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突然睁开眼睛,笑容明媚,面色红润,语气轻快:“对了,我是不是还没告诉你——我爱你!”
安塞尔知道这是回光返照,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是的,你还没说……”“我爱你。”母亲从善如流,笑着说出最后一句话,又痛苦地闭上眼睛,生气如潮水般地褪去,一颗纯白的灵魂要回到天父的怀里。
“我也爱你。”安塞尔含泪回答,仰着头看向半空,那里什么也没有,但他好像能在虚无中看见母亲的笑颜。
他相信那句去天堂寻她——只是仁慈的天父!
你已试验我的心,你在夜间鉴察我;你熬炼我,却找不着什么。我立志叫我口中没有过失。我的脚踏定了你的路径;我的两脚未曾跌落。为什么,我的心却常常痛如刀割,流离失所?
前世,觥筹交错的招商宴会上。
安塞尔又一次被人打断交谈,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随即垂下眼睛,礼貌地欠欠身,退出了交流的小圈子,端着酒杯向外围走去。
查尔斯正在那里喝着闷酒,眼睛红红的,他完全找不到和权贵们交流的机会。
不出意外的话,今天这场晚会也像之前那些一样白来了,打点的门票钱都打了水漂。“怎么样?”查尔斯余光瞥见安塞尔走过来,眼睛一下亮了起来,满脸期盼地询问道。
安塞尔幅度很小地摇摇头,和他并排站在一起,有些苦闷地叹了一口气,酒杯里的酒液微微随着手腕的转动摇晃,折射着烛火。
“你不是不能喝酒吗?”查尔斯的目光被折射的亮光吸引,很是担忧。
“根本没机会喝。”安塞尔无奈地笑笑,将还是七分满的酒杯举了举,放在身侧的桌子上。再抬头,正好对上查尔斯歉意满满的眼神。
“抱歉……”
遭受几次碰壁,这个高中老师从一开始的自信满满变成现在的自我怀疑。启动资金基本都是安塞尔提供的,而他在听说了安塞尔过去的一点点经历后,更是觉得自己的项目又拖垮了这个好不容易起家的年轻人。
“没有什么好抱歉的……”安塞尔的声音很柔和,笑着的眼睛真诚无比:“万事开头难嘛。一切会好起来的。”
艾姆霍兹夫人的去世,是安塞尔生命的一个巨大的转折点。
在这个转折点之前是他轻狂恣意的少年时代,在这个转折点之后,他真正步入了成年人的世界。而也是在这个阶段,他在爱丁堡遇到了同样失意的查尔斯,两个人一拍即合,打孔卡与差分机的概念应运而生。
他们辗转各个应酬酒局,就是为了拉到一笔投资推进这个项目,只是成效甚微。
恰巧听闻从法国来了一个有钱的贵族,想借着大英工业的迅速发展,在雾都建设一番产业。两人商讨一番,千里迢迢来到雾都,争取一个缥缈的机会。
坐在火车上,远远望着越来越近的雾都城市,安塞尔微微偏头,抵在玻璃床上,睫毛轻颤,眼里是化不开的怀念与哀愁。
二十岁那年,他回到雾都的时候,是多么意气风发,满心抱负。而现在,二十八岁的他近乡情怯,被命运磨平了棱角。
火车停靠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他们找了个旅馆,换下身上灰尘扑扑的常服,穿上干净的西服,凑了些钱奢侈地租了一辆马车,向着希金斯伯爵的临时宅邸出发。
拿到这次入场券花了他们不少钱,查尔斯焦急也是在所难免的。
安塞尔只能安慰他:“他们不理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今天的重头戏是希金斯伯爵,我们只要能说服他,资金的问题就算是解决了。”
查尔斯点点头:“可是,他为什么还没有出现,我们都等了这么久了……”大厅里小丑们的滑稽戏引来一阵阵哄堂大笑,令忧愁的两人有些心烦。
