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绝眯起眼睛。
原自障嗓音虚弱沙哑,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恶质:“当年,你为了不连累他入局,自碎炁海,慨然赴死,如今,你为了让他一统冥界,又自导自演,骗死逆魂主,将极北寒境引入彀中……这就是你对他的爱,对吗?安排他、保护他,为他开疆扩土,让他坐享其成……呵呵,你错了,这是对他的折磨。这个世界上伤害他最深的人是你,师兄,你不愧是最得师尊真传的大弟子,毫无偏差地重蹈着师尊的覆辙,你跟师尊一样的无情无爱。”
“我跟师尊不一样。”崔绝喉间隐隐发紧,竭力挤出辩驳,“我没有重蹈师尊的覆辙,师尊没有情,而我有情,我和阎罗是心意相通的,我所做的一切他都能理解……”
“理解就不会疼了吗?”原自障打断他。
崔绝陡然顿住。
原自障张开口,利齿犹如染血的刀锋,满口血腥:“我见过当年抱着你尸体痛哭的那个蠢货,明明你死之后就是进入了他的统治区,却还是在为你自以为是的牺牲而泪流不止,为什么呢,他不应该欢喜吗?”
崔绝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太痛了,方方面面的痛,伤口、心头、魂体、皮肉……各种零碎的痛细细碾过他,新修补好的魂体几乎又要崩解。
他死死咬住牙,花了许久才慢慢稳住激荡的情绪,眼神茫然而慌乱地四下张望,他不敢与原自障对视,怕从他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破碎的表情,半晌,惨笑一声:“这算什么,死到临头良心发现,想要提点一下师兄的感情?”
“不可以吗?”
崔绝诧异,下意识看向他,果然看到那人将自己的狼狈纳入眼眸。
原自障细细品味着他的溃败,满意而又恶毒地勾起唇角:“当然只是开个玩笑,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根本没有往前走,你也停留在原地,你有意无意复刻师尊的做法,想以此来刺激我,却暴露了你自己也根本忘却不了,师兄,刚刚那句话还给你——一千年了,你也一直困在魔罗心狱中。”
崔绝用力闭上眼睛,千年的挣扎与沉沦在脑中呼啸而过,他哑声道:“那么,一起解脱吧。”
鬼炁灌注,早已施加于剑上的术式发动,凌厉鬼炁如暴雨梨花一般冲向四肢百骸,炁海破碎,经脉寸断,原自障发出摧心裂肝的惨叫。
与此同时,一个血色法阵在他脚下浮现,浓郁的硝烟和血沫从法阵中翻涌而出,强悍的术法撼动天地,大地深处传来阵阵沉闷的裂响,仿佛是暴走的滚雷撞断了地脉。
“你干什么?!”崔绝下意识去抓原自障,脚下猛地一晃,霎时地动山摇,整座巍峨壮丽的山脉轰然崩塌。
天翻地覆的刹那,原自障伤痕累累的魂体乍然崩解,齑粉一般的魂片与怀抱中的枕流君头颅一起被法阵吞没,沉入玉脉深处。
他永远和师尊在一起了。
崔绝跌倒在粗粝的碎石上,拄着长剑想要爬起来,忽然浑身一颤,灭顶的剧痛如潮水一般淹没上来。
同命相连的诅咒彻底发作。
他倒在地上抽搐着挣扎,死死抓着剑柄,凑上去吻了吻九界情执冰冷的剑身。
魂飞魄散前的最后一点意识,他在山呼海啸的崩塌声中,听到背后撕裂空间的声音。
“子珏!!!!!!”
阎罗哭了吗?
崔绝想,他跟原自障不一样,虽然同样都困在魔罗心狱中,但他没有停留在原地,他的身边有爱人,脚下有道路,那人会陪伴在他身边,想他所想,疼他所疼。
他随时可以往前走。
他跟他不一样。
他有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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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都进城方向的高速公路上, 一辆濒临报废的破旧出租车开出了贴地飞行的效果,破车自重轻,速度太快, 变个道都能漂移。
出租车司机被一张黄符定在后座, 几欲崩溃, 而坐在驾驶席,面无表情地把着方向盘的人, 正是传言死在了监狱之中的夜后。
此刻她正看着前方越来越近的高速路口收费关卡,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礼貌地问:“陆组长, 我可以冲一下吗?”
