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琅无奈提醒:“您的脸色已经快要比臣还差了。”
顾峤又看了眼商琅,沉默不言。
丞相大人见他这般,适时给人递了台阶:“若是陛下不怕委屈,歇在臣府上亦可。”
顾峤眸子骤然一亮。
商琅会主动邀请他,这可太难得了。
哪怕知道丞相大人是因为看到他这般憔悴心中不忍,但是能有这样的结果,对于顾峤此行,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自然是直接答应下来,顾峤忍着没让自己喜形于色,在与商琅同行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勾了一下唇角。
作为主人,商琅自然不可能让顾峤这个皇帝睡到厢房去,在顾峤点头之后商琅直接吩咐了人去收拾自己所居的正房,只不过时间太短,顾峤一进去就闻到扑面而来的药味。
商琅平日身上也有浅淡的药味,但是为了面圣都会另作熏香。沉香的味道和那药味缠在一起,顾峤说不来,但是一直都很喜欢。
而眼下浓重的药味一下子冲淡了所有的熏香,顾峤长睫轻颤了一下,总觉得商琅似乎比自己所想的还要病弱。
难怪从来没让他进过他的寝屋。
这病是商琅在入京之前就有了的。
只是虽说人是寒门,顾峤却查不到关于他曾经的多少信息。
太孤独了,以至于连个了解他的邻里都寻不到。
顾峤曾让人去商琅的故乡查探过,他那昳丽容色摆在那里,又有如此才学,合该是个让别人见之不忘的人物——事实也的确如此,他们很快就问到了见过他的人,那些人对他的了解却并不多。
谁都不知道这样一个长相出众天赋也出众的少年是从何处来的,第一次被人注意到,就已经是在乡中的童生试上了。
之后也是,只有考试和放榜的时候他们能看得见这长得过分漂亮的小少年,对于他家住何方半点也不知晓,就连名字都是从榜上得知的。
“简直就像天上下来渡劫的文曲星。”那个人最后是这般说的。
顾峤知道这个消息的之后,一段时间里都怀疑过商琅的身世。
若非他清清楚楚地知道这世上不可能有那些神啊仙的,或许会与那些人有同样的想法。
毕竟商相实在是……不同于常人。
包括这病。
十多年过去,到现在顾峤都不知道商琅究竟是什么样的病。
他甚至都让人取过他熬过的药渣子,但是商琅喝的药似乎很乱,太医院商讨了半天也没商讨明白这到底是什么一场大病,能让人喝上十年的药还是这副模样。
明明他们从那药方当中能猜出来的东西,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小毛病。
顾峤身上也带着帝王家的那种近乎恐怖的控制欲,一旦发现了什么超乎他掌控的东西就一定要一查到底,当年为了商琅的事情不知道暗中派人跑了多少地方,一无所获。
到现在,他已经放弃了再做探寻,只求这个人能好好地待在他身边,如此,他也不多强求了。
但是今日到了这屋子当中,顾峤顾不上去思索为什么商琅会突然松口,还是主动地邀他前来,满脑子都是那横冲直撞的浓烈药味。
这样……哪怕人就好好地站在自己身边,他也会怀疑商琅是不是病入膏肓。
于是他猛地拽住了商琅的衣角。
见人偏过头来看他,顾峤稳住心神,尽量平静地问:“商相平日里,究竟要喝上多少药?”
“陛下不是知晓吗?”商琅指的是他一到冬日就将他给接到皇宫里的事情。
一日三顿的药,顾峤不是知道吗?
那怎么一样?
哪怕是亲眼看着他喝药,顾峤也没有闻见过这么浓郁的药味。
他不相信那点沉香,还有宫中的其他香料,能够彻底将那些药味给中和掉。
“朕不相信。”于是他道。
只是下一瞬就后悔了。
眼前那双一直都潋滟生辉的桃花眼里像是有一片琉璃碎裂,商琅的神色肉眼可见地哀落下来——为君王的不信任。
顾峤一瞬间慌了,干巴巴地解释:“朕不是那个意思。”
商琅抿着唇没有说话,引着他到了床前,这才开口:“臣知道。陛下精神不济,还是早些歇息。”
说罢,他甚至还命人点了一支安神香,没再逗留,朝着顾峤一拱手便退下了。
顾峤没下床,眼睁睁地看着人绕过屏风消失在他视线里,恨恨地锤了一下床板。
这还让他怎么睡得着!