“再等……”安塞尔在嘈杂之中抬高声音,伸出手搭在查尔斯的胳膊上,话还没说完,突然感觉鞋子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低下头,入目是一个红色的毛线球正停在他的脚边,红线拖得老长向前延伸着。
安塞尔心里一软,这种逗猫的小玩具令他想起了珍珠,想起了他在雾都的那些明艳又美好的岁月,但此时这些回忆都蒙上了一层薄雾,朦胧之中,一个身影像梦般悄然浮现。
安塞尔顺着红线抬眸,正好和趴在二楼栏杆上的维恩对视。
惊骇如同海浪,让他一脚踩空,坠进混乱的梦的迷雾中,世界瞬间失去颜色与声音,天地间只余下那抹红色的长长的线连接着尽头容貌艳丽的青年。
维恩……
安塞尔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维恩穿着丝绸的睡衣,半敞开露出里面雪白的肌肤,蓬松的黑发随意地抓了抓,脸色红润,眼眸明亮,慵懒漂亮好像盛开在花瓶中的娇贵的花。
和形容憔悴,衣着朴素的自己已经像是两个世界的人。自卑惶惑的心情又一次抓住了这个骄傲的青年。
他大脑空白了一会,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笨拙地想要弯腰捡起毛线球。
就在这时,从维恩身后转出一个穿着礼服的金发贵族,安塞尔眼睁睁地看着他亲昵地揽住维恩的腰,自然而然地附身凑上。
在两人快要吻上的时候,安塞尔猛地闭上眼睛转开头,好像窒息一样地猛吸一口气,跨过红绳快步走开。
维恩推开笑嘻嘻的希金斯,再转身,看到的就是安塞尔决绝的背影。
“安……那个是不是伯爵……”查尔斯端着安塞尔的酒杯,紧紧跟上,忍不住地频频回头。“是……”安塞尔闷闷地开口,突然停住脚步,查尔斯猝不及防差点撞在他的身上。安塞尔面无表情地接过酒杯,脑海里还是刚刚那幕。我一无所有,又能给他什么呢?他眼眸暗了暗,仰头,将杯中苦酒一饮而尽。
“那个什么机器的事,我们还需要再商讨商讨……这期间,艾姆霍兹先生,就劳烦你待在雾都……”希金斯替安塞尔倒上一杯红酒,淡淡道:“如果没有住处的话,我可以代为安排……”
“这些不劳伯爵费心,我们随时准备着,伯爵尽管召唤我们就行……”安塞尔双手端起酒杯,露出舒心的笑容。
“在此之前,我还有一个小小的交易想和你做。”希金斯抿了一口酒,”报酬方面能解你们的燃眉之急。”
“伯爵请说。”
“听说阁下擅长肖像画,我想请你为我的情人画一幅。价格我可以给五万英镑。”
安塞尔的笑容一滞,定定地看向坐在一旁的维恩,轻声推辞道:“我不知道伯爵从哪里听说的,但是我并不擅长绘画。我是商人,并非画家。”
维恩不解地皱起眉头,他好不容易才说服希金斯从安塞尔这里买画,却没想到被安拒绝了。“可是……”希金斯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过,托着下巴,笑道:“维维就是喜欢你画的……据我所知,你现在很缺钱吧,五万英镑不够的话,我还愿意再加……”
“抱歉。”安塞尔的自尊好像被他的话刺了一下,脸涨得通红,缓缓起身:“五万英镑伯爵完全可以找专业画家来,我虽然拮据,但并不想以次充好,昧着良心赚钱……”
希金斯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抱歉。”安塞尔直视着对方浅紫色的眼睛,然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算是赔罪:“我先告辞了。”
说完,转身便走。“等等!”维恩追出门外,一把拉住安塞尔的手:“你为什么不同意?”他的声音低落下去:“……就这么不愿意画我吗?”
