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恩知道安塞尔睡眠不好,但没想到已经?需要药物介入了。他见过那?些患有失眠症的人,大多焦虑,易怒,紧张,安塞尔却显得十?分安宁温和。
而且……
维恩背着身子,紧紧握着药瓶,也不说话。
安塞尔看不见他的表情,莫名有些心慌,“怎么了?”
维恩的声音闷闷的,气息颤抖,甚至带着往常没有的生硬:“您不想活了是吗,有哮喘还吃安眠药?”
“哎?”安塞尔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维恩被他懵懂的态度气到了,回过身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安塞尔被吓了一跳,信任却压过了本?能,双手放在?身边一动不动,任由他拽着。
这个动作放在?平时有些僭越,可现在?维恩顾不上。
药瓶已经?空了一大半,而且会让人越来越依赖,他甚至不由得猜想上一世安塞尔哮喘最严重?的时候,是不是也在?偷偷吃药,所以才会有夜晚如同死亡一样寂静的睡眠。
那?段时间安塞尔很?难熬,对他来说更是挥之不去的噩梦。
起初发作的时候,安塞尔肺部还有明显的哮鸣音,维恩只要听到了,就?会立马清醒帮他取药。等?到后来症状加重?之后,反而变成?了“寂静肺”。
偶尔维恩从睡梦中惊醒,安塞尔静静地趴在?他的怀里,几乎没有呼吸声,月光从身后照下来,好像一座白玉雕像。维恩一定要贴得很?近,甚至将耳朵贴在?他的胸口,听到匀速的心跳才放下心来,然后小心翼翼地帮他把出的汗都擦干净,再抱抱好,就?这么睁着眼睛看着窗外,时不时抱得更紧一些,好像小孩怕弄丢了自?己的宝贝,一直等?到天亮。
有次他听到心跳快得吓人又微弱无比,以为是哮喘又发作了,连忙将人扶起来,靠在?床头。维恩摇了摇他的肩膀,安塞尔依旧紧闭着双眼沉沉地睡着醒不过来。难以说维恩心里有多么绝望,他慌张地去拿床头的药却因为手抖,而将药瓶碰落在?地滚得老?远。维恩扑过去接,脚勾到了被子,一头栽到了地上,在?寂静的夜里,发出巨大的响声。
等?他腿软得站不起来,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捡起药瓶时,突然听到安塞尔嘶哑迷茫的声音:“维恩?”
维恩回过头,看见安塞尔靠在?床上,脸色苍白,眼神雾蒙蒙的,好像还没有从梦魇中醒来,但是胸口出现了细微的起伏,说话的气息也很?正常。
维恩感觉自?己有了点力气,身子也不发抖了,爬起来,将药瓶放在?床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沉默着转身走进浴室把门锁上。
安塞尔被维恩的眼神惊住了,那?双破碎的,绝望的,麻木的绿色的眸子在?月光的照耀下,好像一片碧绿氤氲的湖水从天空坠落在?灰黑色的荒原上,摔成?了碎片。
他还没回过神,浴室里就?传出了压抑的抽泣声,声音越来越大,模模糊糊的,每个音节都被抽气声所吞下,好像绝望的人刻意捂着自?己的嘴,但从指缝间露出的那?点哭声,也足够悲痛了。
维恩不知道哭了多久,这大概是他在?安塞尔生病以来第一次情绪崩溃。他太害怕了,如果爱人真的是在?自?己怀里失去呼吸,他自?私地想:那?我也不要再醒过来了。
他突然就?明白,爱一个人就?好像供奉着一座摇摇欲坠的神像,随时都会被崩塌的崇拜砸死。
安塞尔认真地听着,垂着头,一滴眼泪砸在?绞着的手上。
捕梦网突然晃动了一下,垂下来的装饰彼此碰撞,发出细微的声音,好似一个轻柔的梦又撞了上去。
维恩很?生气,气安塞尔不爱惜身体?,也气自?己竟然从来没有发现。
安塞尔对于维恩知道他有哮喘这件事短暂地惊讶了一会,但没当?回事,毕竟这不算什么秘密。连忙哄道:“你放心,自?从和你在?一起,我已经?很?久没吃了。而且我的哮喘也稳定了。”
维恩不信他的话,因为自?己刚刚摸过药瓶口,上面还沾着白色的药末,他正想反驳,突然对上安塞尔坦诚的眸子。
维恩心中一颤,安塞尔从来不说谎的。他这么说,应该就?是真的了。维恩意识到什么,攥着药瓶的手缓缓背到身后。
有人动过药了。
不对,这个药末的痕迹很?新,他们应该已经?离开了。不过不排除他们之前也做了手脚的可能性。
最近的话……维恩想到安塞尔刚说的话,心里有些怀疑:会不会是梅林?
