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发觉自己有些醉了。
江月白道:“他又不是我儿子,为何要姓江。”
穆离渊辩论起来:“他是你徒弟,没什么差别的。”
他很执着地想要姓江。
江月白又笑了好一会儿。
穆离渊也又出神了好一会儿。
“可我从没有把渊儿当过徒弟。”
穆离渊回了神。
晚风花酒,还有温柔笑意,都抵不过那些渐渐漫延开的悲伤。
玄仙境的离别前夜,他说不想再做江月白的徒弟,江月白也对他说过这样一句话。
可惜那时他没听懂。
月亮落了。
往返旧时,每次停不了太久,穆离渊放下酒杯,起了身。
江月白也起了身。
走得很近,两人之间只剩风声与呼吸。
江月白为他重新系好了发带、又为他重新系好了手腕的绑带。
这回他没有东西蒙眼了。
江月白仔仔细细将他的双眼端详了个够。
而后道:“很好看。”
“我很喜欢。”
“别再藏起来。”
江月白嗓音很轻。
“下次见时,”穆离渊也轻声承诺,“不会再藏了。”
窃窃低语,两人像是在偷情幽会。
“我想见你,但你不要总来。”江月白说。
“为什么。”幽会的情郎有些失落。
“总向我泄露天机,”江月白悄声吓唬他,“会遭报应的。”
“我不怕。”穆离渊说。
他这一辈子经历过了无数次生生死死,还会怕有什么报应。就算报应要了他的命,能多见几次江月白,也很值得。
“相伴不在朝夕。”江月白的笑容里忽然闪过穆离渊从未见过的狡黠,“而且我有渊儿陪着我。”
穆离渊这一瞬间有些吃那个名叫“渊儿”的小混蛋的醋了。
江月白又火上浇油:“我待会儿还要去哄他睡觉,他说他怕鬼。”
穆离渊醋意更浓了,生气地戳穿那个小混蛋的把戏:“他在撒谎,你看不出来吗?他故意骗你陪他。”
“是吗。”江月白笑着看他的眼睛,“原来是这样。你从小就这么厉害了。”
穆离渊无话可说了。
“这个给你。”江月白往他手里塞了一颗石头。
穆离渊张开手掌,发现石头是他在仙魔战场上送给江月白的那块陨石碎片。
穆离渊皱了眉:“你当时没有用它?”
江月白说道:“用了,但后来又取出来,把它做成传音石了。”停了片刻,又补充了一句,“我自己发明的。”
穆离渊本是心疼生气的,但对江月白怎么都生不起气,反倒笑了。
江月白向他介绍东西时,总要加一句“我发明的”,虽然他知道江月白是怕他没听说过,但他只觉得很可爱。
也许是他活得太久了,看年轻时的江月白很可爱。也许是江月白头一回用平辈人的语气同他交谈,让他新奇。但不论如何,他很喜欢这种感觉。
“你好厉害。”穆离渊低声说。
“我告诉你怎么用。”两人互相用“厉害”吹捧后,江月白很认真地介绍起他发明的东西的用途,“你有想说的话,直接用灵息写在石面上,不出半刻,我就能看见。”
“好。”穆离渊点头,“我会天天写的。”
幽会的情人要告别了,气氛终于淡淡伤感起来。
“你不要再来见我了。”江月白收起笑,语调正经地说,“我方才说的不是吓唬你。”
穆离渊也知道那不是吓唬——逆天而为必遭天谴,这种事他已经亲历过一回。
“你答应他了什么。”江月白认真地说,“别让他失望。”
穆离渊称呼小时候的自己为“他”,江月白也称呼多年之后的自己为“他”。
很疏离,也很梦幻。
“向前走,别再找了。”
穆离渊垂眸,点了点头。
收去了借醉的放纵,他还是那个永远臣服于江月白的卑微的人。
穆离渊在晚风里看了江月白一会儿。
江月白已经要收拾东西离开了,风雪夜归已经握在了手里。
“师尊。”
穆离渊换回了称呼,在江月白离开前拉住了他的手。
缓缓抬起到自己心口的位置。
醉意还没完全消退。
他想吻江月白。
江月白没有收手,在等着他的下一个动作。
穆离渊微微低头,发梢与气息缓缓顺着江月白的手背而过,双唇却自始至终没有碰到手。
最后只很轻地吻了一下江月白手里握着的剑柄。
“以后替我吻他吧。”他心里无声地对风雪夜归说。
他知道,这把剑是江月白唯一不离身的东西。
江月白收回了拿剑的手,又将剑提在眼前看了看,安抚小情人般地说:“我知道了,以后我会时时刻刻带着它的。”
穆离渊看着神情轻快的江月白,也露出了一个温柔轻快的浅笑。
他什么都没说出口,江月白却什么都知道了。
晚风微起,他转身离开了这个长夜。
背后的旧时光影慢慢在晚风里融化。
时光卷轴的法术消退,故人故景皆消散如烟,只剩下雾霭迷蒙的断壁残垣。
穆离渊一步一步走下坚冰厚重的山道。
寒霜积攒了数十年,举步维艰。
白茫茫风雪千里,想寻的人不见归期。
步履沉重,他几乎有些走不动路了。
“别让他失望。”
穆离渊心里默念了一遍这句话。
剑开天门的前夜,江月白在仙海之畔许诺他之后会看到各种各样好看的风景。可他好像除了每夜安抚小圆睡下后独自望月,其余什么都没看过。
他的人生中只有月亮。
月是他的执念,也是牢笼。
很多年前,江月白曾在驶向灵海的云船上对他说:“山川湖海,芸芸众生,世间美景千万种,每种都值得一看。”
如今百年岁月蹉跎,他似乎辜负了江月白许给他的无尽逍遥。
不再找了。
天门源泉重赋三界新生,其实这世间哪里都是江月白。
风花雪月每一种,无处不在。
......