安塞尔心里空空的,失望地反而想笑,一字一顿地开口:“我的画不是卖的,我只画我的[爱人]。”
“爱人”两个音节又轻又缓,落到维恩耳朵里却如同千钧之力。他窘迫万分地松开手,满脸通红,眼神懊悔。
是了,是他天真了,他怎么能用五万英镑去衡量安塞尔为他做画的情谊,这和侮辱对方有什么区别?
可是,他又不愿意安塞尔为了拉投资到处奔走,看人脸色,而且他是真心实意想要一幅画,想要安塞尔用以前那种专注安宁的眼神望着自己,描摹自己……
“那之前的呢?”维恩艰难地眨眨眼睛,结结巴巴地开口:“之前那么多幅,你随便拿出一个……”
他的语气试探,带着期望与幻想。他知道安塞尔已经搬出了庄园,可正是这样,如果安塞尔还能保留一幅他的画像随身带走,是不是说明……
他的心又开始活泛起来,眼眸亮晶晶地看着安塞尔,试图从那张从来温和含笑的脸庞上得到肯定的答案。
“没有了。”安塞尔轻声道,眼里俱是苦涩,他亲手将它们全部烧掉,看着它们化作灰烬:“以后也不会有。”
这个周全的男人甚至将维恩的下一句话也冷酷地堵死。
维恩眼眶一下红了,不可置信地看着安塞尔琥珀色坚定的眸子,声音在喉咙里滚动,双手微微抬起,整个人都很不自在。
好一会,他终于回过神来,吸了吸鼻子,换了一个站姿,双手揪住裤缝,怪异地哼了一声,然后歪过头,瞪大眼睛,好像第一次说话那样生疏地开口,声音颤抖:
“哼……我……我不信。”
说完他竟然扯动脸上的肌肉露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看上去可笑无比,但是那双被泪水充盈的碧绿眸子暴露了他内心的破碎。
安塞尔红着眼睛看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有说,决然地转过身。清秋的街道,落叶萧瑟,人的心却比此景更荒凉。
老旧的旅店,借着昏暗的油灯,安塞尔眼神朦胧翻看着来到雾都后的账本,手边还放着醒酒的浓茶。
他现在已经养成了习惯,再小的开销也会记得清清楚楚,聚沙成塔,集腋成裘,都是这么积累出来的。
刚刚参加完一场宴会,不得不陪了好多酒,本就不胜酒力的他此时更加晕乎,查尔斯已经在对面的房间里打起了呼噜。
灯芯快要燃尽,安塞尔摇摇晃晃地起身拿起盖子准备罩上去,突然听见门外传来敲门声。安塞尔疑惑地打开门,却看见门外站着一个浑身湿透的黑发俊美青年,正眼神湿漉漉地望着自己,身上也带着刺鼻的酒味。
维恩一把抓住门框,在安塞尔关上门前挤了进去。
狭小的空间两个成年男人根本舒展不开,维恩站在床边就开始脱着手上的戒指,颈上的项链,连带着钱包胸针所有值钱的东西一股脑地放在安塞尔的的桌上。
“你做什么,嗯?”安塞尔愣了一下,愠怒地走过去揪住了他的领子,压低声音:“出去!”维恩抬起眼睛望向他,眼神混浊贪欲,鲜艳的嘴唇微微张开,呼吸沉重。
他扯开自己的领结,露出里面分明的锁骨,欺身而上,将安塞尔逼得倒退一步,腿弯抵住床边。不隔音的旅店隔壁响起了令人尴尬的声音,让本就奇怪的氛围更加暖昧,两个人的脸瞬间变得通红。
安塞尔回头看一眼关得紧紧的房门,心里生出一丝害怕,但还是强装镇定用手推住维恩的胸口,冷声道:“你要羞辱我吗?”
“不……?”维恩看上去好像很惊讶,挑了挑眉,几乎没有思考就回答道:“我想您。”
安塞尔愣住了,瞳孔因为这句直白的话不停颤抖。
“我去找过您,但是我找不到。我打听过您,但是一无所获。我有过好多话想对您解释,好多事想过向您道歉,我甚至恨过您,恨您为什么不愿意了解共情我的遭遇,但是现在……”
他顿了一下,眼神迷离起来,隔壁的动静越发激烈,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让醉意达到了巅峰。“现在……”维恩搂住安塞尔的腰,偏头想要吻上去:
“……我爱您!”