顾峤还是睡着了。
商琅不知道是点了什么样的安神香——甚至顾峤都怀疑这是不是什么迷香——他刚躺下没多久就在药味当中睡沉了,安甜无梦,等到再醒过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他在商琅的榻上睡了整整一个白日。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等他醒过来的时候,觉得屋子里的药味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沉香味。
一醒过来就觉得腹中空饥,顾峤现在的意识还不甚清醒,恍恍惚惚地觉得若非是饿的,他搞不好能直接在商琅榻上躺一天。如果到了夜里丞相大人会因为舍不得叫醒他赶客而与他同榻而眠,那就更好了——
顾峤不自觉地想远,就听见门外起了声响。
有人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走进来,那沉稳的脚步声对于顾峤来说已经熟得不能再熟,必然是商琅。
只不过眼下没有点烛,屋子里是一片漆黑,顾峤看着人绕屏风来,露出一个模糊的身影,却看不见他的脸。
便喊,声音还带着初醒的哑:“先生。”
不知道是不是顾峤的错觉,那身影似乎是僵了一下,稍后才应声:“陛下醒了。”
“嗯,”借着夜色,顾峤丝毫不掩藏自己的心思,一双眼直勾勾地看着他,“是什么时辰了?”
“戌时了,陛下可要用晚膳?”商琅自然而然地接话来,听不出什么异样。
顾峤勾了下唇角:“好。”
然后他直接伸出胳膊,在黑暗中精准地抓住商琅垂在身侧的手。
商琅似乎又愣了下,都忘了抽回手去,怔怔开口:“陛下?”
顾峤不动声色地在人手背上划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松开手,拽向了商琅的衣角。
一拽上去就察觉到商琅衣袖绷了一下。
顾峤担心直接拉人家的手或许会打草惊蛇,但是拽衣袖已经快要成为他习惯性的动作了,每一次见到商琅他的手就没从商相的衣服上放下来过——除非是有外人在场。
商琅这般细小的挣扎已经不知道多少年了,但每一次都没有真正地将他推开,顾峤便假作不知,借着力气站起身来,一不小心晃悠一下,本以为商琅会坐视不理,却没想到这人还是托了一下他的胳膊。
顾峤再度受宠若惊。
“多谢先生。”再开口的话音里都多了笑意,顾峤秉持着便宜不占白不占的原则,借着黑暗,一直紧挨着人走。
商相的身体就这么一路僵到门口,在月光之下飞快地后退一步,朝他一拱手,语气平静严肃:“陛下,有失礼数。”
“什么?”顾峤假作不懂,转头看向他。
本以为按照商琅那个性子,是不会接他的话的,却没想到人还是一本正经地开口:“您挨得臣太近了。”
“此处没有外人。”顾峤轻蹙了下眉,抿着唇,腮边轻轻地鼓了一下,像是委屈。
不知道是不是他太过于敏感,总觉得,最近这一段日子里商琅对他要冷淡不少,甚至许多平日里已经习惯了许多年的有意无意地亲近都被人给避开了。
那封奏折……
顾峤难得没有追问下去,撇开眼,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今日朕在此处歇息的时候,先生在做什么?”
商琅身子不好,就连中午也是要歇息的,但是眼下他把主屋给占了,商琅是跑去厢房睡了一觉?
“臣在书房,并未歇息。”商琅一下子瞧出来顾峤心中所想,直接答道。
顾峤与人一步步地朝着前厅用膳的地方走,路上瞥了眼还亮着灯的书房:“既是休沐,先生便不要如此操劳,当心身体。”
“看了些闲书,算不得操劳。”商琅听到他说的这话,似乎是笑了一下,但顾峤没顾得上注意。
商琅书房他进去过,算得上他在相府当中除了前厅去的最多的地方。
那里也的确有一些闲书,不知道是谁布置书房的时候想着给丞相大人购置的话本——总之顾峤不相信那些东西会是商琅自己买的。
不过无论是不是自己买的,丞相大人的书房当中几乎没有他自己没翻完的书,就连这些话本子,先前顾峤闲来无事取出一本看的时候,上面都是商琅密密麻麻的批注。