尘世烟火最是迷人。
这是穆离渊体味过人生百态后得出的结论。
他用百年时光走遍了山川湖海,认识了各种各样人间的朋友。
小圆终于学会了说话、也不再天天大哭了——因为小圆也认识了许多自己的朋友。
每一日都是新奇的。
随着四时风物变幻、随着旧友新朋的喜怒悲欢变幻、随着天地阴晴风雨变幻......
唯一不变的是写信。
“我这里在下雪。”
“已经下了小半个月......”
穆离渊在陨星传音石上写了几句,小圆便在院中喊他了。
要过年了,到处都是热闹声。
孩子们在雪地里点炮仗,总是失败。穆离渊过去帮他们点了,小孩子们跑得和引线火星的速度一样快,尖叫着散开。
五颜六色的烟火“砰”得炸响!
大家都又蹦又跳,笑成一团。小圆一起大笑了几下,忽然脸色一变,跺了下脚瘫坐在了雪里——他刚堆成的雪人被炸掉了半个脑袋。
小圆的小伙伴们笑得更开心了。
小圆气得大哭起来。
穆离渊花了不少时间哄小圆、又花了一整个下午给小圆堆了一个超大雪人。
堆雪人他很在行,这是他小时候最喜欢玩的东西。
其他人见了都连声赞叹,架不住盛情相邀,穆离渊只得给每家的孩子都堆了一个。
小圆收获了新雪人、还收获了“你爹真厉害”的夸赞,重新在孩子群体里耀武扬威起来,玩了一天回来仍然意犹未尽,睡之前问:“明天我的大号雪人还在吗?”
他的雪巨人是所有小伙伴的雪人里最大的,是雪人将军。
穆离渊替他盖好被子,低声说:“在,会一直在的。”
小圆方才心满意足地入睡。
夜深人静,只闻雪落声。
穆离渊终于有空坐下来看看传音石。
看回信,先看字,再看内容,这是他多年前养成的习惯。
灵息字迹一笔一划,每个顿笔每个回锋都带着清冷风骨,让人遐想连篇——
“这里也在下雪。”
只有六个字,穆离渊却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轻雪随风飘进窗,落在星石上,一点点融化。他看得够了,才在陨星传音石上回复:
“雪景很好看,可惜看不到月亮。”
他们每次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废话,但是仍旧每次都说。
谁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江月白回得很快:“知道了,我也想你。”
穆离渊看到这句话,手心霎时间渗出了细汗,而后才是慢慢浮上心头的欢喜。
即便不见面,他也不敢说“想”这种字眼,他总觉得不配、甚至是玷污和冒犯。
可江月白的回复总是极度直白简洁,戳穿他的心思并且不留一点面子。
很敷衍,但他很着迷。
冬去春来,他们废话的内容也随着四季变化。
“紫藤开花,我酿了新酒。”
“好喝吗。”
“很苦。”
“想尝。”
“我代你尝。”
“这里也有紫藤,我编了剑穗。”
“知道了。”
“剑不离我身。”
江月白每次都用“知道了”做明晓对方心意的回答。
已成了独属于他们的默契。
年复一年,他们从来只谈风月,不谈理想。
虽然最开始的时候并非如此,那时穆离渊还是想要劝江月白放弃的,但久而久之,却是他先放弃了——江月白所做的,是江月白想做的。炼剑开天门,为的不是狭隘的一个人,而是不负人间。
他有什么资格折断江月白的理想。
他爱那个人,也爱那个人所爱。
他从未如此爱过此间人间。
夏末夜凉如水,小圆要求和新认识的小伙伴们一同睡在废弃小屋的房顶上。
并且不让穆离渊跟着。
