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人仰马翻之后,烟尘渐渐散去,埋伏的部?队也?和追击的小队汇合在一起,好整以暇地慢慢踱步,缩紧包围圈,一副瓮中捉鳖的得意模样。
展现?在敌人面前的是一片狼藉的凄惨场面:折断脖子?的战马,撞坏的马车,从帘子?中翻倒出来的箱子?和艰难爬出来的满脸是血的车夫。令他们吃惊地是,这几辆插着旗子?的马车上竟然空无一人。
他们将车夫们抓起来,没收了武器,为首那个个子?最?小的已经摔得失去了意识,好像没有骨头一般一个劲地向地上滑去。
“女王……”士兵正在苦恼怎么办时,从最?高的骏马上跳下来一个高大威严的女战士,剑眉星目,目光好似闪电,士兵连忙低下头以示尊敬。
一旁负责打开箱子?的士兵脸上的贪婪在看清里面内容后变得惊慌迷茫,他们看向女王大声?道:“女王!里面没有药品,只有石头……”
另一边的士兵也?抬起头:“这些车里除了这几个车夫,什么也?没有。”
女王微微皱起眉头,看了一眼,反应过来自己追了这么远的距离,竟然被戏耍了一通,不禁怒极反笑:“好,真的聪明,不愧是大英派来的人,还知道装些石头迷惑我。”
如果这几辆马车里面什么也?不装,她自然能通过浅得离谱的车辙看出问题,而?现?在装了恰到好处数量的石头,既能让马车看上去满载着宝贝,又不至于太过沉重,轻易被追上,为真正的药品运输的队伍争取了足够的时间。
“我们被摆了一道!”女王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带着自嘲的冷笑。她转身走到小个子?车夫面前,弯下腰捏起他的脸仔细端详。
车夫垂着眼睛,细细长长的睫毛下失神?的眼瞳好像黑色的葡萄。女王的目光顺着精致线条的脸移动,最?后停留在了耳垂上。
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孔洞。
女王眯起眼睛,一把摘下圆圆的车夫帽子?,顿时,好像黑色绸缎般顺滑的长发倾泻而?下,带着如水的光泽。
哪怕穿着宽松老气的车夫服,依旧遮掩不住那发光似的美丽容貌。
黛儿悠悠从昏迷中转醒,天色已经黑了,她躺在狭小的船舱之内,身上还盖着防寒的毛绒绒的兽皮。木门?之外,能听到甲板上陌生?语言交谈的声?音,或许是不在一个大洲的原因,当地的原始语言和英语相差很大,黛儿静心凝神?听了一会?,还是完全听不懂,便放弃了偷听消息的打算,转而?观察起周围的布置。
这里之前明显是有人居住的样子?,整洁简约,书桌上摆着未点燃的油灯和乱七八糟的图纸。黛儿顾不上浑身摔散架的疼痛,拖着腿从床上爬下来,扑到桌子?面前,动作慌乱地拉开抽屉,幻想着能从里面找到一把手.枪自卫。
但是现?实总是打破她的期望。
里面什么也?没有。
她的心脏砰砰地跳着,一手捋起垂下的长发挂在耳朵上,争分夺秒地蹲下来去翻一旁的柜子?,她的手臂刚伸进去,木门?吱呀一声?打开,橘黄色的烛火光亮照在她的身上。
黛儿被刺得睁不开眼一样,蹙眉垂泪,柔弱地缩在角落,看上去楚楚可怜。
“是在找这个吗?”女王取下腰间的左轮,在修长的指头上转了一圈,笑道,“看来你已经恢复好了,还有力?气翻箱倒柜?”