字迹灵逸,奈何话本上留下的空白本就不多,商琅写得极小,再漂亮顾峤也看得头疼,于是连上面是什么内容也没注意,直接给人重新放回了书架上。
从此之后顾峤再也没尝试过看相府的“闲书”。
也就对于商琅到底为什么会在一个话本上写这么多不得而知。
总之其他的经史子集诗词歌赋上面,商琅同样是写了许多的批注。
因此哪怕商琅说自己是在看“闲书”,顾峤也不相信他能闲到哪里去。
“即使如此,整日埋在书堆里,先生也要歇上一歇。”他道。
这一次商琅没有再多说,只道了一句:“臣知晓。”
两人一路沉默着到了前厅去,那里已经摆好了几道精致的菜品。
商琅经常被他召到宫中用膳,御膳房的水平自然不是民间其他厨子轻易能比,顾峤担心他会再吃不惯府中的食物,加上看着人一直在喝那些苦得顾峤闻都不想多闻的药,私心里便想让人多吃些好的,便直接将御膳房当中的厨子给拨到了相府来。
商琅对于这样的恩宠自然也是拒绝过的,不过最后只会被顾峤拿着各种各样的理由给打回去——“朕时常有事要同商相商议,商相身子不好,朕又不能总让你入宫,车马劳顿,便要亲来相府,商相权当这些御厨是为朕自己准备的便是。”
虽说原本这只是一个借口,但是顾峤没有想到,自己日后真的会时常跑到商琅的府中来,还每次都留下来用膳。
那些菜做的都是顾峤爱吃的,只有一道菜看着便清寡无味,自然是留给因为喝药而各种忌口的商琅。
作为一个嗜辣的人,顾峤每次看到商琅吃得那些清汤寡水,就是一阵的心疼。
却又无能为力。
他愣神的这个功夫,商琅已经自觉地拿着公筷,给他夹过来不少菜。
帝王的喜好不能随意让人知晓,但是在登基之前,顾峤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最后会成为这个“帝王”,也就压根没有去在意这些东西。
不过顾峤喜欢的东西也的确很多,在喜欢的菜上面,那些人能够知道的,只是他喜欢吃辣而已。
商琅比其他人了解的要多一些——毕竟每一次他若是来相府用膳,丞相大人问他想要吃什么的时候,顾峤的回答十有八九都是麻婆豆腐。
这道菜并非是京都这边的,是顾峤小时候在万国来朝的时候偶然品尝到,此后就记在了心里。
也恰巧在那个时候,先皇命御厨学下了他国那些精致的菜品,顾峤这才有之后继续吃上的机会。
可以说,这道菜只有宫中御厨能够做得出来味道。
因为这道菜并非本土,顾峤在宫中又需要记着帝王身份,从未对御膳房多做要求。但是到了相府,就会直接放松下来,久而久之,商琅也就知道了顾峤的这个习惯,就连夹菜,眼下被放到顾峤碗中的,也大多数是飘着红的白嫩豆腐。
顾峤一直很喜欢商琅对他这样隐秘地体贴。
两人用膳的时候自然而然地遣散了下人,但也没谈什么机密事。
食不言寝不语,丞相大人谨遵这这个规矩,顾峤想开口也只会被他给严肃地打断。
不过看美人用膳,也是一样享受。
商琅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没有一处像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寒门。顾峤有时候甚至觉得商相少年时期受到的教养,甚至比他在宫中的还要好。
还是说因为脸的原因,所以做起什么来都赏心悦目?
这都不得而知。
两人用过膳后,顾峤也没打算闲着。
睡了一整日的少年帝王现在看起来气色极好,脸上都泛着清浅的红,一双眸子晶亮。
他自幼就是锦衣玉食的养着,加上脸天生就有些圆,眸子也圆,撇开那些心机算计和绷出来的帝王威严之后,就像是个富贵人家出来的不谙世事的小少爷。
还是好看到让人不忍心拒绝他的那种。
眼下商琅就是这般。
顾峤先一步用完了膳,托着脸看他,开口道:“左右今日无事,不如先生就陪着朕出去逛上一逛吧。眼下朕已经歇好了,算不得劳累。”
总归他跟商琅在一起的时候,也不会想着累不累。
坐在对面的男人闻言顿了一顿,抬起眸子来,看了眼少年那一副期待的模样,点了点头:“听陛下的。”
顾峤得意地一弯唇,抽出手来又给自己倒了一盏茶,轻轻抿了一口,然后就保持着那个姿势,静静地等着人用完膳。
商琅吃得精细,但没让顾峤多等,很快就放下了筷子:“陛下想要去何处逛?”
