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海岸线上,两个人影正涉水而来。
黑无常猛地停住脚,立在原地,怔了怔,才飞奔过去:“阿枭!”
阴天子抱着白无常了无生息的身体,抬眼,看向眼前的人,舌根苦涩:“抱歉,我们来迟一步……”
德教圣公引动法阵,想逼退白无常,没想到白无常宁肯同归于尽,也没有退半步。
阴天子甩开魔主的阻拦,赶来火移星群岛的时候,只见到法阵爆开,海岛巨震,却没能救下白无常。
引魂曲响起,一个无常鬼差出现,手持勾魂索,刚要牵引亡魂,突然注意到身边的一圈人,吓了一跳:“呃……这……鬼差876576号,拜见……呃……陛下、判官和黑无常大人……这是怎么回……白掌司大人???”
小鬼瞪着从尸体中被牵引出的亡魂,差点魂飞魄散。
“你回去吧。”黑无常哑声道,“此事交给我来处理。”
小鬼也很想回去,但职业操守让他有点怀疑黑无常此举的意思,抱紧勾魂索,小心翼翼地问:“你要亲自引渡白掌司大人?”
亡魂引渡回冥界,将受刑狱司审判,在十牢八狱里赎清业罪,谁都不能有例外,黑无常平时是很铁面无私,但面对白无常,他真的能够尽忠职守,将白无常的亡魂送去受刑?
“白掌司为冥府工作多年,积累的功德深厚,足够抵消他的业罪。”崔绝轻轻出声。
判官发话,小鬼立即点头,原地消失。
黑无常怔怔地看着白无常,新死的亡魂神智混沌,一直以来活泼跋扈的人这样老老实实地站在面前,让他心底不禁酸涩,有很多话想说,都积在喉头难以启齿。
阴天子抬手,二指点在白无常亡魂的眉心,点醒他的神智。
白无常甩了下头,清醒过来,第一眼看到阴天子和崔绝,喜出望外:“你们赶到了,那德教老儿……”
声音戛然而止,他看着阴天子手中的尸体,怔了怔:“我……死了?哦,对,我死了……”他低声呢喃着,似乎突然想起什么,慌乱地转过眼去,看向黑无常。
那一眼满是惶然,黑无常跟他对视,胸腔中似有大群飞鸟呼啸而过,尖锐的羽翼和利爪剐得他五脏六腑丝丝麻麻地疼。
他低低地唤了一声:“阿枭……”
一刹那,他在白无常的眼中看到点点星芒化作深不见底的绝望。
“你想起来了。”白无常喃喃地说。
黑无常:“嗯。”
白无常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突兀地笑了起来,他头发凌乱,脸上还溅着血痕,但这么展颜一笑,犹如春花乍放,衬着一身死前的狼藉血衣,艳丽而狰狞,让人见之肝胆俱惊。
“抱歉。”他笑着说,“擅自封印了你的记忆。”
黑无常皱起眉头。
“对不起咯。”白无常毫无愧疚之色,甚至还做了个鬼脸。
黑无常感觉十分难受——不该是这样,记忆中的白谷枭,眼前的白骨笑,一种难以言喻的割裂感在他脑海中不断扩大,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黑无常,”崔绝突然出声,“你的记忆恢复了?”
“完全都恢复了吗?”崔绝从阴天子身后走出,有些急切地上前一步,似乎想去检查他的武脉,“不器炉呢?也唤醒了吗?”
黑无常不明所以,刚要问他,就见身边白影一闪,白无常猝然发难,狠狠一掌击向崔绝。
“放肆!”阴天子一把将崔绝扯到身后,甩袖,死气化作箭矢,疾射向白无常。
黑无常想都没想,下意识箭步冲上去,抽出佩刀,横刀格挡,挡在白无常身前,硬是接下阴天子的一击。
幽冥帝王的死气会灼伤魂体,饶是黑无常,硬接这一招也难免受伤,踉跄两步,跌跪下来。
但此时他来不及关注自己的伤势,恼火地回头,看向白无常,急道:“阿枭,你怎么了?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我知道。”白无常脸色极为难看,咬牙道,“我现在可……太知道了。”
阴天子厉声:“白骨笑,你是不是失心疯了?”
