那些时空是因为超畸体死亡而回归正常,但也许并非如此,那其实是尚未苏醒的秩序体在朦胧中的斗争。】
【风雪并非灾厄,而是守护的象征。】
安隅愣了许久,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画面,是典不久前的一段记忆。
秦知律站在塔顶天台前,“也许你是对的。每场风雪都在灾厄终结时迎来极盛,他又总在风雪极盛时醒来,而后风雪便迅速停歇。”
他说着轻轻勾起唇,低眸淡笑道:“他还总是抱怨,每次醒来时如果在下大雪,就会感到很昏沉,哪怕雪停了也要疲惫好几天,就像感冒了一样。”
那双黑眸中划过一抹罕见的温柔。
“也许他早已陪伴我一路同行,只是那时我们尚未相识。”
安隅因为回忆中的最后一句话出神了许久,直到典叫了他好几声才回过神来。
【你们原本是两个极端。】
【但又如同史诗一般。】
安隅不懂史诗,他在呼啸的风雪中吸了吸鼻子,那些碎雪片仿佛会被他的意志操控,自动绕开了他周身,也绕开了上空比利驾驶的飞机。
“走吧。”他转过身,“苍穹与海洋的混乱已经被你暂存,接下来去哪?”
【降临沼泽。靳旭炎带着黑山羊一起归于热寂,但那里的混乱并没有完全平复,还存在大量碎片。】
“好,然后呢?要去其他畸潮泛滥的地方吗?”
典似乎在分析取舍,没有很快给出回应,安隅不催他,确认过那块收容着羲德的空间还好端端地在那里,从口袋里掏出狂震不止的终端。
通讯功能恢复正常,终端里一下子冲进来数不清的消息。
成为尖塔领导者后,他才终于知道长官在畸潮泛滥期每天要承受多么可怕的信息洪流,尽管大好人唐风和任劳任怨的蒋枭已经替他分担了大部分,小章鱼人又替他分担了剩下的一部分,但他还是要不吃不睡、连轴转也看不完。
那些战报已经被小章鱼人预处理过,按照重要程度打上了不同的标签,安隅认命地点开第一个“紧急”栏,竟然是搏发来的。
他实在不愿去想为什么身心俱损的搏又立刻奔赴战场了,只能迅速点开战报。
【来自搏:14区请求增援。】
【14区上空出现大量乌鸦,特征是诡异眼球。上百万居民集体精神熵增,每分每秒都有数不清的人自杀。我们怀疑乌鸦不仅会让14区成为死城,还会迅速将灾厄从14区扩散出去。此外,人越死越多,乌鸦也越来越多,此消彼长的速度完全成正比。如果可能,请您本人来一趟。】
乌鸦,眼球。
安隅心颤了一下,他几乎本能地想到了诗人。
脑海中,典似乎叹息了一声。
被安隅捧在手中的书在风中翻开,停留在一页图腾。
那是99区那幅寓言画的图腾。
金色的人形包容着红光,手捧一本书,书上嵌着一只眼睛。
很微妙地,安隅忽然感受到了“容器”的意义——绝不仅是暂时封存混乱而已。
【最后一站,就去14区。】
【尽管道不同,但两道视线必将相聚,才能融汇回完整的认知。】
【这是我与眼的宿命。】
作者有话说:
【废书散页】39 认知无偏
世上事物大抵有“偏”。
比如,黑与白,昼与夜,善与恶,喜与哀。
或许这些太抽象了。
但有一件趣事足够形象。
没人知道我的性别,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我站在那里,人们会天然地不去思考我的性别。
因为我是祂的认知。
唯有祂的认知,可以无偏而存在。
第105章 世界线·105
主城被漆黑的乌云笼罩, 天昏地暗,人类最牢固的堡垒如尘埃般脆弱微小,仿佛瞬息间就会被吞没。
镜头推进, 方才看清那并非乌云,而是黑压压的飞鸟。
大雪已将整座城市淹了,凶残地扑向那些正向主城靠拢的畸种, 好在穹顶还在运作,畸潮似乎隐约察觉到了附近有东西, 但还在嘶吼着张牙舞爪地寻觅。它们将视线投向穹顶之外的尖塔, 但却碍于那里强大的畸变者能量波动而犹豫不前。
但人类主城,已成困兽。
安隅关掉视频, 死死按住了太阳穴。
其实不需要黑塔发来这段录像, 狂暴的风雪和深重的疲倦感都在告诉他,世界正向无尽混乱飞速倾倒。典说的没错,他作为“秩序体”一直在抵抗,只是他自己之前没有意识到。
听完安隅对14区的汇报,顶峰的语气很平静。
“14区可以不要,乌鸦的精神诅咒即便蔓延,也只能先由它去。角落, 你要尽快回来。”
安隅张了张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一切如常:“怎么了?”