她?要安眠药做什么?
维恩不着痕迹地在?背后将药粉擦掉。安塞尔以为他还是不信,叹了一口气,捋起滑落的长发挂到耳朵上,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吃了好不好?”维恩凑过去,亲亲他的鼻尖。
安塞尔点点头,维恩开心地抱住他:“那?我扔掉了好不好?”
安塞尔又点点头。维恩便起身将药瓶丢进垃圾桶里,他不知道梅林拿走了多少,会不会被安塞尔发现,只知道如果是梅林暴露了会很?麻烦。
更重?要的是,他已经?不信任这瓶谁都可以接触的药品了。
“我来帮你。”维恩从梅林手上接过洗干净的床单,展开挂到吊绳上,阳光透过布料在?他们脸上投下暗蓝色的阴影。
梅林随意地盘着头发,垂着眼睛,站在?他的对面,床单将她?瘦小的身影全部挡住。维恩反而觉得松了一口气,他怕看见她?疲倦黯淡的双眼,明明之前是那?么活泼亮丽。
维恩低头整理着床单,轻轻开口:“你要安眠药做什么?”
“……少爷发现了吗?”梅林没有否认,轻声问道。
“应该没有。”
梅林拉着床单的两个角,声音几乎要被风声盖住:“我想睡个好觉。”
维恩一时没有听懂这句话有没有字面意思之外的深意,可又怕问了之后反而提醒了梅林,只好沉默。
梅林想了想,主动坦白:“我偷了几片从窗台丢了下去,等?晚上再去捡回来。窗台下方就?是山茶花架。”
又提到了山茶花架,维恩愣了愣,掀开床单,钻了过去,正好和梅林面面相?觑。
维恩很?难知道山茶花架对梅林的意义。当?时梅林晚上偷偷来捡药的时候,突然就?愣在?了原地。曾经?开得繁盛开得明艳的山茶此刻只剩下残破的枝叶,不就?和她?的人生一样?她?本?以为未来是一片光明,是幸福的花海,可所有的一切都随着那?场暴雨,破灭了。
她?失魂落魄地跑回庄园,一头栽进了山茶花丛中,湿透的花朵好像令人窒息的海浪吞没了她?,她?不禁想起不久之前她?也曾跌入这场花香之中,只是这一次,再没有人抱住她?的腰,将她?拉出狼藉不堪的梦。
阳光不再,温度不再,青年温柔的绿色眼眸不再,有的只是她?躺在?泥泞的花坛里,随着正到花期的山茶花一同在?暴雨之中凋谢。
“梅林……”维恩拉住她?的手,试图将掌心的温度传给被那?个雨夜冻伤的少女:“我已经?有办法了,你等?等?我,最多一个星期……”
维恩的话还没说完,耳边传来一声口哨声,两人抬头,看见金嬉笑地站在?不远处。
维恩皱起眉头,眼里闪过一丝戾气,后槽牙咬紧,将梅林拉到身后,刚想说话,就?看到一个西装革履,戴着眼镜的青年抱着公文包跑了过来,边跑边气愤地骂道:“你懂不懂礼貌啊!”