他的那些话都是过去时,却只有“爱”不是。
安塞尔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一把抓住他的头发,别开脸低吼道:“你真的是喝醉了!”“难道您没有醉吗!”
维恩压抑已久的爱恨都决堤,冲垮了最后一丝理性,不管不顾地将安塞尔压倒在床上。
安塞尔猝不及防,下巴撞在维恩结实的肩膀上,酒气与熟悉的气息混杂着高档香水的味道包裹着他,再回过神,已经倒在了坚硬的床板上。
因为他倒下去的位置太低,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维恩抱住腰向上托了托,他觉得自己好像真的也醉了,快要融化在对方的体温里。
“我们已经……三年……没见了……”维恩的声音从颈间传来,委屈嘶哑,伴随着像是啃咬的亲吻。
他头发上的雨水灌进安塞尔的领口,滑落到炙热的皮肤上,带起一阵阵颤栗。“您……还有一点点的……爱我吗?”
安塞尔挣扎着推开他的脑袋,却被单手抓住双手手腕按在头顶。
“我不想做!”安塞尔衬衫敞开,脖子上全是痕迹,胸口剧烈起伏,一脚踩在维恩腹部,眼神愤怒:“你只知道这种事吗?”
维恩的动作停了下来,支起身子,凌乱的黑发间,懵懂湿润的碧绿眼眸无辜地眨了眨,醉醺醺地胡言乱语:“我一无所有,除了这副皮囊还算漂亮……我想不到我还能给您什么……”
安塞尔盯着他,没有说话。
维恩好像也恢复了一些冷静,却不敢放开对安塞尔的控制,就这么跪坐在床上,低着头,卑微地哀求着:“我把我的钱都给您,您带我走好不好?”他已经还清了债务,还有了一点自己的积蓄,不会再连累经济拮据的安塞尔。
他曾经野心勃勃地想要爬得更高,可是与安塞尔再见的那一刻,一切权力和金钱似乎都失去了从前的吸引力。他想,只要能和安塞尔重新在一起,再苦再难的日子他又不是没有体验过,有什么好害怕的?
他自卑于自己的脏,不敢触碰心中的明月。却在这次酒醉之后,得到了试探询问的勇气。他不奢望再成为安塞尔的“爱人”,只要能跟在安的身边光明正大地看着,就足够了。
安塞尔的眼神闪烁,理性与醉意不停交锋。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接着是查尔斯关切的声音:“安,你还好吗?我好像听见什么动静……”
维恩酒醒了一半,紧张地盯着门口,这个时候只要安塞尔一句话,就能将他抓走赶出去,甚至送进监狱再不能见面。
但是安塞尔喝醉了,脸颊绯红,半闭着眼睛,胸口起伏,生理眼泪顺着太阳穴流下流进鬓角,嘴唇鲜艳,一副动情的模样。
“安?”查尔斯疑惑地又问了一声。
“我没事……”安塞尔克制住发抖的身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常一样。查尔斯半信半疑地又嘱托了几句,就转身走开了。
维恩悬起的心猛地放下,继而是被维护的狂喜与希望,他手一软,松开了安塞尔,然后侧身也躺在了床上。
小床发出吱呀一声,他借着醉酒,黏人地钻进安塞尔怀中,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竟然咯咯地低声笑了起来。
安塞尔的眼珠滑向他那边,嘴角也不由自主地勾起了一瞬。
维恩好像受了那转瞬而逝的笑容的鼓舞,拉起安塞尔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脖子上,眼神温顺,睫毛上还带着晶莹的水珠:“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毁了你的名声,我不求你原谅,但是你去西印之后发生了好多事,我想向你解释……”
那个雨夜他什么也来不及说,等他再回过神已经没有安塞尔的去向了。
再次见面,他拿不准安塞尔究竟对他是什么态度,每时每刻都在受着嫉妒与爱.欲的焚烧,一直到刚刚,他终于确信了一些事情。
“我可以解释的……我……”维恩摩挲着安塞尔冰凉的手掌,轻声道。
“我都知道。”安塞尔侧过身,面对着维恩,脸上还带着未消的醉意,经过刚刚一番动作,反而更加上头,他伸出手揉了揉维恩后脑的头发,垂着眼睛。“你们一家的事我感到很抱歉……”
他在雾都奔走筹钱的那段时间,也意外打听到维恩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天啊!我到底做了些什么?这是他当时唯一的想法。
我不仅没有在他最需要我的时候出现在他的身边,还在他好不容易挣扎着活下来后高高在上地指责他?