陆行舟一时没明白:“冲什么?”
话音未落, 就见夜后一脚油门踩到底, 出租车直接撞开升降杆, 从收费关卡呼啸而过,冲进幽都城。
“!!!”司机傻眼了:会被吊销驾照的!!!
“抱歉,”夜后从后视镜中对司机欠了欠身, 柔声道,“对你造成的一切伤害,事后我一定会尽力弥补, 真的十分抱歉,但……实在对不起, 我现在非常赶时间。”
司机满脸脏话,无奈被黄符定住无法动弹, 只能愤怒地瞪大眼睛。
“害, 还赶什么时间啊, 都乱成这个鸟样了。”香雪公主坐在副驾驶位, 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坏笑, 打开车窗,迎着呼呼刮进来的狂风用力嗅了一口,“啊,这甜美的浊炁……”
陆行舟发型一瞬间被吹成鸡窝,登时炸毛:“关窗户!”
夜后板着脸从自己那边把窗户关上。
香雪扁了扁嘴,想顶两句嘴,话到嘴边又忍住了。
“说吧。”夜后情绪稳定。
香雪坐在座位上有些别扭地动了一下,眼神瞄着夜后平静的侧脸,吞吞吐吐地问:“你在担心平等王吗?”
夜后抿了下嘴唇:“……嗯。”
“你竟然承认了?”香雪吃了一惊,“你爱上她了?”
“我不知道。”夜后说,“但现在冥界浊炁失控到这种程度,我不光担心她一个人。”
陆行舟坐在后座,不爽地搂两把乱发,看向窗外,冥界此番的现状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天色暗沉,阴云密布,路上隔几百米就能看到因鸡毛蒜皮而爆发的激烈冲突,冥界秩序肉眼可见地混乱了,而在遥远的幽冥湖上空,天门却赫然开启,时空如此不稳定,是长夜九幽法阵出什么意外了吗?
“送我们去白邺市之前,判官曾私下跟我约定,一旦天门打开,就立刻返回幽都。”夜后皱着眉头道,“不知道我们现在速度会不会太慢,我怕耽误他的事情。”
陆行舟心里渐渐沉下去,他来自昆仑墟,比所有人都明白天门打开代表了什么——昆仑墟被称为神界,绝地天通之后,神凡断绝往来,想要打破界际之间的壁垒,除非有极强的能量波动,像成神或成魔那样,崔绝事先已经预知到天门会打开,他到底干了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
“陆组长,你怎么不说话?”夜后从后视镜里扫一眼陆行舟的表情,一下子紧张起来,“啊,是我们迟到了吗?”
“不,没有。”陆行舟回过神来,按下心底的担忧,故作轻松地安抚她道,“我觉得你完全不必这么紧张,冥界现在看着是挺糟糕,但是有判官坐镇,天塌不了……卧槽!!!”
话未说完,就见高高悬在幽冥湖上空的天门内,突然传来轰隆隆的巨响,崩落的山石如一条巨龙,带着摧毁一切的惊人力量,从天门俯冲下来。
天真的塌了。
震耳欲聋的呼啸声后,是波及整个冥界的巨震,疾驰中的出租车直接被掀翻,滚了十几圈终于卡在一道地震导致的裂缝里停了下来。
陆行舟从车窗爬出去,伸手把已经晕过去的司机拽了出来,抬眼看到夜后和香雪也已经爬出来。
三个人一起往幽冥湖方向望去,山石落入湖中,掀起惊涛骇浪,遮蔽了他们的视线,等浪头坠落,露出后面的景象。
香雪倒吸一口冷气。
广阔的幽冥湖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巍峨高山。
“这特么……”陆行舟感觉脑袋嗡的一声炸了,“特么把昆仑玉脉给打下来了???”
