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自障从容的声音从风雪之后传来:“当年妖界云阳氏能够做到的事,对于如今的活死灵又有何难?”
七百年前,阴天子误闯妖界圣塔,被云阳氏围杀至半淬灭,说明冥王也可能被凡人所杀。
“妖界是妖界,阴阳有别,”小府君道,“可你们活死灵却是祖祖辈辈生活在冥界,战争打输还可以跪地赔款来平息,但杀害冥王的罪责,却是非亡族灭种不足以赎愆的。”
原自障笑起来:“小冥王不要太单纯,我方布下这样的埋伏,难道就只为了杀你一个冥王?”
小府君强横:“你还想多杀几个?”
“倒也不需要多,杀你一个就够了。”原自障祭出法杖,杖顶的骷髅撞击金丝笼,发出诡异的铃声,仔细看去,才见那骷髅的嘴中,衔着一枚催魂铃。
铃声撞动,又一波灵兵从风雪深处冲出来。
小府君挥刀斩杀,这样战力的灵兵,斩杀起来毫不费劲,可源源不断地涌上来送死,带来的是让人难以遏制的烦躁。
他忍不住怒吼出声。
此起彼伏的砍杀与惨叫声中,原自障悠悠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十殿冥王,你资历最浅、能力最弱,没想到理解力也令人堪忧,直到现在都似乎没有理解我的意思——我们的目的,并不只是为了杀你,而是为了杀死你,从而撼动长夜九幽法阵。”
暴风雪中肆意砍杀的刀锋骤然顿住。
蝼蚁一般的灵兵嘶喊着冲上来,小府君迅速回过神,反手一刀挥去,无数灵魂瞬间化为乌有。
“哈哈哈……”原自障放声大笑起来,“果然是这样,哈哈哈哈……原来如此……”
活死灵别院中,逸灵王惬意地坐在窗前摇摇椅中,手里随意翻着一本陈旧古书,他可能觉得自己快要君临天下了,心情很好,乐滋滋地说:“冥王们以为瞒得很好,没有人知道长夜九幽法阵的真正位置,却不知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有心人一试便知。”
白骨笑:“什么有心人?”
“原自障。”逸灵王快乐地摇着椅子,笑道,“上次在背阴山,你以为原自障只是为了招魂吗?那只要找个地方藏起来,随便哪里不能招呢?”
白骨笑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美丽废物”,就见他弯起眼睛,笑得一脸纯真,嘴里却吐出意味深长的话语——
“他是为了激怒阴天子。”
白骨笑不由得回想起那一夜他们激烈的斗法,后知后觉地发现原自障似乎确实将更多精力用在了攻心上,特别是那颗囚禁在法杖之中骷髅头,那鬼东西的恶毒之处足以将阴天子逼疯。
“事实证明,阴天子的每一次震怒,都引动了冥界的乱流,”逸灵王道,“你猜这意味着什么?”
白骨笑面无表情,仿佛听到自己脑中冲天而起的惊涛骇浪,木然地张了张嘴:“意味着什么?”
逸灵王望向窗外阴沉沉的天空:“意味着冥王的心境与冥界的安稳高度关联,意味着长夜九幽法阵根本不在什么幽冥湖,而是维系在冥王身上的。”
他说着,将手里的古书随手扔在桌子上,天光洒入窗子,白骨笑看清书上的名字——《鬼神不越疆》,不知是哪个版本。
被原自障一语戳破冥王和长夜九幽法阵的关系,小府君脸颊肌肉有一瞬间微妙的僵硬,他抬头,环顾被风雪遮蔽住视线的虚空,寻找对方的藏身之处,冷声呛道:“瞎猜吧你,可笑,根本不是。”
“我已经开始怜爱阎罗了,”原自障阴阳怪气道,“麾下竟是这样的一群废物点心,竟还为了你们舍弃了子珏……哈哈哈……”
小府君暴怒:“可恶!说了是你瞎猜……”
“那你急什么?”