黛儿垂下眼睛,瑟瑟发抖,整个人努力?向柜子?下的空槽挤去,让人联想到受惊的小动物努力?躲藏的模样。
女王叹了一口气,似乎有些心软,走过去想将柔弱的少女扶起。
这时候,异变陡生?。
黛儿一直藏在柜子?中的手猛地抽出,掌中紧紧握着小臂长的铁钎,向女王握枪的右手劈去。
身形交错间,那双黑亮的眸子?中的惶恐害怕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决断与冷静,飞扬在身后的长发像猫科动物有力?的尾巴,张扬机敏。
昏暗中,女王早有所料,一偏身子?,正好避开黛儿的偷袭,脸上了然的笑意还未及眼底,下一刻,黛儿穿着的车夫号服长裤纹路在视野中不断放大,少女的身体柔软地弯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弧度,一脚甩向女王的面门?。
女王堪堪避开这脚,手上一空,就见黛儿从她手臂下面滚过去,一个跟斗起身,将枪口对着她,背着光神?情冰冷。
“你不敢开枪。”女王也?不害怕,反而?好整以暇地叉着腰。她这么有恃无恐也?是有道理?的,毕竟现?在在船上,如果黛儿开枪,那黛儿自己也?无处可逃。她觉得这个聪明的少女才?不会?做这种同归于尽的傻事。
“错了,我不怕死。”黛儿嗤笑一声?,双手握着左轮,眼睛紧紧盯着女王,想要?增加这句话的说服力?。
“得了吧,你怕——”女王拉长声?音,摆摆手,对小孩的嘴硬很是无奈。要?真是不怕,拿到枪的瞬间就应该开枪了,何?必还要?废话?
“虽然我不得不佩服你,在那么仓促的被追击情况下,还能十分有胆识地以身为饵,将旗子?插在空空如也?的车上,并用石头假装货物,吸引我们的主意。”女王身上没有高位者的那种矜贵傲慢,但不妨碍她依旧压迫感十足。“但是你应该也?是知道自己作为卡斯迈上校的妻子?,我们不会?轻易杀你,才?敢以身犯险的吧?”
黛儿的睫毛颤了颤,表情有一瞬间的动摇。也?就是这一瞬间,一步步悄然靠近的女王猛地捉住她的胳膊将她摔在了床上,慌乱之中,黛儿反手揪住女王的领子?,两个人一起失去平衡倒在床上,另一只手上的左轮抵着女王的脖子?侧面毅然扣动了扳机。
“咔哒——”清脆的声?音响起,两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预想中的鲜血飞溅没有出现?,反倒是女王笑了起来。她的嘴唇干裂,皮肤被阳光晒得粗糙又黢黑,脖子?粗壮,肩膀有力?,和黛儿苍白纤细的体态形成鲜明的对比。
女王偏过头,在黛儿不敢置信的惊恐眼神?中用肩膀与下巴夹住了枪身,左手按着黛儿的肩膀,右手摸索着将枪匣卸下,里面空空如也?。
那一小块方方的弹匣落在黛儿的胸口,好像火烫了她一下,让她回过神?来,漂亮的脸涨得通红,羞恼至极。
“你骗我一次,我骗你一次,我们扯平了。”女王直起身子?,大方地笑道,然后将黛儿拉起来。黛儿抿着嘴不说话,任由她牵着走出房间。
外面海风阵阵,黑色的海面波涛汹涌看上去十分可怖危险,远处黑色的山峰好像远古时代诞生?的怪物凝视着过路的所有生?灵。
交谈进食的人们看见她们都自觉地放低了声?音。
“我们这是去哪?”黛儿仰着头看着令人惊叹的自然奇景,轻声?问道。
“诺亚滩。”女王张开双臂享受着风吹来的劲爽,短发随之晃动飘扬。
诺亚滩,就好像当年大洪水时第一块露出水面的陆地,它是哈明那的巨峰的背面的一处浅滩,是海难搁浅的人最?后生?还的机会?。
女王要?在那里登陆。黛儿侧目看着这个不再年轻却依旧精力?旺盛的女人,心想。
我是对的。
冰冷的水猛地泼到脸上,维恩一下从浑浑噩噩的梦境中惊醒,条件反射地想要?起身,却发现?手被紧紧勒在身体两侧绑在废弃酒馆门?口的石柱上。
“是他吗?”维恩听见有人在他的耳边轻声?问道。
什么?维恩甩开脸上的冷水,思维慢慢从混乱深处挣扎出来,我现?在在哪?