几个人赶到高山脚下的时候,正好看到一大团死气从天而降,阴天子高大的身影从死气团中走出。
“小阴!”陆行舟一眼看出他不正常,“你没事吧?”
阴天子双眼充血,神情枯槁暴戾,俨如恶鬼,定定地看了看他们,伸出手,将一个玻璃瓶送到夜后面前。
透明的玻璃瓶中盛着银色的缓冲液,液体中漂浮着碎如繁星的纯白色魂片。
“这是……”夜后脸色霎变。
“是子珏。”阴天子哑声说。
“!!!”
事已至此,阴天子却表现出了一种奇怪的情绪稳定:“具体情况恕我现在不忍回想,等日后我能坦然面对了再细说吧。麻烦你用活死灵的绣补之术修复他的魂体,如果实在难以修复,”他又取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这是林幽篁亲自注解的‘蕴炁造化’秘笈。”
“嘶……”香雪倒吸一口冷气,指着玻璃瓶和秘笈,脱口而出,“这些竟然都是事先准备好的?!”
阴天子的眼神一瞬间痛苦到难以掩饰。
“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夜后连忙扯了香雪一下,对阴天子道,“陛下,请你照顾好你自己,不然等判官醒来后,会心疼的。”
阴天子唇角艰难地动了动:“有劳。”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玻璃瓶中的魂片怔了一会儿,转向满目疮痍的冥界大地:“眼下我还有别的事情,失陪。”
“等等。”陆行舟伸手拉住他,拧着眉头仔细端详他的脸,突然明白为什么崔绝会要求夜后将自己请来。
阴天子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我真的还有事……”
陆行舟二指重重点在他的眉心,阴天子顿住,感觉到一股精纯澄澈的清净之气从他指尖流入自己的炁脉,如温泉水一般,舒缓地抚平他心头的焦躁郁结。
“别太强撑了。”陆行舟拍拍他的肩膀。
阴天子喉间有了一丝潮湿,哑声点头:“嗯。”
目送阴天子召唤出黑麒麟,风尘仆仆地奔赴其他地方,饶是顽劣如香雪也感觉心头惆怅,回头看向玻璃瓶里的魂片,咋舌:“这这这……这是判官?他他他……他魂飞魄散了?我不是在做梦吧,这怎么可能!”
是啊,怎么可能呢?
一向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崔绝,怎么可能把自己折腾到魂飞魄散这一步?
但这漂浮在缓冲液里的纯白色魂片,确实是崔绝没错。
陆行舟满心担忧,没想到崔绝能做到这种程度,他知道一千年前阴天子曾看着崔瑾在自己面前死去,一千年后竟又来了一次,恐怕阴天子这辈子都不可能从这种阴影中走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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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骨笑捂着伤口坐在地上休息,一个鬼兵小心翼翼地靠近过来:“白掌司,你现在……”
“我现在不是掌司了。”白骨笑说,目光扫过打扫完战场整装待命的鬼兵,摆了摆手,“你们忙你们的吧,不用管我。”
鬼兵们训练有素地撤退后,荒原上空无一人,目之所及唯有冷冽的风。
白骨笑感觉遍身的伤口很疼,应该去找个鬼医治疗一下,但这短短几天之内连番作战,让他疲倦极了,他抓着鱼龙舞,尝试想站起来,却仍然觉得腿软,苦笑一声,索性躺倒在地上,闭上了眼睛。
心想就算这一闭再也睁不开,似乎也挺好的。
这遭瘟的世界毁灭算了。
白骨笑不知睡了多久,他太疼了,疼得睡不着,又累得醒不过来,就一直在半昏半醒间浮浮沉沉,感觉好像过了很长时间,远处的风里传来羽翼扇动的声音。
他用力睁开眼睛,发现夜色已经完全降临,黑暗像一只俯瞰大地的凶兽,张开血盆大口吞没天地。
黑无常落地收起羽翼,快步走上前,看着在弥漫着浓重血腥味的广袤荒原上缩成一团的白衣小人,不由得皱起眉头,走过去单膝跪地,轻声唤道:“白骨笑,你醒着吗?”