“你!”小府君泄愤般挥出一刀,大地应声崩裂,狂暴的飞沙走石逆转风雪,灵兵的惨叫声在天地间不断回旋。
发泄出半分焦躁,他按捺□□内暴走的浊炁,竭力寻回理智:“可即便你们在这儿杀了我,也动摇不了法阵分毫,有其他九位冥王在,依然能够守住冥界的安稳。”
“是吗?”原自障淡然地笑着,声音不高不低,在嘈杂凄厉的战声中娓娓道来,“但我想,冥府既然有十殿冥王,那就意味着九人的力量不足以维持这个法阵。七百年前圣塔之战我便早有怀疑,彼时阎罗已经登基为阴天子,怎会被云阳氏几只家禽逼到半淬灭,现在想来,恐怕是因为在那不久之前,老泰山府君刚刚淬灭,而你这个小的还没有足够担当,其他九殿冥王需要多承担一份,从而拖累了他的实力吧。现在回忆起来,那段时间,冥界确实浊炁暴走、天灾频发。”
“一派胡言!全是胡说八道!”小府君咆哮,暴走的浊炁如海啸般冲刷神智,他愤怒地挥舞长刀,风饕雪虐的荒原上一时飞沙走石、天地崩裂。
风雪深处,原自障祭出金丝笼杖,杖顶的骷髅急速旋转,催魂铃发出清脆的乐声,他抬起头,视线从帽檐下出去,看到小府君被困在法阵中逐渐沉沦,微微扬起唇角,吐出从容而又恶毒的笑语:“十殿冥王,你资历最浅,死不足惜,但随着长夜九幽法阵的失衡,其他冥王要分担多少呢,如果有人本身已至末路,加重的负担是否会使他立即淬灭呢,嗯?”
冥王之力难以遏制地喷涌而出,小府君心境大乱,一刀斩杀挡在前方的灵兵,踏入风雪深处。
霎时,天地顿转,风雪骤停,一座峥嵘轩峻的宏大宫殿出现在眼前,阊阖九重,珠帘绡帐,空气中弥漫着细微的酒香,是熟悉而又陌生的泰山殿。
重帘之后传来争吵声。
小府君僵立在原地,脚下似有千斤重,只能远远地看着重帘之后模糊的人影,一步也迈不过去——
那个坐着发脾气的无疑是楚江王,而那个站在他面前,穿戴冥王衣冠,拉着他连哄带笑的,却不是自己。
那是上一任泰山府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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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不知说了什么, 楚江王突然发作,将桌上的杯盏推了下去,提高声音:“那你怎么不现在就去死!”
老府君的声音低沉从容:“还有诸多工作没有安排好, 现在就死, 太遗憾了。”
过于理智的话语不但没能安抚楚江王情绪, 反而让他气得声音都抖了:“你什么意思,工作都安排好, 你就可以去死?”
老府君无奈了:“你看看你,到底是要我死,还是不要我死?”
“你!”楚江王气结, 愤然起身, 甩袖而走。
老府君连忙追上, 拉起他的衣袖:“子衿……”
“放手!”楚江王挣了好几下都没能挣脱, 只得停住脚,却固执地背对他不肯回身。
老府君看着他的背影,柔声道:“我知道你难过, 你我两情相悦,我却要背叛你去迎娶冥后,但我没有办法, 长夜九幽法阵将浊炁源源不断转入冥王体内,如果不与活死灵双修, 我很快就会混乱而亡,我一个人的生死不算什么, 但整个冥界的安稳也能不管不顾吗?子衿, 你要识大体, 就算今日没有悠思公主, 也会有别的公主, 甚至……日后你也会迎娶一个活死灵……”
“闭嘴!!!”楚江王厉声大喝,长剑蓦然出鞘,反身一剑,削断被拉扯的衣袖,剑势未停,划向老府君的咽喉。
老府君吃了一惊,身体猛地后撤,避开锋芒。
血珠飞溅而出。
一道血痕出现在老府君的脸上。
两人都愣住。
重帘之外的小府君也愣住,他盯着老府君脸上模糊的血痕,慢慢抬手,摸向自己的脸颊,在同样的位置,一模一样的剑痕。
前任冥王淬灭之后,新任冥王会从幽冥湖中诞生,相貌、个性都与前任截然不同,是一个全新的人。
可自己的脸上却在某一天出现了前世的剑痕。
自己真的是一个全新的人吗?