“我不是失心疯,我只是突然想明白了整件事情。”白无常盯着崔绝,眼神怨毒:“判官大人,好计策啊,好无情的计策啊哈哈。”
黑无常:“你在说什么?什么想明白了?”
“我想明白了,”白无常指向崔绝,“想明白了他为什么迟到。”
阴天子冷着脸解释:“我们迟到是因为在路上被魔主阻拦。”
“哈。”白无常大笑一声,吊起眼角看向他们,满脸嘲讽:“魔主?且不说魔主为何会阻拦你们,我想,就算没有魔主,也会有别的什么人,什么事,让你们无法及时赶来。”
黑无常虽然不知道崔绝和阴天子为什么没能及时来接应他们,但料想战况瞬息万变,即使是崔绝也不可能算无遗策,半路被拦阻导致贻误战机这种事情,他自己肯定也是不想看到的。
“阿枭,你冷静,”黑无常劝道,“这怎么会是判官的计策,这对他完全没有好处。”
白无常浑身倏地一僵,仿佛陡然被刺痛,抬眼看了他一眼,眼神疯狂而又凄楚,眼下的红痣在黎明前最迷蒙的微光下若隐若现,触目惊心。
对视一瞬,黑无常觉得心头有个剔透的琉璃球,刹那间被击得破碎。
“好处?”白无常苦涩地低语,“你就是他要的好处。”
“什么?”
“他要的,是你的不器炉,但你记忆被我封印,根本无法施展,而我,是绝对不会主动解开封印的。”白无常神情木然,哑着嗓子慢慢说下去,“所以他派我们来救妖王,他算准了德教圣公不会让妖王走脱,一定会全力追击,而我们被逼入绝境,那种情形下,我必舍命一搏,我死了,封印会松动,你就会……变回黑渊雪寄。”
黑无常皱眉:“他为什么要不器炉,他的佩剑好好的……”
话未说完,他突然想到一件梗在崔绝心头的秘事——割昏晓剑是阴天子印信,却曾被云阳氏重铸,掺杂进妖气,扰乱了冥府正统。崔绝一直想修复,但割昏晓剑是初代阴天子传承下来的神兵,普通铸造师根本接不下这样的任务。
“这就是他的目的。”白无常凄怆而又嘲讽地笑了一下,转向崔绝,“我猜得对吗?”
崔绝从阴天子的身后走出,点头道:“不错。”
“子珏!”阴天子低低唤了一声。
崔绝对他笑了笑:“我跟你提过很多次,我们白掌司很聪明,看,他分析得一字不差,这一切确实都在我的计划之中,也的确按照我的计划有惊无险地完成了。”
“胡说八道!”阴天子怒起,“你不要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这所谓的计划根本不可行,万一当时留下断后的不是白无常而是黑无常,或者白无常顺利杀死德教圣公……”
“那不可能。”崔绝语带笑意,侃侃而谈,“白谷枭绝不会再让黑渊雪寄挡在他的面前,而以他的修为,也绝不可能顺利杀死德教圣公,即使侥幸活着,受伤也不会轻,他重伤濒死,封印仍然会松动。”
“别说了。”黑无常打断他,“别说了,别再说了……”
崔绝没有理会他低落的情绪,继续说道:“我的计划从来不会只谋一项,这一局,我要你们救走妖王,杀死德教圣公,还要你重获不器炉,为陛下重铸割昏晓剑。”
黑无常感觉心里有一列脱轨的列车,完全超出了正常范围,强压下心底强烈的不适感,竭力保持理智,沉声道:“这不合理——被你这样算计,我难道还会为你们效力?”
“你会的。”崔绝神色淡然,平静地说:“我有白谷晏晏的下落。”
黑无常:“你!”