“是他。”一个熟悉无比的温柔声?音响起。
维恩打了一个哆嗦,惊恐地抬头,只见朝思暮想的恋人出现?在面前,身穿着沾满血迹的自发武装队的制服,眼神?平静无悲无喜地望着自己。他的身边站着维恩有过一面之缘的武装干员。
周围好像刚下过大雨,安塞尔的头发和他的一样湿漉漉地向下滴着水。
维恩张了张嘴,骇然地说不出话来,安塞尔怎么会?穿着这身衣服?又在指认我什么?
他的眼神?暗了暗,竟然还有多余的心思去担心安塞尔这样会?不会?生?病……
干员将手上的枪递给安塞尔,认真严肃地开口:“这是对您的谢礼,您现?在可以报仇了!”
报仇?维恩的视线在他们两人之间来回移动,指甲用力?掐进肉里,试图用疼痛唤醒自己的理?智。
安塞尔竖起手掌推拒了武器,摇摇头:“现?在每一颗子?弹都十分宝贵,没必要?浪费在俘虏身上。”
街垒的弹药已经严重不足,这句话理?由充分,算是说到了干员心坎里。他点点头,又抽出腰侧的长刀递过去:“那就用这个解决吧。”
安塞尔犹豫了一下,接过来,握紧刀柄,然后向维恩一步步走来。
维恩屏住呼吸,觉得每一步都踩在他绷紧的神?经上。
安塞尔修长的手指伸过来,在触碰到维恩脸庞的前一秒猛地下沉一把揪住维恩的领口,维恩能感觉到他握刀的那只手上每一块肌肉都在用力?,好像心里在进行什么激烈的斗争。
那群人认为自己杀了科林,安塞尔若是和他们一伙的,应该杀了自己和出生?入死的兄弟们同仇敌忾,若是不和他们一伙的更应该杀了自己,洗清嫌疑保全性命。
只是那只从来坚定?温暖的手怎么在领口微微颤抖?
维恩不想死,可是求饶乞怜的话却说不出口。
他只是扯动着开裂的嘴唇露出一个哀伤的笑容,微微偏头,乱乱的黑色微卷长发垂下来,眼眶红红的,里面是无限的眷恋,似乎是想将面前的人影深深刻在自己的虹膜上,哪怕闭上双眼坠入黑暗,也?再不遗忘。
“你必须杀我。”
维恩轻声?道。
这个理?智冷静的男人为什么在这个关键时刻犹豫不决?
安塞尔眼皮抖了一下,抬起眼,琥珀色的眼睛好像深不见底的湖泊,和之前的冷冷审视不同,上面泛着熟悉的温柔的波纹,让人联想起暖洋洋的太阳。维恩觉得安塞尔的瞳孔在看清自己之后微微欣喜地放大了一圈,在阴天昏暗的天光里看起来更加明显。
“这谁说了都不算。”
安塞尔用气音笃定?地说道,似安抚,似许诺,左手的长刀高高举起。
寝殿之中。
伊格站在拉紧的窗帘旁,手中端着已经燃尽还迟迟未点上的烛台,静静地看着躺在床上缓缓睁开眼的皇帝。
“几点了?”托雷的声?音嘶哑如刀片磨铁。
“还早呢,陛下可以再睡一会?。”伊格轻声?回答,语气说不出的婉转温柔。
“外面为什么这么吵?”
“在放烟花庆祝吧。”
“人也?好吵。”
“庆典上人们开心也?是正常的。”
“格雷医生?为什么今天没来?”
“因为陛下的病快要?痊愈了。”
托雷沉默了一下,叹了一口气,声?音幽幽的:“你为什么不去参加庆典?”