他是老府君的残魂,是楚江王的执念,是转世重组都无法抹去的灵魂刺青。
唯独不是自己。
隔着重帘,两条模糊的人影已经拉扯着相拥,小府君看不清,也不想看清,他只想离开这里,他后退着,往外走去,踉跄的步伐撞到桌几,打翻桌上的博山炉,突兀的一声裂响,香灰洒落,异香扑鼻。
“谁在外面?”老府君呵斥。
眼前人影一闪,来路已被阻断,小府君抬头,看到楚江王持剑拦路的身影,熟悉而又无比陌生,他茫然地看着他,喃喃道:“我是谁?”
楚江王拧着眉:“你是何人?”
小府君移开视线,感觉到胸腔山崩地裂一般的剧痛,失控的浊炁犹如洪流,呼啸着冲向四肢百骸,身体再难盛载,疼痛犹如万箭穿心、剥皮断骨。
他不顾一切地想离开这里。
“等等。”老府君出声,走过来,严肃地端视他,惊道,“你的脸……你有冥王之力……你是我的转世?”
“我不是。”
“他不是!”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小府君痛不欲生,抬眼看向楚江王,却见他一脸冷漠,不屑道:“不过是个冒充你的宵小,这世间没有人能够替代你,我这就让他现出原形……”说着一剑刺去。
只听一声利刃入体的闷声,小府君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他怔怔地看着楚江王的脸,视线慢慢下移,看到没入自己胸口的长剑。
这把剑他很熟悉,是楚江王的佩剑“执名色”,可究竟是谁在妄执五蕴、颠倒梦想?
一滴水落在剑身,涟漪犹如腐蚀一般向四周漫延,剑形悄然发生变化,尘雾褪去,长剑消失,一把镌着活死灵咒文的雪色弯刀现出原形。
小府君猛地清醒,忍着剧痛抬掌挥去,暴走的冥王之力喷薄而出,一掌击退前方的人影。
泰山殿骤然崩解,楚江王和老府君化为雪沫,肆虐的暴风雪中,林幽篁捂着胸口踉跄现身,狼狈地后退十几步,一把将弯刀插在地上稳住身形。
却不待他调整过来,血腥浑浊的黄泉水从地底冲天爆出,大地崩裂,黄泉如同海啸,愤怒地咆哮着,冲向四面八方。
阵法轰然坍塌,林幽篁强撑着结印,手印尚未结成,便被一股凶悍的剑气击碎,术法反冲,他痛呼一声,跌倒在黄泉水中。
楚江王踏水而来,面容冷峻,一剑击碎术法,剑势不收,反手斩向林幽篁的首级。
黄泉之水腐蚀魂体,林幽篁拼命挣扎,尚未爬起来,就见锋利的剑芒斩落下来,惊骇地瞪大眼睛。
千钧一发之际,一把弯刀穿过水瀑,飞旋着劈向小府君。
楚江王果断放弃林幽篁,身影一动,撤回小府君身边,一剑斩落弯刀。
与此同时,嘈杂的车轮声由远及近,原自障催动战车涉水驰来,捞起林幽篁,疾驰而去。
他回头望去,见一架轻罗玉辇从虚空中浮现,楚江王将小府君扶到玉辇之上,迅速隐入虚空之中。
天光刺破重云,微光照亮狼藉的荒原,漫长一夜终于结束。
活死灵别院中
白骨笑看着被逸灵王随手扔在桌上的《鬼神不越疆》,想了想,道:“你说长夜九幽法阵在冥王身上,纯属瞎猜吧,大家都说在幽冥湖,无风不起浪,都这么说,肯定有点影儿吧。”
“大家都说?”逸灵王笑道,“关于法阵的位置,冥府历来讳莫如深,为何大家会不约而同地指向了幽冥湖呢?”
白骨笑:“你想说有人在暗中引导?”