“战报中的混沌红光, 已经可以被人类肉眼观测到。波动的红光散满天际, 穿越穹顶,全部涌向大脑白塔,涌向秦知律。
“律的精神力已经在30很久了, 那个数字频繁闪动, 虽然目前仍在苦苦维持, 但我们尝试和他沟通,他已经不作回应。我们都知道,他一只脚已经踩下深渊。
“不要忘记你和我最后的协商——人类放任秦知律的一切,但如果他成为货真价实的威胁,你必须帮人类化解危机。”
安隅捏着终端,手指的骨节逐渐绷紧耸立。
“好,我知道了。”他的声音里却没有丝毫的情感,“但我已经在14区,解决掉这里的麻烦,很快就回去。”
挂断通讯,安隅却久久没有收起终端。
小章鱼人弹了一条消息。
-你好像有心事。
安隅缓慢地打字。
-黑塔的人说,长官已经丧失了沟通能力。我还没来得及和他再说几句话。
凌秋说,人类的情感剧烈而易逝,所以对重要的人,要不怕麻烦地反复告诉他,他很重要。这样天长地久,他才不会忘记。
安隅想,这段时间太匆忙,雪原表白之后,他还没来得及再和长官说一次爱他。
小章鱼人在屏幕上皱起眉,敲了几下键盘后摇头。
-他似乎没有丧失沟通能力。
-21说,他正在和他闲聊。
安隅愣了下。
-聊什么?
-他在给21介绍角落面包店。他的输入确实比以前慢了很多,但一直在输入。
安隅轻轻抿起唇,许久后,叮嘱716暂时不要去找21,让21陪伴长官一会儿,然后收起了终端。
他抬起头,向前一步,踩在沟壑边缘,向下瞥去。
身后是14区旷野,14区是面积最大的饵城,不仅在饵城中心收纳着上百万的居民,四周还是人类目前赖以生存的最大的耕种田。可如今,耕田一夜间荒败,稻谷尽落,田野后的这座高山从中间被劈裂开,漆黑的沟壑中,盘旋着数不尽的黑鸦。
诡异的眼睛遍布乌鸦的脊骨和双翅,伴随着鸦群振翅而错落地开合。无尽诡眼,自峡谷深渊中凝视苍穹。
黑夜降临,温和的诵读声却忽然从峡谷中响起,仿佛梵音回荡在14区。鸦群们安静地在空中飞翔盘桓,汇成一道滔天的黑色旋涡,旋涡从峡谷深处逐渐来到陆地上,愈发壮大。
耳机里,居民区奋战的搏微微气喘着道:“又开始了,人们开始主动走向死亡。”
安隅向前一步,透过漆黑的鸦群旋涡,看见了旋涡中间带着笑意的诗人。
眼和在主城第一次相见时没什么两样,依旧穿着优雅华丽的衬衫,他丢掉了轮椅,纤细修长的身影矗立在万眼凝视之处,笑意温柔,有种与生俱来的蛊惑力。
安隅抱在怀里的书轻颤了一下。
【祂曾剥夺低维生物的理智获得献祭,然后才有全知。眼继承了这一部分,所以他一直有种让人沉迷的魅力,人们会不自觉地为他疯狂。】
轻灵优雅的祝祷声和漫天乌鸦的呱呱嘶叫融汇在一起,安隅眉头逐渐紧蹙,烦躁地屈了屈手指。
他听到呻吟声,从山谷沟壑底端传来。
——那些自取灭亡的人类被乌鸦抛入谷底,啄去双眼,在地上蠕动爬行,直到长出乌黑的翅膀,变成乌鸦重新卷入旋涡。诗人抬头仰望环绕着他的新朋友,温柔地为它们唱诵,那些诡异的眼球中逐渐生长出黑线,融汇入诗人的背,通天的黑暗压下来,只有他血红的眼愈发光亮。
过了不知多久,祝祷声停了,旋涡还在徘徊,无尽的黑线收束在诗人身后,他微笑着穿越旋涡,朝安隅走来。
走到安隅身前,诗人扯碎了衬衫,背转过身。
他的背上,自后颈延伸至腰眼,纵向生长着一只诡红的眼睛,空洞而直勾勾地盯着安隅。
那是詹雪的眼睛。
鸦风卷着诗人已经很长的头发凌乱飞舞,拂过那只诡红的眼,诗人转回身对安隅温声道:“好久不见,安隅。还有典,你比我想象中来得快一些。”
安隅凝视着他,“你在祝祷什么?”