金想反驳,维恩冷冷开口:“这可是艾姆霍兹的合作伙伴。”
“对!我是冬星的代理人。”莱昂跑到跟前气喘吁吁地举起胸口的工作牌。 冬星虽然名气不大,但在?庄园还是有不少人知道的,金一下没了脾气,悻悻地转身走了。
莱昂推了一下眼镜,气呼呼地瞪了一会金的背影,才有些笨拙地走到梅林面前。
梅林看到他惊恐大过惊喜,连忙转头用眼神询问维恩。
维恩轻轻摇头,意思是没有告诉任何人。然后开口介绍:“忘记和你说了,莱昂今天代表冬星来谈合同的。”
“梅林小姐。”莱昂脸红红的,在?包里翻了半天,终于找到一本?红色的小证:“这几天你都不在?店里,我都没机会告诉您。所以冒昧地来庄园找您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眼扇厅
梅林犹豫地接过红色丝绒的小本?子,莱昂双手抱紧公文包,像被检查作业的学生一般紧张:“好教您知道,我的考试通过了,从下周开始,我就?要去法院工作了。感谢您在?我备考期间对我的照顾……”
“当?然,在?那?之前我会把店里的事都处理好。”莱昂生怕他们误会,连忙补充。
梅林打开证书,里面是漂亮的烫金字,代表着雾都法院的钢印微微凸起,证件照上的莱昂还是学生时期拍的黑白照片,看上去青涩干净。
莱昂伸出手指拘谨地为她?介绍上面几个印章的意思,梅林看了好一会,伸出手指轻轻摩挲,眼里流露出深深的艳羡。梅林没有读过书,也吃够了没有文化?的苦头,所以自?然地对高学历的人尊重?崇拜。
她?抬起因为憔悴而有些下陷的眼睛,含着笑意开口,声音却有些发紧:“恭喜您啦,未来的法官大人。”
莱昂一下站得笔直,羞涩地连连摆手:“还早呢,还早呢。”他好像突然有了一点勇气,嗫嚅着开口:“梅林小姐,您这周有时间吗?我想请您吃顿饭……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想和您说……”
他边说着,边递出一个漂亮的水晶胸针,那?是他有次送梅林回家时,梅林犹豫着想买的,但是看到价钱之后又放弃了。莱昂收到法院的录取通知之后,便将自?己的钢笔卖了出去,凑够了钱买下了它。
梅林好像明白了什么,脸上的笑意僵住了,也不去接,只是歪着头定定地看着他,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泪水慢慢蓄满,莱昂不知所措地愣在?那?里,直到一颗泪珠滚落。
风吹着梅林的长裙与散落的发丝,让她?好像摇摇欲坠的枯叶一般,似乎下一秒便会被卷走。
莱昂心被猛地锤了一下,他手忙脚乱地从口袋掏着手帕,然后胆怯地伸出手,想要帮她?擦拭。
梅林退后一步,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浸湿,将证书塞到莱昂手里,转身一手捂住脸,一手提着长裙跑开了。
莱昂追了几步,泄气地停了下来,转头看向维恩。
维恩面沉如水,身形也没有往日?挺拔,整个人看上去萎靡了不少。
“梅林小姐……没时间吗?”莱昂勉强地笑笑,想将胸针给维恩让他代为转交,“你们……什么时候休息日?啊……”
维恩也没有接,沉默着不说话,莱昂的笑容维持不住,风吹飞他的帽子,他愣在?原地,被灰尘迷住了眼睛,也有点想哭。
他将胸针攥在?手里,棱角顶着手掌,努力让声音听起来积极一点,可尾音还是止不住地颤抖: “梅林小姐。是讨厌我嘛……”
第42章 维恩(四十二)
威廉将一沓档案袋丢到安塞尔的书桌上:“喏, 你?要的疫病资料。专门给你?调出来的。”
安塞尔道了谢,细心地打开,一张一张地阅读。威廉压在他背上, 跟着看了一会觉得真没意?思, 东张西望想找维恩聊天, 却发现找不到。
“维恩呢?”威廉有?些惊奇, “我以?为你们两个会天天黏在一块, 别是懈怠期到了吧?”
“他最近好像有?心事, 我就让他休息几天, 处理一下。”安塞尔头也不抬,轻声?说道。
威廉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低着头凑到耳边:“你?的庄园现在冷清不少啊, 跟个墓地一样, 要不要我过来陪你?玩?”