废弃小屋是他们的秘密基地,而小圆是秘密组织的头子。
“你们睡着了掉下来怎么办?”穆离渊问。
“掉下来也不要你管!”小圆收拾了外出过夜的行李,背上了自己的小包袱,“我已经是我们组织的领袖了,你不要处处干涉我。”
不知何时,他竟成了遭小圆厌烦的爹。
“好。”穆离渊点点头,云淡风轻地说,“我不管,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去吧。我也有我的事。”
说完,他比小圆先离开了。
笑话,他还能输给这臭小子不成。
夏日昼长,天黑得晚。穆离渊在道边凉亭围观了几局酣畅淋漓的棋局,一忍再忍终于忍耐不住,也坐下来跟人对弈。
他发觉这些白日手拿锄头下地干活的人,在棋局上竟神机妙算运筹帷幄,丝毫不输谋士军师。
棋局如阵法,变幻莫测声东击西。他虽不是主修阵法的,但道法皆通,还算略有知晓。然而几局下来,他居然输比赢多。
久违的胜负欲被点燃,他与人大战三百回合,旁边围观的人群也在大战——咋咋呼呼指指点点。
直到月上梢头,热闹的人群才余味未尽地散了。
下棋途中他吃了不少旁人递来的瓜果,临走前还有面相慈爱的大婶送了他些果子和酥酪,他想推脱,对方却说是给小圆的:“你们家小圆长得可爱,说起话来却跟小大人似的,给我们家那傻小子哄得一愣一愣的......”
“他总爱看些神怪故事,讲来吓别人。”穆离渊说,“没恶意的。他喜欢和他们玩。”
穆离渊心道:曾几何时小圆还是个被人嘲笑不会说话的傻子,此时这傻子竟能哄骗别人去了。
转念又想也是,别的孩子一年长一岁,小圆一百年才长一岁,可不应该老成些。
不过神怪故事,倒是他给小圆讲的。
小圆吓得哇哇大哭,转头就去把别的孩子吓得哇哇大哭,并以此为乐。
“当然知道他没恶意!俺们孩子愿意听!”大婶笑得开朗,“娃子们都缠着小圆去了,我们乐得清闲。”
穆离渊提着果子酥酪摸黑前往小圆的秘密基地。
夏夜晚风如谧语,小圆坐在房顶上,头上罩着不知从哪家院子晾衣杆上捞来的黑布衫,扮成巫蛊术士的模样,正给周围的小孩们讲鬼故事,语调抑扬顿挫,给孩子们吓得一缩一缩。
“小巫师。”穆离渊在身后踢了踢眉飞色舞的小圆,将装着果子的包袱扔进他怀里,“讲饿了记得吃点。”
没人看到穆离渊是什么时候上了房顶的。
小圆吓得从地上弹射而起!周围的小孩也都尖叫着抱头鼠窜!
像是一群毛茸茸的小鸡崽们被踩了一脚,叽哇乱叫的声音好一会儿才停歇。
穆离渊已经悠然自得地背着手走远了。
清风送走云雾,夜色澄澈如镜,月色明亮,不用点灯。
江天一色无纤尘,唯有济渡舟人。
夜深无生意,小船泊在岸边。船夫摘了斗笠,远远招呼:“来喝点酒不?”
“当然。”
穆离渊心情大好地接受了喝酒的邀请。
没有小圆和小圆的小跟班们的打扰折腾,他终于可以好好喝上一回酒。
独酌太没意思,喝酒这事,还是需要多几个人。
果子给了小圆,穆离渊将剩下的糖蒸酥酪摆在了船中小桌上。有酒有点心,月下夜饮,对影成......
浊酒上头,没几口便都有些醉,两个人晕晕乎乎地数了半天。
船夫:“四人!”
穆离渊伸手摇了摇食指:“不,是五人......”
“都不对!”布帘一撩,船篷里弯腰走出个身着小袖短衣的妇人,“是七人!”
“醉透了吧?”她将两大碗粗茶搁在桌上,“醒醒酒!”
船夫拒绝饮茶:“喝酒就为一个醉,醉后想什么有什么,醒了还有什么意思。”
“你还想有什么?”船妇狠狠戳了他的脑瓜子,“想得不少!”