我沉溺在痛苦之中的时候,却忘了另一个人也在不停地下坠……我算什么爱人……我不配……
对维恩的巨大的自责和还不清欠债的挫败,让他坐在市中心的喷泉边痛哭了一场。这个向来成熟稳重的年轻人终于展现了稚嫩糟糕的一面:他选择了逃避。
他从雾都逃到爱丁堡,借着努力工作的名义麻痹自己,让自己没有时间去想过去的一切。他本来已经要成功了,但是艾姆霍兹夫人的去世是一个可怕的转折点,让他突然意识到了一切都错了。
“什么意思?”维恩有些理解不了,透亮的眼眸看着面前温柔安静的男人:“什么叫……你都知道了?”
“哪怕你知道,你也不愿意原谅我吗?”维恩的眼泪涌了出来,有些接受不了地坐起,声音惶惑:“我知道我不配做你的爱人了,那情人呢,朋友呢,哪怕是像从前那样做你的仆人,只要能在你身边,这样也不行吗?”
“不行。”安塞尔果断地拒绝,跟着他坐起来,声音轻柔像是在哄小孩:“正是因为我知道,我们才更不能在一起。”
“为什么?”维恩咬着嘴唇,倔强地问道。
他的目光落在安塞尔胸前挂着的十字架项链上,方才就是这个冰了他一下,有些荒唐地笑了一声:“因为你现在是个虔诚的信徒?”
“我的母亲去世了。”安塞尔突然说道。
维恩的眼神慌乱起来,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安塞尔却没有让他说话的打算,自顾自地接道:“有的时候我在想,这是不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如果我没有违背教义与男人结.合,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发生?"
“我为了一时的性.欲(lust)出卖了我的生活!”维恩瞪大了眼睛,心脏好像被剜出来一般向下滴着血。
他不可置信地抓住捂着脸哭泣的安塞尔的肩膀,声音干涩:“你是说,我们从一开始相爱就是错的,哪怕曾经有过欢愉也都是罪过?”
“现在发生在我们身上的所有痛苦,都是因为当初我爱上你的时候,你恰巧也爱上了我?”“除此之外,我想不通命运为何如此对待我们……”安塞尔泪眼朦胧,想伸手去扒开维恩的手,却无力地握了上去。“我们本该都有更好的生活……”
就像现在,他身无分文,但是维恩跟在希金斯身边却富裕精致,他怎么能阻碍维恩奔向更好的生活?
维恩觉得自己要发疯了,他以为他们之间是一个误会,只要解开就好了,没想到在安塞尔眼中过去的一切都是错误,是污点!
他的爱人醒了,不愿意再和他在地狱中坠落了。那他该怎久办?