“不会说话就少说点。”安塞尔举起羽毛笔的笔尾指了指他,拒绝道:“我还有?很?多?事要做。”
“啧。”威廉撇撇嘴, 起身?走到一旁, 随手拿起安塞尔的小提琴,有?模有?样地架到肩膀上, 然后一拉。和?他标准的姿势相对比的刺耳的音符传出来, 让两个人都疑心琴弦会不会被拉坏。
“威廉,小声?点。”安塞尔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最近叹气的次数越来越多?, 头也觉得越来越痛,庄园的气氛让他感到沉闷得喘不上气。
“你?这样下去?, 要闷坏的。”威廉不敢再拉, 转着琴弓提议道:“下个月初, 我做东,请了一批雾都高层的贵族子弟, 你?来吗?”
安塞尔看了看他,威廉有?一种被看穿的尴尬,连忙解释:“我知道你?和?托雷有?些怨怼,但人家提了好几次说要和?你?当面说开,你?不给他机会吗?”
托雷是大公的儿子,也算是小时候的玩伴之一,但随着年龄增长,行事风格大相径庭,几年前就因为一次宴会上安塞尔拂了他的面子,两个人闹掰了。
威廉家里跟他关系更紧密些,但个人心理上更喜欢安塞尔,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之前安塞尔在法国,情况稍微好了点,现在回英国了,托雷又开始给威廉施压。
“去?。”安塞尔知道他是来当说客的,点点头。
“而且,有?我在……”威廉还想继续劝说,突然愣住了:“……你?说什么?”
“去?。”安塞尔重复一遍:“我带维恩一起去?转转。”他顿了顿,看威廉满脸抱歉的样子,露出一个微笑:“还没听见的话,我可就变卦了啊。” “听见了听见了。”威廉搓搓手,一向潇洒不羁的他此?时有?些狼狈,却还是举起手掌信誓旦旦地说:“他要是还找你?麻烦,我第一个上去?弄他。”
如?果他要是真放下恩怨了,也没必要一次次找威廉。安塞尔心里和?明镜似的,但无所谓,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放下手中的资料,刚刚他大略地看了看,有?一处被标记出来地方引起了他的注意?:两个临近的住宅区,感染情况却大为不同?,若是霍乱真是大家普遍认为的空气传播,没道理会出现这种现象。标记的旁边留下了大段的批注,大意?是猜测霍乱的传播是否与其中一个住宅区的地下水联通着被污染的泰晤士河有?直接的关联。
批注的署名是:巴特·歌尔。 安塞尔感到心脏剧烈地收缩跳动,血液被疯狂运作的机器泵起,冲上他的大脑,他有?些喘不过气地解开领口的扣子,站起身?走到窗前,新鲜的空气被吸入肺中,他摇摇晃晃地撑着窗台,脑海里反复重复着一句话:
维恩说的是对的。
甚至连名字都对上了。
既然霍乱他说对了,那么鼠疫呢?
他没有?亲历过瘟疫,只能看到死亡人数表上抽象的数字和?书本上写着的各类症状,可他也知道这些冷冰冰的文字后面是一个又一个死去?的人的尸体的堆积。
“下水道……”安塞尔喃喃道,又回想起那天闻到的污水的臭味,这本来是生活在雾都的人早已适应的味道,现在却突然让人恶心不已。
威廉的聚会他必须要去?了,他现在还没有?继承爵位,无法参加议会,但是那些贵族子弟不一样,尤其是托雷,大公的儿子的话语权重得惊人。
他不仅自己要去?,还要带上维恩,他总觉得维恩在他身?边有?些屈才了。若维恩说的每句都是真的,安塞尔认为自己有?必要将他托到更高的平台上。
不过在那之前,安塞尔还是打算先给巴特爵士写一封信好好聊聊具体的事宜。
昏暗的草料仓库,只有?一盏煤油灯亮着。
梅林还穿着女仆装,垂着头,影影绰绰看不清表情。金得意?洋洋地喝着酒,眼神在梅林身?上不断的游走。
他以?为梅林会比较矜持,没想到今天自己喝多?了找她?,她?竟然同?意?了,跟着他来到这个仓库不说,还主动给他倒酒。
金以?为她?服软了,妥协了,好像欣赏自己猎物一般,慢吞吞地喝酒,满嘴污言秽语地调笑。梅林就好像听不见似的,一声?不吭。
突然眼睛一花,金的声?音戛然而止,觉得头有?千斤重,酒瓶落在地上,摔成了碎片,整个人也向前倾去?,栽到碎片之上。
梅林以?为他又要耍什么花招,冷冷地看着,直到金满脸是血地抬头,这才慌了神去?扶他。
“你?个贱人!”金感觉四肢都不是自己的,眩晕恶心,猛地推开梅林,怒不可遏:“你?给我下毒!我说你?怎么突然转性,原来在这等着我!”