“立一个假的靶子,比大家胡乱开枪,要安全很多吧。”逸灵王细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搭在书本上,轻轻摩挲着作者“无名氏”几个字,笑盈盈道,“只不知究竟是谁在背后捣鬼,故意将众人引向一个错误的方向呢。”
窗外吹拂进来的风中带着一丝微弱的嘈杂声,逸灵王敏锐捕捉到,转头问门口的侍从:“魂主回来了?”
一个丑到不堪入目的侍从端着水和药进来:“是,还有少主和原自障,少主受了不小的伤。”
茶盘上一片花花绿绿,足有七八种药片,白骨笑看一眼就觉得嗓子眼噎得慌,逸灵王却没有废话,就着一杯水逐一将药片吞下,淡淡道:“我去看看。”
白骨笑见他要走,连忙起身:“我也去……”
他一身伤尚未痊愈,起身一动,刹那疼得叫出声来,强撑着爬下床。
逸灵王坏得很,不但不伸手扶他一下,还抱着胳膊站在旁边看笑话,幸灾乐祸道:“你倒是不娇气。”
“我要是娇气早死了。”白骨笑自豪地哼了一声,趿拉着鞋跟了上去,路过端着药瓶的侍从,好奇地问:“你什么病?”
“我没有病。”
逸灵王对他的惊愕毫不在意,施施然道:“我只是应该有病。”
白骨笑茫然:“什么玩意儿?”
“我要是没有病也早死了。”逸灵王笑着走出房间,回头瞥一眼呆住了的白骨笑,勾勾手,“发什么呆呢,走了,小朋友。”
走出房间,白骨笑才发现这个别院并没有自己想象的豪华,活死灵之主的下榻之处,怎么说也得高楼广厦、雕甍绣槛的,没想到只是一座颇有野趣的小院,蜿蜒的小桥流水,狭长的游廊曲径,天井中高大的古树枝蔓伸展,茂密的树枝下开出细密的洁白花簇。
白骨笑刚想问什么树这个季节还开花,就见树根不是长在土中,而是扎根在枯骨堆里,骨头上燃着白色的灵火,源源不断的火苗输送到花蕊之中。
穿过连廊,院中的气氛顿时肃然起来,远远能听见争吵的声音,似乎逆魂主和原自障产生了分歧。
守卫见灵王前来,齐齐行礼,白骨笑跟在逸灵王身后进门,见逆魂主坐在上首,脸色阴沉,林幽篁浑身带伤,狼狈地站在下方,原自障握着手杖坐在旁边,帽檐盖了大半张脸,几个人看上去都相当不痛快。
逸灵王围着林幽篁转了一圈,惊道:“伤这么重?”
林幽篁转身向他行礼:“谢殿下关心,我没事。”
逆魂主见逸灵王进来,脸色稍缓,起身让他坐在自己的位置,自己在下首坐下,有些不悦地说:“你过来干什么,今天吃药了吗?”
“当然吃了。”逸灵王笑嘻嘻地歪头看着他,“要不要我吐出来你检查一下。”
“……”白骨笑感觉被恶心到了。
逆魂主却毫不反感的样子,甚至还露出一丝笑意,白骨笑觉得可能是被气笑的。
逸灵王好奇地打量他们:“你们在争吵什么?隔老远都能听见,吵死了。”
“小事,你不用在意。”逆魂主轻描淡写。
原自障低低地笑出了声:“如果猎杀冥王失败也算小事,那我还真不知道对活死灵来说到底什么才是大事。”
“原先生!”逆魂主不悦地打断他。
逸灵王已经了然:“怪不得阿方这一身伤,被揍了呀,不过我说,倒也不必太沮丧,这次失败,吸取教训,下次来过就好了撒。”
林幽篁功亏一篑,十分不甘心,咬牙道:“差点就成功猎杀小府君,可惜被楚江王搅局。”
“噫,少主别太乐观,差点成功也不是成功,”原自障呵呵地笑着,慢悠悠地煽风点火,“若不是魂主关键时刻掷出弯刀偷袭小府君,逼迫楚江王回防,少主此次可凶多吉少了。”
林幽篁脸上露出一丝愧疚难当的窘意。
原自障阴阳怪气道:“制定计划的时候确实少了预案,只是没想到这深更半夜,楚江王竟会暗中跟踪小府君执行任务,或许少主是败在了不懂爱情。”
“你!”林幽篁暴怒。
“别吵架,和平第一。”逸灵王笑着安抚他,十分好奇地问,“不都说小府君单相思吗?难道是两情相悦?”他转头看向白骨笑,一脸八卦兮兮,“笑笑,你在冥府待的时间长,你知道吗?”