白骨笑呆呆地仰起脸,眼神恍惚,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
“你伤得怎么样?”黑无常摸了一下他的发梢。
白骨笑却感觉好像被他摸在了心尖尖上,莫名打了个哆嗦,忽然涌起无穷无尽的委屈,嘴一扁,眼泪滚下来。
黑无常急了:“怎么了?伤得很重?伤在哪里了?”
“老黑。”白骨笑揪着他的衣角,低低地抽了下鼻子,小声道,“我疼。”
“我带你去找展绛衣。”黑无常小心翼翼地抱起他,展开羽翼往幽都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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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绛衣快忙疯了,冥界浊炁失控,暴力冲突频发,大量伤兵堆满了补魂司,他一边调度人手,一边还亲自出手治疗几个下边人搞不定的严重伤患。
从手术室出来,他解开白大褂,自怨自艾地想:我自己才惨呢,几个月前受那么大伤,刚恢复个七七八八就被阴天子抓着给判官解毒,解完毒刚准备休个假,就被成千上万的伤患糊了一脸,我治疗他们,谁治疗我呢……
“展掌司。”夜后的声音响起。
还没来得及脱掉白大褂的展绛衣被夜后抓去会诊,面前赫然是崔绝碎成满天星辰的魂片。
“!!!”展绛衣倒吸一口冷气:我费那么大劲给他解毒,只一会儿没见,就……白费了???
等等……展绛衣看向夜后,心里有一万句弹幕在狂刷:你不是死了吗?
夜后手指掩了下唇,尴尬地轻轻咳了一声。
哦,我越界了。展绛衣心道:我只是一个醉心学术的小小医生,什么国际形势什么大局观都跟我没有关系,我就手里拿着手术刀、兜里揣着辞职信,看情况不妙我就跑路……
手机响起来,展绛衣看一眼来电显示:黑无常?
“什么伤?”
展绛衣挂断电话,将手机放回口袋,顺手掏出辞职信,郑重其事地放在桌子上,推向夜后:“请帮我转交给判官……”咳,判官在玻璃瓶里呢,“转交给陛下,说青山不改绿水……说世界那么大我想去……不,直接就说我死了,永远不要再找我。”
夜后扶额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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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绝的魂体碎得太零散,仅凭鬼绣术已经没法修复了,夜后和展绛衣带着多名医界大佬会诊十几个小时,最终确认除了蕴炁造化,别无他法。
开完会已经是深夜,展绛衣走回办公室,突然脚步顿了一下,发现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亮了一盏灯。
阴天子孤寂的身影正坐在他的办公桌前,桌上摆着那个玻璃瓶,他正单手支颐,怔怔地注视着银色缓冲液中漂浮着的白色魂片。
他的眼角疲倦地耷拉着,双眸布满血丝,在荧荧灯光下泛着破碎而又柔软的微光。
展绛衣在门外停住脚,不知道该不该推门进去。
阴天子已经坐直身体,淡淡道:“开完会了?”
“啊,对。”展绛衣走进来,将研讨的结果递交到他面前,解释道:“夜后出自活死灵王族,可以运使蕴炁造化,再加以参考林幽篁的注解,预估成功率能达到70%。”
阴天子眸色深沉:“只有70%?”
“70%已经很高了,”展绛衣见他面色不善,及时扭转话锋,“有个好消息,蕴炁造化这秘术,只要有一个魂片就可以再造魂体,而我们现在有这么多魂片,有很大概率能直接把判官塑造到成年状态。”
“是么,有什么区别?”阴天子眼皮都没抬。
展绛衣顿住,磕磕巴巴地解释:“可以省去养孩子的麻烦……”
阴天子抬眼看向他。
展绛衣立刻识趣地住嘴。
“两年前,子珏将我从婴儿期养起,他没有嫌过一点麻烦,”阴天子轻抚玻璃瓶,指尖隔着瓶壁触碰里面的魂片,轻声道,“如今,他重生在哪个年龄段对我都是一样的,我都一样的欢喜和感激。”
想起这两年来判官手把手养孩子的情景,展绛衣不免伤感起来,暗中叹一声气,对接下来要说的内容感到不忍启齿。
阴天子疑道:“还有事?”