“哈哈。”白无常垂着头,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得肩膀不断抖动,抬手,远远指了指崔绝,眼里有种乏力的虚无感:“崔绝,你牺牲别人的时候,心里有过哪怕一点点愧疚吗?”
崔绝:“没有。”
白无常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喃喃道:“这天底下,只有你能爱吗?”
崔绝没有回答。
“只能你有爱吗???”白无常精神崩溃,声嘶力竭地吼了出来。
凌晨,天色渐明,远处的山林中,一个中年男人悠然倚在一块嶙峋山石上,手里把玩着一扇小小的白色微缩羽翼,饶有兴趣地观看海岸边的闹剧。
“为了一把剑,连多年心腹都可以牺牲,他应该是失心疯了。”身后一个青年嘲讽地说,山林间微弱的光影落在他的脸上,俊美而又阴森,正是活死灵的少主林幽篁。
中年男人淡淡道:“那不是普通的剑,割昏晓剑是初代冥帝传承下来的天子信物,没有割昏晓剑,阎罗王就不是正统阴天子,而多年前将割昏晓剑遗失在妖界,导致圣遗物被妖气污染,简直就是冥府罪人了。”
林幽篁冷哼一声。
中年男人意味不明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又转头看向海边,平淡的语气中掺着半分戏谑:“我倒是很好奇,如果阎罗王做不成阴天子,冥府剩下的九个王里,会是谁上位?”
林幽篁神色变了变,动了下嘴唇,却没有出声回答,中年男人似乎也没有期待他的答案,停顿了几秒之后,就自己说道:“现在崔绝闹了这么一出,倒是看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哼,算他走运。”
“不不不,”中年男人摇了摇头,“这不是走运,而是饮鸩止渴。”
林幽篁听了他的话,面露疑色,目光移向下方的海岸线,只见海水已经涨潮,将更多妖尸和游轮碎木送上沙滩,站在海边对峙的几个人却发生变化——白无常的亡魂提枪指着崔绝,慢慢往后退了几步,猛地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黑无常追了两步,停下来,落寞地站在满目疮痍的海滩上。
“失去黑白无常,崔绝手头可堪一用的还有斩邪司,只是就不得不让斩邪司从暗处走上台面,可谓元气大伤。”林幽篁嘲道,“可笑他算无遗策,总归还是为情失智了,呵。”
“情之一物是丧心鸩毒啊,”中年男人唇角衔笑,语重心长道,“吾儿,引以为鉴,为父应该不需要担心你误入歧途吧?”
林幽篁抿着嘴,木然盯着前方一个虚无的点,没有出声。
中年男人哈地一声笑了出来。
一个鬼影从旁边的阴影中浮现出来,对二人弯腰行礼,恭敬地说:“逆魂主,刚刚楚江王从白邺市回冥界了。”
“哦?”中年男人唇角勾出促狭的笑意,“看来他查到想要的信息了,哈,崔绝啊崔绝,这一次天意又没有垂怜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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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回到冥府一个月后, 妖界传来消息,说是德教圣公死后,涂山攸昌重回妖王宫, 严查灵山十巫之乱, 揪出罪魁祸首云阳寒, 如山罪证之下,云阳寒供认不讳, 并于认罪当天俯首就戮,至此,妖界祸乱被平息。
崔绝正在批文件, 听完这个消息, 头都没抬, 继续一目十行地看着手底的文件, 笑道:“恭喜妖王了啊,经此一役,世家豪族群龙无首, 德教和云阳氏更是元气大伤,王权与世族共天下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妖王要我向你转达谢意。”说话的人大咧咧坐在沙发上,坐没坐相, 整个人几乎陷进了柔软的沙发里,嘴里咬着一根烟, 口齿不清地大发感慨,“真不可思议啊, 有朝一日你居然会跟妖界联手。”
“冥府判官心系世界和平, 有问题吗?”崔绝看他一眼, 突然道, “烟掐了。”
“没点呢。”
“我是为你好, 等下被马……”
“乔红药!!!”马面娘娘暴躁的尖叫声从窗外传来,“谁准你在阎罗殿抽烟的?堂堂斩邪司掌司,你什么素质?!”