对答如流的伊格一下愣住了,托雷艰难地翻过身,看向伊格的方向,黑暗之中,这个忠心的下属的表情看不分明,只能看见模糊的挺拔的身影。
“你逃命去吧。”托雷说道,脑袋陷在柔软的枕头中,缓缓闭上眼睛。他虽然重病在床,但意识偶尔还是清醒的,尤其是最?近症状减轻,伊格在房间外与各个大臣交谈的声?音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失势了。若自己没有生?病,这一天应该不会?那么早到来,如果鼠疫没有爆发,他一定?能有足够的时间实现?自己的抱负。
但是现?在一切都完了。真是讽刺,前任女王也?是在重病时被夺权,凄惨死去。而?现?在命运轮回,又应在了他的身上。
他以为所有人都会?弃他而?去,但是一梦醒来,伊格还站在房间的角落里。伊格有一技傍身,不论是谁登基,都有自己的活路,没必要?和他绑在一起。
“这么久以来辛苦了……”
伊格低下头,抓下自己的白色假发,露出斑斓的头皮,克制不住心中压抑已久的感情。他的肩膀抖动着,好像又回到了造船厂冰凉的海水中。
“您不允许……”伊格哽咽着,将脸埋在自己的假发中,这个平素冷酷残忍的男人此时声?音断断续续,十分怯懦:“不允许我同您死在一块吗?”
托雷心跳漏了一拍,觉得自己听错了一样皱起眉头,好一会?才?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比起讨厌恶心,他内心更多的是荒谬与不理?解。
伊格从假发之中偷偷看着他,绝望又期盼地希望得到一个恩赐。
“抱歉,我一直不知道你……”托雷的声?音就像被人掐住脖子?那样艰涩,浅灰色的眸子?情感复杂,但是他还是反转手掌轻轻勾了勾,“过来吧。”
伊格扑到床边,虔诚地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拉住托雷的手,将额头贴上去,神?情一下安宁起来。
托雷的手指动了动,伊格头上长出来的细细短短的头发茬摸起来软软的,让他想起了小时候养的小狗。他的心里有些异样,一种暖暖的痒痒的好像绒毛般的心情,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片刻之后,房间的门?被打开,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闯了进来,叮当的盔甲碰撞的声?音清脆可怖。
两个士兵走到窗前,一个拿起一个托盘,一个将病重的皇帝从被窝里拽出来,像托雷那么高的身材此时却被抓小鸡般单手提了起来,可以想象那身华贵的睡袍下是怎样的形销骨立。
托雷看着托盘上的退位书,手中拿着被强行塞进来的羽毛笔,不屑地笑了笑。
“都闯进我的寝殿了,法瓦尔还想着要?名正言顺地继承皇位?”他抬起手想将羽毛笔有多远丢多远,却被士兵用动作制止了。
士兵的声?音冷硬轻蔑:“陛下,你签了这个,我们会?放你一条生?路,让你从后门?逃生?。不知你,你的这个罪行累累的恶犬也?可以和你一同离开。”
“不需要?!”伊格咬牙切齿地回绝,手却被托雷紧紧握住,病态的掌心好像火一样烫。
托雷垂下眼睛,这场病痛让他看上去憔悴衰老了不少,再没有刚刚登基时的豪气万丈。他轻轻对着笔尖哈了一口气,融化有些凝固的墨水,然后一笔一划在退位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伊格的眼神?震惊不解,一把抓住托雷的手,却被士兵拽着按在地上,几个枪口对着他的脑袋。
不要?,至少不要?是因为我妥协……伊格的心一空,荒谬的想法升起,随即又自嘲地笑笑,自己可能又自作多情了。言扇汀
托雷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将剩下的一半名字写完。士兵拿起退位书检查了一遍,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松开手,退后一步,倨傲地看着托雷和伊格二人:“你们可以走了。”
“走吧。”托雷一点脾气也?没有,掀开被子?,艰难地下床,身形一晃,已经站起来的伊格赶紧扶住他。
在排场两列的士兵的注目下,两人摇摇晃晃相互搀扶地向外走去,身影萧瑟孤寂地在烛火中拉长。
门?口站着穿着制服的丽兹,野心在她漂亮的脸蛋上昭然若揭,深蓝色的眼眸傲慢地打量着这场权力?角逐中的失败者。
托雷冷冷地和她对视一直到两人擦肩,都恨不得将对方拆骨扒皮生?吞入腹才?舒心。
法瓦尔信守承诺为他留了一扇后门?,但是当托雷一步踏出,却被眼前的景象逗得想要?发笑。
城门?外等待着的是手持铁铲石锤的百姓,黑压压一片,虎视眈眈,满身怨气。
好,好一个放条生?路!