“都可以,”顾峤随口一答,“在街上随意走走便好。”
商琅闻言仍旧没有多说,只是点头,跟他说了一句要去更衣。
商相身上穿的一件十分素净的白衣,头发好好地束着,也没看出来哪里衣冠不整或是不合礼数的地方。顾峤没想明白他去更衣究竟是为了什么,但也只是颔首,然后就坐在前厅等他出来。
等他出来,顾峤才明白了丞相大人的用意。
只能说,不愧是玲珑心思,连这样的小事情都能考虑到——
商琅换了一件月白的衣裳,仍是极为素净的,月华流照之下却显出了许多暗纹来,比方才那一件看上去不知道华贵多少。
顾峤身为皇帝,便服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这一身打扮一看就是出身大户。、
若是商琅打扮得过分简单,两个人走在一起,或许还会被人朝着别的乱七八糟的关系上面猜测。
先前几次真正的微服私访,都是顾峤提前一日告诉商琅,次日也是丞相大人主动到了皇宫门前等着,顾峤只知道商琅穿什么都好看,却从来没注意到商相的这些小心思。
“先生着实有心。”顾峤由衷叹了一句。
商琅不骄不躁的,只是垂眸,轻飘飘地移开了话题:“陛下可需要马车?”
“不必,”顾峤摆了摆手,“出了相府便是,何必麻烦坐个马车?何况街市上百姓众多,若是谁一不小心惊了马出事才是得不偿失。”
商琅点头应了,两个人趁着月色,又提了一盏灯相携着走出相府,虽然顾峤说着是“随便逛逛”,但一到了街市上就目标明确地朝着一处摊子走了过去。
商琅落后他半步跟上来。
那摊子在街市上平平无奇,只是在横杆上晃晃悠悠地挂着一盏写着“朱”字的灯笼。
正是京中朱家名下的摊子。
这朱家是为数不多几个被顾峤暂时留下来的世家,也没有先前那几个几近灭族的那么罪大恶极,也是奏折上面商琅拜访次数最多的一家。
顾峤在摊子上要了几块梅花糕,抱着咬了一口,含糊着问商琅:“先生对朱家了解多少?”
商琅没有急着回答他,反而是先给他递过去一张帕子,示意人擦一擦嘴角沾上的糕点渣子,然后开口道:“我所了解的,先前都已经尽数告知了您。”
说来也巧,朱家祖上恰好与商琅同出一处,都是江南那边的人,之后是因为出了位状元才在京都留下来,然后逐渐发家。
朱家祖上就是经商的,那位状元之后,端了一阵子的书香门第,最后除了一支还留在朝中做官之外,其他最后基本上还是选择了经商。
不过朱家没有跟其他世家那样在京都开办各种酒楼,反而是将目光放在了这些小摊子上面。几十年下来,京都街市上有半数的摊子都挂着朱家的名号,就是出了京都,也十有一二。
除了那种原先就有、被朱家扶持的商户之外,只要是他们本家的生意,卖的还都是江南的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譬如糕点,譬如绸缎。
顾峤会选择方才那一家,除了他本身就喜欢那一家的糕点之外,就是因为那算是与朱家本家联系最密切的一家。
他想从商琅脸上看到一些除了平静之外的情绪,但是丞相大人半点也没表现出来,只安安静静地跟在他身边,目光也一直落在他身上,似乎是对周围的事情毫不在意。
原本想着是试探商琅,现在顾峤快要被他这专注的目光给弄得受不了了。
烧得两颊发烫,不知道有没有发红。
很快顾峤就有了答案。
商琅在旁边蹙起了眉,颇为担忧地瞧着他,语出惊人:“公子可是……有些热了?”
顾峤被他这句话一呛,差点被糕点噎着,把嘴里东西咽下去之后才开口,眼尾因为方才那一下子而有些泛红,还带着隐隐的水光:“没有。”
还是春寒料峭的,他穿的又不算厚,哪里能说得上“热”?
顾峤实在是不明白平日里一贯玲珑心思的商琅怎么会说出这样无理无据的话来。
总不能是……
少年帝王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绝色容颜,忽然福至心灵,眸子一弯,开口道:“是先生长得太好看。”
商琅一时没有说话。
两个人出来的时候其实是带着帷帽的,只不过外面的白纱算不上厚,顾峤跟人贴得近,还是能或多或少地瞧见商琅的神情。
只是这白纱多多少少还是有些碍事的,比如当下顾峤怀疑商琅是不是脸红了,但颜色太浅,他根本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只能作罢,继续玩笑似地说了一句:“先生这般好看的人,一直盯着我,我哪里受得住?”
商琅这一次终于开口了,语气有些急切:“公子慎言!”