“呃……”白骨笑眨眨眼睛,脑中一时间涌上小府君和楚江王以及两人身边十几个人的感情大乱炖,他心道自己在冥府待的时间确实长,长到听的八卦也实在太多了。
“说呀。”逸灵王催促。
白骨笑老老实实地回答:“没听说楚江王也喜欢小府君,他甚至还没有夜后关心小府君呢。”
“夜后……”原自障嗤笑出来。
“够了,题外话无需多说。”逆魂主打断他们越来越离谱的讨论。
逸灵王道:“好不容易找到长夜九幽法阵,却不能将之破坏,未免太遗憾了,这一次猎杀失败,恐怕已经没有下一次了。”
“不错。”逆魂主沉声说。
楚江王将小府君救走后,一定会将这个消息告知其他冥王,虽说十殿冥王各有软肋,但只要对方提高警惕,己方得手的概率就实在低之又低。
逸灵王看向逆魂主,俊美含愁的双眸中闪烁着灼灼的期望:“难道你会就这样认输?”
逆魂主看着他,突然觉得有一股莫名的力量驱动,傲然道:“当然不会。”
“我就知道,没有任何失败会使你折服。”逸灵王由衷地称赞。
逆魂主笑了起来。
“所以现在是打算怎么做?”原自障冷冷的声音响起。
逸灵王转过脸:“原先生有何高见?”
“高见谈不上。”原自障唇角微微扬起,修长的手指握着手杖顶端温柔地摩挲,慢悠悠道,“但我确实有一计策,不但能打开局面,甚至还能一举诛灭冥府。”
逸灵王:“什么?”
“不行。”逆魂主断然拒绝。
逸灵王诧异地回头瞪他:“你干嘛啊,人家还没说是什么计策呢,你拒绝什么啊。”
逆魂主看向原自障,眸色深沉冰冷:“我知道你的计策是什么,我说不行。”
“你是不是被阿方任务失败气坏脑子了?”逸灵王推了他一下,“大局当前,如果他能有良计,当然要拿出来探讨一下啊。”
逆魂主:“你不懂。”
“我当然不懂!”逸灵王被刺痛,气急败坏道,“我什么都不懂,就你懂!你懂你去打仗去,去破卞城王的燃骨部,去把五劫城抢下来,去杀了阴天子,去带着活死灵全族夺回中舆之地,去重现我们牧驭亡灵的荣光,去啊!”
书房中一时间鸦雀无声,除了逸灵王的嚷嚷声,所有人噤若寒蝉,不敢发出一点声音,逆魂主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拧下水来,阴鸷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
白骨笑恨不得原地消失,站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心里飞快地盘算待会儿逆魂主迁怒在场围观群众,自己该从哪条路逃跑。
“呵。”原自障低低地笑了一声,视线从帽檐下看向逆魂主,“倒也不必这样讳莫如深,倚伏盈虚祭的威力你曾亲眼见过,很强大的,不是么,方公子?”
“什么祭?欸,什么祭?”逸灵王懵懂地眨眨眼睛,“等等,你叫他什么?方公子是个什么称呼?”
逆魂主没有理会他一连串无意义的问题,沉声道:“正因为亲眼见过,才知道根本不可行。”
原自障:“怎么不可行?千年前的大梁朝可是成功强续五十年国运,若夺取气运的对象换成冥府,那岂不是可以千秋万代、永葆荣光?”
“若当年真的成功,”逆魂主盯着原自障,慢慢道,“光风霁月的太子殿下如何会变成现在的原先生?”