托雷定?定?地看着面前仇恨地瞪着他的人民,内心突然悲凉起来。他自认为对不起的人很多,却绝没有对不起他的子?民过。他在位期间宵衣旰食,勤勤恳恳,为什么最?后落得满身骂名?
他渴求的权力?到头来不过一场空,下一个被权力?戏耍的人又是谁?
我错了吗?
他突然觉得累了,不想继续了。
就这样吧……
托雷释然地张开双臂,放弃了所有抵抗,闭上眼睛,眼角滚落一滴心酸的泪。
人群沉默了一会?,终于有人大着胆子?挥着铁锹冲了上去。
接着更多的人冲上去。
铁器与皮肉骨头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鲜血飞溅,他的理?想他的未来也?随着骨肉化作碎末。
天上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大雨将血水从人们脚下冲出来,被推开挨了几下,大脑一片混乱的伊格正好就看见这一幕。
“不要?打了!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伊格哭喊起来,爬到暴怒的人群脚下,抓着裤腿恳求道:“他还在生?病!不要?打了!”
“不要?打了!不要?……”伊格悲痛欲绝,声?音破裂难听:“他才?二十八岁,他才?二十八岁啊!……求求你们……”
二十八岁算不算很年轻,伊格不知道,伊格只记得那天在造船厂初见时,托雷才?只有他一半高,小小的软软的,浅灰色的眼睛里是满天星辰。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终于结束了。
人们好像终于被暴雨淋醒,恢复了理?智,拿着凶.器逃也?似地四散开来,只留下一具半尸体。
伊格的灵魂好像已经离开了身体,只剩下一点点思维还留在空白的大脑中。
他跪在那里,低着头,呆呆地看着下方,好一会?,才?拖着残破的身体,决绝地转身爬远。
他用尽全身的力?量爬到尽可能远的地方,直到悲痛与绝望将他吞噬。
他爱不爱托雷?他给不出答案。他的爱托雷不喜欢,托雷不会?希望一个爱着他的卑污的男人和他死在一起,脏了他升天的路。
伊格突然笑了起来,好奇怪,这大雨落在他身上让他的皮肤很不舒服,但却觉得前所未有的自由。
他抓起地上的石块,毫不犹豫地仰头吞了下去。
虽然离得很远,雨水却让那个人的血顺着伊格爬出来的痕迹流淌过来,形成一条细细的红色的河。
将时间倒回这场叛.乱正式爆发前一小时。
安塞尔正在庄园里陪着母亲和阿密尔斯公爵聊天。
快到约定?的见面时间时,安塞尔披上外套正准备和公爵一起出发,那个时候他还为接下来见到维恩应该用什么表情说什么话纠结,公爵的副官神?色匆匆地跑了进来,附在公爵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
阿密尔斯的脸色也?一下凛然起来,神?情凝重。
“发生?什么事了吗?”艾姆霍兹夫人问道。
“今天的聚会?可能要?推迟了。西岸区那里出现?了武.装队,全城各地都在响应,搭建了临时堡垒,雾都……”阿密尔斯摇摇头,语气沉重:“要?换新天地了……”
“西岸区?”安塞尔愣了一下,心猛地抽痛起来。方才?在闲聊中,他还悄悄地问了阿密尔斯和他合作的那个年轻人为什么没有跟着他一起来,阿密尔斯回答说小怀特今天要?去西岸区找人。
怀特是维恩父亲的姓氏,这个安塞尔是知道的。
阿密尔斯虽然已经退休,但是还在军队里说得上话,这时不再耽搁,戴上帽子?就要?离开。