黑色旋涡缓缓散开,群鸦在诗人背后纷飞,被他背后之眼生长出的黑线牵系着。他摊开一本从教堂中拿出来的旧手札,说道:“我祝祷这世界走向万物融合,苍穹崩塌,海洋蜡封,沼泽吞噬一切,大地裂入深渊。这是我能拯救这个世界唯一的方式。”
安隅皱眉,“这不是祝祷,是诅咒。”
“我一直能看到些东西,你刚到来时,我在你身上看到了生机,我引导着你觉醒能力,一步一步走向强大,我以为我能利用你来拯救世界。可随着我的视线变得清晰,我才看见这条路的终点仍旧是死亡,秦知律是人类无法消解的灾厄,他终将推动这个他自以为守护的世界跌入深渊。”
安隅顿了顿,“所以你从教堂顶端跳了下去。”
“那是我绝望的一夜。”诗人的眼睛流露着哀伤的悲悯,“那一夜我彻底看见世界的死局,我看到自己将成为灾厄的一环。我以为我的死亡,已经是我能为人类最后付出的努力。”
安隅没有言语,他将目光投向眼身后的鸦群。
那些黑毛畜生在挑战他的耐心。
或者说,挑战秩序体的耐心。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又无意识地屈了屈,他在忍耐。
安隅收回视线,淡声问道:“那为什么没有自杀第二次?”
“因为我醒悟过来,我们都错了。”
“错了?”
“也许从最初起,我们就不该阻止混乱的降临。”
“这个世界本就是从一团混沌中出现的,是混乱诞育了秩序。只有让律彻底失控,让混乱完全降临,世界走向热寂,才会有新的世界诞生,会有新的秩序苏醒。”
诗人垂眸,手指爱惜地抚摸过书脊,安隅终于看清了那本书的封面,诗人从前用它来记录人们在教堂许下的心愿,写下对逝者的哀悼,对来者的祈盼。
“我曾带给人们那么多虚妄,直到自己觉醒才恍悟,去旧诞新,是我们的宿命。”
他仰起头,张开双臂,在阵阵鸦风中朝着苍穹高声笑道:“共赴消亡,不好吗?”
一个冷静果决的声音回答他。
“不好。”
下一瞬,空间剧烈地破碎形变,黑鸦被一只又一只折叠聚拢,又在空间的收窄中爆裂死亡。
痛苦漫上诗人的面庞,可他仍在勉力微笑,他身体颤抖,后背的那只眼睛开始迸裂,流淌出灼热的血液。
安隅听到脑海里典的声音。
【杀死他。】
安隅动作微顿。
——你没有话和他说吗?
【我们重聚后,他自然会倾听我的声音。】
——重聚?
【詹雪是祂的全知,全知只有智慧,没有任何自卫能力。她当年预知到自己即将被黑塔处决,挖下了畸变的第一只眼,嵌入一本旧手札里,蛊惑了一只路过窗前的乌鸦带走。所以我和眼原本是在一起的,只是机缘巧合失散了。】
【眼的认知很有限,因为他继承的是祝祷,诅咒与蛊惑。而我,是跨越无尽时空的视野,以及约束收容他的容器。】
【我注定将他囚禁约束,而他注定屈从我的认知。这是我们的宿命。】
【安隅,不要慈悲。为了获取完美视角,为了最终的融合,杀死他。】
“没有慈悲。”
安隅轻轻抬眸,那双金眸毫无情感,落在因痛苦而缓缓跪地的诗人脸上。
“你说得对,碎片之间并不对等,秩序更接近祂的本体,对你们,只有凝视和审判。”
“秩序体并不欣赏制造霍乱的认知。”
“而我。”安隅低声道:“从很早之前就警告过他,不要再对我说长官是厄运这种话。如果长官是厄运,那我必定系着更大的不祥——至少,会成为他的不祥。”
话音落,无尽的黑鸦被一齐捉入空间牢笼,黑色旋涡粉碎殆尽,牢笼不断扭曲缩小,如一场残忍的屠杀,那些东西爆裂消散,直到最后一只乌鸦死亡,诗人背后开裂,一颗眼球滚落在地。
安隅走上前去,翻开怀里的书,轻轻扣了上去。
而后他视线下垂,瞥着躺倒在他脚边的诗人。
眼倒在血泊中仰望苍穹,发出绝望的笑声。
“典没有告诉你吧,向你融合,我们都会消亡。”
“你要迎接神明苏醒,就会永恒失去自己的信徒。你如果放弃,他也终将成为自己最厌恶的东西。”
“所以,秦知律确实承受了这个世界最大的悲哀——他,永远无法获得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