梅林本来就虚弱,被这个力?道一甩,摔在地上,手臂打翻了煤油灯,谁也没有?发现火焰顺着煤油与破碎酒瓶中酒液的流动悄悄蔓延,点燃了附近的草堆。
“我,我没有?……”梅林有?些莫名其妙,她?哪里知道安眠药不能和?酒同?时服用。
她?本来是打算自己吃了睡觉,突然听到金在门口喊她?过去?,梅林在黑暗中犹豫了好久,终于将放到嘴边的巴比妥重新攥回掌心。
她?只是想着将安眠药放在酒里让金喝下去?,是不是今晚就能逃过一劫?她?还记着维恩跟她?说过有?办法了,只要再等等他,再等等他,一切就能好起来的。
她?相信维恩,就好像维恩相信安塞尔一般。
“你?个贱女人!”金一把?抓起地上的碎酒瓶,向梅林砸去?,梅林躲闪不及,肩膀挨了重重一下,鲜血透过衣服瞬间染红了一片。
金还不罢休,借着酒意?揪着梅林的头发殴打她?,嘴里咒骂不停,侮辱她?的人格,梅林紧紧咬着嘴唇,一声?不吭,眼泪倔强地流下来。
只要再等等……
只要再等等……一切就能好起来的……
或许是她?的祈祷有?了效果,金的动作停了下来,像被什么东西吓到似的,惊恐的声?音在喉头滚动:“天杀的……”
梅林顺着他的目光转头,看见身?后几排草堆正?在熊熊燃烧。
金脱下衣服试图跑过去?扑灭大火,巴比妥的药效却突然发作,他倒在地上,眼睛几乎要睁不开。
“怎么办……怎么办……”梅林吓得魂飞魄散,抓起旁边的木板,用尽力?气抡起来想要拍灭火焰,却毫无作用,火光照亮整个仓库,甚至还有?不断扩大的趋势。
金这回彻底醒酒了,哭喊了起来:“你?要烧死我!你?要毒死我!你?这个……”他骂的更脏,更凶,像个疯狗一样用手和?脚撞着地面,口水混着醉酒的呕吐物流出来:“我要告诉所有?人,你?是个贱.货,你?是个妓.女!”
污言秽语充斥在耳边,梅林崩溃地大声?地哭喊,用力?砸了几下草堆,飞起的火星又点燃了旁边的干草。
好像刚刚的爆发已经用尽了她?最后的力?量。梅林的动作越来越慢,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竟然停了下来,沉默着转身?看着躺在地上像烂泥一样的金。 梅林的头发披散,眼里无光,眼泪鼻涕鼻血抹得满脸都是,哪里还有?以?前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模样。火焰在她?身?后燃烧,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好像张牙舞爪的地狱来的恶鬼。
她?的沉默就好像索命的号角。
金害怕了,但还是用大喊大叫来壮胆:“我要报警,你?要毒死我,你?要烧死我,我要报警把?你?还有?你?的姘.头抓起来!让你?们都去?坐牢!都去?……”
“是!”梅林突然大喝一声?。
金不敢发出声?音,惊恐地看着她?。
“我就是要毒死你?!我就是要烧死你?!”梅林昂着头,仇恨地看着他,眼里也燃起了复仇的火焰:“你?怎么还有?脸说出报警的!”