“可是……”维恩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吼了起来,眼泪簌簌地往下掉:“我爱你!!”他嘴笨,什么也不会说,只希望能用这句话再次唤起安塞尔对他的爱,但是他失败了。
安塞尔自下而上地看着他,下睫毛打湿粘在黑眼圈上,眼珠剔透像燃烧的琥珀,嘴角是苦涩嘲讽的弧度:“我不要只有借着酒精才敢说出的爱……”
“说你爱我!!”维恩蛮不讲理地再次压过去,安塞尔顺从地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如同热恋动情的情侣拥抱着倒在床上。
只是这一次,维恩没有吻上去。
他的吻停在安塞尔唇前一指的距离,闭上眼睛哭了起来:“我恨上帝……”眼泪一滴滴砸在安塞尔脸上,滑进唇缝里,苦涩无比。
“我也恨你……懦夫,你否认了我们的一切……”他直起身子,眼眸失神,整个人昏昏沉沉,哽咽着:“……我从来都没有后悔过爱上你……”
维恩说完,转身就走。
安塞尔心痛得喘不上气,如梦初醒:“维……”回应他的只是一声关门的巨响。他的灵魂好像忽然被抽空,躺在床上,失神地望着天花板。
不知过了多久,敲门声再次响起。
安塞尔眼睛一下有了神采,他拢起衬衫跌跌撞撞地跳下床跑到门边,问都不问就打开了门:“维恩……”
等他看清了门外的人,冰冷的恐惧一下攥住了他。
紫色眼睛的金发贵族撑着向下滴水的黑伞,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他,身后跟着一脸震惊的查尔斯。“艾姆霍兹先生……”希金斯看着面前衣衫不整,脖子上还有吻痕,好像痛哭了一场的金发男人,又将目光移向桌子上那堆与破旧的屋内格格不入的珠宝,嗤笑了一声:“这可不是体面人该做的事啊……”
果然,上帝的责罚再次降临了。
因为自己方才的动摇,又连累了查尔斯先生……
安塞尔认命般地浅笑,向后踉跄了一步,扶住墙壁才勉强稳住身形:“我知道了,伯爵,我明天一早就会离开雾都……”
作者有话要说:
维恩:我恨上帝!上帝:……哪怕我让你重生?维恩:重生可以,嘿嘿,爱你哟!
希金斯:下次这种角色我婉拒了哈(投降)(咬手帕)小鱼:下章前世结局(星星眼)小鱼:作收99了,等一个有缘人(乖巧)
大英东南大草原。
一望无际的草地蔓延到天边,平缓的山坡上碧蓝的天空,和灰蒙蒙的雾都完全不同。牛羊成群,牧民打马,配合着奔走吠叫的牧羊犬,像一朵朵白云在绿色的天空中四散开来。韦德掀开门帘,和妻子走出帐篷,迎面对上了一个盘着金发笑意盈盈的青年。
安塞尔的头发上还带着早晨的寒霜,鼻子和耳朵冻得通红,衬得皮肤与眸色格外透亮,身上穿着草地民族传统服饰。
三十岁的他五官显得越发立体,如果说年轻时候他是清秀,现在就多了几分俊朗。周身温和的气质沉淀,让人觉得十分安心稳重。
“您还是不愿意去做证吗?”安塞尔在刺眼的清晨阳光下眯起眼睛,轻声问道。“你能不能不要缠着我们?”韦德皱起眉头,“我说了我们什么也不知道!”
“韦德·瓦斯,曾经担任波西亚诺公爵的贴身男仆之一,却在公爵中毒身亡那天携带全家逃到远在五百公里外的大草原。”安塞尔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气定神闲地叉起腰。“好巧啊。你觉得你说不知道会有多少人相信呢?”
“我能找到你的藏身之处,别人也能。”安塞尔坦诚地看着他:“不同的是,他们想要你的命,我却只要你去出庭指认……”
“那也是要我的命!”韦德咬牙切齿,一把抓住安塞尔的领子,上面的金属配饰哗哗作响。安塞尔眼神明亮起来,这还是他找到韦德一星期以来对方第一次承认确实对那个案件知情,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突破。
“只要你答应作证,我会立刻送走你的家人,让他们去国外避避风头,回雾都的路上我也会尽力保证你的安全。”安塞尔承诺道,似乎还觉得自己的诚意不够,他一把握住韦德的手掌,语言坚定:“我发誓,用我的生命保护你和你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