崔绝幸灾乐祸:“早说让你把烟掐了。”
“我没点!”乔红药对着窗外吼了一声,扭头看向崔绝,眯起眼睛打量他,觉得他依然浑身病气,“你的魂体……去了一趟昆仑墟,有啥效果吗?”
“有。”崔绝淡淡地笑了一声,“我现在很健康,你看不出来吗?”
“健康?”乔红药从沙发里如一只猫儿般十分轻巧地跳出来,落到办公桌前,近距离观察他,嘴里嘀咕,“你重新定义了‘健康’这个词吗?我看还是很虚啊。”
崔绝眸光在镜片后闪了闪:“乔掌司,敢这样直视九生眼,你是不是平生从没做过亏心事?”
“啧。”乔红药窝回沙发里,嘴硬道,“有本事你就看,我反正一脑子都是黄色废料。”
崔绝笑起来。
乔红药看着他的笑容,突然福至心灵:“欸,你想不想看?”
崔绝:“……”
“最新解禁的,有剧情,多场景……”乔红药正描绘得眉飞色舞,突然闭嘴,身体飞快地坐正,双膝并拢,双手搭在腿上,坐姿分外乖巧。
一秒钟后,阴天子在门外停步,似乎想要直接推门进来,又顿了一下,改为用指骨敲了敲门:“子珏。”
崔绝看了乔红药一眼,后者会意,一翻身从窗户跳了出去,眨眼间消失在冥界迷蒙的暮色中。
“陛下。”崔绝打开门,笑着迎向阴天子,“会议开完了?”
阴天子一脑门还没散去的郁卒之气,显然本次十殿冥王的例行会议,没有例外地又一次吵得离题万里、毫无建树。
“嗯。”阴天子一看到他秀美的梨涡,胸口那股郁气悄然消散,弯了弯唇角,“没开完,但我懒得听他们吵架了。”
崔绝:“小府君单方面跳脚应该不算吵架。”
但每次楚江王半天回一句就足够将明明已经快偃旗息鼓的小府君再次气炸。
“那货根本不可能是当年的老府君,连老府君十分之一的沉稳都没有。”阴天子一边吐槽一边走进来,感应到室内乔红药残留的气息,抬眼看了看敞开的窗户,没说什么,走到判官座位前坐下,看着崔绝问:“你什么时候下班?”
“我叫了鬼政、刑狱、补魂、转生、天工五个司的掌司过来开会,一时半会儿还下不了班。”
这明显不是阴天子想听的答案,小陛下立即不高兴了,手指在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堆上划了划,慢慢道:“我现在下令,让他们明天再来开会……”
崔绝:“别闹。”
阴天子哼了一声,闭嘴不再说话。
崔绝知道他心情不好,也知道今天是冬至,幽都城里有庆典,更知道阴天子在烛冥山上的温泉酒店顶层定了位子,想要跟他一边吃吃喝喝,一边谈情说爱。
“陛下……”崔绝从文件堆里随便抽了一份,递给阴天子,“这是妖王城城隍发来的,说妖界这一次宫变死了太多人,鬼差一时间缉拿不完,亡魂在阳间滞留,时时引发骚乱。”
说着他又抽了一份:“这是审慎处的,说亡魂太多,来不及审判,都堆在那里,现在整个审慎处鬼满为患。”
将这份递给阴天子,接着又是一份:“十牢八狱更完蛋,参与宫变的都是十恶不赦之徒,油锅开最大火都赶不上炸。”
“还有,天工司监测显示当时妖界上空打开天门,导致阳间能量场震荡,牵连到幽冥湖,这段时间,湖底十分不平静。”
“另外,”崔绝在文件堆里翻了翻,挑出一份,打开放在阴天子面前,“刑狱司掌司上书哭诉,说夜后和她的造反好姐妹香雪公主在牢里骗吃骗喝两个多月了……”
阴天子本来还面无表情地听着,对于妖界这次宫变制造的大量亡魂,他知道虽然麻烦,但仍然在冥府的掌控之中,听到最后这条,脸色沉了下来:“他要干什么?”