醉后不知天在水,穆离渊躺在融化的月色里,摸出了怀里的陨星石,清冷的星光洒落了他满脸。
酒壮人胆,他借着醉在传音石上放肆胡说八道了一通,一句接着一句,写得龙飞凤舞。
“你不喝了?”船夫摇摇晃晃朝他走过来,绊了一跤,险些砸在他身上。
“不喝了。”穆离渊说,“我与人聊天。”
船夫蹲下来,看他在石头上写字,瞧了半晌,醉醺醺道:“这样写......那人能看到?”
穆离渊点头:“能看到。”
船夫摇头嗤笑,下了定论:“你......酒量不行!醉了!”
同一时刻,一直不停在单向传音的陨星石忽然闪烁了一下,收到了对方的回音:
“喝醉了吗。”
两个人都说自己醉了,想必是真醉了。
穆离渊撑起身子喝完了一大碗冷茶,又向船妇讨了两碗。
三碗冰茶下肚,终于恢复了些清明。
他努力回忆方才究竟都在陨星石上写了些什么,可是怎么都想不起来。
总之不可能是什么正常的话。
穆离渊干脆借着醉意的余温写了一句更出格的:“没有醉,只是想你。”
发完又加了两句:“很想。想得睡不着。”
而后立即收起陨星石,继续与船夫船妇对影成七人了。
说出去的话覆水难收没法挽回,索性破罐破摔吧,明早睡醒起来全部忘记,就又是一条好汉了。
小圆的小跟班们都被吓得魂飞魄散,抱头鼠窜逃回各家了。
只剩下几个忠诚仆从,跟随小圆奔波数里,来江边找人。
穆离渊正喝到兴头,与船夫大谈天下局势。
船夫自认走遍江河湖海见多识广。穆离渊自认不仅走过人间山河湖海,还走过地狱深渊九天云上,怎么也应更见多识广。
正争论谁见得广时,巫蛊头子小圆带着自己的侍卫登船了:“交出好吃的!”
他们气势嚣张地打劫了船妇大婶的小鱼干,划据船头作为自己势力范围,重整旗鼓开始密谋明天的征程。
热闹的月色里,沉寂许久的陨星石忽然颤动了一下。
几乎醉得不省人事的穆离渊拿出陨星石,登时心跳加速,酒意全无。
“那就来见我吧。”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太忙了没顾上,抱歉。今晚有空,应该能再更一章。
他等这一日很久了。
长发束起又散开, 挽好又放下,一连几次,他还是因为细小的瑕疵而不满意。
穆离渊第一次对着镜子这样仔细地审视自己, 换了许多样式的发带,衣服也挑了许多件, 最后穿了淡蓝月白。
月白天青, 澄空明镜。
晚风拂面,穆离渊停在山巅陡峭的悬崖, 仰头望着九霄银河。
群山连绵起伏,远处万家灯火接连熄灭, 只剩下此地高处不胜寒。
他闭上眼, 缓缓张开手掌,
召出了多年未曾试过霜刃的那把——
云开见月明。
雪白的剑身像一道刺目的光, 猛然划开黑夜!
周身霎时气浪翻涌, 皎洁的光晕缭绕里, 风雪猛烈地错杂飞旋!
昨夜船夫认为他醉后胡言自夸能到九天, 好一番嘲笑。
若今日对方见到这幅“踏剑乘风扶摇, 直至银河云霄”的波澜壮景, 定会瞠目结舌,恐是一场烈酒醉梦。
世间绝无仅有的斩天之剑破开虚空, 时光卷轴绮丽诡谲地扭曲, 化作秋水流淌进脚下山河。
长剑逆着光阴而行, 剑锋破雾迎风,载他离开红尘人间, 重回剑开天门那一夜——
穆离渊终于亲眼看到了开天门那夜的玄仙境如何惨烈。
地动山摇, 乱石穿空崩云, 电闪雷鸣交加!尘埃巨响将一切缥缈仙景都倾覆。
仙人们早已退避到虚无之境, 天劫四周尽是燃烧的滔天烈焰。
烈火烧着了穆离渊的衣摆,烧红了他的剑。
每一步都踏着钻心的疼痛前行。
见江月白,于他这个能逆行光阴卷轴的真仙而言,有很多个刻骨铭心的时刻适合相见。
但他只想回到这一天。
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多很多年。
江月白要做想做的事,那些事艰难坎坷,又恢弘辽阔,他不配去阻拦。
这么多年来他从未再提过什么剑心与天劫,只陪江月白谈尽了庸俗的风花雪月。
他在等,等着江月白一点一点用他的心炼出破念、斩开天门!