寂静的室内阴风暗涌,原自障佝偻着坐在原处,枯瘦的双手握着那根半旧手杖,一缕一缕微不可见的怨气从手杖的底端散逸出来。
他慢慢抬起头,露出一直被帽檐遮住的半张脸,神色安稳,淡然从容,散逸出来的怨气被手杖重新吸收,他漫不经心地开口:“狎侮五常曰荒,不悔前过曰戾,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这个人痴心妄想、执迷不悟,跟术法无关。”
逆魂主了解眼前这个人,不再与他争辩,断然道:“倚伏盈虚祭究竟是个什么样的邪术,你比谁都清楚,此事不用再讨论,就算到了山穷水尽,我也绝不会……”
声音戛然而止,逆魂主霍地起身,抬手一掌击向原自障,却见那掌气绵软无力,尚未打到就先溃散。
“什么东西?!”林幽篁跳起来,一道灵丝射出。
白骨笑只觉得一抹诡异的蓝影在逆魂主脖后一闪,下一秒,林幽篁的灵丝击穿蓝影,蓝影却化成一阵雾气散开。
原自障坐着没动,懒洋洋地一扬手,蓝雾汇聚到他的手上,化作一条花纹斑斓的小蛇缠在小臂上,从袖口探出头来,飞快地吐着信子。
鬼螣之王阿迦奢。
螣毒迅速漫延,眨眼之间,逆魂主半边脸已布满黑色毒气,他狂怒地扑向原自障,形似恶鬼:“你……”
一双纤细柔软的手从背后搂住他的脖子,逆魂主浑身一僵,被螣毒侵染的半边身子已经没有知觉,却能诡异地感觉到逸灵王微凉的嘴唇贴在他的耳边,含笑道:“你累了,弟弟,好好休息一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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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 白骨笑目瞪口呆地看着事先安排好的侍卫们一拥而入, 将林幽篁拿下, 这小子像一头被激怒的幼狮,十几个人都压不住,一直愤怒地咆哮反击。
“他真的很像你。”逸灵王意味深长地说, 他站在逆魂主身后,半抱半支撑着他不倒下。
本来逆魂主还在抗争,但被逸灵王被背后抱住, 他就不再挣扎了,螣毒已经侵染他的全身, 露在外面的皮肤上黑线漫延,阴森可怖, 他眼神僵直地瞪着前方虚空, 动了动嘴唇, 想要说什么。
“我明白你的意思。”逸灵王道, 他似乎感到疲倦了, 下巴轻轻担在逆魂主的肩膀上,喃喃道,“倚伏盈虚祭的术法我已经改进过,足够弥补之前的缺陷。”
逆魂主:“呃……啊……”
逸灵王微笑:“你放心,我会让活死灵重回当年的荣光。”
原自障似乎对这样兄弟阋墙的戏码毫无兴致,面无表情地坐在一边,摩挲着袖中的小蛇,一脸冷漠,直到听逸灵王提及倚伏盈虚祭,才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称赞道:“你对术法的掌控确实超乎想象,在此之前,我从不知有将控灵术发展到这种程度的人。”
逆魂主颓败地闭上眼睛。
逸灵王歪头看到逆魂主痛苦的神情,唇角抿了抿,状似漫不经心地转头瞥了一眼原自障,眼神一瞬间阴鸷狠毒,淡淡道:“这世间多的是你不知道的事情。”
“呵。”原自障凉凉的笑了一声,言归正传,“我会在良辰吉日设下祭坛,至于祭品……灵王殿下可有选定?”
逸灵王趴在逆魂主的肩头沉默片刻,抬眼看向被十几个侍卫压倒在地的林幽篁。
“哈哈哈……”原自障大笑起来。
白骨笑简直怀疑自己还在梦里,怔怔地跟随逸灵王复杂的视线看向林幽篁,过了好几分钟才反应过来,后背噌地蹿上一层冷汗——他要献祭林幽篁?!
“他是活死灵的少主,”逸灵王道,“为活死灵献身将是他此生最大的荣耀。”
林幽篁也怔住,被塞住嘴,以极其狼狈的姿态死死压在地上,拼命抬起头,瞪向逸灵王,满眼都是难以置信的惊骇愕然。
“但是,灵王殿下,”原自障语气从容中带着一丝微妙,“他虽是少主,却并非是逆魂主的亲生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