“我和您一起去……”安塞尔心里担忧着维恩的安全,想也?不想就跟在公爵身后。
“不准去!”艾姆霍兹夫人突然大声?命令道。
安塞尔脚步一顿,惊讶地回头看着神?情冰冷的母亲。成年以来,夫人很少用这么强硬的语气命令他。
“你不要?去,听你妈妈的话,外面太危险了。”公爵也?是这么说,转身登上了马车。
夫人喊来华管家,让他将庄园关闭,谢绝访客,加强防卫,防止有暴.民冲进来,接着又叫来其他仆人把需要?做的事情一一布置下去。
安塞尔站在大厅的中央,看着周围人忙碌地跑来跑去,垂下眼睛,好一会?才?从惊慌中回过神?来,看向母亲:“我要?去……”
“你不准去!我已经叫华先生?把所有马车都拆卸了,外面下着大雨,你哪也?去不了,就好好呆在家里,庄园可以保护你……”夫人可太了解安塞尔的性格,若是不把事情做绝,他可能还真会?跑出去。
“可是……”可是维恩还在那里,安塞尔一下哽咽住了,艾姆霍兹夫人只知道那天他和维恩不欢而?散,以为他们已经断了,却不知道自己又偷偷联系上了对方。
他该怎么和母亲解释,她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是条两年也?忘不掉一个男人的可怜虫?
“你为什么非要?去!”夫人眼里带着恐惧,她在少年时也?遭遇过一次自发武.装反.叛,对当时惨烈的景象记忆犹新。现?在看到儿子?固执莫名地要?去送死,她不解地质问道:“你又要?去做什么?!你不怕死,好,那你为什么就不能为了我考虑,哪怕一次?你要?是出事了,我该怎么办?”
“你和威廉都是不省心的孩子?,非要?掺和进这些事,一意孤行!秋莎还有个女儿,我呢,我只有你……”夫人的眼圈红红的,有些歇斯底里,上次宫.变时她就险些失去了安塞尔,她不会?再让这件事发生?了。
想到这里,她的眼神?坚定?起来,抹了一下眼泪,挥手招来男仆:“把少爷关回房间好好冷静一下。”
“母亲!”安塞尔被簇拥上来的男仆们架住手臂,奋力?挣扎了几下无果,不情不愿地被拖上了楼。夫人跟在后面,亲眼看着安塞尔被推进房间,落了锁,才?稍稍安下心来。
“母亲!母亲!求您了,我必须要?去!”安塞尔扑到门?上用力?锤着,大声?恳求着:“我知道我对不起您,我知道我自私,但是明知道他有危险,却不去救他,就这么躲在庄园里,我做不到!”
安塞尔现?在心里又何?尝不是痛苦纠结万分,家人与爱人,保命与冒险……他该怎么做出正确的抉择?
“明知谁有危险?”夫人抓住了关键的词,反问道。
“维恩……”安塞尔闭上眼睛,这个名字出口,就再也?没有什么顾忌,大声?承认道:“维恩在那里!”
“求您了,母亲。”安塞尔在门?后跪了下来,“我知道我没出息,之后再不爱他再不想他再不见他都听您的,就这一次,只要?您让我去救他!如果我这次不去,我会?后悔一辈子?!不只是为他,也?是为了我自己,我也?想为自己活一次!……”
夫人没有说话,只是背靠着门?捂着嘴无声?地哭泣着,背后是儿子?的苦苦哀求。
她知道,不只是维恩的原因,今天被困在街垒的哪怕换成威廉之类的好友,安塞尔也?会?义?无反顾地去,为了心中正确的事舍生?忘死,他就是这样的性格,和他的父亲一样。
但是这次被困着的是维恩,安塞尔才?会?有一种救人的同时也?救了自己的感觉。 就像他说的那样,维恩是照进他非黑即白的世界里的一抹亮色,是当他被各种责任撕扯得支离破碎时唯一一个捧起他黯淡的核心爱着他根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