“他只是想问问,到底要杀还是要放,请给个准话。”
夜后和香雪这对造反姐妹胆大包天,差点把小府君和判官给打包献祭了,虽然是未遂,但也罪不容赦,依阴天子的性子,早该一刀一个,一了百了,偏偏平等王平时挺干练一个人处理起感情来拖泥带水的,阴天子不得不照顾她的感受,还不能杀。
不过,崔绝也没打算让阴天子现在就给出判决,拿文件在他面前过了一遍就收起来,苦笑着说:“还有这么多事情要做,一刻都不得闲。”
“嗯。”阴天子沉闷地应了一声。
崔绝失笑,歪头对他看了看,不可遏制地心软了,叹一声气:“真拿你没有办法。”
崔绝叫进来一个鬼卒:“通知鬼政、刑狱、补魂、转生、天工五个司的掌司,会议推迟2小时。”
“嗯???”
崔绝看着他因惊喜而熠熠生辉的双眸,忍不住捏捏他的脸:“嗯!”
冬至是冥界大节,鬼魂们收到阳间亲人们烧来的供奉,一个个新装上身,吃得满嘴油光,拿着大把纸钱冲动消费。
烛冥山上的温泉酒店此时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墙头檐角都挂起红灯笼,在迷蒙的夜色中烟雾缭绕、香火灿烂。
阴天子闲闲地倚在窗边,俯瞰着远处的幽冥湖,听背后崔绝轻声跟酒店侍者叮嘱菜色忌口,心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幸福感——
身边有爱侣,麾下有强兵,辖内安康富足,这样的生活,幸福得简直不真实。
“过来看看还需要点什么菜。”崔绝含笑说。
阴天子内心柔软得一塌糊涂,走到桌边坐下,温柔道:“不用了,都听你的。”
“那我要点黄泉水炖业海鳌裙咯。”
“……那倒也不必。”
冥界地质贫瘠、水质恶劣,穷山恶水滋养出的动植物一个比一个难以下咽,奇形怪状还往往有毒,再好的名厨也炮制不出什么美食,因此这种高档酒店里供应的,基本都是从妖界空运过来的鲜美食材。
侍者送上茶水,崔绝为阴天子倒上。
阴天子看着清透的茶汤,调笑:“什么时候再做茶给我喝?”
他要喝的是点茶,当年在阳间相识时,曾欣赏崔绝的点茶绝技,击拂之间的风雅让他久久不能遗忘。
崔绝轻笑:“那还不容易?我们吃完回去就做,正好消食。”
“嗯。”阴天子满意了,喝一口眼前的茶水,不由得皱了皱眉。
“怎么了?”崔绝关切地问。
入口第一感觉就是苦,苦过之后,才从舌根慢慢渗出一点回甘。
阴天子:“这是什么茶?没喝过。”
“极北寒境的朔关春雨。”
阴天子看着茶汤若有所思。
崔绝为他重新倒了一杯柠檬水,推过来:“在想什么?”
阴天子抬眼看向他:“极北寒境也产茶叶?”
崔绝:“只有朔关有一点产量。”
阴天子唇角微微弯了弯,扯出一个嘲讽的笑,过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问:“判官大人又想提点我什么?”
崔绝怔了一下,强笑道:“陛下说笑了。”
“以前从没见你喝什么朔关春雨,”阴天子将茶杯放回桌上,身体后仰,懒洋洋地倚着靠背,淡淡道,“朔关这破地方唯一出名的就是当年逆魂主曾在那里被重伤成了瘸子,现在提起这个名字,无非就是要引我想到逆魂主。”
崔绝冷不丁被戳穿,神情有些局促。
阴天子看一眼他微蹙的眉心,又心疼了,哼道:“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这么拐弯抹角,只是想提醒我关注逆魂主,他最近又有什么小动作了吧。”
崔绝本想否认,话到嘴边又犹豫了一瞬,转而点头:“嗯。”
“你竟然承认了!”