眼里的火焰将她?的泪水蒸干,将她?的双目烧红,也将她?的声?音变得如?磨铁一般:“你?说好了!我不在乎了!我的一切都被你?毁了!你?却还要逼我!”
“那好!我其他什么都不要了,我就要你?死!”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四周疯狂蔓延的火光,在她?眼里好像开得正?旺的山茶。
为了防止潮湿,草料仓库的门大多?是紧闭的,此?时滚滚浓烟已经充斥整个空间,梅林说完这些话,被呛得喘不过气,连木板都来不及放下,就转身?向门口跑去?。
对死亡的恐惧让金爆发了最后一点力?量,猛地起身?追了上去?,终于在门口的时候,扑倒在梅林脚边,紧紧攥住她?的脚踝。
“求求你?!梅林!救救我!”金怕得要死,低声?下气地恳求她?,梅林几乎要心软,可下一秒,火焰燎到了他的腿,金又暴露本性地怒吼起来:“你?他妈——”
他的话没有?说完,他凶恶的表情又令梅林想起那个雨夜惨痛的回忆。
她?的眼里闪过一丝决绝。
金的声?音戛然而止,惊恐放大的瞳孔里倒映的是梅林高高扬起的木板和?眼中深入骨髓的仇恨还有?梅林身?后无尽的黑夜。
一声?闷响。
之后是火焰燃烧的噼啪声?。
现在是深夜, 离天亮还有好长时间。
梅林抱着膝盖坐在仓库门前第一级台阶上,她?的身前?是夜晚寒冷的空气,背后是铁门灼热的气息。
她?的心也好像被分成了两半, 一半被复仇的喜悦填满, 一半被惊慌的自责霸占。
她?小声抽泣着, 无助地将?头?埋在臂弯里, 等着被人发现, 她?甚至幻想着烧塌的房子将她吞没。
有的时候人就是这么奇怪, 她?不是想要去死, 只是突然不想活了。
她?想起之前?在冬星的时候,莱昂在听?收音机,维恩在扫地, 她?描着图案有一茬没一茬地和他们搭着话。
收音机听?的是法国的电台, 好像在读着书摘,莱昂将?它们笔记本上。梅林有些好奇, 终于在一个?长长的句子之后开口问道:“刚刚那句是什么意思?”
莱昂盯着笔记本, 挠挠头?正想怎么组织语言,维恩将?下巴抵在扫把?顶端, 绿色的眼?睛看向她?, 缓缓开口:
“要多少力量,多少骄傲, 或者多少爱,才能相信人的行动是有价值的, 相信生命胜过死亡?”
要多少力量, 多少骄傲, 或者多少爱?
空气中洋溢着咖啡面包的香气,收音机里放着休息时间的法语歌曲, 维恩跟着哼唱,动听?的歌声伴随着扫把?的刷刷声,莱昂放下书帮她?捡起脚边的碎布条,整齐的码好,时钟钟摆慢慢摆动,窗外下着雪,火炉温暖,黑夜宁静。
她?觉得自己最近太幸运了,早上路过邮局的时候突然被喊住,邮差交给她?一封家里的来信。她?拿了信跑回来,一打开店门,就看见莱昂和维恩已?经开始忙活。
他们买下了二楼,取了一间当休息室,正在往里面搬着家具。她?被灰尘呛到,掩着口鼻,笑着挥着手里的信封,两个?男士跑过来,抢着要念。
信里絮絮叨叨,告诉她?父母身体健康,单身的大哥安全退伍带回来了心仪的女孩,寄回家的钱添置了一个?小壁炉,街道杀了一头?羊,买了羊腿等她?回家炖暖锅,邻居家生了一窝小狗,挑了一个?最好看的抱回家……
维恩磕磕跘跘地念着,莱昂时不时纠正一下,三个?人围在一起,阳光照进全是灰尘的房间,那些尘埃仿佛也变成?了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