顾峤还从未见过丞相大人这么羞恼过,像是个被调戏了的黄花闺女。
想到这样的比喻,顾峤笑意愈深,将手中最后一块梅花糕吃干净之后,又伸手去拽商琅:“玩笑话,先生莫要在意。”
商琅这一次没有由着他拽,颇为强硬地将袖子从他手中扯出来,顾峤一愣,以为人真的生气了刚要下意识地哄的时候,却见到商琅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再掏出了一张帕子,将他手上擦了个干干净净之后才放下。
顾峤忍不住地笑出声,看到商琅抬眼瞧他,便含着笑意道:“没想到,先生会愿意碰我。”
他说得含糊,若是放在有心人的眼里,就会显得暧昧。但是商琅似乎浑然不觉,只当他说的是君臣之别,认认真真地同他解释:“朝上是君臣,眼下微服,在下便只是公子的一位友人。”
“分明是先生。”顾峤固执地纠正他。
哪怕顾峤一直都喜欢喊他“先生”,但因为先前两人一直没有一个实实在在的师生关系,商琅一边为他答疑解惑,一边对身份闭口不认。
只有微服的时候在外人面前,听见顾峤喊他一句“先生”,商琅才会默认下来这一层师生关系。
这次也不例外。
商琅只轻轻地说了一句:“公子,于理不合。”
很温柔也很坚定地拒绝。
顾峤在这个问题上不知道跟他争执了多少次,越挫越勇,对于这话丝毫不在意,若无其事地拉着他继续往后走。
方才那个好机会被他给放过去了,接下来一条路,顾峤选的都是挂着“朱”字灯笼的店家,几乎是见一家买一家,最后手上堆了不少东西——不过很快就被商琅给接过去了。
商相的病压根没影响到人的力气,拿来拿去之后顾峤才发觉商琅手上抱着的东西甚至还比他的多。
两个人一路穿过最热闹的这条街,然后到了朱家的大门前。
皇宫门口的这一条街上除了摊贩酒楼就是京都各种富贵人家的宅邸。
这其中,朱家还是独树一帜地坐落在了最僻静的街尾。
“陛下要进去拜访?”两人隔着门前那些护卫还有些距离,商琅便直接改了称呼,问道。
顾峤做得太明显了,他怎么可能猜不出来,这一次“随便逛逛”,会跟朱家有关系。
“丞相想去吗?”顾峤也跟着他换了称呼,侧过头去瞧他,目光灼灼。
少年帝王的眸子在月色下也很亮,商琅闻言一顿,道:“陛下若要去,臣便去。”
顾峤哈哈一笑,朝前迈了一步,暴露在那两个护卫眼前:“同你们家主人说,有人来访,出来迎客。”
眼下已经快要到了亥时,寻常人家或许都歇下了,就算没有歇息,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开门迎客。
因此那两个护卫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商琅在这个时候上前了一步,走到顾峤身边。
然后护卫就变了脸色,其中一个转身就进了门中。
顾峤转过脸去,发现商琅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帷帽给摘了。
商相这张脸在京都无人不晓,也难怪那两个护卫脸色会骤变。
只不过——
顾峤的注意力莫名地转到了商琅的手上:人还抱着那么多的东西,是怎么抽出手来摘帷帽的。
百思不得其解,顾峤便只能百无聊赖地等着人传信回来。
有商相在,那护卫的传信速度自然是极快的,没一会儿就开了大门,恭恭敬敬地将两个人迎了进去。
朱家的家主朱五德也恰好朝着这边来,两方在院中撞见。
这位家主也是个经商的人,为人圆滑,加上又有些发福,笑起来跟个弥勒佛一般:“哎哟,商相怎么在这个时候来了?”
顾峤一直没有摘下帷帽,也不打算摘下,只静静地站在一边。
商琅只喊了一声“朱家主”,朱五德便将目光移向了旁边的顾峤:“这位小公子是……”
顾峤没有开口。
他对世家如此,若今日暴露了身份,无论如何朱五德都会拘谨起来。他不担心商琅没有意识到他的心思,只是十分好奇丞相大人能给自己安个什么身份。
会是师生吗?
商琅开了口,没有明白地介绍,只说了句:“家中小辈。”
不只是顾峤本人,连带着朱五德也一块愣了,似乎是没想到商琅这样的人还能有个“家中”。
毕竟两人都来自江南,朱五德比其他人更明白商琅身份的神秘。
别的人查不到商琅的半分家世,或许会觉得他藏得深。但是朱五德身为一个江南人,还经常会从京城下到江南去经商,实在是太明白商琅的家世有多么的空白。
只见他一人,连旁的一个亲近之人都不曾见过。
竟然家中还有“小辈”来京?
朱家主愣愣地点了点头,又问:“那小公子……既已入了府中,如何不将帷帽给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