此刻换他来扛那道天劫便好。
北辰仙君应当功成千古众生敬慕。
他只做一把替北辰仙君铺路的剑,就已经完成使命了。
破念剑劈开天门,狂暴的天劫怒吼,苍穹雷电翻滚,仙海浪潮奔涌,仙宫纷纷倒塌,汹涌的无尽源泉瞬间淹没了全部仙界。
云开见月的剑气逆流而上,冲破了天门处的浓云!
两把剑在重合的时空梦幻般地虚影交错——
贯穿了雷劫!
御剑驶过雷云时,穆离渊双眼双耳都被巨响震出了血。
然而破雷而过之后,却豁然开朗,只见桃源。
闲云野鹤,高山流水,万物寂然。
一道嗓音轻渺如烟:
“所为何求。”
穆离渊转身,空谷不见影。
他对面前微风道:“来救心上人。”
山水清风间,云雾渐渐凝集,凝成一个缥缈虚幻的身影。
“破境登真仙本就是逆天而为之事,你享了逆天的福缘,不该感恩天道仁慈,此后再不做逆天之事,只做逍遥快活仙。”虚影的身形时而聚拢,时而淡淡飘散,“怎么如此胆大妄为,次次逆行时光,不怕付出你付不起的代价吗。”
“我说了,”穆离渊一字一句道,“来救心上人。”
虚影的嗓音变得低沉,如闷雷般震颤:“你想以命抵命?”
穆离渊握着手中银光缭绕的云开见月:“破天劫要遭天谴,方才我的剑也贯穿了天劫,惩罚我来受。”
虚影忽然笑起来。
远山如幻影,随云浮动。
“倒很聪明,你是实力远超此时世界的唯一真仙,你的剑也是实力远超此时世界的宝剑,用真仙的命数换另一个人的命,当然足够。”虚影的颜色忽浅忽深,声音也若即若离,显得不真实,“但你有一句话说错了。”
“你要救的,可不止一个人。”
穆离渊微微皱眉。
“开天门,”虚影极缓地说,“拦的是亿万人的命劫!”
此句话音落时,霎时间黑雾暴起!
虚影分出重叠黑影,交错旋转,似符咒囚笼,将穆离渊围困其间。
旋转飞旋的虚幻咒语中拔高出一抹极长的人影,亦幻亦真,山峦为身,河流为经脉,林木为须发,如同集山河地脉为一体的恐怖巨人——
嗓音尾声每一个颤动都好似地震山摇,极强的威压连真仙都受不住,压顶般的沉重让穆离渊七窍往外渗血。
穆离渊逐渐站立不住,体内传来恐怖的骨骼脏器碎裂的声响,被压得向下跪。
支撑身体的云开见月已经剑身扭曲,就快断裂。
“以命换命,远远不够。”巨人俯视着面前的渺小,嗓音从极高的高处落下,仿佛是威严的长者在训诫,“要你更珍贵的东西。”
每个字落下时都像沉重得仿佛巨鼎覆扣,一字一顿,敲在皮肉骨骼,残忍惩罚着自不量力之人。
“什么......”穆离渊紧握剑柄半跪着,艰难地抬起头,满脸的血往下淌,“要什么?”
天道的嗓音带了些嘲讽般的悲悯:
“你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最珍贵的东西是什么呢。”
......
九霄之上雷霆怒吼,狂风电闪的浓烟之后却是截然相反的世外桃源。
流水潺潺,仙景似幻。
江月白的衣袍上半分血迹与灼痕都没有,神色平静地躺在小舟。
拿破天之剑的掌心被震开了裂纹,却没有血,整个人都散发着轻飘飘的从容,仿佛游览美景的旅人。
一叶扁舟顺着仙海的波涛前行,缓慢地漂向金光刺目的天门尽处。
风里吹来紫藤花的味道。
江月白睁开眼。
花香浅淡,随云化水。
烟波缭绕的岸边似乎有人影。
江月白站起身。
水面微起波澜,清风推动小舟偏向岸边。
模糊的人在烟云里逐渐清晰。
风吹轻衫动,那人望向他的目光一如当年初见时,惊鸿一眼。
只不过晚星般的眼眸不再以黑夜为衬,对方穿着月白色的衣服,干干净净,几乎与云烟相融。
小舟靠岸未稳,江月白刚迈步船头,穆离渊已经一把将他抱进了怀里!
紧密的相拥,江月白能听到剧烈的心跳。
“等多久了。”江月白想拉开他。
穆离渊搂得很紧,低头埋在江月白肩后的长发里,闻着让他感到奢侈的气息。
“很久了。”穆离渊低声说,像喃喃自语,“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