崔绝:“……”
“哼。”阴天子恼怒地起身,走到窗前,双手撑在窗台上,看着远处鬼火飘摇的幽冥湖,郁闷道,“说吧,你得到了什么消息。”
崔绝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感觉被帅到了,难以遏制地春心乱动,于是便没有再遏制,从背后抱了上去。
“你!”阴天子气结,却没有挣开他,甚至心头的郁闷还消散了。
崔绝贴在他的背上,轻声道:“白骨笑已经到极北寒境了。”
“你的消息还不够灵通,”阴天子板着脸,“他不只是到了极北寒境,还已经被逆魂主迎入歧命宫,奉为座上宾了。”
“哎呀,还是陛下更高一筹。”
“谄媚!”
崔绝抿唇低笑:“白骨笑知悉阎罗殿众多秘密,随便吐出一两条,都够我们受的。”
“他敢?”阴天子冷哼,话虽如此,却也知道崔绝所言非虚,白骨笑是幽都十二司之首,更是崔绝的心腹,这些年来明里暗里替崔绝办了不少或黑或白的事情。
“他有什么不敢的?”崔绝笑道,“不然递交到陛下面前的罪证是哪里来的?”
阴天子身体一僵:“你知道了?”
其实让他从冥王例会上拂袖而去的,根本不是小府君和楚江王的吵架,而是一份多名官员联名弹劾判官干涉妖界内政的文件。
这次他们去妖界是秘密行程,除了双方心腹,根本没几个人知道,可递交上来的文件里事无巨细,简直像是交了一份“判官起居注”一般。
那几个冥王立即如获至宝,在例会上集体发难,要清君侧。
“他们就是公报私仇!”阴天子忿忿不平,“妖界是我跟你一起去的,偏把责任全推到你的头上,实在是可恶至极!”
崔绝捏捏阴天子的肚子:“不气,不气,莫生气,气坏身体无人替。”
“……你还开玩笑!”
崔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可是陛下也没让他们得逞啊,你不是把冥王们都骂了一顿,叫嚣谁再敢弹劾我,就把谁灌水泥扔幽冥湖里去淬灭吗?”
阴天子也觉得自己气头上骂出的浑话不着调,但那不是被气急了吗,哼哼:“他们就是欺负你生性纯良,你为人和善,他们却得寸进尺。”
“是啊。”崔绝贴在阴天子的背上蹭了蹭,小小声地嗫嚅,“陛下可要保护好我呀。”
他的声音软绵无力而温柔,从背后传来,像一团暖流在心头淌过,阴天子心软得一塌糊涂,转过身,拥他入怀。
两人都没再说话,静静地拥抱着,片刻之后,房门响了一下,侍者的声音响起:“客人,您的菜……”
“进来吧。”
烛光旖旎。
崔绝吃得不多,动了几筷子,就托着腮,醉眼朦胧地看阴天子,他们难得有这样安宁的时光,都想好好享受,一顿饭吃得甜蜜又漫长。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牛头公扣响房门:“陛下。”
阴天子和崔绝对视,沉默了半晌,才放下酒杯,出声:“什么事?”
“刑狱司急报——”
夜后和香雪公主遇刺,魂飞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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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噌——”一柄寒芒如水的长剑从天而降, 浩荡的鬼炁如潮水一般向四面八方漫延, 稳住差点崩塌的地狱。
“子衿!”小府君匆匆赶来, 一来就看到眼前一幕,惊叫脱口而出:“操!这他妈怎么回事?”
楚江王顶着幽冥天子印强行出剑,被冥王之力反冲, 几乎支撑不住,低低地斜了他一眼,没有出声。
小府君冲过来, 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手掌一翻, 趁其不备,将一丝鬼炁探入他的炁脉, 登时被杂乱无章的脉象惊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