“是,关于蕴炁造化……”展绛衣艰难地组织语言,小心翼翼道,“确实能重塑魂体没错,但……新的魂体却没有先前的回忆……”
他知道这两人有横跨一千年的感情,记忆中一定有无数从相识到相知的酸甜碎片,如果把这一切都忘了……
陛下能接受吗?
忘记一切的判官,还是那个判官吗?
阴天子沉默了很长时间,拿出一本卷轴:“这是鬼螣的记忆寻回术。”
“!”展绛衣吃了一惊,“怎么会连这个都有?”
阴天子没有回答。
展绛衣知道自己又失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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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骨笑在黑无常的怀中就沉沉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经是十天之后,恢复意识的瞬间神经就绷紧了——环境不对,过于寂静了, 房间干净整洁, 充满了丰沛的灵气……
是补魂司的特殊疗养病房。
反应过来之后, 白骨笑放松身体,半眯着眼睛躺在柔软的大床上, 有些恍惚地意识到自己已经回来了。
昏迷之前的记忆慢慢在脑海浮现——战后的荒原,羽翼,夜空翱翔……白骨笑往被子里缩了缩, 用被子裹紧身体, 回想被黑无常抱在怀里的感觉……
房门咔哒一声开了, 黑无常一边接打手机, 一边探头往里看了一眼。
两人冷不丁对视,白骨笑莫名其妙地悄悄红了脸。
“???!!!”白骨笑满心惊骇:不是……我……我慌什么???
黑无常笑起来,对着手机简短说了一句就挂断电话, 走到床前:“感觉怎么样?”
他还穿着无常司的战训服,在室内脱去上衣,露出里面的黑色背心, 从床上这个视角望去,身材惊人的俊美英武。
白骨笑一时有些心猿意马, 然后就安心了:啊,原来我只是见色起意, 害, 这就对了嘛, 谁看到黑无常这么有料又好看的男人能不脸红?
“嗯?”黑无常见他不说话, 疑道, “哪里不舒服?我喊展绛衣过来……”
“不不不,我没有不舒服。”白骨笑指着他的衣服,“你刚执行任务回来?”
黑无常点头:“太多善后工作要做,抱歉,我不能久待。”
哦,白骨笑想起来,秦广王淬灭了,长夜九幽法阵失衡,浊炁暴走,估计冥界大地各个城市都在爆发暴力冲突,无常司的兄弟们肯定忙疯了吧。
他对黑无常笑笑:“你辛苦了。”
“知道我辛苦,你就赶紧养好伤,回来救我于水火,”黑无常伸手,将他铺在脸上的乱发捋开。
白骨笑僵住。
黑无常:“怎么了?”
“没事。”白骨笑往旁边扭了一下头,状似不经意地避开他的手指,哼道,“八抬大轿抬我也不回来,哼……崔绝怎么样?”
黑无常不动声色地曲了下手指,没有戳破他的躲避,语气平和地说:“判官魂飞魄散了……”
“什么???”白骨笑惊到破声,猛地坐起来。
黑无常来不及闪避,被他一脑门撞上来,就听脑袋里嘭地一声巨响,脑仁差点被撞散黄,眼冒金星的同时飞快地伸出手去,接住白骨笑倒下的身体。
“白骨笑!”
“睡久了头晕。”白骨笑几乎昏过去,眼前一阵阵地发黑,手指无意识地用力抓住他的手臂,咬牙从大脑晕眩中拽出神智,急道,“你说判官怎么了?”
“他杀了原自障,但自己也被诅咒,魂飞魄散,”黑无常简短地说,感觉抓着自己小臂的手指又在用力,连忙安抚他,“但陛下早有准备,收集了他的魂片,用蕴炁造化重塑魂体。”
白骨笑眼前的黑暗终于散去,脑子里还在嗡嗡响,但总归清醒了,发现自己已经快把黑无常的小臂给掐断,尴尬地松开手:“抱歉……”
“不要跟我说抱歉!”黑无常打断他。
“?”白骨笑愣了一下,被他生硬的语气惊到了。
黑无常自己也吓了一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粗暴,明知白骨笑与判官是纯粹真挚的友情,却在亲眼目睹这种深切的担忧时,控制不住地将一头阴暗的凶兽从心底唤醒。
更别提他还在与自己保持距离。
“你是不是太累了?”白骨笑皱着眉说。
黑无常沉默片刻,过了一会儿才后退一步,拉过一个单人沙发坐在床边,点头:“嗯。”
“大灾之后的□□工作就特么麻烦,”白骨笑了然,猜道,“五劫城又闹事了对不对?”
“别理他们,让当地无常自己处理,那帮孙子就想踢皮球推卸责任,”白骨笑想了想,又道,“铁围城是不是一天打三十道报告说情况失控,请求支援?”
“他那边缺物资,多给他一点,但别给人,他不缺,人得留在幽都,这种时候幽都最危险,给一线兄弟的加班费都顶格造。泥犁城是不是也在哭穷?别信,那老货肥得很,就特么想发国难财,直接告诉他,没人、没钱,但有指标、有任务,完不成工作给他肠子掏出来……你看我干什么?”
黑无常眼神幽深复杂,沉沉地看着他,没有回答。
白骨笑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莫非是冥界的受灾情况比想象中更严重,不止这几个城闹幺蛾子,连枉死城、须弥城……
一个沉稳有力的拥抱忽然笼罩下来,紧紧搂住了他。
“!!!”
白骨笑一口气没上来,刚才那种眼前发黑的眩晕感又席卷上来,让他头晕目眩、手脚无力,连抬起胳膊推开他都做不到,只能任他双臂张开,以一种几乎要将自己塞进胸膛的强横气势死死地抱在怀里。
“白骨笑。”黑无常沉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如果下次你还要孤身犯险,带上我一起。”
“……”白骨笑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黑无常没有听到回复,心里慢慢沉了下去——他不肯接受自己……
一个念头在脑中浮起,接着无数酸涩的念头一起涌了上来,黑无常感觉如同沉没在无垠的业海,深难得底、永无解脱。
“当年……”黑无常提起前世,口齿苦涩,“当年娶晏晏,是我的错……”
怀里突然剧烈挣扎起来。
黑无常黯然地放开他,却见白骨笑脸都憋红了,用力一拳捶在他肩头,骂道:“你特么……用那么大力……勒得老子……话都说不出来!!!”
“啊。”黑无常只得木讷地发出一个气声。
白骨笑揪住他的衣……没有衣领只得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急赤白脸地抢白:“当年姐姐要嫁你,是她自己属意的,也是我属意的,错不在你,而你后来为我而死,是我欠你一条命……”
“那也是我属意的,你不欠我。”黑无常打断他,“反而我一死了之,留你一人在阳间吃尽了苦头,终究是我错。”
“对,就是你错。”白骨笑挑眉,凶狠地呲牙。
黑无常点头:“是我错。”
“所以我也要犯错,”白骨笑恶狠狠道,“我要孤身犯险,我要让你担心,折腾你,磋磨你,让你吃尽苦头。”
他掐着黑无常的脖子,一边说一边慢慢逼近他,一句一句将他压倒在病床上,强横地钳制住他,逼问:“你呢?什么感觉?担心吗?心疼吗?”
黑无常仰躺在下方,怔怔地看着白骨笑,他男生女相长得极美,一双桃花眼,眼下两点红痣,一颦一笑风流宛转,此刻这双眼睛正凶巴巴地瞪着自己,豆大的泪珠就这么滚了下来。